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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你的试卷,丁小姐。你的语文才华令我印象深刻。”
“哦,”他的声音好熟啊。“那没什么?。我告诉章副理八种,临时多想起来一种,时间太短了,再长一点我也许还可以记起来别的。对不起,太久没用,都忘光了。”
因为太震惊,英明抬起了头。
“又是你!”诗若怔了一下,然后喊。
英明咧咧嘴。“这回没挡着你的路哦。”
“他们怎么没把你抓去……”诗若伸手捂住嘴巴,记起她现在面对的是老板。他可以炒她鱿鱼的。
老板!“你一直知道我是你的……”她跳起来,忘了她的饭碗在他手中。她那次没听错,他果然知道她的名字!
“我知道你是我的吗?”英明想着,啊,他真爱极了她眼睛跳着火焰的样子。
“你骗我!”她大叫,“你……”
“嘘!”他走过来,按她坐下。“你要让全办公室都听到你和我的关系吗?”
“关系?”诗若呆住了。
“你说的啊,你是我的。”
她有说吗?诗若回想她自己的话,两颊火般嫣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他温和地对她微笑。“脚还痛吗?”
“脚?哦,忘记了。”
英明必须全力控制住他的欲望。他想吻她火焰消失后更明亮的眼睛。他想吻她如花瓣的唇。他想……
他咳了两声。“你的说是不是和写一样好?”他问,用的是德文。
“不知道。以前还满流利。”她答的是中文。“好久没说了。”
“德文。”英明说。
“我知道你说的是德文。”
“德文。”他又说。
“是啊,我听得懂。”他有毛病啊?
“我叫你用德文回答。”英明吼,露出了他面谈时的老板本色。
“吼什么嘛,你自己又没说清楚。”她还是说中文。
英明呻吟,明白了余主任何以说她答非所问。
“好,再来一次。”这次他测试的是法文。“你认为本公司的特点是什么?”
“每个人都问奇怪的问题。”她答的却是德文,而且依然答非所问。
“法文!”英明说。
“不,不,他们说的不是法文,只是问题很奇怪。”
“说法文,小姐!”英明又吼。
“一下德文,一下法文,你真麻烦。”诗若咕哝。
“当你的客户对你说法文时,你难道用德文回答他吗?”
“你又不是客户。”
英明以手撑额,再次呻吟。“我是在考你说的能力,看看是不是和你写的一样好。”
“哦,早说嘛。”
她接下来说了一串英明听不懂的话。
“你说什么?”他问,满头穷水。
她重复。他想她是重复。他仍然不懂,以为她又换了另一种语言。
“停!”他举双手投降。“你在做什么?”
他问的是中文,她这次学乖了,也用中文回他。“回答你的问题呀!”
“哪一个?”
“公司的特点嘛。”
英明从来没有面谈时如此头昏脑胀,通常是他令对方头昏脑胀。
“好,你现在说的是……俄文?”他猜。
“没有啊,我和你一样说中文嘛。”
“好,好。”英明再次举起双手。“你的语文说写测验都通过了。”
诗若愉快地笑。
她桃花似的笑靥害他又失神了一阵。“从现在开始,说中文,懂吗?”
“懂。”
“好,你回答了问题,可是没答对。”
她的笑容消失。“哪里不对?”
“公司的特点和他们问你奇怪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和我没有关系,和客户有关系。他们跟客户说话也这么奇怪吗?”
问倒他了。“呃……你告诉我,怎么个奇怪法?”
“例如我为什么想来“英明”上班啦,”她掰着指头数道:“客户不满意,发脾气骂人,我该如何应付啦,”她偏着头,想不起别的了。“等等。”她结语道。
英明皱眉。“这都是些寻常的问题嘛,有什么奇怪的?”
“为什么问第一个问题呢?是不是我应该说:“因为我久仰贵公司的大名,所以渴望加入你们”。这种矫情的人,工作时会用心,还是以矫饰的方式博得表面上的认可和赞许?”
英明答不出来,因为答案很明显。“下一个又奇怪在哪?”
“客户发脾气骂人,为什么我要去应付?除非做错事的是我。”
“有理。但面试时问的是些假设性的问题,你何妨假设它是真的发生在你身上?”
“好吧,那我也不是该如何应付。客户不满意,是公司品质有问题。客户有问题,该去解决,不是应付。这次应付完,下次怎么办?”
他又被她问住了。英明沉吟着。“唔,你说的很好。问你这些问题的是谁?”
“嗯?不记得了,那天好几个人进进出出,我只记得章副理。他好像是这里唯一正常的人。”
英明突然脸色阴沉,双目浓云密布。“我也不正常吗?”
