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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着时日,少爷也该到了,今日总算是等到了。”李家的管家乐呵呵地看着李伯言,“让老奴看看,少爷这在外两月,可曾消瘦不曾?”
“马伯辛苦了,家中可都安好?”时隔俩月,李伯言又回到了永州,这片梦想起始的地方,如今不知道这俩个月,又有什么变化呢?
“好,都好着呢。二夫人上月末临盆,生了个大胖小子,老爷可乐坏了。七夫人也快要临盆了,不知道是个姑娘还是小子,总之啊,一切都好着呢。”
“额……”三炮也下来了,李伯言默默地心疼了一下可怜的娃儿,三炮,李三炮……二狗、三炮,不知道将来,这小名会不会对这俩娃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马老伯眼睛一扫,笑着道:“哟,仇姑娘也回来了。”
“马伯。”仇巾眉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唯独对李伯言,额……头疼。
“这位公子是……”
“在下唐睿。”
“唐公子好,老子在庄子上也提了你好久了,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李伯言道:“好了,好了,都回庄子去吧。这里的货康头会负责。”大船有一个不好,那就是不能走狭小的水道,不然就容易搁浅,从这里卸下的货,又要换小船,再从河道入城,方能到柳子街。
“且慢,且慢。年轻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这里穷乡僻壤的,麻烦带叶某入城吧!”中年叶大叔下来晚了,差点就错过了难得的蹭车机会,“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老夫人生地不熟的,有劳小兄弟送我一程。”
李伯言也是一乐,这大叔真是可爱啊,要不是半途将其丢下船太不人道,他早就将他踹下河了,现在还想蹭车?门都没有!
“不好意思,车满了。大叔您走去城里吧。马伯,走。”
叶大叔气得跳脚骂道:“你这后生,损人不利己!”
李伯言也是无语了,这还蹭上瘾了,他又不是做慈善的,便朝车后边的中年书生招手示意,“蹭叔,咱们江湖再见。”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叶大叔指着马车骂骂咧咧,却也无济于事,回头有朝康帅博露出一个尴尬地微笑,“这位镖头,可否……”
“不可。”康帅博跟着李伯言久了,也学了一肚子坏水,若是当初天南地北地走镖,这样的仗义之举,定然是豪爽地答应,可这回,他也对这位蹭叔说了不,手指了指西边,道:“城就在那方向,先生可要抓紧了,天色若是晚了,可就要露宿荒野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哉!”叶大叔胡子都气得发抖着,提了提包袱,转身而走,“入了城,再让你们好看!”
穷山恶水多刁民,眼下叶先生还没入永州,就将李伯言归为了刁民之列,恨不得将其痛打一顿。
寒风彻骨,本是农闲之时,然而叶大叔从田埂路过,却见到不少庄稼汉,正在田间地头劳作,有些纳闷了,大冬天的还劳作?便抽空问道:“老人家,这冬季还劳作?”
一位老汉瞅了一眼,笑道:“外乡来的吧?咱们这儿冬季当然种了,这些小麦都是自家的口粮,不种浪费了。”
“自家的?不用缴税?”
老汉乐呵呵地说道:“麦子本就不缴税,咱们永州遇上了大善人,如今大多客户呐,连丁户税都不上了。”
叶大叔瞠目结舌,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当地的州官荒政到如此地步?
“照老人家这般说来,州官岂不是为官昏庸无道?”
原本在耕种的大汉抬起身子来,有些不快地说道:“嘿,范知州为官为民,你这厮说的是什么鸟话!不上税怎么了?”
“不上税你还有理了?刁民!”
大汉一怒,举着锄头要打过来,“我一锄头抡死你个杂碎!”
叶大叔吓得亡魂皆冒,刁民,绝对是刁民啊!
他跑出一里地,擦了擦额头的汗,倚着树干喘气。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如此险恶之地,早知如此便不来了!”他想到洞庭之南,本就是贬官之处,也就释然了,只是农户不上税,这还有王法了?还是大宋的王土吗?
叶先生抹着汗走了一阵子,忽然觉得又有古怪的地方了。
“这位兄台,为何这庄子如此热闹?竟像一座小城!”
那人停下来,笑道:“你是外乡人吧。”
叶先生有些怒意了,喝道:“是啊!”真是的,老夫长得很格格不入吗?怎么见到一个就说他是外乡人的。
“这是李家的作坊。”
“作……作坊?兄台莫要唬我,有如此大的作坊?”
