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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开侧面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薄薄的合同,推到我面前。
那些普通的纸张上带着淡淡的香味,仿佛有人刚刚切开了一只半生的柠檬。
我没有兴趣翻开它,只是扫了一眼封面上的两行小字——“燕王府麾下”与“得力干将编号”。
如果投诚,签了合约,我就成了燕王府下走,跟眼前的白芬芳一样,听令于上司,在全国奔走。
那种生活,与燕王府的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白小姐,何必强人所难?”我淡淡地问。
“签了,有好处,大家都开开心心,不好吗?”白芬芳反问,“或者,夏先生先打开合约看看,签与不签,都是后话。”
从她的语气中能够听出,她很希望我能在合约上签字,然后我们成为一家人,把酒联欢,其乐融融。如果就这样僵持不下,对谁都没有好处。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被她说动了,已经准备要掀开合约书看一看,但那扇门后面的刀气却狠狠地点醒了我。
“燕王府八神将”中已经到场两位,画神、刀神联手,胜券在握,他们还在等什么?
“难道是等我掀开这份合约?”我忽然警觉起来。
“夏先生,看一看,又不会赖你什么。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白芬芳柔声问。
我摇摇头:“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我不愿耽误了别人的事。我虽然不想加入燕王府,但其他人都在觊觎着这条捷径。白小姐,还是把这份合同拿起来吧,留给真正需要它的人。”
白芬芳有些恼怒:“夏先生,你这种态度等于是不接燕王府抛出的橄榄枝吗?”
第338章 燕王府八神将(2)
我稍稍侧了一下身子,从旁边观察那合同,发现它每两页的连接之处都有一点粘连之处,类似于一小滴胶水无意中落下后的结果。如果要掀开合同看完,势必会触动那粘连之处。
“夏先生,你还在等什么?”白芬芳步步紧逼,“燕王府一直以来都礼贤下士,广招天下英才,像夏先生这样的高手,早就应该投入燕王府,在江湖舞台上成就一番事业,对不对?”
我已经确定,她的用意就是要我亲手打开合约,然后将那粘连之处拆开。
在古代诈术典籍中,早就记载过,将毒药、毒气藏于书页内的下毒方式。只要翻阅者下意识地动了那粘连之处,匿藏其中的毒药就立即释放出来,杀人于无影无形。据说,民国时期一代武学大师霍元甲就是着了对头这样的暗算。
“白小姐,算了。”我摇摇头。
“什么意思?”白芬芳佯装不解。
“我不点破,你也不要逼我。”我说。
白芬芳眨了眨眼睛,长睫毛忽闪着,忽地嫣然一笑,将那合约抄起来,丢入抽屉里。
“好啊,我完全同意。”白芬芳微笑着拍拍手,“夏先生真是个好人,既给燕王府面子,又不签城下之盟,顾全了双方的友情。说实话,我在山东见过很多英雄豪杰——济南的、青岛的、潍坊的……没有一个人拥有夏先生这样的气量与度量。这样一来,我更希望夏先生能加入燕王府了,有了你这样的平和中正、胸怀坦荡之人加入‘八神将’,燕王府的事业一定能蒸蒸日上,赶超国际一流的江湖帮派……”
白芬芳的话已经失去了吸引力,我的注意力全都在那扇通向后厨的门上。
红袖招捡到了纽扣,缓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红小姐累了?”白芬芳关切地问。
红袖招摇头:“不是,今天发生的事太多,有点吃不消。”
白芬芳点头:“那好,我们后面有客房,红小姐可以去休息一下。我和夏先生要彻夜长谈,就不陪你了。”
红袖招向我看了一眼,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我也累了。”我领会了红袖招眼神中的含义,也跟着附和。
“这样啊——”白芬芳略显为难。
“不如,我们改天再谈,今晚先回去?”红袖招征询我的意见。
闻长老至今未归,我们除了暂时撤退,似乎没有其它办法了。
“好。”我立刻答应。
白芬芳颇为遗憾地摇头:“这样的话,就真的太令人失望了。夏先生,我最喜欢古人说的那句话——人生苦短,何不秉烛夜游?今晚过去,就不会再次重来了。你这一走,岂不就浪费了一夜大好时光?”
