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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那十九座坟茔-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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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扛上它,跟我去修理连。”四大胡子对钻机手说。

修理连在一号坑道和二号坑道之间。

四大胡子带着钻机手从坑道里出来,悠悠荡荡地刚越过一道沟坎,只见前面的小溪边上,三个汉子架着一个被捆绑着的妇女,慌慌张张地朝山外方向走去。女的还在不断地挣扎着。身后的洗脸盆翻扣着,湿漉漉的一堆工装散在地上

“喂!干啥的?”四大胡子满腹狐疑地喊了一声。

三个汉子听见喊声,反而加快了脚步。

“站住!”四大胡子大吼一声,噔噔噔地追了过去。

三个彪形大汉站住了。

其中一个大汉短额头,雷公嘴,活脱脱像个没进化好的“山顶洞人”。他一见是当兵的,连忙满脸堆笑:“我,我们……是抓一个从村里跑出来的‘盲流’。”

“盲流?”四大胡子转悠到被五花大绑着的女人面前一看,大吃一惊。

“菊菊!”四大胡子慌忙拽出菊菊嘴里堵着的毛巾。

“强盗!土匪!……老天啊,睁睁眼吧……”菊菊一面骂着,一面嚎啕大哭起来。

四大胡子怒眼圆睁,浓眉倒竖,满腮的胡子都侘挲起来了。

“山顶洞人”见四大胡子这副凶相,赶紧解释说:“她是俺们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媳妇……”

“放屁!她是你们主任的姑奶奶!”四大胡子回身对钻机手说,“去把她老公喊来!”

“来人哪——”钻机手边喊边跑返回连里。

“山顶洞人”见事情要闹大,连忙凑到四大胡子近前说:“别,别误会……”

“误会?”四大胡子一下绾起了衣袖,亮了亮蒲扇般的手巴掌,微微一笑,笑得好疹人:“今天就误会到底吧!”

“叭!”一个耳光打得“山顶洞人”原地转了一圈。

另一个剃着秃头的家伙见四大胡子动了手,刚想往前凑,被四大胡子一把揪住衣领,飞起一脚,摔了个结结实实。

秃头疼得龇牙咧嘴叫喊着:“解放军还打人……”

“奶奶的,解放军还杀人哩,看对谁!”四大胡子说着,又在秃头屁股上猛踹了一脚。

长着一副瓦刀脸的汉子未敢靠前,嘴头子却不软:“这是干啥,一家人嘛!……俺们是公社民兵专政小分队的!”

“老子是正规军,今天先教教你咋做人!”四大胡子挥拳直奔“瓦刀脸”……

“山顶洞人”和满脸横肉的秃头,杀气腾腾地朝四大胡子扑过来!

秃头本想来个“黑狗钻裆”,谁知头高了一点,正好撞在了四大胡子的下处。疼得四大胡子“哎哟”一声坐了个腚蹲儿。“山顶洞人”蹿过来想掐住四大胡子的脖子wωw奇Qìsuu書网,被四大胡子一个“兔子蹬鹰”踹出去老远。秃头乘机扑上去,把四大胡子压在了地上。“山顶洞人”爬起来也扑了过去。“瓦刀脸”想帮忙,却一直插不上手,三个人就地滚做一团……

正在难解难分的时候,一群歇班的战士飞奔而至。见三个陌生的汉子在厮打自己的战友,顿时怒不可遏,“呼啦”一下拥上去,你一拳,他一脚,把三个汉子打得鼻青脸肿爬不起来了。

早有几个战士给菊菊松了绑。菊菊趴在地上嘤嘤地哭着……

彭树奎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坑道里跑来,身后又拥来一群穿施工服的战士。

“树奎……”菊菊一见到彭树奎,哭得越发伤心了。

彭树奎抚着菊菊的肩头,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在场的战士们都流泪了。四大胡子朝战士们大吼一声:“还愣着干啥,把这三个龟孙子给我捆起来!”