那位在李家庄上做工的人笑道:“这就是你土帽了吧。李家作坊,如今有上千人,这农闲了,如今作坊的人,有三千余,自然有这么大了。”
“三千人!什么?三千人!”叶大叔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打结了,什么作坊,要用人三千,这是要造反吗?
见到叶大叔如此激烈的反应,那人却习以为常地说道:“真是乡下人。永州李大善人都没听说过,那永州第一败家子总听过吧。三千人怎么了,咱们三千人的丁户税,都不用上税的。”
卧槽!
叶先生顿时感觉到自己的世界观都要被颠覆了。
三千人的作坊,不上税,不种地。
这不是土匪是什么?简直就是特大的土匪窝啊!
离城池如此近,居然还能相安无事?
永州的州官、营卫呢?都是眼瞎的吗!
他仓皇而逃,生怕被这群土匪给绑架了,忙不迭地朝永州城内跑去。这个地方,真是颠覆了他的三观啊。
冬季还有在种地的。
三千人啸聚城外。
还有最恐怖的,这些明明是良民的人,居然都不上税!不上税!
“我的天呐!这……这就是永州模式?”
恐怖如斯!
0110章 只有吹牛不上税()
叶大叔依着信中的地址,终于是找到了目的地。
“赵相公!赵相公!”
“正则,终于是把你盼来了!来来来,做。”赵汝愚放下手中书卷,循声赶来,见到有些憔悴的叶姓男子,问道:“怎如此憔悴?是不是舟车劳顿累了?”
叶适摇了摇手,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赵相公赶紧……赶紧随我去见范知州。”
赵汝愚有些不解,拉住叶适,问道:“去见伯崇做甚?”
“让他派兵,将城外的匪窝给端了!”
赵汝愚拉住叶适,愣道:“匪窝?哪里来的匪窝?正则你莫不是来时被人抢了?”
叶适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说道:“城外,我来时便见到那个庄子,庄上人说有三千余众,不缴税、不做农事,简直是目无王法!此不为贼?”
“慢着,慢着。老夫被你弄糊涂了,这庄子照理来说也是离城不远,这一带治安向来很好,三千人的匪窝,我怎没听说过?”
叶适擦着额头的虚汗,煞有其事地说道:“我也不信呐,那里的人还说是作坊,三千人的作坊,我是不信的。”
赵汝愚恍然大悟,笑道:“正则说的是大郎的作坊吧,那非匪窝,确实是作坊。”
一听赵汝愚好像知道这事,叶适更加气愤了,有些结巴地说道:“那……那……赵相公的意思,就是知道这事了?”
赵汝愚点点头,让叶适坐下,说道:“这就是我在信中给你说的永州模式。”
叶适满脸地不解,问道:“三千人,哦,还不止三千,这城外劳作的农户,都说是不缴丁户税的,这事……莫非赵相公也知道?”
“哈哈,知道知道。”
“如此荒谬之事,范念德听之任之?荒唐啊!”
赵汝愚笑得更加大声了,说道:“正则,汝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这些永州百姓确实不缴丁户税,但是有人帮他们缴啊。”
“子直公莫要蒙我。”
赵汝愚接过书童递来的茶,喝了一口,说道:“除了吹牛不上税,永州城里,该收的税,该缴的赋,都缴了,这你可赖不得人家伯崇。”
叶适听得更加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既然这些人不缴丁户税,谁来缴?”
赵汝愚道:“就是吾在信中给汝提到的人呗。”
“李伯言?他……他一人承担了几千人的丁户税?不可能!”
赵汝愚笑道:“正则啊,所以我说永州模式,一定让你亲自过来见一见。如今除了有自家田地的主户,大半的流民、佃户,都是不用缴税,由城中那些豪门大户代为缴之。”
“这……这……这是如何做到的?”叶适一下子还无法理解,到底是为何,这个永州模式下,居然有如此多的人受益。
大宋的税法,还是相当复杂的,每年的正税除外,丁户又分五等,虽说朝廷每年都有将那些有户而无产的户籍施以免税之政,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具体实施起来,那些有户无产之民,就像在湖上种菱角一样,照样加以重税。
如若不是如此,大宋如今每年上亿的税收,从何而来?
