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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米说我是一个永远活在26岁的女人。
问他为什么是26岁,而不是24岁或者29岁,他也答不出来。
常常穿粉色,留长发,也许这就是雷米说的26岁吧。那次聚会我过得很痛苦,没有心思说和笑,一心只想回到我的工作间去写小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我,我必须把它们写出来。
我没有跟雷米打招呼,就一个人从酒店里溜出来。午夜12点,雷米打电话给我,他说这辈子再也不理我了。我问他在哪儿,他说他正在酒店门口打车,准备到我写小说的地方来找我。
“我不想做爱。”
“他在是吗?”
“他是谁呀?”
“培小阳。”
说着,他挂断电话,不说来,也不说不来,害得我好等他。有时候,情欲和写作的欲望同时上升的时候,需要克制自己,为了写小说,我白白放过了无数个大好的夜晚,房间里挂着香艳的灯盏,却没有故事发生。
雷米对我很失望,我总是屡屡拒绝他的好意,为了我所谓的事业,不吃不睡,也不让人亲近我。雷米说,在女人中间,他从没见过像我这么喜欢单打独斗的。我说,等我写完这部小说……
我话还没说完呢,他立刻就说,好了好了,写完了这一部,还有下一部呢,你的话我都不相信了。
我告诉雷米,我只是不想做一枚微不足道的沙子。
雷米说,什么沙子呀?
我说,你不懂。
后来,我的长篇小说《冷唇》被“布老虎丛书”发掘,并成功地推了出来,使我成为一个有影响的作家。雷米打电话对我说:“我知道什么叫沙子了。”他说:“我也要努力,不做沙子。”以后,他办了画展,名气也越来越大了,他说他很感谢在我26岁那年,他认识了我,那个穿粉裙子的北京女人,那个倔强的、要靠自己实力打天下的女人。
“你是我的骄傲,”他说,“比情人更亲密的朋友。”
我和雷米有一个最基本的共同点,就是我们都非常热爱自己的家乡北京。
北京,我父母因为热爱这座城市的天空而生下了我。
北京,我因为热爱这座城市而在异地错误地爱上一个有北京口音的男孩。
北京,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名。
情 人
诗人老饿在我的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他总是以愤怒和嚎叫的方式写诗,并且在食欲和情欲方面,他也像他的笔名一样,“老饿”。
老饿是我的女友海咪的朋友。那年冬天,海咪所在的杂志社组织了一次探险活动,东拼西凑组织了一支队伍,开车从北京出发到内蒙去,再从内蒙开车去西域。海咪在电话里对我说:
“有个诗人叫老饿的,你知道吗?”
“知道。”
“这次他也去。你来吧。”
从内心来说,我对那次内蒙之行并不感兴趣,我以前并不是一个热衷于旅行的人,辞职之后,内心压力之大,是别人无法想象的。我一心只想写出像样的作品来,用成果来证明自己的实力,我不想出去玩,特别是长途旅行,至少也得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这对于把时间看得比金钱还重要的我来说,觉得非常可惜。
我两次打电话给海咪,让她把我的火车票退掉,或者让给别人,总之内蒙之行我不能去。
放下电话,我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我找出那几天的小说纲要来详细研读,这点我和张爱玲有点像,写小说都是爱作详细大纲的人,不过大纲归大纲,到时候小说怎么个走向也说不定。
我穿着那件喜欢的乳白色毛衣,坐在窗前一把高背椅上写笔记,头发已经长到腰际以下,如果与情人做爱,厚厚的长发就会扑天盖地地流淌下来,变成一片暗香流淌的黑色瀑布。
可是现在,我心情宁静地坐在这里,一心只想写小说。
电话铃又响,一个名叫瘦猫的书商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那时我和书商没有什么接触,不知道书商这一行也是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瘦猫,我最讨厌猫了。我心想,这个人不能理。
瘦猫说他想跟我商量出版我的《迷狂季节》的事,虽然书还没有写完,但他已经听朋友说了。
《迷狂季节》是我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小说的前四章发表在那一年的纯文学杂志《收获》上,反响不错。这个叫瘦猫的人一定是看到杂志才找到我的。但他的声音和他那怪里怪气的笔名都给了我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件事才好。
