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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乙丑的脸上挂着从容不迫的微笑,如同所有热情好客的主人那样,客客气气的和盐商们打着招呼:“什么将军不将军的,都是官面上的称呼。诸位都是扬州本地的大户,我也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今日咱们不说什么尊卑,只论乡情?咦?”
发出一个表示诧异的音节之后,李乙丑头也不回的说道:“李福,我不是说过要你好好招待诸位的么?怎还不排开宴席?”
李福从来就不属于淮扬民练,而是李乙丑的私奴,经常为他打理一些细碎的事务。
穿着一身黑色长衫带着八瓣小帽的李福应了一声,马上命人准备宴席。
十几个穿着皂色常衫的随从纷纷而动,片刻之间就摆出几张八仙桌,却没有座椅,仅有几条做工粗糙的板凳。
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一个茶壶和几个黑瓷茶碗,另有几碟很常见的点心果子,无非就是些枣糕、豆黄、核桃、红枣之类的粗鄙之物。
如此寒酸到了极点的宴席,并没有让食不厌精侩不厌细的大盐商们感觉到意外:大家凑到一起,来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当然不是为了吃李乙丑的宴席。他们对于桌子上的茶水点心根本就没有半点兴趣。
反而是李乙丑的那几个皂衣随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十几个人,行动之时的动作刚健有力整齐划一,目不斜视神色漠然,眉宇之中透露一股森然肃穆,绝非一般的仆役,很有可能是李乙丑本人的亲卫。
天下第一的虎贲强兵,果然名不虚传,就算是不佩甲不持戈,也自有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
既然场面都已经摆开了,那就没有必要再兜兜转转的绕圈子。早在来到这里之前,几个盐商就已经商议了,谁先说谁后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早已有了腹稿。
一个五短身材的盐商最先起身,给李乙丑见了个浅礼:“将军虎威,一举格毙奴酋,我等虽是追利逐铜的商贾,也对李将军万分钦佩。若是有什么碍了将军为国杀敌的地方,李将军只管名言就是,又何必查扣我们的盐船?”
这几句话早已细细的斟酌过无数便了,端得算的上是绵里藏针滴水不漏。
我们知道你李乙丑的威名,也晓得淮扬民练的厉害。但是我们行盐赚钱的商人和你们这些为国杀敌的军人根本就是两码事,平时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要在丰厚的盐务中分一杯羹,明说就好了,何必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扣了盐船锁了江面,搞的大家都有损失。
***早已经成为盐务的根本,你想从盐商的口袋里往外掏银子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谁让你李乙丑现在的威望正隆的荡虏将军呢。只要你的手不要伸太长,胃口也不要太大,万事好商量嘛!
盐商再怎么有钱有势,终究只是“民”,李乙丑是堂堂的淮扬民练指挥使,当今万岁敕封的荡虏将军,扬州是他的基本盘,就算管不到盐务上,也完全具有让盐商们无法安安稳稳做生意的能力,所以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的分润出一点好处给李乙丑。
李乙丑依旧是一副笑面佛的嘴脸:“看你们这个意思,还真把我当成是披着官衣的去强盗了。”
第七十六章扬州竹杠(下)()
“不敢,不敢。”
“哈哈,你们也只是不敢当着我的面这么说而已,”李乙丑哈哈大笑着:“想必各位也知道我的出身,不久之前,我就是个盐贩子。和各位不一样的是,我只是领着几个兄弟挑上很少的一点盐去外地贩卖,赚不了几个辛苦钱,比不得诸位行盐天下的气魄,也比不了诸位银海漂金的手面儿。”
李乙丑本就是盐贩子出身,对于贩运私盐的门道清清楚楚:“诸位都是贩盐起家,少不得要用白花花的银子送给各个衙门的老爷们,你们的心里肯定也早就骂过他们无数次了。可你们想过没有,要不是那些官老爷的照拂,你们也赚不了那么多的银子”
“兄弟(只是当时很流行的一种称呼,没有称兄道弟的意思,仅仅只是一种比较随意的非正式的自称,官场中也经常使用这个字眼,和江湖气以及称兄道弟没有关系)我的兵都是自己掏腰包练起来的,其中的艰难只有我自家知道。为君分忧为国效力之类的话语我就说了,想必诸位也不会相信。反正就是一句话,淮扬民练的场面铺开的有点大了,兄弟我手头实在太紧。不得不打打诸位的秋风,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谁让你们都是咱们扬州的大富商呢。”
虽然早就知道李乙丑是为了银子,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如此爽快的说出来,半点遮遮掩掩的意思都没有,似乎这根本就是一件正大光明的事情。
虽然李乙丑的爽快让盐商们有些不适应,但是他的态度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加明朗了。
不就是要银子嘛,好说!