岂料她竟睁大杏眼,丝毫不惧怕他绷拉起来,人人退之唯恐不及的脸色。“什么正常人会没事挡在别人车门外面,要不就是堵在电梯门口当墙呀?”
英明顿时气焰全无发作处,只觉啼笑皆非。“你不是说我是门神吗?”
“我改变主意了。”她说得好像他真的只是贴在门上的一张应景张贴,不合意就撕了,换一张。
换谁?人杰?她那唯一正常的章副理?
“这个铁板烧,还真是闷骚。”他在喉咙里嘀嘀咕咕。
“我不吃铁板烧。面谈结束没有?”问着,她已经站了起来。
“坐下。”他命令。
“干嘛?”她凶巴巴反问回去。
他瞪住她,“是你说的,你要是被开除,我就养你一辈子。”
诗若也瞪着他。“养我很贵的。一养就是一堆人哪。”
换作任何别的女人都不会这样回答他。她们会立刻抱住他,给他个热吻。他这等于是在求婚哪!
“多大一堆?”英明简直不敢相信他竟如此问她。
“让我想想。”
想想?还要想?
她不止想,她又开始在那掰手指头,嘴里喃喃念念有词,他一个字也没听懂。
掰到最后,她把十指缠在一起。“数不清,太多人了。”
她无邪的笑容令他无法辨真伪。“你唬我对不对?”
“唉,大家都说我迷糊,我看你才迷糊。你刚才说要养我一辈子,对不对?”
“你答应吗?”他心跳和脉搏都飞快加速。
“你已经开始养我啦。我每个月领你的薪水嘛。这一下你一辈子都不能开除我了,老板。”
他中计了!他竟中了这小丫头的计!
“老板在家!”他吼出他的口头禅。“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诗若赶紧开溜。
“等一下!”
她站住。完了,她想。他真要开除她了。她是哪根筋不对?居然在这胡言乱语的。
“中午跟我一起吃饭。”这是邀请也是命令。
诗若半晌会不过意来,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为……为什么?”
他朝她温和地咧嘴。“我要养你,记得吗?从今天开始,每天中午都和我一起吃饭,这是规定。上班去吧。”
诗若大惑不解地走出他的办公室,在走廊遇到焦心地等着的人杰。
“怎么,诗若?你一副掉进迷宫的表情。谈了什么谈这么久?”
她仰脸迷惑地看他。“公司规定我要和老板吃午饭吗?”
人杰不防有此一问,愣了愣。“怎么说?”
“他说他要养我,我以为他开玩笑,想不到他当真了。”她十分困扰的样子。
“他要养你?”人杰的声音差点呛住。
※※※
“我这么做是为了你。”
“为了我?”
人杰和英明互相瞪眼,他来质问他干嘛强迫诗若每天中午和他吃饭,想不到他竟如此回答。
“对,为了你。”英明强调地又说一遍。“你知不知道她结婚了,还有个女儿?”
“诗若?没有啊,她人事资料上登记的是“单身”哪。”
“她结婚了。”英明说得斩钉截铁。“我见过她女儿。”他一时不察,说溜了嘴。
人杰本来站着,这一下他拉开椅子坐下了,并挪靠近桌子,眯起眼睛。“你们原来就认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哎,原来也不认识。”
“得了,英明。”
英明绷起脸。“我警告你。”
“你不能老这样嘛。以后你的老婆也不能叫你的名字吗?只因为你恨它?”
“我不恨它,我讨厌它!”他咆哮。
人杰摆摆手,“好啦,不要想改变话题。你在哪认识她的?”
禁不起人杰穷追逼问,英明只好源源本本说一遍。
“你做了什么?你开走她的车?”人杰捧腹大笑。“原来安全警卫室说有人车子失窃报案,是一辆红色喜美,原来小偷是这栋大楼的老板哪!”
“老板在家!”英明恼羞成怒。
人杰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他的笑声传到了外面的办公室和茶水间。金铃在洗咖啡壶,诗若把流理台一角当椅子,坐在上面阅读洪经理给她的有关业务员应知的资料。听到笑声,她们同时转头看向走廊。
“你回来了真好,丁小姐。要不然我心里好难过呢。”金铃说。
诗若转向她,微笑。“我也很高兴我没被开除啊。就算有也不关你的事,我跟你说过了嘛。”
金铃偷瞄外面一眼,走到她旁边。诗若弯下身,听她的悄悄话。
“告诉你哦,丁小姐,以前从来没有听老板和章副理笑这么大声过。”
诗若讶异地直起身,小声问:“为什么?老板比较……奇怪。章副理很和气呀。”
“老板也很好,他很忙,常常板着脸。还有哦,”金铃把声音压得很低,诗若必须把耳朵低下来才听得见。“老板很讨厌人家叫他老板。”
“真的?”诗若又一次讶异地坐直起来,发觉问得太大声,赶紧又降低音量。“为什么?”