对一个新人来说,这是一个机会。
也可能是个陷阱。
我决定放开瘦猫这件事不去想它,专心写稿。很平静地度过了三天之后,小说写得很顺手,心情不错。到了第四天美美地睡了一个长觉,醒来时时间已接近中午。小时工正在厨房轻手轻脚地做午饭,午饭做好后,她将像影子一样消失,我独自坐在餐桌旁吃东西,喝一点茶或者咖啡,然后开始写作。
每天如此。
那一天,却有点不对劲。
午饭后,我被一股神秘力量卷了进去,心神不定,无法开始我的工作。我开始东翻西找,整理衣服,我有许多衣服,所以需要常常整理,理出一些不喜欢的送人或者丢进垃圾桶。现在每个女人的衣橱都被塞得满满的,因此有人称这个时代为“消费时代”。
我漫无目的地整理着那些衣服,有可爱的条纹上衣和浪漫的夏天穿的裙子。在冬天试穿夏天的裙子,是一大乐事。试想窗外已经冰天雪地了,你穿着极薄极短的纱裙,在镜子前面站着,把你的长发梳成想要的形状,你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自由穿梭季节的精灵,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包括神秘的大自然的力量。
上一个夏季遗留下来的颜色,是我喜欢的。那是一个粉色盎然的世界,粉绿、粉红、糖彩等甜美色调,涂抹了季节的天空,使我辞职后的压抑心情有所好转。
王菲《只爱陌生人》的歌声,在房间里悠悠地打转。
一个只有声音没有形体的女人,出现在我的房间。我穿着一件极薄的白色睡裙,在那种歌声里愣了一小会儿,忽然冲到书房里去看那本有记事功能的日历。
日历上密密麻麻记录着“重要事件”,某某杂志约的稿件,必须在某一天前交稿。与某某的会面。去某某地方。等等。
我看到我在日历上画了一个很大的红圈,上面写着“去内蒙”三个字。虽然这项计划早已被取消了,但作为文字遗留下来,落到了我的日历上。
我至今记得那个红圈,它决定了我与诗人老饿的在红圈之后日历上未来岁月的生活。
现在,我仍看得见那个急匆匆赶往火车站的女人。她穿着浅粉羽绒夹克和浅蓝牛仔裤,身体的颜色很淡,淡得像一朵绵软的云彩。
计划有变,海咪原来说是开车从北京到内蒙,再从内蒙到西域,但后来改成从北京坐火车去内蒙,再开车从内蒙出发,去别的地方。我原本不打算去的,所以动身的时间、地点听得迷迷糊糊。
很多事情都是在突然之间决定的,那天我丢下那摊水果色的衣物,大敞着衣柜门,突然下楼打车直奔火车站。
我一直相信,有一股牵引我们的神秘力量在左右着我们的生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它太神秘了,我们无法看见它的形式,只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我的水果色的衣服、我的大敞着的衣柜门、我的爬满青藤的小楼纷纷闪向身后,眼前出现了冬天的景色,美丽的、动物骨骼般的枯树,是北京冬天随处可见的景色。北京的冬天很像电影里的纽约,满街都是穿黑色衣服行走的行人和深褐色的叶子全部掉光的枯树。
天很蓝,冰面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有小孩在冰面上滑过,我在街道上疾驰,赶往距我住的地方有40公里的火车站。
很巧的是,一下出租车我就碰到了海咪。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会如此幸运,暗中犹如有神相助,好事全叫我赶上了。
海咪看见我,又惊又喜,她说:“你呀你,不是说不去了吗?”
“想了想,还是想去。”我说。
“你的行李呢?”
“没带什么行李,”我说,“临时决定,走得太急。”
“那怎么办呢你?”海咪发愁地望着我,我对她说了句“没关系”。就在这句“没关系”的间隙里,我看见一个男人朝着我们这边走过来。
诗人老饿
走过来的人是诗人老饿,他这个人长得没什么特点,人虽然叫作“老饿”,但也胖胖的,并不见饿着的样子。他身边还跟着个女的,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倒应该叫作“老饿”,因为她长得实在太瘦小了,身高大约1。50米,但脾气与身高成反比。她一见到我,就两眼喷火,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我的突然出现,占用了她的名额。
“你不是说好不来的吗?怎么又来了?现在叫我怎么办?海咪你说怎么办?”
