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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快说!”驿站之内。李彩莲神情紧张,两眼紧盯着范进,这个问题果然非常严重,也不适合让其他人听见。
范进微笑道:“只要是你生的,男孩女孩都好。我让他姓范,入族谱。”
李彩莲终于长出了口气。自己付出这么大牺牲,最怕的就是成为别人利用的对象。这个孩子对于范进来说,其实是一道催命符,搞不好就把性命坏在上面。现在的月份还没到不能动的时候,如果他说要用药拿掉这个孩子,李彩莲也不会拒绝,只不过这份情分也就此断了。听他这么一说,李彩莲心里觉得很暖,仿佛两人真的就是一家人一样。
她微笑道:“美得你!这孩子要让他姓李。承袭我们李家的香火。再说,送到你家,还不得被你那大娘子欺负?张舜卿又不是好惹的,我才不让我儿子受她的气。”这也是发自内心替范进着想,投桃报李。
范进小心翼翼地护着李彩莲坐下,又把头贴在她肚皮上听,两人嬉笑一阵,李彩莲道:“你猜,我这次带谁来了?”
“这……如何猜得出?”范进脑子里迅速闪过皇恩寺那些名门贵女,那么多人,如何猜得出是谁。
“姐夫!”一声清脆的呼唤,随后徐六脚步轻快地跑过来,朝范进行礼。范进纵然想跑了头,也不会想到居然是她,看着李彩莲表情很是诧异。李彩莲身上穿的霞帔,与太后服制相同,宽袍大袖很能掩盖身材,就算临盆从外表都看不出纰漏。是以这个怀孕的秘密徐六是否得知还是个未知数,范进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只是心里纳闷,为什么带这个丫头来山西,更不明白她是怎么从江宁跑到这里的。
李彩莲道:“六小姐什么都知道了,就不用瞒了。人家大老远从江宁跑到京城,这是为了谁啊?说句良心话,连我看了都心疼。六小姐过来,你这些日子伺候我,受了很多的累,我也见你的情,答应你的事一准替你办到,你想做的事一准帮你做成。”
徐六脸瞬间红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范进,随后又来到李彩莲身边坐下。范进咳嗽一声,想要岔开话题。他不是感觉不到徐六对自己的好感,但是自己却真的没法回应。这个丫头不是那些闲花野草,如果攀折了,魏国公府那边,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沐夫人是个厉害角色,到时候发起难来,祸事不见得比李彩莲的事情小。本以为这段时间徐六已经可以忘记自己,或是准备嫁人,谁知道她居然真的从江宁杀到京城,又一路来到山西,这行动力似乎见涨。
李彩莲这时让范进在对面坐下,又问道:“我跟你说点正事。在路上就听说,你在山西一路折腾,又是代王府,又是土默特,现在又要对张四维下手。下面很有些物议,不知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张相的意思,甚至有人怀疑,这是陛下的意思,要再次削藩。这可不是个好事情。如果藩王们同仇敌忾,连太后那里都会为难。”
范进道:“我这可不是跟藩王为敌,相反,是给藩王帮忙呢。你听我说……”
要推行新法,要搞检地,就少不了和地方的士绅乃至藩王这帮人做对头。即便在范进的劝阻下,如今的新法早已经变得和风细雨,润物无声,对于这些富豪之家的损害降低了许多,可是山西这个地方环境复杂,情况也比较特殊。藩王与大富豪占据大片土地,而这些富豪同时还是足以影响九边军粮供应的重要角色。单纯的杀戮与威胁,并不能让这帮人屈服。真要是把他们惹急了,只要不再承担军粮运输的工作,九边立刻就得瘫痪。眼下早就不是洪武年,指望靠王法加皮鞭让商人屈服,只会让这个天下重新洗牌。
对付这些人,只能恩威并施。打通丝绸之路,为山西尽可能多的开辟贸易通道,掌握土默特部落,让马市可以长期化规模化,并且给走私蒙古开口子,让晋商可以和土默特明暗同时贸易,这都是给的福利。威慑上,不可谓不足,但是是否足够还不好说。李彩莲的到来,就是范进最可靠的一支援兵,只要她肯帮忙,就一切都好办。
但是这个女人会不会帮自己,这就不好说。她可以为范进生孩子,这是两人的恩爱,这不等于她会帮范进推行他的制度。如果李彩莲认为这些事会威胁到自己孩子爹的安全,就会把范进强行带离山西,而不是让他继续做下去。
为了说服李彩莲,范进拿出了全部的解数,从代王府一直介绍到张家、土默特,整个山西密如蛛网的结构,以及彼此牵扯都说得一清二楚。李彩莲听着点头,徐六的眼里却已经满是崇拜的目光。