盐商和盐商之间,盐商和各衙门之间,再就替李乙丑拟了一个数额,只要大家按照规矩办事,也不是不能接受。
问题的关键就是:不知道李乙丑想要多少钱,不知道他的胃口有多大。
“李将军为国杀敌,我等逐利之辈也有拳拳之心,便是报效一些也是应当应份的,只是不知这个报效的数额”
“痛快,我就喜欢和你们这些痛快人打交道,”李乙丑大笑着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着一个“八”的手势:“八千两,你们每家八千两,不算多吧?”
八千两,那确实不算多。
按照原本的预计,一万两都不算多,要是李乙丑坚持的话,每家拿出一万五千两来都可以接受,只要不超过两万两白银,就完全可以商量。
原来李乙丑只想要八千两,实在算是很便宜的了。
“我等行盐之商虽有豪富之名,其实也是做的微利生意,就算能赚一些,还要养活漕运、船工、盐丁等众人,还要上下打典,落在自己夹袋当中的实在不剩下多少。若是凑一凑,八千两这个数额或许可以勉力奉上。”
“好,难得几位这么痛快,回头我就让人放行你们的船只。只要以后你们每个月都把拿出八千两来作为军资,我可以保证诸位”
每个月?那八千两只是每个月的定数?
盐商们立刻就急了。
盐商确实豪富,但绝对不是冤大头,每个月八千两的定数,再算上年节之时的“孝敬”,一年下来十万两都不一定够。
十万两,这还仅仅只是一家的定数,李乙丑的胃口实在是太大了。
就算是盐商们拿出这十万两来也不会伤筋动骨,足以证明其豪富的程度。能够拿得出来和愿意拿出这么多钱来根本就是两码事,盐商虽然有钱,终究不是任人宰割的肥猪。
“李将军,您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你们认为八千两的定数银子太多了?不,不”李乙丑一点都不恼,反而象个热心推销的商人一样很有耐心的解释着:“这八千两银子,我可不是白白拿你们的。我又不是强人,怎么会从你们的夹袋中抢钱呢?这是生意,很公道的生意,只要你们每个月都按照定数资助我淮扬民练,就算是自己人了。我还可以给你们安排个官职,比如说同百户,知镇抚之类的军职,要是你们愿意资助更多的银钱,弄个同千户也不是不行,品级已不算低了”
原来李乙丑真的不是白白拿了那八千两,而是会奉送一个淮扬民练的军官职位。
虽说现在的军职并不怎么值钱,终究也算是有品有级的官员了,而且是淮扬民练的军职,显然拥有更高的含金量。但是同百户、知镇抚是怎么回事?
按照国朝体制,百户、镇抚都是正式的官职,在前面加一个同字,就成了副职。国朝从来就没有这样的职位,百户和镇抚之类的军职本来就不算高,李乙丑再自己炮制出一个副职出来,和大头兵还有什么分别?
这摆明了就是蒙人骗钱的玩意儿!
“这些军中副职虽然没有实权,却也不是一无是处。差不多差不多就算做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吧。只要诸位买了这些职位,就是我们淮扬民练的伙伴,就可以享受到我们的保护,还具有免查的特权”
现如今的世道确实有些乱,但是淮扬、江南依旧稳固,不管是八旗兵还是闯贼,都杀不到这里来,所以也不需要淮扬民练的保护。至于说那个免查的特权么其实就相当于交纳给李乙丑的保护费。
至少,盐商们是这么理解的。
绕来绕去,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盐商们可以接受每年两万两的定数银子,这是他们的底线。每个月就要八千两,实在是太高了,看来李乙丑李大将军真把盐商当成了可以任意宰割的肥猪。
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个数字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盐商却必须考虑现实的状况:按照国朝的盐务体制,配给给他们的盐引到了明年正月就会过期作废,然后需要重新配给。眼下正是行盐的旺季,大部分的利润都来自于这几个月之内,若是荒废了,损失实在太大。
但是李乙丑开出的价码又实在太高,就算是讨价还价也不可能杀太多。
思前想后,精明的盐商们很快就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分期付款。
按照盐商们的说法,每个月八千两的定数银子实在太多,他们无法在短时间内凑出一整年的银钱,所以只能按月给钱。
每个月给八千两,和一年给十万两,看似没有什么分别,其实意义完全不同。
现如今是行盐的旺季,盐商们不想荒废掉赚钱的机会不想浪费马上就要到期的盐引,所以才咬着牙掏钱给李乙丑。一旦他们缓过这口气,一旦旺季过去了,自然就不会再讨这笔冤枉钱。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们就有把握和各个衙门联合起来,大家相互配合,把李乙丑从盐务中排挤出去。
盐务、漕运联合起来闹事,整个江南都要振动,崇祯皇帝再怎么器重李乙丑,也必然会严厉申斥,到时候李乙丑还敢把手伸这么长吗?