战士们拥上去,扭起三条汉子的胳膊,解下鞋带,把他们一一捆了个“苏秦背剑”式。鞋带细,扎得又狠,疼得三条汉子吱哇乱叫。

殷旭升闻讯赶来。

“瓦刀脸”识货,一见来了穿“四个兜”的,知道是官,便哭咧咧地叫嚷着:“首长救命啊!首长……”

“你们是什么人?”殷旭升皱起眉头问。

“俺们是公社派来执行任务的,身上带着介绍信。首长……菊菊是俺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媳妇呀!首长……”

“胡说!”殷旭升怒斥道,“菊菊是我们彭班长的未婚妻!”

“不敢胡说哩!”“瓦刀脸”在地上挣扎着嚷道,“菊菊跟俺主任是订了亲的,她家收了千元的定礼钱……”

“闭嘴!谁让你们随便抓人!”殷旭升怒吼道。

殷旭升望了望不住抽泣的菊菊,沉思片刻,把彭树奎拉到一边,悄声说:“树奎呀,我看把他们轰下山去算了。不然,放在连里没法处置。影响军民关系不说,他们是老家地头蛇派来的,咱也惹不起呀……你看呢?”

彭树奎喘着粗气,不置可否。

“告诉你们,再来闹腾没你们的好果子吃。”殷旭升使个眼色,让战士们给趴在地上的三条汉子松了绑。“还不快滚!”

三个彪形大汉急忙爬起来,连跑带颠,生怕战士们反悔。跑过一道小沟,看看追不上了,“瓦刀脸”这才站在坎上,回身喊道:“姓彭的,告诉你,要么你放人,要么你交出一千块钱!不然,你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回去算账!”

“狗日的,你再嘴硬,看我不……”四大胡子攥起蒜臼般的拳头,拉开架子要追……三条汉子一溜儿烟跑没影了。

战士们边往回走边骂骂咧咧:“这叫什么他妈的革委会,什么他妈的专政小分队!土匪!”

“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这还叫当兵的活吗!”……

殷旭升拉了拉彭树奎的袖子,落后几步:“到底怎么回事儿?”……

二十

头午,彭树奎没去上工。

菊菊闹着要走,去东北投奔舅家。殷旭升让彭树奎留下来好好劝劝。

菊菊的眼泪已哭干,眼皮也哭肿了。眼下她也不吵也不嚷,只是拗着要走。彭树奎本来就是一个话语不多的“闷葫芦”,此时更是连一句囫囵话也道不出来了。

一想起昨天的事,彭树奎头皮就发麻。堂堂男子汉,空穿了一身军装,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保护不住,羞臊人哪!……他心里清楚,菊菊闹着走,是给他施加压力,不让他再恋这身军装!……走,只能两个人一块儿走,菊菊不会甩下他一个人走,他也不会让菊菊身单影只地一人下关东。但是,眼下就脱下军装、撂下挑子行吗?面对导洞里的险状,自己身为班长,又是共产党员,系全班安危于一身,应该有起码的觉悟哇!……只好委屈菊菊了!……

快开午饭了,殷旭升兴冲冲地闯了进来:“树奎呀,这回真该祝贺你了!下午团里来车拉你去检查身体。”

彭树奎一愣,猜疑地看着殷旭升。

“别装傻充愣了!”殷旭升半开玩笑地说,“提干前必须检查身体,若不是为这,谁有闲工夫拉你去医院!”说罢,又笑逐颜开地对菊菊说,“菊菊,安心在连里待着吧!……全连都急着吃你和树奎的喜糖呢!”

