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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宴和齐敛纷纷望了过去,便看见一个人影慢慢从那边走出来。借着月亮的清辉,他一点点的显出了原本的面目。
燕离的脸颊上染了血,手上身上几乎全是。
他的表情冷极了,看齐敛犹如看一个死人。
他手上拖着一具尸体,一步步走到了这边,那些血就是那具尸体的,被这么拖着而来,地上形成一条直线的血路。
这画面让楚宴格外心惊,同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燕离将手里的尸体一抛,他眯起了眼:“齐敛,你还养着他作甚?就因为当初他替你办了事?这刺客简直不堪一击。”
齐敛震惊的看着燕离的容颜,又看了眼楚宴,脸上闪过疑惑。
只是燕离这个样子极美,又宛如染血的修罗那般。燕离的手上还沾染了碎肉块,一下子就能明了他对方才那个刺客做了什么。
“燕离”
燕离并未看楚宴,而是直直的望向了齐敛。
“齐御使是怕了?怎么抖成这幅德性?你不是想杀我么?”燕离冷笑起来,似乎嫌弃脸上快要低落的鲜血太麻烦,用手微微擦了一下。
然而这样,却更让那半张脸都染了红。
楚宴浑身都僵硬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燕离。
冰冷、空洞、仿佛天地都不曾入他的眼。
“你是离殿下?”
燕离冷笑了一声:“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快,我要带你去母后那边,一点点的折磨死你。她那么爱你,一定也欢喜这样。”
“爱?”楚宴发出了声。
燕离似乎终于注意到楚宴,他微微皱眉:“叶霖,我不需要你假扮我了,滚吧。”
齐敛只觉得更加棘手,原本想拿楚宴当人质的,没想到就是个用来欺骗他的道具!
齐敛下意识的打算逃,燕离却先他一步,用匕首刺了过来。
“母后带你回来,整颗心都放在你身上,你却背叛她。”
“你可知我这几日查到了什么?”
“她同你有过肌肤之亲,那个被你亲手掐死的婴孩,就是你的孩子!”
“你让她误以为我自己亲手掐死了弟弟,害得她抱着对你的爱郁郁而终,害得我被流放周国十年。”
“齐敛,这血海深仇,你拿什么来偿还?”
齐敛被刺了好几刀,燕离每说一句,就刺得更深。
他像是完全丧失了理智一样,眼底被黑暗染透。
原来他所知晓的真相不是真相,母后竟然真的同齐敛在一起了,齐敛掐死了自己的亲生孩子,还污蔑他借此来刺激母后。
这种人,怎配活在世上?
齐敛被燕离吓得瑟瑟发抖,肚子上被刺了好几刀,疼得他脸色发白。
“啊啊——”
“再叫一声?我刺得更狠。”
齐敛直接吓尿了,却再也不敢叫,因为燕离的匕首就搁在他的脖子上。
燕离问:“你为何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齐敛知道自己死期到了,他唯一不该的就是轻视了燕离。觉得他在周国十年成不了什么气候,再加上那天在宴会看到楚宴也是病恹恹的,他就下意识的觉得燕离构不成威胁。
却没想到,真正的燕离如此疯狂!
“我必须杀他,不杀他我就得死,齐夫人不会放过我的!”
“呵”燕离笑出了眼泪。
齐敛嘴都开始哆嗦:“我还可以有其他孩子,但他是王后所出,被人发现我就完了,他不该存于世上,必须得死!”
听他这么说,燕离反而冷静下来了。
“你分明有机会可以逃的,放了火完成了任务就行了,为什么不逃?”
齐敛胸口起伏:“我以为你知道了当初的事,决不能放过你!我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才有如今的地位,你活在世上对我就是一个威胁!”
齐敛说完这些话,拼死站起身抢走了燕离的匕首。
他发狠的正想朝燕离刺过去,身后的楚宴就已经拔出自己的匕首插到了他的肚子上。
这一击,极深。
齐敛缓缓回过头,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
楚宴的声音同燕离一样冰冷:“你该还的,就去黄泉找那个人偿还吧。”
齐敛彻底没了气息,直直的倒了下去。
那边的燕离看到这一幕,死死的捂着唇笑了起来:“叶霖!你果然合我心意!”
他胸口起伏,笑着笑着竟吐出一口血来。
楚宴连忙把手里的匕首扔掉,走到了那边:“燕离?”