“姐夫最厉害了。在江宁的时候,就能做成那些大事,到了山西还是一样。我就知道,没有什么事可以为难住姐夫。”
范进发现,自己的表现,似乎让徐六对自己兴趣更大。这个年龄的丫头正是崇拜英雄之时,再加上她现在对写作萌生兴趣,于自己的冒险经历更是兴致大增。自己不应该让她旁听的,要斩断她的念头,只怕更费力了。
他摇头道:“我不过因人成事,上靠太后陛下荫庇,下靠一干部下用命,自身实在没什么长才。”
“你这样就把自己看小了。”李彩莲反对道:“朝廷派的人多了,能办成这些事的,我看就你一个。单这一个土默特……如果事情做成了,功劳不在当年俺答封贡之下。你那岳父总以为你占了他们家便宜,这回也该让他知道知道,把闺女嫁给你,也是老张家的福分。就凭这个功劳,他就可以加官了。”
张居正已经位极人臣,再加自然就是加三公、三孤的荣衔。文臣对于三公一身的荣衔通常是拒绝态度,比如杨廷和就坚决拒绝了嘉靖给他加衔的恩典。可是考虑到张居正……范进觉得,这次或许真是岳父沾了女婿的光。享受张家好处那么久,也是时候做点回报。
李彩莲道:“这些都是小事,就是你现在要对张家动手,有把握么?那是你的师门,搞不好是要引火烧身的。”
“证据已经派人送去京城了,至于怎么处置,我想老泰山那里肯定会有权衡。现在主要就是我们这边。”
“嗯。我陪你去一趟蒲州吧。”李彩莲想了想说道:“张允龄和襄垣王府过从甚密,你要办他,只怕王府那边会出面干涉。你已经办了一个王爷,总不能再办一个郡王。那样就算你说不是刻意跟宗室作对,也没人相信你的话。襄垣王那边,我来跟他们说,你专心对付张允龄就好。还有……”
她看看范进,脸上露出一丝羞赧之色,“你写的东西我很满意,今晚上我要你唱给我听。你那两个女人就在队伍里,可是不许你去找她们,今晚上你是我的,也是我儿子的,哪也不许去。”
京城,张居正府中。
张四维是被张居正的请柬,请到张家看戏的。眼下士人之中流行昆山腔,张四维虽然是山西人,但是为了在上流社会结交,也早早就练出听懂并能品评昆山腔优劣的本事。剧目乃是牡丹亭,由于范进提前把剧本写出来,在这个时空里,这个故事就成了范进的代表作之一,没有汤显祖什么事。
一干官员听得如痴如醉,不时有人发出感慨,啧啧称赞。称赞的内容,都是夸奖唱本写得如何出色,对于伶人本身,倒是没什么赞美之语。直到张居正喊了一声看赏,这些官员话锋一转,又开始评价起人与唱本相得益彰,惟有这等名伶才不负这等好话本的言语。
这便是首辅的威风了。
张四维心里有数,戏是好戏,伶人的技艺也极好,但是能让这么多人交口称赞,却与戏文本身无关。故事里的柳梦梅与杜丽娘,他总感觉是范进与张舜卿的指代。毕竟两人的结合过程,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传说,当初京师里那些流言蜚语,现在依旧有人传讲。这样一出戏剧的流行,实际是在潜移默化地扭转着人们的认知,告诉大家哪怕真是那样也没什么可批评的,反倒应该祝福。
张居正的行事风格有些变了。昔日的张居正哪有这许多在意,他若是反对,便是说出天大的道理也没用。他若支持,也是同样。任你天下人口诛笔伐,只要张居正认这个女婿,别人的话就没有意义。
如今的他已经开始用策略使手段,而不是一味以力伏人。这种变化让张居正变得更难对付,如今的江陵党人虽然还是那些,但是已经从开始的一盘散沙变得开始有些模样。张居正本人向来是厌恶讲学之风的,可是现在设立官学,让自己的心腹担任讲官。固然这些事都是在朝廷的命令下进行,但是依旧让张四维心里感到莫名的不快,以及一种担忧。张居正的精神似乎越来越好了,原本触之可及的身躯渐渐变得高大巍峨,自己与他的差距,又被拉开了。
他宁愿相信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范进在山西的行动,让自己心里不安。自己写了书信,让父亲和范进合作,帮助他推行新法,即使是降粮价,也不可阻挠。反正他是要走的,等他做出事业,自己就把他调回京城,山西依旧是自家天下。可是得到的回应却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父亲一世英名,如今也并不糊涂,就是太过于顽固。他坚信自己的道理,也坚守自己的利益,就像一头迟暮的老虎,拼命守卫着领地。范进的主张,侵害了他认为的根基所在,自己说话也不能让老爷子退让。
没办法,子不能改父,当老子的决定了这件事,儿子也阻挠不了。他最近来张居正府上的次数增加,就是事先来这里疏通关节,将来可以做到进退裕如。一老一小的冲突,不要影响到现阶段自己和张居正的关系……还没到翻脸的时候。
张居正这时看向张四维:“凤盘,你看这出戏如何?”