火车站前面的广场上挤满了人,我忽然听不到别的声音了,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一个急躁而又尖厉、像刀片刻玻璃一般令人无法忍受的声音: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诗人老饿这时表现出了成熟稳重的大哥气质,他声音粗壮浑厚,说起话来有金属般的回响。他人本身就是一个大音箱,声音在他硕大的体内发生共振,然后再发出来,自然与身材单薄的人有所不同。
身高1。50米的瘦女子名叫瑶亭,自称是一京城名记,只可惜本人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有这个“名记”。
瑶亭双手插在腰间,眉头拧成个难看的“川”字形,“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还在那儿一个劲儿地“怎么办”,诗人老饿已经跟海咪商量出办法来。
“先上车再说吧,到时候拿记者证找列车长补张票不就得了。”他说。
我喜欢他说话时的那股劲儿,仿佛什么难事一到了他那儿,就变得简单多了。后来我知道,这是一个人生态度问题,像女记者瑶亭那种人,总是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而老饿正好相反,他不喜欢在生活细节上过分追究,他张口谈诗歌,闭口谈诗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诗歌疯子”。
跳上开往呼和浩特的火车,望着车窗外飞快向后倒去的景物,我终于明白,那股神秘力量推着我来到这里,为的就是与这个“诗歌疯子”见面。
他就坐在我对面。他一直在谈诗。他的家在西域,来北京做电视节目,《足球之夜》或者是《五环夜话》,这两个节目我分不太清。我很少看体育节目,我对体育的态度是:行动起来,下楼跑步。与其坐在沙发上听人家侃体育,不如动点真格的。
老饿做完那档电视节目,正欲返回西域,正好碰到海咪,海咪拉他来参加这个活动,从北京到内蒙,再从内蒙回到他西域的城市,是一举多得的美事。
我们谈起西域神人摩多。
老饿的朋友雷震子在车厢里穿来穿去。
女记者依旧坐在座位上生闷气。
老饿跟我谈起西域传说,他说西域神人摩多,自称借用了人的身体在人间写诗,他实际上是个外星人。从没有人见过他本人,只见他的诗歌到处流传。
他还谈到许多诗人的诗,一串串,如数家珍。他的声音在狭窄的车厢里发出嗡嗡的回响,有金属的质感。
女记者尖叫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她从稀饭里吃出一条虫,不停地抱怨,其他人闷声不响,躲她远远的。
草原之夜
到达内蒙的第一个晚上,我们就被热情的草原人给灌醉了。记得那种烈性白酒应该叫“蒙古王”,如果我没喝醉的话,我会更清楚地记得它的名字。我的记忆细节的能力超过我认识的所有人,可惜那天我喝得很晕,酒的名字不能确定。
在内蒙的所有记忆,由于醉,被切得很碎。
内蒙的冬天,有白色的哈气,街道宽阔,人很少。我们是傍晚去的蒙古包,一行人乘一辆灰色大面包,雷震子站立于车头的位置,给大家猜谜语。
他说:“请问,书店里什么书毛病最多?”
他说:“请问,如何用蓝笔写出红字来?”
他说:“有个人眼睛长得像刘德华,鼻子长得像成龙,请问,为什么没有人找他拍戏?”
车内发出嗡嗡的回声。我坐在老饿旁边,都是一个男人坐在一个女人旁边,我选择了老饿。第一次挑座位的时候,我的同屋瑶亭占领了前排的好位子大声叫我,我犹豫了一下,没听瑶亭的,还是坐到了老饿旁边的空位上。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决定实在是太重要了。
我们一路上谈了许多话,比一辈子要说的话加起来还要多。车上的人还在猜雷震子出的谜语,七嘴八舌,热闹非凡。老饿却在谈诗,他与他们隔着什么,他嘴里跳出的名字是顾城、是海子,是于坚,是韩东……我有点怀疑,在火车上他说的那个西域神人,是否就是他自己?
大轿车终于停下来。
车窗外是黑茫茫的草原。我们看到了草原上的灯火,那是蒙古包。
钻进蒙古包的时候,我们不知怎么个喝法,天真地以为三五知己占领一个小小的蒙古包,吟诗作赋,谈天说地,其实没那么简单,对方是有备而来的。
东道主很热情,他们说,到了内蒙古,别的没有,酒一定得喝够。对方派来的选手是斯琴大姐,她坐在貌似比较能喝的老饿对面,目光炯炯地盯着老饿。
酒一杯接一杯,很快就喝高了。
老饿还很清醒,他背了一首海子的诗,他的声音实在是很好听。蒙古包里的地是热的,盘腿席地而坐,喝着酒,周身十分暖和。我很快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只看见斯琴大姐还在一杯接一杯地喝。有蒙古族姑娘进来唱歌,鲜艳的衣服,尖锐的歌喉,歌声里我看到老饿一直在看我。
老饿说,我和他谈起话来就像棋逢对手,只有势均力敌的人对话,才能时时撞出火花。我们孤独,是因为我们总也找不到谈话的对手。
那一晚,我们在一起,说了很多话。旅馆房间的落地灯始终开着。
我看着他,看着缭绕在我们之间的蓝紫色烟雾,我感到幸福。
“你为什么要写作?”