金铃摇摇头。“不知道?。”
有人进来了,金铃马上转回去冲洗咖啡壶。诗若继续看资料,不过这时她是视而不见。
他不喜欢人家叫他“老板”啊?她高兴地想。太好玩了。
第五章
云英抬头看见敲门进来的人,意外的绽开笑颜。
“诗若,今天怎么没回家?”
诗若满面笑容,臀部挨坐上她的办公桌角。云英的桌子永远干净整洁得不沾一点灰尘。
“今天没那么累呀,所以我想我可以来把小诗先带回家。”
“哦,那太好了。”云英吁一口气。“今天有两班新开课的学生,有个老师临时请假,我正忙得喘不过气来呢。”
“这样啊?要不要我代这个老师的课?”诗若自告奋勇。
“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还有啊,”诗若故做神秘地小声说下面一句,“我升官啰。”
“真的?”云英高兴的看着她。“太好了,诗若。恭喜你。可惜这边走不开,要不然该请你大吃一顿,庆祝一下。”
“啊,不必啦,又不是当上什么大官。”她两条腿在桌子旁边交叉摆来摆去。
“你升做什么呢?”
“业务专员。”诗若扬着下巴。“代表公司出去拜访客户哦。”
云英大惊失色。“你去跑业务?天哪,把你放在马路中间你就会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怎么能跑业务呢!”
“啧,放在马路中间,车子来来去去,看都看花眼了,当然分不清东西南北啦。”
云英睨她一眼,表情严肃。“我是说真的,诗若。你没有一点方向感,又迷糊蛋一个,当业务是要在外面奔来奔去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前两个星期我都在外面跑来跑去,一点问题也没有。”
“那是因为你坐计程车。做业务你也这么坐,薪水都不够付计程车费。”
诗若停止晃摇她的腿。“哦,我倒没想到这点。嗯,我买部车好了。”
云英做个受不了的表情。“说的容易,你一开车上路,交通马上大乱。”
诗若受伤地喊,“你太小看我了吧!我不过不大认得路,搞不清楚单行道,可是那是因为台北的单行道一天到晚改来改去。今天早上出门还可以左转,下午回家就禁止左转了。而且我开了你的车这么多次,只有撞过一次。那次也不是我的错呀。”
云英的神情是她完全知道诗若要说些什么,不过她等着她说完,就像个宠溺妹妹的姊姊。“你知道,诗若,有时候我都想不通你跟着干爹、干妈在国外居住的那么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落寞和孤单的记忆自诗若眼底一掠而过。“我很少出去呀。上学、放学,和妈咪去Shopping,都有车子接送。其他时间都待在使馆眷舍里。”她耸耸肩,“爹地和妈咪几乎天天有应酬,晚上我就一个人在屋里看书、看电视呀。”她又耸耸肩。“反正出去也不认识路,又谁都不认识,待在屋里也满好的。”
孤寂的滋味云英深知其况,但那是她遇人不淑之后,紧接着迭逢家变,父母双亡,她必须自立更生,还要带个“父不祥”的女儿。她没想到表面乐天无忧,甚至似乎不知忧愁为何物的诗若,和她一样,其实也戴着一张可以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的面具。
诗若从小就被视为受尽娇宠、拥有一切的千金小姐。她不到三岁时,开始跟着外交大使父亲东迁西移。那种周游列国的生活,在其他人看来,简直有如天堂。又因为她父亲的特殊身分,她走到哪都享有别人没有的许多特权。出入都坐大使馆的豪华轿车,生活需求应有尽有。和她同龄的孩子对她都又羡慕又嫉妒。
然而诗若却交不到朋友。不管她身分多么特别,她在国外永远是肤色和别人不同的异种人。她所享有的特权,不过徒为她招来别人的嫉与憎。那种日子里,诗若学会了自己制造欢乐,及假装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别人对她的歧视和异样眼光。
她内心的寂寞与孤独却是外人所看不见的。由于她很小便会自得其乐,她的父母也丝毫看不出他们天真烂漫、迷糊但聪明用功的女儿,有多么需要他们的爱和关注。
“哦,诗若。”云英走过来,又怜又疼地拥住她。
诗若用力回抱她一下,然后推开她,拍一下她的肩。“你干嘛?我比你好多啦!”