“这些伶人技艺出众,够资格进入相府。”
“凤盘只夸人不夸本,想必是觉得戏文不好了?”
“戏文好固然是好,不过以退思之才,应为经世济民的大事,劳心劳力在此小道上,便是不务正业。他虽然是太岳的门婿,总归也是我的门人,等他从山西回来,我倒是要说他几句。他如今已经做了官,又成了太岳东床,理当把心思用在做事业上。等他到了你我这个岁数,再写这些东西也不晚。”
张居正笑道:“这话少年时,我也曾听自己的师长对自己说过。咱们总是因为自己辛苦,便看不得年轻人玩乐,这也不太好。不改掉这个毛病,早晚变成个老厌物。”
张江陵居然会开玩笑了?张四维心里越发觉得范进对于张居正的影响太大,必须得早做处置。这时,游园惊梦已经演过去,张居正道:“退思最近又写了个唱本,差人快马送到京城,求我安排班子排练。凤盘随我去看看,这个唱本写的如何。”
两人离席一路到了附近的小书斋,游楚滨在外面守着门,张居正将一摞厚厚的纸张推到张四维面前,微笑道:“凤盘,看看你这个门生的新作如何,对不对得起你这个恩师的栽培。”
张四维也笑着摊开来看,只是很快,他的笑容凝结了。抬头看向对面的张居正,见张居正笑容依旧。他又看几页,身体开始轻微颤抖,想要停止阅读,却见张居正目光紧盯着自己,神态不容拒绝。他只能一页一页看下去,等到最后一页看完,人已经瘫软无力,与其说跪,不如说趴在了张居正面前。
“凤盘何必如此?你我多年交情,何必施此大礼。”张居正摇头叹息道,但是并没有搀扶的意思。“我知道,这不时你能干涉,也不是你的意思,凤盘无须自责。你我多年交情,你的为人我清楚,不会因为这些东西,就对你不信任。不过……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有些事,总该处理干净,自己动手,总好过外人,不知凤盘以为如何?”
“小弟多谢太岳关照!”
第六百零四章 山西变革(下)()
蒲州城外起风了。
狂风呜咽,吹过蒲州那厚实的城墙,听上去如同鬼哭。
由于时下边防的功绩之一就是种树,所以山西一带此时植被十分茂密等闲不会起风,可是这几日的风格外猛烈,吹得风云变色日月无光。蒲坂渡的黄河水,也随着这少有的风,变得猖狂起来,翻滚的波涛似乎随时可能冲上陆地席卷一切,守堤人坚持宣城,自己在夜晚听到了河水里传出哭声,有人发现浑浊的河水泛红,便认定这是老天降下警示,预示着将有大灾难降临。
蒲州的百姓变得紧张而又敏感,寺院的香火变得更加旺盛,关帝像前,始终有信徒在磕头祈祷。
伴随着异相的,便是谣言。先是有人说大同在分田,把天潢贵胄的田地都分给了那些懒惰谗滑的刁民,小王爷出来阻拦,便被钦差范进打死了,让百姓们人心惶惶。随后又有人出来说,那些土地分给的都是朱家人,而小王爷也没死。百姓们就更加无所适从,不知道该相信哪个。大家只是确认了一点,大同确实在分地,就是不知道谁分给谁。
再后来有行商带来的消息更为复杂,包括大同那边的土地赋税正策,人们可以不需要去服役,今后只交钱,就不必再去应官府的差,官差也没有下乡拉丁的权力。哪怕是打仗,也不能从民间强征夫子,否则可以打死。
老百姓不敢相信这种好事,可又希望这是真的,于是关注程度更高。随后一些谣言开始指向蒲州首善之家的张老员外,张家的人开始出来干预,两方面发生了一些冲突。这些行商居然不是等闲之辈,与张家的冲突中没落下风,而一向站在张家这边的军队,这次则选择了中立,让本地的百姓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后世有人说起晋商,总是刻意把他们妖魔化,如同莫须有的文官集团一样,成了负载世界之恶的容器,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一群人来争夺。其实这个时代的晋商,也就是一群商贾。比起钻天洞庭遍地徽,他们的影响力还有所欠缺,但是因为地缘的关系,承担了九边的军粮运输任务,因此提高了自身的影响力。