殷旭升打着哈哈走了。临出门时又回头嘱咐彭树奎,体检回来去连部找他。

适才殷旭升到坑道里转了一圈。他发现“锥子班”因彭树奎不在而士气大跌,其它各班也都情绪不高。他当下便意识到昨天所发生的“事件”的严重性。如解决不好,势必……他赶忙从坑道返回连部,给秦政委挂了电话,将昨天三个大汉来抢菊菊的事从头至尾禀报一番。

秦浩对这件事的兴趣不大,只简单地说要注意军民关系,要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而着重问了荣誉室的掘进情况。

殷旭升乘机将彭树奎的处境、心情,以及彭树奎的情绪必然影响到“锥子班”,“锥子班”的情绪又必然波及全连……不无夸张地渲染了一番。殷旭升的倾向性是鲜明的,他需要维护本连也可以说是他本人的利益。一旦彭树奎撂了挑子,他殷旭升这台“戏”就难唱了。为此他必须给秦浩来点小小的压力。

秦浩在电话里思考了一会儿,最后他让殷旭升通知彭树奎先检查身体。

殷旭升心领神会,二话没说,放下电话就乐颠颠地来给彭树奎报喜了。

报喜总是比报丧来得痛快。

彭树奎从师医院回来,连里已开过晚饭了。

体检非常顺利,彭树奎的身体完全符合提干条件。只是医生见他的眼里全是血丝,劝他要注意饮食和休息。不然,再壮的身体也会拖垮的。

他下车后到伙房里吞了几个冷馒头,便直奔连部。

殷旭升果然在等他。见面便问:“身体绝不会有问题吧?”

“还行。”彭树奎淡淡地回答。

“那好。咱们坐下来谈谈条件吧。”殷旭升示意彭树奎坐下,脸上毫无表情。

彭树奎纳闷地坐下来,看看殷旭升,那神情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整整一下午的时间里,殷旭升是进行了周密思考的。既然他能为彭树奎争到这样一个机会,那就要充分利用这个机会。要谈的条件,无非还是对郭金泰的态度问题。这是必须解决的,而且也只能利用这个机会来解决。这个问题不解决,“锥子班”就永远不会是他殷旭升的“锥子班”。此外,他也十分清楚,秦浩最恨跟郭金泰穿“连裆裤”的人,让彭树奎去体检,也不过是先给他个热罐子抱着,如他不“改换门庭”,不拿出个积极的行动来,提干的许诺,也仅仅是为他“画饼充饥”而已……

条件怎样谈,这是至关重要的。再搞“迂回战”,兜圈子,显然是难以奏效了。搞不好,很容易激恼对方。思前想后,殷旭升决定采取单刀直入的办法;对生性耿直的汉子,不妨来个以直对直,开门见山,晓以利害,先打掉对方的抵触情绪,再……

殷旭升撩起眼皮,看了彭树奎一会儿,不慌不忙地说:“还有一道手续……也就是你对郭金泰问题的态度……”

彭树奎的脸猛地一沉,眼里透出愤怒的光。

殷旭升漠然迎视着他的目光,不屑地说道:“你大可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决不想强迫你干什么,更不想从中捞到什么个人好处。郭金泰已是死虎一只,他的问题用不着谁再揭发,也足以定罪了。光是‘万岁事件’,就够他兜一辈子的!人家秦政委只不过是要你个态度……”

说到这里,殷旭升停顿下来,观察彭树奎的反应,见他已失去刚才那种盛怒的神情,便接着说道:“讲义气,重感情,虽不足取,却也不必多加责怪。但是我相信,你彭树奎绝不是为了哪个人来当兵的!”殷旭升变得激动起来,站起身,在地上急速地来回踱步,过了会儿才放缓口气说,“我这样苦口婆心地劝你,完全是为了你好……看看菊菊遭的那份罪,谁见了心里能不难受啊……”殷旭升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情。

彭树奎痛苦地垂下了头。

殷旭升重又坐下来,推心置腹地说道:“当然,我这也是为了咱们连的建设着想。你应该清楚,上上下下的人都很看重你。我们是多年的战友了,又是老乡,在你面前我没什么资格可摆。我有一种预感,预感到我们俩注定是要套在一块儿,来拉‘渡江第一连’这挂车的……我还盼着你来架辕呢……”说罢,舒心地笑了起来。

彭树奎心理上的防线一下子崩溃了,他抵挡不住这番刚柔相济的攻击。此刻,他开始在心灵的天平上,一颗、一颗地挪动着砝码……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失去它,菊菊将无处安身。

失去它,家里的亲人将无法逃脱临头的大难——“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伙人是说得出,做得到的。现下的农村,哪还有什么王法呀,整死人是不偿命的……

揭发……揭发什么呀?