“什么意思?”云英拍打回去。
※※※
停在柜台小姐告诉他的办公室门口,人杰犹豫着该不该敲门。里面快乐的笑声有传染性般,使得他的嘴角也不知不觉弯了起来。
终于他举起了手,门却开了。在他面前是诗若阳光般的笑靥,但他看着的却是站在诗若后面的云英。她一看到他,本来几乎和诗若一样明朗的笑容,立即褪去一大半,剩下礼貌的微笑。
“人杰!”诗若惊喜地喊,“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呃,”人杰设法把目光移向诗若,立刻他便感到轻松多了。“我只是来看看。这个,”他先瞥一眼云英,她冷漠的表情令他退缩了。他把手上的礼盒举给诗若。“给你的。”
“给我?”诗若意外地用手指指着胸前。“你买礼物给我?哇,谢了。”她开心的接过来。
“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不知道该买什么。”他偷瞄云英,她的表情依旧。
“海苔!我最喜欢海苔了!”诗若叫着,像孩子似的跳着。“我可以和小诗一起吃,小诗也好喜欢海苔。”
他正要问她谁是小诗,就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声音,兴高采烈的大叫:“妈咪!妈咪!”
“哟,小诗诗!”诗若把海苔礼盒往云英手里一推,蹲下身,小诗正好飞奔到她面前,她一把将她抱举起来,转着圈圈。
小诗乐得咯咯笑。“还要!还要!”
“好啦,”云英阻止道:“再转妈咪头都转晕了。”
“妈咪一看到小诗头就晕了,对不对,宝贝?”诗若用力亲小诗粉红的脸蛋,然后转过她的脸颊。“给妈咪香一个,要有声音的哟。”
小诗高高噘噘嘴凑过去,啵的一声,在诗若颊上印了个湿湿的香吻。
人杰呆愕地看着她们。原来英明说的是真的。
“妈咪带小诗回家哦?”小诗问。
“下来,小诗。”云英把人杰的表情全看在眼里。“妈咪有朋友,你先去跟小哥哥、小姊姊们玩,等一下再回家。”
小诗慧黠的眼睛转向人杰,伸出一只圆嘟嘟的手指。“啊,妈咪的朋友来了。”
“真是的,小诗,”云英轻责。“要叫章叔叔。”
小诗嘟起嘴。“他不脏啊,他是刘德华。他是妈咪的朋友嘛。他去我们家啊。”
诗若和云英面向对方茫然相顾,接着两人眼睛同时一亮,同时恍然大悟,同时转向人杰。
“我没去过……”人杰说,表情和她们同样茫然。继而想起英明告诉他的事。
小女孩不会认错人,人杰跟着也恍然大悟。因为他和英明的外貌完全不同。
“原来是你!”诗若和云英同时对人杰说。
“不,等一下。”人杰手心朝外推出去,并立刻转身。
英明果然在那。站在走廊尽头和一个女人说话。女人仰着的脸上那种表情,是大多数──几乎是所有女人看到英明时会有的表情:天哪,这正是我的白马王子。
这时诗若也看见他了。“老天,我的老板来了。”她喃喃,口气有如神兵天降。
“谁?”云英不解地问。
“妈咪的朋友啊。”小诗又说,再次用她的手指指出去。
诗若僵直地看着结束闲聊,朝他们走来的英明。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英明对人杰说,转向云英,露出他迷倒众生的招牌笑容。“你好,我是娄英明。”
云英和他握握手。“你好,娄先生。我是……”
“刘德华。”小诗笑嘻嘻地指着英明。
“啊,小妹妹,你还记得我。”英明才伸手,小诗迫不及待就让他抱过去。
诗若则瞪着他。“原来是你偷走了我的车!”
云英这次倒慢了她半拍。她也瞪住英明。“开走我的车的是你?”
人杰抱着双臂,等看好戏。
“我没偷你们的车。”英明不慌不忙道:“诗若撞坏了我的车,我在赶时间,她自己把车钥匙交给我,我就借开了一下。车子修好了吧?”
“就算我撞了你的车,你也不可以开走我的车呀!”诗若气鼓鼓地喊。
“诗若……”云英说。
“你这人太没有公德心了!”诗若继续喊着,“你害我急得要命,也害云英担心得要死……”
“诗若……”云英又试着说话,可是诗若一旦开始叽哩呱啦,不说完她是不会停下来的。
“你还跑到我们家去乱摸小孩的头,吓得云英魂都……”
云英伸手捂住她的嘴。“诗若,娄先生借用车之后,把它送去修,还把修车费付了。”然后她把手拿开。
诗若大张着嘴。
“你可以说对不起,”英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