“因为找不到谈话对手。”我说。
在城市上空俯看北京
我在机场通道上遇到一个人,我忽然想不起这个人的名字来了。
他冲我笑,龇着一口白牙。他说我是瘦猫呀,我给你打过电话的,我在网上见过你的照片。
我用半信半疑的眼光看着他,他依旧笑,龇着一口白牙。他说找不到你,我就在你住的地方贴了条子。没想到这么巧,在机场碰到你。说完,他又笑,人显得纯朴、老实。
我的心思都在刚刚分手的老饿身上,与眼前的事物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膜。这个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书商,让我感到手足无措。我记下他的手机号,我说如果必要的话,我会打电话给他的,然后,我上了出租车。
回到家,门上果然贴有便条,我把它撕下来扔进垃圾堆。关上房门,立刻想给老饿打电话。
电话通了,却没有人接。手里拿着电话,听着空洞的长音,一遍又一遍,心里很不好受。后来他给我打电话,有两次我也不在家,在外面上课,手机关着,等我晚上回家,他那边打电话又不方便了。
有一天,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看见老饿从关着的房门里走进来。门明明关得好好的,不知为什么他会走进来。后来我知道自己在发烧,试了一下体温表,三十九度多。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东想西,用硬壳本在棉被上写作,发烧使我离不开床。肩背的骨头很痛,平躺下来就像针扎一样。200页的硬皮本,拿在手里成吨的重。
想起我们一路上说过的话,居然是以争论居多。
诗人对小说存有偏见。他们认为小说不是艺术,小说是很容易写的东西,是技术,是工艺,而诗歌才是至高无上的。他们不写小说不是因为他们不会写,而是不屑于写。他们一个个眼高手低,并且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批评小说,这让我觉得很生气。
诗人老饿说:“诗歌是咖啡豆,而你们写的那种东西——小说,是一大脸盆被稀释后的咖啡。”
他说的太刻薄了,说小说是大脸盆咖啡,哪怕说是一杯咖啡也好些呀。为此,我们争得天昏地暗。汽车穿过一大片沙漠的时候,司机突然迷路了,全车的人都在为生死担忧,只有我和他,还在争论没用的与文学有关的问题。
“反正我们小说在纯文学杂志是发头条的,而你们的诗,则发在补白位置。”我也不客气地回击了他,心里觉得很痛快,又怕伤害了他。
可能真的伤害了他。
因为我说完那句话,他没再回击我,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汽车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上疾驰,除了我们一车人,别的再无活物,空气中充满了荒寂死亡的气息。如血的落日,硕大、悲凉,无声无息地挂在车窗正前方,汽车失去了一切声音,仿佛一支装了消声器的无声手枪,子弹在空气中穿行,却没有任何声响。
有人慌慌张张到车前拿了瓶矿泉水,揣进怀里。他似乎已经做好了真正迷路的准备,万一车陷在沙漠里,至少他还有一瓶水。
车内弥漫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我心里没有恐惧,望着前方巨大的落日,心里有种莫名的快乐。
我再次接到瘦猫的电话,是在一星期之后。那时我正站在机场的玻璃通道里,神情恍惚,手里捏着一只诺基亚浅紫色手机。瘦猫说他正赶往我的住处,要跟我谈书稿的事。
——你现在在哪儿?
——首都机场。
——怎么又在机场,这又要去哪儿?
——去西域。
瘦猫只好调转车头,开往别的方向。
我是在一瞬间做出决定要去西域看老饿的。
他说过,喜欢我的长发,我的黑衣,我的牛仔裤,我的忽东忽西。他说过,我就像一个不安分的精灵,随时可能出现在他面前。
电话总是找不到他,不知他在忙些什么。我很想突然去一趟他的城市,坐在他讲课的教室里,远远地冲他微笑。
——你怎么来了?
——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