都说大宋最富,然而不管哪朝哪代,最底层的百姓,照样是苦不堪言,如今,依旧是这样。但是当叶适听到这个举措后,确确实实震惊了,当年王安石变法没实现的,如今永州居然已经在实施了?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见到叶适惊讶的样子,赵汝愚笑道:“而且不仅仅是那几千人,如今永州模式下,收益之人达数万之多。”
“数……数万?赵相公这就有些夸大其词了吧。一个小小作坊,能惠及数万人?”
赵汝愚笑道:“年前,永州还需半仰苏、常之粟,如今不仅能自给自足,每年上缴的赋税多了两成,粮产丰足。”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为何能有如此大的变化?”
赵汝愚笑道:“这便是我让正则亲自过来的原因了,若是信上说,汝安能信耶?”
“是你?”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疑惑的声音。
还在堂上攀谈的两人转头往来,叶适脸色一变,喝道:“好你个狂妄后生,今日某定要好好教导教导你!”
赵汝愚见到两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样子,笑容也止住了,问道:“大郎,正则,你们二人……认识?”
“赵相公,他……是李家大郎?”
赵汝愚点头道:“大郎,还不拜见水心先生。”
“水心先生?”他喵的又来一个先生?怎么的,这都上永州来骗吃骗喝来了?蹭叔,还真是个人物?
叶适一副满肚子委屈的样子,向赵汝愚倒苦水,“赵相,此人品性实在顽劣,某从苏州搭了他的船过来,一路上受尽屈辱,这到了永州,还将某扔在荒郊野外,真是太皮了!”
李伯言朝赵汝愚一拜,笑呵呵地说道:“先生,你见过四十文钱,从苏州一路蹭到永州,还厚着脸皮,硬是要人载到城里的人么?喏,这位叶先生便是这样的人。”
叶适老脸一红,没想到捡个便宜,还碰上熟人了,便支支吾吾地说道:“你那是拉货的船,某给多了钱,你能不好意思要,对吧?”
“四十文,水心先生也好意思给?”
赵汝愚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便咳了咳嗓子,说道:“大郎,不得无礼。你知道我将正则请来,是来做什么的?正则乃永嘉学派集大成者,要立新学,还仰仗正则,你就莫要为一些蝇头小利而斤斤计较了。”
“学生并不计较这些。”李伯言忽然想了起来,对啊,怎么就把这位给忘了?
若说南宋三大学派,朱门理学跟张栻的湖湘之学外,还能称得名号的就是吕祖谦的吕学,不过淳熙三年,张栻逝世,次年吕祖谦也没了,一跃而上,与朱门理学并称的,便是陆氏心学以及这位水心先生的永嘉之学,三足鼎立。
然而这蹭叔的永嘉学派,虽说有两把刷子,却还是难以跟老朱、老陆抗衡的,但是对于李伯言来说,这特么就是一股及时雨啊!
去尼玛的朱大神,老子要踢你下车了!
0111章 蹭叔有两把刷子()
李伯言之前为什么想要挖空心思将朱大神给请来,那是因为陆九龄、陆九渊一死,心学再无可以跟朱门理学抗衡之力,天下之大,学者成千上万,李伯言不可能为了立新学而周游全国,如果是朱大神这样,早已是儒学名宿之辈,将理学扶正,那样子后世也不会出现禁锢人思想的仁义道德之教条。
然而朱大神不买账啊,即便是真的来了岳麓,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想要“一统江湖”的老气横秋之色,让李伯言赴岳麓,无非就是要教之以理。倘若真的要革新理学,早就跟赵汝愚回永州了。
然而他这一来二去的,居然忘记了当世还有一股逆流而生的永嘉学派。
叶适倡导的是什么?那是“功利之学”,主张的乃是“通商惠工,以国家之力扶持商贾,流通货币”,反对的就是传统“重本抑末”即只重农业、轻视工商的政策。
这特么简直就是给李伯言的标配导师啊。
大宋官场讲究资历辈分,学派之间,同样讲究这个。
为什么朱大神被朝中之人群起而攻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朱门理学太过庞大了,若是不加以驱之,将来朝堂上,恐怕都是他老朱的人了。
李伯言并不想封侯拜相,他这“大宋改革总设计师”,说到底,还是太过年轻,在商场上如鱼得水,但是面对朱大神这样的狠角色,终究还是不够资格,以至于即便是白吃他一顿两千贯的泡面,在赵汝愚、范念德看来,也是无可厚非的。
现在有了蹭叔,这局势就变得不一样了。赵汝愚独木难支,但是叶适不一样啊,永嘉学派本就是传承好几十年的功利之学,只要稍加改造,完完全全就可以跟理学抗衡,那李伯言何必要费尽周折,去跟朱大神去较劲。
于是乎,悲催的朱熹,还没想着要不要上车,已经被李伯言踢下车了。
李伯言忽然恭敬地朝蹭叔叉手一拜。
“你……你……你别……”面对李伯言突如其来的尊重,叶适显然有些不适应,退了两步,道:“别以为这样,某就能原谅你。”
“水心先生之名,早就如雷贯耳。”
赵汝愚脸皮抽动了两下,真是服了自己这个学生了,方才还一脸茫然的样子,立马就如雷贯耳了?这翻脸真的比翻书还快。心说,还是潘黑炭好糊弄,至少没那么多心眼儿。
“别,不敢当!赵相公,你这个门生太过生猛,某真是吃不消。”
赵汝愚笑道:“正则不必理会大郎,只是想让正则你看看,如今这个永州模式,如何?”