他才发现,原来燕离方才同那个刺客缠斗的时候,已经受了伤。他身上的血有一半是他自己的。
燕离被楚宴抱在怀里,失血过多的他眼睛有些看不清了。
他伸出手去,想要抚摸楚宴的脸,可到头来连方向也没找准。
“我快死了。”
楚宴心里痛极了,眼眶沾染了泪:“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让我扮你,是想这么做?”
燕离又吐出了一口血,身上的温度迅速降了下去,变得比楚宴还冷。
“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这从来都是我自己的事,就算为报仇死了,也算求仁得仁。”
楚宴终于忍不住落下眼泪:“别死”
燕离的气息越来越弱,一直在朝楚宴说话:“我是个坏透了的人,从根子上就不干净,根本没资格说纪止云。他会那么对你,也是因为我利用了纪止云从不找他说清楚。”
“我不怪你了。”楚宴说。
燕离一愣,忽然间朝楚宴露出了一个笑容,干净纯粹,不含杂质。
“叶霖,我还骗了你一件事。”燕离呼吸浅薄,颤抖着说,“那天晚上不是我,是王兄。我是个大骗子,又骗了你。”
楚宴心痛极了:“别再说话了,保存些力气,很快就有人来了。”
燕离摇了摇头,眼神涣散:“咳咳来不及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在楚宴面前喃喃的念了一句话。
最后,终究闭上了双眼。
夜风里,似乎还回荡着燕离最后的声音。
他卑微而渴求的问——
“叶霖,我能抱抱你吗?”
他虽然坏透了,唯有这份感情,干净无比。
燕离再没了气息,身上的血都流干了。
楚宴放下了燕离,失魂落魄,眼底积满了泪水。
等燕王过来的时候,看见这样的楚宴,想问太多东西,却把所有的话都压了下去。
他唯有微笑,唯有朝楚宴伸出了手:“冷吗?过来。”
楚宴本能似的朝热源走去,当他回头望向地上的燕离,天上下起了雪花,快要淹没这一切,仿佛是为死去的人送上安魂曲那般。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燕离给他摘下梅花的那个场景,燕离朝他调笑,自己似乎生了气。
那天燕离把梅花给了自己,眼底满是温柔缱绻,只是很快就被他的笑容给掩饰过去。
楚宴忽然想起来,那日他是不是也想要那支梅花?
那些白雪沾染了红,就像是那天看过的红梅似的。
燕离在红梅树下朝他笑,纯粹而美好,他仿佛看见燕离朝他说了句调笑的话,眼神里却透着认真。
——我若流浪到忘川,一定会站在桥头等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等回到寝殿过后;楚宴做了一夜的噩梦。
再次醒来,外面仍旧一片阒黑。
“陈周,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寅时了,公子不再睡会儿吗?”
楚宴呆愣的从床上坐起,身体止不住的打了个寒颤:“王上呢?”
陈周看他这样,还以为是楚宴觉着冷,按理来说,这周围被熏烤得犹如春天似的,不应该冷呀。
“公子可是冷了?要再加块炭吗?”
楚宴摇头,呼吸凌乱:“燕离呢?”
陈周沉默了下来。
短暂的宁静让人觉得可怕,楚宴执拗重新的问了一遍:“燕离呢?”
“离殿下的尸身被暂放在冰棺之中,各国使臣除却纪司徒;全都在那场火里葬身。须得保留齐敛和离殿下的尸身,向诸位国君解释,这是燕国唯一为自己开脱的机会”
楚宴挣扎着起来:“我要去看他。”
“看谁?”陈周以为楚宴说的是纪止云。
“燕离。”
陈周长长的叹了口气,也开始服侍楚宴穿衣。
一身素白;为祭亡人。
楚宴走出了这个地方;却不是立马就去了燕离那边;而是走到行宫中孤单盛开的最后一株红梅树下。地上铺满了一层白雪,有些沾染在树枝上,看得格外晶莹。
这画面甚美,他不止一次见过。这颗红梅是行宫中唯一剩下的那颗;也是年岁最古老的一颗。
他伸出手;去折下了一支。
上面还沾染了白雪;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楚宴不发一言,最后才随着陈周走到了那边。
里面连个葬礼也没有,只是在中央摆了冰棺罢了。燕离死后,一个祭奠他的人都没有。
楚宴望着那边,自言自语的呢喃:“这么说,我还是第一个来看你的人咯?”
燕离静静的躺在那边,楚宴仿佛还能回想起昨夜燕离的样子。
他在朝他笑,说自己是个大骗子。
'若我没来,他的结局会是什么?'