不就是每个月八千两么,先给他一两个月的“保护费”,毕竟生意不能耽搁,这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按照月份交钱?好哇。”李乙丑似乎没有意识到盐商们在打什么样的算盘,依旧笑容可掬满面春风:“那我也按照月份办事,这才算是公道!”
因为急于行盐,八千两又不是什么太大的数目,很快就以协军助饷的名义把银钱送了过来。
李乙丑也是个痛快人,说到做到,马上命人放行。
其他的盐商亲眼见到了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之后,纷纷有样学样,按照船只的大小行盐的多少,也弄出了一定数目的定银,和那几个大盐商一样,按照月份缴纳了“保护费”。
李乙丑硬生生的从中抠出这笔钱来,让所有的盐商都很恼火,虽然暂时低头,心中终究不服。
在淮扬的地面上,没有谁敢得罪盐商群体。至少,没有人敢把全部盐商都得罪了。
以非常不体面的方式从他们的手中“硬抢”,一下子就把所有的盐商都得罪了个精光,自然招人忌恨。
围绕在盐商这个群体周围的势力非常庞杂,已经有些人在盐商的授意之下,开始搜集李乙丑“贪赃枉法”“为获地方”的证据了。只等到行盐的旺季结束,就把这些搜罗来的证据捅到京城,就算不能让李乙丑栽个大跟头,起码也要让他弄个灰头土脸,让他知道知道盐商这个马蜂窝是碰不得的。
“老爷,那些盐商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做些小动作,似要对老爷不利。”李福好像一个永远都藏在阴暗处的影子,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表情:“要不要给他们些教训,免得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盐商横生枝节,给老爷弄出不必要的麻烦。”
所谓的教训,当然是血的教训,扬州就在李乙丑的马足之下,随随便便弄出点“意外”就能干掉一两个盐商。就算有人是李乙丑干的,到时候一推三六九,完全可以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嘴脸,还能起到杀鸡骇猴的作用。
“给我添麻烦?他们没有这个机会了。”李乙丑冷冷的笑着:“盐商再怎么豪富,也不配做我的对手,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他们看清楚眼前的局势”
第七十七章欠债还钱()
转眼已是岁尾,富商大户们依旧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新年提前做好了庆贺的准备,花街、牌楼已经扎制起来。升斗小民也一改往日锱铢必较的模样,就算是日子过的再怎么艰难,也会咬着牙拼凑出一点继续,给家里的婆娘扯上几尺花布,给娃娃们买两捧糖糕团子。
辛苦了一年,也改轻松轻松了。
在这些日子里,一场“金融风暴”席卷淮扬、江南,引起了不小得风波:户部新发行的纸钞开始流通,让贫苦的百姓人家更加贫苦,无异于雪上加霜。
根据新的钞法,新发行的纸钞实际购买力为铜钱的十分之一,因为大明朝本就铜贵银贱,和铜钱的“汇率”挂钩之后,纸钞飞速贬值,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贬了九倍之多,几乎等同于废纸。为了平易飞涨的物价,南京监局不得不铸造无铜的鉄钱。因为几乎不需要什么成本,大面值的鉄钱再一次贬值,官宦、富商趁机洗劫小民
衣食艰难的扬州百姓的日子虽然越来越不好过,和其他饱受战火蹂躏的地方相比,还算勉强还能活得下去:月初之时,李闯读过黄河,瞬间席卷晋中、晋北各地,斩杀宗室子弟三百余人,各州各县闻风而降,秦、晋之地已被李闯牢牢掌控。
已成燎原之势的***第一次开宗明义的公布了自己的主张,传檄各处:提兵百万行帝王兴废之事,各地绅民若能献城纳印必不吝爵禄,若是妄图抵抗,则是玉石不分悔之奈何?