她向前跨步,有些失态地捉住了我的右手,依依惜别、恋恋不舍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当我们的手指接触之时,一张指甲盖大的小纸条从她的指缝里传递出来,摁在我掌心里。
“夏先生,我会想念你的,恨不得这一夜刹那间过去,黎明瞬息即至,而你也能在几分钟后回到这里来,大家共襄义举,打造‘燕王府八神将’的未来,如何?如何?”
这段话的结尾,她连问了两个“如何”,眼神中满含期待,似有所指。
“我一定好好考虑白小姐的意见,再会。”我收回手掌,握紧了纸条。
那扇门后面没有动静,但我能够感觉到,刀手的杀气正在减弱。
红袖招打开门,我们缓缓地走出去。
白芬芳并未跟出来送我们,当我回头时,她只是站在桌边无声地挥手。
我带着红袖招向南面去,离开咖啡馆五十米后,迅速闪到小巷里,借着路灯光芒看那纸条。
“刀神降日,助我杀敌,十分钟,后门入。”我轻轻读出了纸条上的蝇头小字。
红袖招诧异地自语:“什么意思?刚刚她的话句句都暗藏玄机?”
这是当然的,因为白芬芳最后几句话,已经明确表明,她需要我快速返回相助。
我把纸条揉碎,随风一扬,任由纸末乱飞。
闻长老不来,我和红袖招今晚的行动就变得徒劳无功了。
我有些失望,但也很清醒地知道,很多事不可能一蹴而就。
鞭指巷内空无一人,只有橘黄色的街灯错错落落地亮着,照着两边静谧的屋舍。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那都是过去的规矩了。如今,即使大街上灯火通明,又有谁知道那些房子里究竟在发生什么事呢?”红袖招又喃喃低语。
“帮她。”我简单而坚决地说。
门后的刀手一定极度嗜杀,而其所持的宝刀上也已经凝聚了无数亡魂,所以他隐身于门后,杀气却激荡喷薄、澎湃汹涌如钱塘江大潮。
击杀一个刀手,总是江湖人正确的选择。
要知道,现代社会是一个法治社会,只有法院、法庭、法官才能定某一个合法公民的罪,而不能遵循“以暴易暴、以杀止杀”的野蛮原则。尤其在我们中国,法制日渐健全,公民遵纪守法,没有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所以,刀手无妄杀人,已经是该死之人。
另外一点,我信任白芬芳。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就是这么奇怪,当我看见她从后厨里走出来的一刹那,想到的是大明湖的白荷花。
荷出淤泥而不染,我相信白芬芳身处江湖,也有一颗一尘不染的心。所以,当她摆出那份合约时,我才只是婉拒,没有点破纸上藏毒的事实。
同时,她也相信我,才把小纸条放在我掌心里。
最后一点,她提到“刀神降日”,这句话点燃了我内心深处的愤怒之火。江湖帮派之间的火并、杀戮都只是中国人的内部矛盾,一旦有人披着中国人的皮去勾搭日本人,做卖国求荣的汉奸走狗,那他头上就已经钉上了“该死”的标签。
种种原因相加,我才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红袖招仰面看着我,眼神异常复杂。
“跟我走,绕行到咖啡馆后面去。”我说。
“你……你看上她了?别忘了,她曾想出手毒死你,难道你没看出来吗?”红袖招问。
她是丐帮中人,对于江湖上那些非凡手段不会一无所知。否则的话,又怎么有机会活到现在?