叶适坐下来,瞥了一眼李伯言,问道:“敢问赵相公,这李家作坊是如何让数万人受益的?”
“大郎,你跟水心先生说说,是如何做到的。”
“慢着,那作坊,不会就是你的吧?”
李伯言笑道:“正是,水心先生有何高见?”
叶适瞠目结舌地道:“难以想象,真是难以想象。”
“在下不过是高屋建瓴,看清了整个大宋的商业现状罢了。”
叶适呵呵一笑,道:“如此狂妄,大宋的商贸都被你看清了?某怎么就不信呢?”
“正则啊,你且听听大郎有什么意见。”
李伯言看了眼赵汝愚,说道:“历朝历代,为何重农抑商?就是认为贾人窃民之财。如今我大宋商贾纵横四海,商业繁盛,只是依旧无法脱离土地这个关键之点,与民掠地,便是窃民之财,有利有弊,土地兼并更盛。”
“有钱则买地,不错,这正是兼并之疾所在,以你之见,如何避之?”叶适虽说推行功利之学,但是面对这个问题,他束手无策,天下商贾之多,总不能说,商籍者,不可买卖田地吧。
“叶先生,咱们不妨换一个思路想。如何从这些商贾手里,再把钱给套出来。”
叶适眼前一亮,道:“这次问题甚好。不过某还是想知道,为何你这作坊,能够养民数万,有可盈利呢?”
“先生若是答应新学之事,晚生可带您去看一看,究竟这永州模式为何物。”李伯言也怕自己这作坊如今遭人觊觎,若是能够成为大宋改革路上的旗帜,那么,试问谁还敢巧取豪夺?
“好!就让某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个模式,能够惠及万人!”
……
马车驶在李家的作坊之中,李伯言指着说道:“先生请看,这边是琉璃作坊。”
“琉璃?你还会烧琉璃?这不是只有大寔国之人才会的吗?”
赵汝愚笑道:“正则啊,大寔国的人也是人,伯言这酒瓶子,便是出自他们这个作坊之中。”
“说起这个酒,对了,赵相公,这是何物酿成?为何如此醇厚回甘?”
赵汝愚笑道:“果酒。”
“真是果酒!?”叶适眼珠子瞪得老大。
“这边就是果酒再加工的作坊了。永州有大片山地,这些土地上,不利农作,如今种植果树,果农一来可出售果实,过剩的便可用来酿酒,果酒再卖到我这作坊,加工、包装后,再销往苏州、临安,所以先生别看这一瓶酒是从作坊出来,实际上,是经过果农、工匠、酒师、船工、伙计等等,数道工序加工而成,如此一来,中间受惠之利,便可分摊到每个人手中。”
叶适已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大宋的商贸,若是都按永州这样的发展模式来,那将是怎样一个局面?
马车绕了庄子一圈,叶适终于恍然大悟,这岂止是作坊,简直就是一个很大的……作坊啊!
“如今天下之商贾,所成作坊,少则三五人,多则数十人,大郎如此之举,便是将民力发挥到了极致,效率高出数倍,妙哉,妙哉!”
李伯言眉头一挑,这蹭叔还真有两把刷子,能够将这个作坊的本质看得如此透彻,小农经济下的小作坊模式,怎么可能比得上李伯言这个堪比工厂的模式?这效率,自然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那水心先生言下之意,新学可以立之?”
叶适摇了摇头,道:“不可。”
赵汝愚眉头一皱,“为何不可?”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噗!
李伯言一口茶喷在了车帘子上。
蹭叔也是个狠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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