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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剑-第1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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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头,去看苏扶风——此刻仍茫然又无辜的苏扶风,正如当年一样。

    若你没有认识我,就不会弄成这样了。他心下想着,伸手去抚她脸颊。

    苏扶风却脸红了,退开两三步去。

    这里真的是我们认识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问。

    凌厉苦笑。是啊——看来这回忆,于你也并不那么深刻。

    我……我真的想不起来。苏扶风苦恼。若一定要说有什么,我……我总是会梦到一处很急的溪流。只是……一醒来就不真切……我原以为那才是我们认识的地方哩!

    凌厉面上微微变色。那个地方……

    ——因为他却几乎忘记了。

    我们先找一处休息吧。他拉着她。走入旁边的巷中。想不起来便罢了。这旧开封城也有些不错的所在,我们可以花些时日好好玩耍一番。

    好啊。苏扶风显然开心得很。

    凌厉看着她的这种表情——与当年毫无二致的表情。

    什么都可以重来,只是我们还是当年的我们么?

    当年的我就不曾对你认真,为什么同样的事情,要再发生一遍。

    他突然觉得可怕——因为自己希望她想起来,其实只是为了摆脱一种负担,一种罪愆。他怀疑自己真正对她好的,又有几分。有一天她真的恢复如常。也许自己还是会甩甩手走掉的吧。

    他不敢去想。他从不负责她的心事——正如他心里真正在意的那个女人,也从不曾来为他着想。

    如果我能容忍这样的自己,我又为什么要恨她?如果我都会恨邱广寒,那么扶风,你——又怎可能不恨我?你是因为恨我——才故意去与大哥好的吗?我宁愿这么想;因为——我分明也是因为在那个女人面前的脆弱,才——无耻地把你拉在我的身边,假装我还有路可退。

    他不忍心搅坏她的心情,强颜欢笑,道,我们当年立刻就离开了开封。也没怎么好好游览。不过你之前在开封呆了些年的,应当有些熟悉的地方。或者能想起些什么。

    柳使。

    柳使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瞿安已站在了面前。她不得已站住了,抬了头看他。

    是瞿公子呀,柳使的声音仍似银铃般脆而乖巧。怎会来到这里?

    ——她知道瞿安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物,虽然对他实无好感,亦只得礼貌相待。

    想向你请教——翼使被害一事的详情。瞿安道。

    柳使略略有些奇怪。我在神君那里禀告之时,你也在场,为何要再问一遍?

    因你说的还不够仔细。这其中的一切细节,只请你告诉我。

    是神君着你来问的?柳使眉间轻蹙。

    不是。

    那你又何必要知道。柳使挥了挥手,便要离去。

    白霜!

    这次,竟是换了两个字的称呼。柳使身形一顿,转回身来。

    你叫我什么?

    对不住,柳使,呃——只因神君提起你时,便以你的名讳相称,我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神君他……柳使面色似乎有些发青,一直隐藏着光芒的一双眼睛似乎突然睁大了,凶光盛盛地射着瞿安。

    瞿安只是耸了耸肩。神君本就什么也不会瞒我,何况你的名字。

    柳使白霜眼中的光芒敛去一些,垂头转开道,你还要知道些什么?

    我想知道他死得究竟有多惨?瞿安道。

    你……你怎知……白霜惊异,抬头看他。

    我知道青龙教的手段,也知道翼使与青龙教的过节。瞿安道。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他死得太惨,以柳使你与他的关系,一定会将他的尸体带回朱雀山庄来安葬的吧。

    你知道的倒真的不少!白霜眼中凶光再次盛起来。不错,他是被凌迟而死,死前身体已受千刀万剐,骨碎肉烂!

    瞿安似乎哆嗦了一下。当真?

    便是如此——你若不信,何须问我!

    柳使白霜,这个在朱雀神君手下排名第三的人物,原本并不易激动。她素来并不高调,亦本有着足够的城府,明知面前之人不可得罪却失态了,单疾风之惨死想必也的确令她深受震动。

    白霜似乎发觉自己言语略有激动,捋了捋头发,道,瞿公子问我这些,总不会只是为了激我来的吧?

    倒不是,我只是自己疑心。其实神君恐怕也一样想到了,只是他比我更顾惜柳使的心情罢。

    他顾惜我?白霜似乎冷笑了笑。你们就算得知真相,又打算如何?神君始终也离不开这冰川,他不追问,是因为他不觉得已到了向青龙教动手的时候,所以拖延时间,不想这么快就受逼给疾风报仇——!但你可知,自从上次我们嫁祸青龙教之计为人所拆穿,已有不少门派在找朱雀洞的麻烦。虽说凭着星使的本事,还有机关精巧,不致有大的妨害,但据我看,此次青龙一宴之后,各门派应有其他动作——若不抢在下一次他们召开武林大会之前有所作为,我怕朱雀洞在所难保!