“你相信我吗?”我问。
红袖招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百分之百相信。”
我向斜侧里的小巷一指:“跟我走,一边走一边解释。”
那条小巷直通省府前街,我带头穿过小巷左转,过了那家全城闻名的小龙虾*店,再度左转,插入另一条小巷,走不多远,已经到了咖啡馆的后门附近。
济南城内街巷胡同极多,九成以上全是两两互通,极少死胡同。所以,只要了解这一点,就能在反复折转之中,到达想去的地方。
“八神将内讧,是我们自身崛起的好机会。如果任何帮派都是铁板一块,济南的江湖人物就要被外地人踩在脚下了。你可能也感觉到了,门后面隐藏的是一个冷血刀手,纵容那种人潜伏在济南城内,势必造成无数血案,这是我要跟白芬芳联手的第一个原因。第二,白芬芳掏空了齐眉的脑子,而齐眉则号称‘省城第一门客’,近年来搜罗了无数黑白两道的秘闻,那些都是无价之宝,任由白芬芳拿去,只怕就会让燕王府如虎添翼,成为江湖上无人能够匹敌的超级势力。江湖独大,本来就是江湖的危机,我们身为江湖人,必须有化解危机的意识。否则,就像战国七雄之争,最后只剩暴秦那样。”这就是一路上我对红袖招的解释。
帮白芬芳,其实就是帮我们自己,也是帮济南江湖上的奇术界人物牢牢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八神将等于是燕王府的八条臂膀,如果画神、刀神自相残杀,就等于是燕王府自断一臂甚至两臂,算得上是江湖之福。
我对眼下的局势甚是明了,以快打快,以命搏命,突击猛进,不留后手。唯有这样,今晚鞭指巷突如其来的危机才能被完美化解。
“夏先生,可是……可是白芬芳也觊觎着济南城里的宝贝,而且她有‘画梦之术”,一个不小心,也许我们就着了她的道,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可怎么办?”红袖招低声问。
那时,我们已经隐身于一个老式门楼下的暗影里,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绝不惊动已经入睡的百姓。
“有什么问题,我一力承担。”我说。
红袖招犹犹豫豫地点头,轻轻咬着唇,表情十分紧张。
“你害怕什么?”我问。
红袖招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再睁开眼,才苦笑着回答:“我害怕的是西门桥下的流水。”
我不禁皱眉,因为这个答案颇有佛门“打机锋”之意。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红袖招补充。
那是孔夫子为中华民族留下的一句箴言,意思是慨叹时间流逝之快,告诫后辈们要珍惜时间,努力学习。
“济南人固步自封,不知道外地人已经入城。等到本地江湖人物觉醒之时,就只剩下‘城头变幻大王旗’了。”红袖招连声三叹。
看来,她对于燕王府八神将甚为忌惮,察觉敌人也就栖身于鞭指巷后,有些心惊胆寒,畏首畏尾。
“我们是人,他们也是人;北京人是人,济南人也是人。只要计算得当,蚂蚁也能扳倒大象。”我轻声安慰她。
第339章 燕王府八神将(3)
“笃笃”,咖啡馆的后门被敲响,然后有人探出头来,正是那女招待。
“夏先生,夏先生?”女招待轻声叫着,四面张望。
我走出暗影,迅速接近女招待。
“快进来,情况紧急。”女招待向后一闪,迎接我和红袖招进入。
进了后门,先穿过一条狭长的廊道,左右转折两次,就到了一个干净整洁的现代化厨房里。厨房只亮着地灯,灯光极度昏暗,勉强让人看清了西南角的那扇小门。
那门是通往大厅的,从材质上就能辨认出。
“画神,这个人必须带去京城,不能留在这里。如果我们之间有争议,你可以打电话去燕王府,请上头定夺。同时,我建议八神将全都到济南来,一鼓作气,把五龙潭下的秘密查清楚。我说过,我朋友会提供最先进的水下探测设备,其功能不逊于小型潜艇,绝对能把五龙潭下的每一根水草、每一块石头查个清清楚楚。你现在讲不出原因来,一味推脱,是何道理?”这是一个男人发出的气势汹汹的声音,就在那扇门外面,距离门口约为二十步左右。
从大厅里的方位判断,这男人是站在大门附近。准确说,是在门与窗之间,能够同时观察鞭指巷和对面小巷里的情况。
“刀神,你不要急,我在等书神的消息。书神负责搜罗资料,齐眉要不要送上京,你我都说了不算,而是书神说了算。这一点,就算打电话回京,处理方式也是一样。你先坐下,不要焦躁,五龙潭下的秘密埋藏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三天两晚的。现在,我们必须先弄清楚一点,你的那些朋友靠不靠得住?”这是白芬芳的声音。
他们两人谈论的焦点聚集在“朋友”身上,应该就是白芬芳在小纸条上写的“刀神降日”那句话中所指的“日本人”。
“当然靠得住,他们的人品和器材都靠得住。”刀神信誓旦旦地说。
“你说过,器材都出自于日本本土,是远距离空运过来的,对不对?”白芬芳问。
刀神回答:“没错,原装进口,连个中国汉字都没有。”
白芬芳长叹:“刀神,你为什么不动动脑子想一想,如果日本人在器材上动了手脚,会产生什么后果?我们八神将是燕王府的外门臂膀,也是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恨不得一夕之间将八神将碾为齑粉,扫清进攻燕王府的道路。这种情形下,你认为他们会真心协助我们办事吗?你再想想,八神将齐聚济南,岂不正是给了日本人一网打尽的好机会?不知你是不是还记得燕王府的一条铁律——我们八神将出京必须分头行动,严禁八个人在同一火车、同一飞机、同一轮船上。如果非要在一起开会的话,也不能住在同一大厦里,谨防被敌人一击全灭。刀神,你说得头头是道,每句话似乎都是为了燕王府的江湖大业打算,但我把你说的所有话归纳起来,只剩四个字,你知道是哪四个字?”