闯军主力刚刚度过黄河,直隶、河南、湖北等地蛰伏已久的乱民闻风而起纷纷响应
到了这步田地,依旧有很多人坚定的相信大明朝“气数未尽”,只要圣天子刷新吏治,官民一心,仍然可以荡平贼寇,还大明朝一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李闯成势已不是一回两回了,哪一次不是被打的缩回去呢?这一回虽然闹出的动静很大,大明朝毕竟国祚绵长,只要缓过这口气,反手之间就能将之剿灭。
局势的进一步恶化,让李乙丑有种如坐针毡的紧迫感,他很清楚的知道立国垂三百载的大明朝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的最后关头,很清楚的知道乱世已经到来。
不顾一切的整军备武,城西铁器厂的规模再次扩大,各种作坊通宵达旦的进行生产。
甲胄、武器、淮扬民练特有的铜胎小炮、被服、营帐等等物资堆积如山。
如此高强度的生产榨干了铁器厂的潜力,进一步加剧了大大恶化的财政。库房里的原材料已经所剩无几,账面上的银钱储备抽调一空
好在年节银子已经发了下去,勉强还能支撑到正月,若是到时再没有大笔的钱粮,根本不用打仗,淮扬民练就会自行崩溃。
和已经陷入破产边缘的财务相比,军事上的扩充完全可以用“疯狂”二字来形容。
席卷大半个国家的战乱和贫穷,造就了庞大的流民数量,再加上东昌血战之威和荡虏将军的赫赫威名,让淮扬民练轻而易举就可以募集到数量庞大的新兵。
到了腊月中旬之时,淮扬民练兵册上的人数已经突破了一万六千,都是实打实的名额,这支民兵队伍的规模已经空前庞大,但是包括李乙丑在内的中高级军官都很清楚的看到了急速扩充带来的严重后果:后勤的难以为继当然很致命,哪怕是单纯的从军事角度来看,淮扬民练的总体实力不仅没有上升,反而在飞速下降。
时至今日,新兵的整编还没有彻底完成,相当大的一部分新兵纯粹就是混进来吃闲饭的。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训练,新兵的战斗力和协同能力还是一个未知数,根本就无法与东昌血战之时那个精悍的队伍相提并论。
就连”好大喜功“的文秀之也认为盲目的扩充规模有些不妥:因为根本就养不起嘛!
李乙丑做出一副”悉心受教“的神态,很客气的表示出一定会认真考虑“监军大人”的意见,转过脸来马上就把刚刚说过的话语忘的一干二净,继续毫无节制的扩军。
剧变即将发生,苏子朋已经给出了准确的日期,趁着这个机会疯狂扩充规模,表面上看来是李乙丑的意思,其实完全是苏子朋意志的体现形式。
因为事情太过于繁杂,方方面面都要应付,一天下来,早已筋疲力竭。
习惯性的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才发觉今日的茶水与以往大有不同,带着淡淡的腥苦味道。盏子里飘着几颗灰白色的东西,似乎是某种果实。眉头一皱正要发问之时,在旁边伺候着的蛾子已经主动说了出来:“老爷,那是白果。味道虽苦,却最能安眠,我看老爷这些日子总是精神头不济,想来是夜间没有好好睡过的缘故。就在煮茶的时候放了几枚”
“以后用浓茶,不要再放这种东西了。”
现在的李乙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铁器厂的作坊主,堂堂的荡虏将军,自然有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威势。贴身伺候着的蛾子感觉的最为明显。
虽然李乙丑从来不这个小丫头面前摆出大将军的气魄,依旧让蛾子感觉到日渐沉重的压迫感。对于自作主张烹煮安神助眠茶水的行为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看着她慌手慌脚的局促之态,李乙丑呵呵一笑:“时局艰难事务繁杂,我可没有太多的时间呼呼大睡。你跟在我身边也快两年了,做事用心谨小慎微,我都看得出来,不用这么诚惶诚恐。”
“是。”
“对了,初九呢?”
“他在库房那边监管着工匠”
“你喊他过来。”
就在蛾子放下茶盘准备去喊胞兄过来之时,已经走到门口了,又突然听李乙丑说道:“算了,不用专门去喊了,一会儿等他回来之后,你告诉他一句话,就说晚上我那边有点事情,要他过去一下。”
“是。”
吩咐完这句话之后,李乙丑象往常那样披着漫天星月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时辰不大,蛾子就见到了自己的嫡亲兄长,把李乙丑的吩咐一字不差的转告而李初九。
“哦,我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