    朱雀洞算什么?

    慢条斯理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那一条手臂已搭上白霜肩头——她一惊,朱雀神君的另一条手臂,也已搭上瞿安肩头。

    白霜,你几时会同瞿安讲起这些事情来了?朱雀神君那张白而温和的脸庞,一笑,摄人心魄。

    白霜只觉从头顶到脚心皆凉了,仿佛这冰川的气力灌注了她的身体,叫她恐慌万分,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我不是有意……她努力了半晌,才憋出这句并无说服力的语言。

    神君怎么会来这里?瞿安只得打个圆场。

    自然是在寻你。朱雀神君勾着他的手臂并不放松。却不料你背着我,偷偷私会小白霜……

    我怎敢……瞿安只好苦笑。

    你不敢,那么莫非是你——朱雀神君转头看白霜——背着我偷偷私会瞿安来的?

    不……不是……我是偶然遇到瞿公子……

    然后就一直说到了朱雀洞?朱雀神君笑意突然变冷。朱雀洞是我放在中原的饵,你身为柳使,难道不知!

二五六() 


    你只想利用瞿安来与我说你的这番话,好叫我给你的翼使报仇,对么?

    白霜转开头去。他并非我的翼使,是这朱雀山庄的翼使。

    下巴骤地一紧——白霜只觉颈上剧痛,朱雀神君右手已握住她下颌。几时学会顶嘴的?他清冷冷地笑着。白霜被迫得往前迈了一步。白白霜不敢她气馁地说出一句认输之辞来。

    呃神君,是我找她的。瞿安插嘴。你要怪便怪我。

    白霜瞥了他一眼——虽只是瞥,但显见——眼神中带了少许感激之意。瞿安回她一个放宽心的眼神。他太了解白霜这类女人——很智慧,什么都明白,但却又还是会有那么些瞬间,因冲动而打碎自己的智慧,说出些自己都知道后果不会太好的话来。

    朱雀神君轻轻地将手松开,见白霜犹自颇怀恐惧地梗着脖子未敢便动,微微一笑,伸掌抚过她适才被自己捏疼之处。

    我自然不舍得动你的,柳使。他慢条斯理地说。否则这山庄里的女人,就愈发地少了

    白霜只是躲开他的目光,未敢正视,直到他与瞿安走了,只留下个背影,她才抬起眼睛,双臂却将自己紧紧抱住了。

    神君她喃喃自语,却又不知自己是否已是胡言乱语。

    ……

    那条小溪。明天就会到达那条小溪。

    很少有这样的时候——苏扶风已熟睡,而凌厉在出神。

    他坐在桌边。与苏扶风很自然的一屋而寝的说法曾让她短暂地惊惶——他突然发现,原来原本的她应是如此羞怯的。

    我们原来这么亲密?她不是很肯定地看着他。但这双眼睛却是说。我相信你。只要你说是,我就相信。

    是啊

    凌厉说了是,苏扶风点了点头。

    从离开青龙谷到开封,从离开开封到此地——近一月时光已过去了。现在,她又熟睡了,毫无戒心地——像每个夜晚一样。

    她并不知道他们就要到了——那个她曾恍惚梦见过的溪流,其实是个他们曾真实经历过的存在。

    夜风中传来淡淡的香。凌厉知道,这一带的景色太美。山光太醉人,语太烂漫,溪流也太解风情。

    不然当年,那个始终羞羞怯怯的苏扶风,又怎会终于在那个地方——**于他。

    不,其实是他——是他自己没能忍住。因为那一天最美的,分明是那个狼狈地在小溪里跌倒又爬起来的苏扶风。

    若非苏扶风提到了梦境——他承认,他几乎已忘记了她湿漉漉的发丝与脸颊,她单薄的衣衫,她尴尬又诱人的眼神——她所有的一切。他闻声从溪的另一面回过头来。她站在溪中间,像往常一样忍不住笑。挥挥手道,看什么,跌一跤而已!可是话音方落,她突然发现这个凌厉已凑近过来,不带征询地吻下来。她其实已等了他很久,所以微怔之后,欣然接受,却不料这只是个开始——他熟练地将手伸入她腿间,抬起了她的身体。