'主人是在内疚燕离死了?'系统看透了他,便将燕离原本的结局告诉了他,'他会活很久,却行尸走肉,无法报仇,一日一日挣扎在更深的绝望。活在王后死亡的阴影、活在自己亲手杀了弟弟的阴影之中。'
楚宴低下了头,眼泪包裹在眼眶。
他递上了方才摘下来的花枝,上面还被沾染了些许白雪,楚宴伸出手将它们拂走。
“这是专程摘给你的。”
有几片花瓣散落在冰棺上,装点着那刺眼的白色。
楚宴微微阖眼,外面传来了响动,似乎有人想要进来。
“怎么了?”
“公子,是纪司徒”
原本不想再看见纪止云的,楚宴面露厌恶。只是一想起他可能是来祭拜燕离的,楚宴又将这股厌恶压下:“让他进来吧。”
“可是大王吩咐”
“我在这里,他不会对燕离的尸身做些什么的。”
“”不不公子你理解错了,大王没吩咐不让纪司徒拜祭,大王吩咐的是不让纪司徒同您见面!
楚宴自然没有理解这一茬,侍卫们没办法,还是放了纪止云进来。
楚宴静静的打量着纪止云,他的确如齐敛所说的那样,走路的姿势十分奇怪。那场大火对他造成了沉重的伤害,他的腿被包了一层又一次的白布,想必今后纪止云想必再也无法行走自如了。
“那天晚上,我同燕离见过一面。”
楚宴的手一抖,差点碰到了冰棺上的红梅:“怎么回事?”
纪止云一跛一跛的走了过去,伸出手去触碰那冰棺,眼底满是沉痛:“他说了很多话,原来那天晚上就是决绝。若知如此,那天晚上就不该不该”
后面的话,纪止云再也说不下去。
十年相交,十年痴恋,虽然是认错了人,但他无法真的去恨燕离。
站得太久了,纪止云的腿疼得难受,他就这样跌坐在燕离的冰棺前,手却一直触碰着那冰棺。纪止云出自世家,极重风骨,从不会这样邋遢的随意坐在地上。
“你会不会觉得我可笑?”
楚宴看得难受,燕离再也不会睁开眼,同他调笑。
巨大的悲伤弥漫在空气里,快要把人给压垮。
“先生喜爱燕离,这样难过也是理所应当。”
纪止云低着头,喃喃道:“喜欢?”
他忽然抬起头,看向了楚宴,“叶霖,这么久了,我一直有话未告诉过你。”
“什么话?”
纪止云眼底满是认真,缓缓的说出了口:“我心悦你。”
楚宴睁大了眼,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听纪止云说这句话。
可不知为何,心酸涩到了极点,眼眶的泪水也快要落下:“先生的喜欢可真是沉重,重得压弯了我的脊柱,让我只能爬在地上仰望你。”
纪止云脸色苍白,嘴唇蠕动了两下,终究没再说这件事。
“那天晚上燕离说,吹雪楼是借我的手办起来的,以后自然也应该交给我。吹雪楼看着高深莫测,实际上里面除却几个能人之外,就没什么特别。他让我照顾好笙娘她们”
“他还说,我和他都不懂得如何去喜欢一个人。长久活在仇恨里,让他忘记如何去爱一个人。”
“他还让我别再念念不忘。”
纪止云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仿佛耗费了全身的力气。
楚宴将目光放到了冰棺上,伸手去触碰,却被那些寒气给灼伤了手:“我很早就想问,明明吹雪楼有的是人可以假扮他,为何当时的他不拆穿我?”
纪止云沉默了片刻:“或许他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同他很像。所以不忍心去破坏毁灭这份相似。”
“外貌吗?”
纪止云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他虽然利用了那么多人,却没有靠那些外力,到最后竟然是自己傻到亲手报仇,还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楚宴低下了头,嘴里苦涩极了。
纪止云看着这样的楚宴,不由问他:“那他最后笑了吗?”