彭树奎卷起一支烟,大口大口地吸着。良久,他抬起头来,犹豫不决地望着殷旭升。

殷旭升一直在注视着彭树奎,他已经窥透了对方的心思,便不紧不慢地说:“想想看,郭金泰都有哪些错误言论,随便举出一条来就行了嘛!”

随便?这是给郭营长加罪呀!彭树奎苦苦思索着……

——“秦浩是只唱高调的乌鸦,荣誉室搞不好就是‘渡江第一连’的坟墓。”营长这话矛头直指秦浩,绝不能端出去。

——“这年头,放屁都掺假!”这话更重,说出去会要营长的命啊!

——“龙山工程是匹死马,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这话是营长在半公开的场合说的,指的又是具体工程上的事,想必秦浩已有耳闻……

“树奎呀,随便诌那么一句就行了。咱不就是为了应付一下秦政委嘛。”殷旭升提醒说。

彭树奎仍垂着头不吱声。

“不能再犹豫啦,树奎!”殷旭升催促道,“这可是最关键的时刻,过了这个村,咱哪还有那个店呀!”

“他……曾给我说一句话,你大概……也听说过。”彭树奎的声音很弱,殷旭升几乎听不见。

“啥话?”

“他说……工程是匹死马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妥了!有这么句话我就保你过关了!”殷旭升露出笑颜,“树奎,你先回去吧,这次你要是再提不了干,我把‘殷’字倒过来写!”

彭树奎踌踌躇躇地走出了木板房。

终于过关了。他想。菊菊,咱总算有办法了,总算有救了……彭树奎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想让心里松快一下,可心口昨这么沉哪!

夜风从海上吹来,清凉凉的。彭树奎冷不丁打了颤悸,像是一下从噩梦中醒来。他站住了。他不敢回班里,他害怕见人,害怕见到菊菊……上白班的战士们早已就寝了,外面空无一人。他步履蹒跚,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连部后面的槐树林中。在一块青石下,他昏昏沉沉地一腚坐了下来……

月亮从浮云中游出来,很圆,很亮,像一面高悬的镜子。彭树奎无力地仰在青石上。他好像看见自己的心上有了阴影,人格上有了亏欠,莫大的亏欠啊!……

“郭营长啊……”他痛苦地在心里喊着,“为什么偏偏让我来揭发你,为什么我揭发的偏偏是你啊!”

他闭上眼睛,眼角溢出一滴滚烫的浊泪……自从郭金泰把他从运河边上领来,此后领着他练兵,领着他出去比武,领着他施工……营长身先士卒,关怀部下,体恤战士的事儿有千百桩,全搅和在一起,一下子理不清了。此刻,他刚参军时的一件小事,却一枝一瓣地凸现在眼前……

一九六0年五月,部队驻防在半岛北部的雀山一带。那阵子正挨饿,在家时饿肚子,当兵后也没吃过一次饱饭。当兵最怕站第二班岗,那又饿又困的滋味真难熬呀……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轮到他和殷旭升同站二班岗:俩人事先便凑到一块儿商量咋受那份罪。天黑前,他俩到连队的菜地里转了一圈,突然发现刚开花不久的茄子秧中。有两个鸭蛋大小的茄妞妞,俩人当下议定,站岗时把它揪下来,一人一个生吞了它,垫垫肚子。

接岗后,俩人到白天看好的茄棵上翻找了好半天,两个茄蛋子竟不翼而飞了。两人懊丧得要命。这时,查岗的郭营长过来了。

“你们在干啥?”营长用手电在他俩的脸上照了一下。

“报告营长……两只茄子让人偷吃了。”殷旭升战战兢兢地说,“肯定是头班岗偷去的。”

“噢?”营长侧脸看了看黑乎乎的菜地,“你俩对这两只茄子咋记得这么准?”