    她重心顿失,向后,跌倒在这片溪流里,惶急而失措地如螃蟹一般爬开数尺,凌厉却随即压到。

    你不愿意?他轻拂开她的发。

    在此之前,他们甚至没有靠得这么近过,始终忽亲忽疏的距离,有所节制的言语——但凌厉早是个中老手,他不过随意撩拨这少不经事的女子心意。苏扶风的芳心暗许,他怎能不知。

    原本他亦打算不招惹苏扶风了,因将来她亦入了黑竹,同行只间,颇多不便。只是这一天他觉得——如果世上还有一个男人能无视这般诱惑,那这人想必已不是男人了。

    饶是天并不寒,浸在溪水中的苏扶风还是瑟瑟发抖了。只是,这终究是她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最值得铭记的一天。

    ……

    躺在床上的苏扶风忽然睁开眼睛,像是从一场梦中惊醒。凌厉听得她呼吸的变化,起身到她床边。

    怎么醒了?他微微笑问。

    我苏扶风似乎抑了抑心绪。我又梦到一样的地方了。

    哦。凌厉笑笑。还是那条溪。

    不是这次这次仿佛还有梦到你

    我?凌厉笑。我也在?我在干什么?

    我梦到你压在我身上我好难过,喘不过气来

    凌厉沉默。瞪大眼睛的苏扶风,此刻表情带着几分恐慌,胸膛起伏,似有大口的气要喘。

    他与她对视数久,忽然伸出手去,将她两只半露在外面的手都牢牢压在枕上。

    是不是像这样?他轻声地问。

    你苏扶风双手被他压得无法动弹,才觉出有些不对。你想干什么?

    是不是像这样?

    凌厉第二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已俯下身去,缓缓地、慢慢地、轻轻地吮上了她的唇。他想,他也许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般深情地、认真地吻过她——而此刻的苏扶风,却也许恰恰是他们认识以来最不深情和认真的时候。

    他准备好也被她拒绝一次。

    可是没有。她接受了。

    她的呼吸都平顺了,似乎没有半点惶惑,双手也不再挣扎,顺从得像是早就知道自己的一生都早已属于他了。

    这凉而又温的感觉离开她的嘴唇的时候,她满面飞红,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姑娘。

    凌厉,我我现在相信了

    相信什么?

    我们以前也许真的很亲密的。她闪着眼睛说。

    你现在才信?那你之前为什么答应让我与你同住?

    我怎好意思拒绝你。苏扶风声若蚊蝇。我心里便是喜欢你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会一下子流出泪来,还流了许多许多。凌厉愣愣地看着她,看到。都忘了松开她的手。

    你呢?苏扶风追问。你喜欢我么?

    喜欢。凌厉声音都哑了。除了这两个字。他还能说什么?

    苏扶风闭上眼睛。嗯。她轻轻地道。来吧。

    来什么?凌厉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扶风。你

    来。苏扶风只是道。像以前一样。

    她停顿了一下。

    这样我也许就会想起来——我觉得,我应该会想起来的。

    凌厉迟疑了一下。好。

    他分明发现她只是故作平静吧。她闭上眼。她分明害怕。

    可是她也不要退缩。

    凌厉更不会退缩。

    

    那个梦是不是真的?

    …

    苏扶风问这句话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只是两人依在一起,都未离床。

    凌厉低低嗯了一声。

    我想起了一点点了。苏扶风道。那条小溪,我们曾在那里像昨晚一样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后来我很生气,很久没有理睬你是么?

    凌厉轻轻一笑。是啊。

    可是我心里还是欢喜的。

    凌厉睁眼,仔细看她的脸。扶风?

    嗯。

    告诉我。你现在心里还会那么欢喜么?

    当然会了,与你在一起,怎么都是欢喜的啊。

    “与你在一起,怎么都是欢喜的”,凌厉在心里重复这句话,忽然觉得,他欠她何多。

    扶风。他紧紧地抱住她。这一次——这一次我再也不要辜负你。

    苏扶风忽闪着眼睛。纵然仍忆不起好多事,她从这许多日的相处,从他言语之中,也多少猜到了一些什么。她猜得到。这是曾辜负过她的男人——可是她还是身不由己地要爱他。她知道一切早已注定。

    你怎么不说话?凌厉不意她会如此沉默。

    我只是不敢相信。苏扶风道。好像好像你并不该是说这样一个句话的人的。

    但我已经是这样一个人了。凌厉道。或者是我以前太不懂得,好在今时今日。扶风,我还来得及。

    苏扶风轻轻地嗯了一声,在他怀里钻得极深。

    ——世上,已没有邱广寒了;纵然还有,与我也没有关系了。

    凌厉恨自己,即便在此刻——在自己并无对苏扶风说谎的此刻,脑海之中还是会掠过邱广寒。不,不是的。他提醒自己。只是因为没有得到,所以才挂念于心——我对她,又有多少超越旁人的感情呢?