我在心底替刀神作答:“是‘细思极恐’这四个字。”
刀神已经降日,所以才把日本人视为朋友,做每一件事都是把日本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以此来保证自己的前途和利益。
要想上位,必须拥有筹码。
此时此刻,出卖八神将就是刀神手中最大的筹码。可惜的是,他这做汉奸的功夫还没练到家,一切叵测用心都被白芬芳看穿了。
“我不知道。”刀神回答。
“细思极恐——你做的所有事、说的所有话,都让我细思极恐。”白芬芳果然如此回答,“如果全都按你说的执行,那么燕王府八神将最后就只剩下你刀神一个人了。”
刀神默然,久久不能回答。
隔着门扇,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犹如困在巢穴中的猛兽。
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困兽都留着力气做最后一击,如同人类临死前的回光返照那样。大口喘息即是暗中蓄力,生命中最后一搏即将开始。
“日本人也是人。”良久,刀神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忽然有些感慨,其实七八十年甚至百十年之前,很多中国人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这句话从句式和意义是没有任何逻辑错误的,中国人是人,日本人也是人,全地球上的人类都是一家人,无论是黄皮肤、白皮肤、棕皮肤还是黑皮肤,我们大家都是地球的主人,所以有权利生活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之上。
所以,那时候的很多中国人堂而皇之地当上了汉奸,开门揖盗,认贼作父,为侵略者牵马坠蹬,做开路先锋。
后来,这样的人遗臭万年,没有任何好下场。
汉奸之所以成为汉奸,就因为他们忘记了自己是中国人,忘记了在中国的国土上,只有中国人才能当家做主,行使国家主权。日本人再聪明、再机智,到了中国也只能客随主便。
中国人都知道,强龙压不了地头蛇。
如果日本以客犯主,则有血性的中国人一定奋起反击,虽远必诛。
“刀神,这句话你应该当着八神将所有人的面再说,应该当着燕王的面去说。那样的话,你就会死得很痛快,用血洗刷自己的清白。”白芬芳淡淡地说。
“今晚一定会死人,但不是我。刚刚,你本来应该给我机会杀人祭刀,但却放走了那两人。没办法,只能由你亲自来祭刀了。”刀神狞笑起来。
女招待之前是站在我身侧的,此刻听到刀神的话,不由自主地瑟缩后退,不小心带倒了一只水杯。
啪啦一声,玻璃水杯落地,立刻碎成十七八片。
那扇隔绝大厅与后厨的门突然间就碎了,而一把雪亮的短刀带着疯虎狂豹般的杀气冲入厨房,直刺女招待的胸口。
我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抄起操作台上的一把不锈钢削皮刀,轻飘飘地平直挥出。
刀神来势太快,如怒马奔腾,所以我根本无需发力,他的冲撞之力与削皮刀接触,一颗大好头颅就向上直飞起来。
这是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人,个子不高,步伐敏捷,身子前冲时略微弓腰,如同一只进击的灵猿。
我甚至能想到,他属于那种一击不中立即远遁的聪明人,等待时机,再行刺杀。正因为他是聪明人,才有了做汉奸的基因,总想投机取巧,在别人不屑于发力的地方,激进钻研,妄图空手套白狼。
这样的人,一定满腔都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怨气、戾气,对于任何阻挡他成功的同伴,都会痛下杀手。
现在,他不用考虑太多了,因为那把既薄又利的削皮刀已经切断了他的脖子,一了百了,再无烦恼。
“好快刀……好快……刀……”那飞起的头颅在空中大声喝彩,但没有坚持到说清楚最后一个字,就颓然飞到料理台角落里去,其身躯踉跄两步,委顿倒地。
红袖招手快,弯腰一抄,将刀神右手中的一尺半长宝刀握在手里。
“暴虎冯河。”她细看刀柄,读出了上面錾刻着的小字。
白芬芳跟进来,看到刀神的尸体,长出了一口气:“好,好,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我从纸巾盒里抽出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