唉,全被营长看穿了!两人无言以对。

彭树奎不敢撒谎,讷讷地跟营长道了实情。

两个新兵蛋子等待挨“魁”,营长却好长时间没吱声。

“……等青菜下来就好了。”营长叹着气,说罢,从口袋里掏出三十元钱递给了彭树奎:“告诉值班员,明天去集上买点花生米,谁站二班岗,就分给谁二十粒。”

在青菜下来之前,站二班岗的人都能分到一小把花生米……

这件很小很小的事,已经过去九年了。以后营长再没提起过;段旭升大概早记不得了,可他彭树奎还记得清清楚楚。正是那两只茄妞妞和二十粒花生米,使他知道了怎样做人,知道了怎样带兵……可今天,自己干了些什么啊?难道自己的良心也叫狗吃了!想到这,彭树奎痛苦地把头倚到青石上,心里像燃着一团火。他盼望能来一场暴雨,洗掉身上的耻辱;他盼望能有一串霹雳,惩罚他这变得卑微的灵魂!

“树奎——,是树奎吗?”

有人低低地喊着。是菊菊。他不敢答应。

菊菊走过来了。见他一人坐在这里,嗔怪道:“到处找你,你咋躲到这里来了?”

彭树奎侧过脸去。暗影里,菊菊看不清他的脸,自顾坐到他身旁,说:“今儿个下晌,你刚走,那三个坏家伙又来了,还有团里的一个干事……”

“又来干啥?”彭树奎紧张起来。

“要钱、要人呗!……干事是来了解情况的……俺说,钱不是俺收的,谁接下的找谁要去。干事也是这个意思。可那三个坏蛋赖着不肯走……正在这时候,郭营长来了,送过来三百元钱,让咱先派点用场……,’

彭树奎心里像刀剜一样,阵阵绞痛。

“俺知道营长家的日子也不宽裕,再说营长正受难,俺不收,可他死活不依。加上那三个坏蛋见钱眼开,早早就把钱抓过去了,说剩下的账以后慢慢算……唉!好歹算是把他们打发走了……”菊菊的情绪很好,话也多起来,“营长让俺跟你说,别为这事着急上火……营长还劝俺’,让俺就在连里跟你……把婚事办了……”菊菊说着,用肘拐了一下彭树奎,“你……你倒是说话呀!”

彭树奎双手紧紧捂着脸,周身瑟瑟发颤。

菊菊悟到又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儿,赶忙站起身凑过去,用劲掰开彭树奎的双手,见彭树奎在流泪,惊问:“你,这又是怎么啦?体检不合格?”

彭树奎摇摇头。

“指导员又变卦了?”

彭树奎满脸是泪,不做声。

“到底是怎么了?你说呀!”

“他……他们让我揭发……营长……”

“啊?你……揭发了?”

彭树奎不敢正眼看菊菊,心虚地扭过头去:“我……”

“啪!”菊菊猛地挥起手,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了彭树奎的脸上!

两人都惊住了……接着,菊菊身子一斜,瘫在了地上。

“菊菊……你打吧!……狠狠地打吧!……”彭树奎绝望地哭喊着,“俺对不起郭营长!俺不配做人啊……”他挥动双拳,左一拳,右一拳,疯了般地狠狠地捶自己的头!……

一个高尚的人假如不能自拔于困境,有时也会流于庸俗。上帝啊,原谅他吧!

从痴呆中醒来的菊菊,这才感到那一巴掌打得太狠了。她“哇”地一声,哭着扑过去,紧紧护住彭树奎的头。

“树奎哥,你……你别这样啊,都是俺不好!是俺拖累的你……俺不该打你呀……”

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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