在边军里他们确实有自己的人,但是如果认为他们因此就能号召边军起来造反,那就纯属想多。在一个国家的行政体系没有崩溃之前,商贾根本不具备和朝廷对抗叫板的能力。晋商们会栽培自己的子弟读书,进入体制,借助权力为所欲为,又或者收买边军,为自己谋取利益。但以上这些的大前提,都是建立在规则之内的基础上。
依靠财富构建起来的关系网,他们保证自己与权力有博弈的余地,可是一旦朝廷真的下定决心动手,没有商人敢因此就举起反旗。那些收了钱或是依赖商贾提供物资的军队,平时可以为张家提供方便,或是帮着他们对付一些人甚至杀人,可是让他们和朝廷对抗,那纯粹是白日做梦。大家都是钱财交易,不会做这种找死的事。
作为张家家主的张允龄表现得倒是很淡定,每天例行伺候花草,然后招来几个掌柜问话,仿佛一切如常。只是不久之前去拜访了同城而居的襄垣郡王,在用过酒席之后,趁着兴致驱车田间,视察了自己的土地。
年迈的狮王依旧保持着威风,广袤的领地上,佃户肉袒深耕挥汗如雨,无一人敢冒犯家主,也无一人口吐怨言。当张允龄走到他们面前时,这些佃农都紧张的跪倒,恨不得亲吻家主的靴子。
张允龄搀扶起几个年纪最大的佃户,询问他们土地的情况收成如何,又问了庄头管家对他们怎样,再次阐明张家的租税数字,防止管事从中做手脚,多收租税。
老人跳下马车,拉着这几个老佃户的手,来到田地里,挥起锄头,自己也耕作了一番,出了一身的汗,但是神情很是愉悦。他与几个老人一起回忆着这些土地开垦的过程,自己当初是如何带着大家一锄一镐,把无主荒田变成了如今肥沃的田地。遇到灾年,自己施舍了多少米粮,保证蒲州地面不会有人因灾荒饿死。而在自己的儿子当上次辅之后,自己又如何保证张家的佃户不需要承担官府的徭役,即便是在山西局势最危险的时候,张家的佃户也不需要到边关去应兵役。
他说的都是事实,几个老农提起往事,也都感动得眼含热泪,张允龄的情绪也极为激动,当场宣布:所有佃户欠张家的债,本金一律减半,利息全免!往日里欺负佃户最厉害的几个管事以及护院甚至还有三个张家本族的子弟,被五花大绑地推搡到田间,先是被张允龄一通打,随后下令,丢入蒲坂渡,祭了黄河!今后谁敢背着自己横行乡里,欺压乡亲都是这个下场。
被感动的佃户跪倒在地,称赞张允龄的恩德与公正,但是张家本家的人,心里却是另一番感触:家主怕了!
狮王终究年迈,已经失去了胆量,他居然在向这些泥腿子讨好……这在过去可是绝对不能想象的事。
自田间返回家宅的路上,众人都不说话,只有张四象试探着对父亲道:“这么做,我怕下面的人会不满,今后他们不好做事……”
“做不了就滚出去!不管是谁都一样!”张允龄板着面孔,“张家能有今天,度过了许多险关,每一次都是生死一线,但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我相信这次也不例外。”
“可是我们犯不上示弱……还有大哥呢。”
“自己先把事情做好,你大哥才好说话。不要在意那点蝇头小利,只要这一关过去,多少钱都赚得回来。范进……范退思!”张允龄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仿佛要把其咬成碎末。
回到家里,家人没人敢和张允龄说话,任他一路走到内宅,还不等到房间里,便听到阵阵凄厉的笑声传来。笑的声嘶力竭,令人毛骨悚然。伴随着笑声,则是刺耳的诅咒。“鸡犬不留!鸡犬不留!”
张允龄皱着眉头,叫来了家中的总管。“这个疯女人还是治不好么?”
“郎中看过了,说是很难办。要不然就把她扔到……”
“够了!他是郎中,治不好人要他做什么!告诉他,必须想办法治好。这个时候不能节外生枝,万一被人查出点什么,就前功尽弃了。弄点安神药让她先睡着,不要闹出是非。”
堂堂张家,已经连杀一个疯女人都不敢了么?除了制裁那些民愤极大的家人之外,老爷居然不敢杀无辜,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