楚宴一怔:“笑了。”
楚宴回想起了那个笑容,身体不由颤抖起来,似有眼泪快要掉落。
直到最后,他也深吸了一口气,明白了纪止云说的是什么。
——燕离最后笑了。
楚宴心底思绪万千,深深的凝视着纪止云。
心里那些恨破开了一个洞,长期以来凝结的憎恶和悔恨都从那个洞溜走。原本以为失去了那些,自己也会变成虚壳,可楚宴倒最后发现——他也有温暖。
楚宴终于朝纪止云微笑,不含杂质:“先生,我曾经心悦过你。”
那份感情热烈而纯粹,纪止云仿佛快要被烫伤似的。
他眯起眼,终于明白了楚宴同燕离相似的地方——一个是干净的爱,一个是纯粹的恨。
无论是谁,都始终贯彻,从未改变过。
纪止云心里忽然很痛,眼底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知道楚宴那么很他是为什么。
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的爱,何谈恨?
楚宴分开了两人的距离,然后再无迷恋的离开了这里。
留给纪止云的,唯有那句——先生,我曾经心悦过你。
那比楚宴说恨他,更让他觉得心痛。
纪止云失魂落魄的站在燕离的冰棺处,这次换他尝到了那种滋味。
舍不得、放不下。
我努力过,挣扎过,可到头来还是没能换回你。
思之不来,念之不见。
—
楚宴走出了这个地方,当他听见系统提示音之后,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松。
'纪止云悔恨值已经到了五颗星,宿主准备三天之内脱离。'
'嗯。'
'这次你好像很不忍心脱离似的?'
楚宴连忙笑嘻嘻起来:'怎么可能?'
系统点了点头,觉得楚宴果然是它带的最好的一届宿主,不会被感情的事情所拖累。
没过多久,它就看见楚宴在行宫之中奔跑了起来,似乎急匆匆的要去某个地方。
系统:''别以为它不知道这是通向燕王那边!
不过那个齐敛到最后给燕王丢下了一堆烂摊子,燕国今后的命运,恐怕还不好说呢。
这最后停留的三天,随楚宴怎么做都可以。
等楚宴终于到了那边,已经气喘吁吁。
陈周一看是楚宴,还满额头都是汗水,快速的走了过来:“公子怎么没人陪着就来这里了?还满头都是大汗!”
楚宴笑着问:“王上呢?”
陈周总觉得楚宴好像变了些,又好像没变什么。
他仔细的凝视着楚宴,倒让楚宴笑容更大了:“这么看着我作甚?”
陈周收回了自己的眼神,连忙朝楚宴跪下来:“公子恕罪,是奴失礼了。”
楚宴无奈:“王上呢?”
“这公子现在还是不要进去吧,王上发了一上午的火。”
“可是因为昨日走火的事情,让其他几国有什么动静了?”
陈周尴尬的嗯了一声。
楚宴也不顾陈周拦着,而是直接走了进去。
里面的光线极暗,大白天连窗户也没有打开。借助那为数不多的光,楚宴看向了坐在御座上的燕王。燕王身穿着一件玄色衣衫,金色的丝线细细的勾勒着莲纹,纹路直接绵延到腰带处,勾勒出有力的腰身。
皎如玉树,丰神俊朗。
楚宴莫名的想起了这两个词。
越是靠近他,楚宴便越能看清燕王此刻的表情。他正闭目养神,孑然的散发着孤独疲倦之感。似乎累极了,就连睡梦里也做着噩梦。
正当此时,燕王狠狠的道了一句:“安儿,别离开我!”
他从梦里惊醒,有一瞬间的失神。
或许是燕离的死,让他真真的害怕了楚宴离开他这件事。
“我在。”
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楚宴伸出双手,紧紧的捏住了燕王的手。
感受到楚宴在自己身边,梦里的那些心悸害怕才最终消散。他的眼眸沉如寒星,将楚宴拉了过来,仿佛就这样抱在自己怀里,他才会安心。
“做噩梦了?”
“嗯。”
“我能问问做了什么噩梦吗?”
燕王皱着眉:“不能。”
他这个反应,却让楚宴笑了起来。
“有那么好笑?”燕王的语气听上去非常生气。
楚宴睁着眼看他,无辜极了,就像某种小动物似的。
燕王忽然就生不起气,在这之前,他明明为了那些事情烦躁了一上午。
“昨日的事情让你害怕了?”
“不害怕,因为你来了。”楚宴笑了起来,说着甜言蜜语。
燕王轻咳了一声,眼神却越来越柔和:“傻。”
陈周看着这一切,差点就傻了眼。早上的时候王上可惩处了不少人,稍有做错事的,都被拖下去打板子了。
公子果然是公子进去打扰了王上休息,还能逗得王上这么开心。
“王上”
“嗯?”
“我能叫你燕擎吗?”
燕王板着脸:“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