    但他明明知晓,自己此刻心情仍在沉重。只是他已对苏扶风说出口了——他已想好,要一直陪伴她了。这样的沉重也许与邱广寒并无关系吧,只不过——是一种终于担负了些责任的沉重吧?

    天气太好,好到他的沉重,无处可逃。

    他携着苏扶风的手,午后,去镇上散步。这是个略显偏僻的地方,人并不多,却也显出些热闹来。苏扶风始终乖乖巧巧地依着他,这一对儿,只是羡煞旁人的甜蜜。

    凌厉心中却仍在起起伏伏地跳,似乎他要不断加强自己的决心。昨夜,甚至今晨,当他们这样自然而亲密地胶着在一起的时候,一切誓言都是顺理成章的。可是天气太好,誓言会淡,他只好用理智来填补激情退去后的空白。

    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不再离开你。他在心里说。无论发生什么,哪怕——邱广寒又来找我——他想到这里,随即狠狠耻笑自己。

    她不会来找我的;而且,会作这种假设的我,就足够没用了。

    可就是忍不住要想,该怎么办?

    忽然苏扶风以手扶额。他吃了一惊,回过神来。扶风,怎么了?他停下步子。

    没有,刚刚见到个人——我觉得面熟,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认识

    哪个?凌厉追问,心下道。这小小镇子。又会有什么熟人么?

    苏扶风指指后方。就是那个摊子。

    凌厉回身。面前的土墙边上。有人正费劲地挂了几幅新画。书画——这在这小镇上有些稀奇,与周遭并不相称,所以虽有人围观,生意却不好做。

    但凌厉的眉峰仍是拧起了。

    乔羿?

    自拓跋孤大婚之日逃走的乔羿,独自一人躲到这偏僻小镇来,卖字画为生?

    乔羿恰恰看到他,也是一惊,待得看到苏扶风。再一震,却又不敢便妄动。

    他还记得苏扶风应是自己的仇家,可他已错过太多次,伤害了太多人,又怎敢再冲动。

    怎么你们会乔羿先开口,略带尴尬。

    他却也知道这话没什么好问的,讪讪地又先笑了笑,道,凌公子,遇见你倒好了。赏脸买幅字吧?

    凌厉的眼神却凝固住了。乔羿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哦。他立刻省悟过来。太久没见着她了——凭印象画的,想她也不致有太大变化吧。

    苏扶风也再顺着他的目光看那一幅画。画中的女子。笑意盈然,那眼神,那唇彩,那轻巧的身姿,那清透的肤肌——这真是个美人呢。她在心里道。这女子,让她一时有几分炫目。

    邱广寒。凌厉也已有太久没见到她了,在他心里,她已淡成了一个轮廓。只是此时,即便只是画中的她,却仍然美得叫人窒息,叫他好似被重重一撞,只是回不过神来。

    你喜欢这幅画么?苏扶风已走上来。这端的是神仙一般人物,若价钱合适,我们便买回去吧,好么?她笑吟吟道。

    凌厉慌忙摇了摇头,道,我们带一幅不相干的人像回去作什么?

    苏扶风歪着头,扑地一笑,道,我倒不是一定喜欢这人物啦,不过我看这画上的题词也是不错,虽然言语简单,但情真意切,所以才喜欢。

    凌厉便去看那词,顺口道,乔公子,是你作的么?

    自然不是,这唱词凌公子竟不知么?临安城应极流行

    话音未落,却见凌厉脸色又变。只见他上前一把扯下了那画,狠狠攥在手中,将那词中一句看了又看。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邱广寒那条被他撕得粉碎的手帕,即便只瞥过一眼,他也早已牢牢地记住了这十个字。

    凌公子?乔羿欲阻拦,却又不敢,只得看着他这般异怪,小心翼翼。只见凌厉又将那词从头细细看了一遍。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一首卜算子词,乔羿固然觉得平常已极,凌厉却还并不知道。

    这这首词为什么写在这幅画上?他压抑着心头之颤,才始问乔羿。

    往日里教她念过、写过的。乔羿道。她似很喜欢这词,我想着也不知她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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