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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窝-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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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你是有名的垃圾马车。”
  一语揭了酆梨花的老底,梨花的脸由黑转紫,气狠狠地一头拱去,冷不防把弯腰翻坯的小黑子拱出了三尺远,码好的干坯哗啦啦倒了一大片。小黑子干活没劲,打女人还在行,爬起来揪住梨花的头发往地下一按,就擂开了拳头。
  大伙儿又热又累,正盼着歇一会儿。谁也不愿错过这场演出,全停下手里的活,围了过来。梨花吃了亏,连哭带骂,牙齿指甲一齐上,小黑子的脸上登时出现好几道血印。气得他顺手捞起一块砖坯,往梨花的脑袋上砸下去。一块干坯四斤重,这一下子梨花的脑袋真会开了花。正在这节骨眼上,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拦住那块干坯:“你想吃一天六两的窝头吗?”(注:禁闭室的囚粮一天六两。)
  “要你多管闲——”气得半疯的小黑子,口吐白沫,喷出这句话。但是他定睛一看,立刻把没出口的那个字咽了回去。不好了!是麻判官!人们纷纷溜回自己的坯架去,披头散发的梨花也住了嘴。
  麻判官不想深究这场夫妻官司,在教导员从大口窑赶来训斥小黑子夫妇的时候,他悠闲自在地在坯场上转悠开了。几分钟后,他终于找到他要找的人。
  这个人像个机器似的一起一伏地翻着坯,在全坯场人声鼎沸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置若罔闻。“嘿!嘿!”不知麻判官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可笑的地方。笑声惊动了她,她抬起头发现站在身旁的麻判官,眼睛亮了:
  “马科长,我的报告,您看到了吗?”
  “啥报告?”麻脸上浮起疑云。
  “交给教导员,转给您的,有十来天了!”谢萝丧气地想,果然给叶涛说中了,还压在教导员手里呢。
  “那好办!我去问问!”麻判官表现得十分仗义,看见教导员处理完那对大打出手的夫妇,要往这边走来,他也准备离开了。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话:“摘帽子要自己争取啊!”
  金花鼠 三(3)
  谢萝觉得有了希望,两条疲乏的胳臂似乎又增加了新的力气,翻坯翻得更快了。山里的黄昏,说黑就黑。砖厂收工是七时,谢萝完成自己的定额比别人又晚了一个多小时。走在回北坡村的路上,已是一片朦胧,沿途的酸枣刺、灌木丛,在夜风中摇曳,瑟瑟地仿佛都复活了。忽然衣袋中的小金花鼠不安地骚动起来,她伸手抚摸着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警惕地看看四周。离小道不远处一个无主的荒坟顶上蹲着个黑影。是狗?还是狼?肯定是狼。看!那尖尖的鼻子,向上直指着昏黑的天空。一缕热汗簌簌地流过谢萝的前额。村子附近,人来人往之处,居然出现这害人的野物。她想跑,但是两条腿像灌了铅,一点儿也不听使唤。使劲往前迈去,脚尖踢动一块石子,骨碌碌顺坡滚下。野物受惊了,蹦下坟头,竖着掸子似的大尾巴,一阵风地往远处窜去。啊!是一只狐狸!看那架势,它也吓了一跳。谢萝抹去额上的汗,又觉得有几分可笑,真是麻秸杆打狼两头害怕。
  小院里静悄悄的,房东父子俩在老山顶上学大寨修梯田,还没到家。大娘带着孩子上村口的碾盘处磨面。
  她一步步走向小黑屋,渴望在冰凉的石炕上躺一会儿。上中班的叶涛晚上十点钟才回来,可以晚一点做饭。当她掏出钥匙正要开门的时候,袋里的小伙伴又是一阵颤动。回头一看,惊得她的头发都几乎一根根竖了起来:
  老槐树下,一个黑影,伸出双手,一步步向她移来……
  难道又是幻觉?自从在方城门下回到人世间以后,她曾经无数次与这一类幽灵见面。是怀念?还是召唤?那就不可知了。因为它们总是沉默地在她的眼角余光处飘浮,不说话,不靠近,离她三尺许,便自动返回,使她感到这些幽冥路上的同伴,并无恶意。
  但是眼前的这一个却越移越近,月光透过槐树照亮那只青白的手,小指上还留着寸许长的尖指甲。鬼魅?僵尸?还是……


  “啊——”她惊悸地尖叫一声。
  “别嚷!是我!”
  黑地里依稀现出一顶绿军帽,帽檐下一张白脸,凹陷的麻斑在微弱的夜光下变成点点黑影衬出两条倒挂的眉——是麻判官!
  他来干什么?
  “你不是打了报告要找我谈谈吗?”轻轻的,耳语般的声音,却仍带着几分阴森森的威慑。
  “我以为——白天——到办公室——”谢萝发现面前的不是鬼,但是比鬼更使她恐慌。她嘴里讷讷地嘟囔着,退了几步。
  “嘿!嘿!在这儿不是一样?你男人呢?”
  “上中班——”
  “那不是更好吗?”
  更好?怎么会更好?谢萝惊恐地环顾四周,院子里没有第三个人,只有大黑猫在槐树上咪呜咪呜地哼着。
  那张被月光染成淡青的脸,又往前逼近了几步,一个字一个字悠悠地在寂静中响起:“摘帽子?这事儿可难啊——我为你出力气!你怎么谢我?”
  多么像在钓鱼?钓饵就是那顶帽子。想摘帽子吗?用什么来交换?谢萝感到一阵恶心,难道帽子要用这种代价摘掉?
  “开门吧!啊?钥匙给我!”他像鬼魅一般悄悄过来,一只白里带青的手伸向谢萝胸前。谢萝本能地闪向树后。
  “还害臊哪!别装啦!过来——”
  爬在树上的大黑猫本想下树,它嗅到一股鼠类的气息。但是它煞住了脚,树下那两个人干吗绕着树转圈?是打算逮猫吗?大黑猫端坐在树杈上不敢动了。
  几次盘旋,麻判官不耐烦了。这娘儿们真不知好歹!他猛地扑过去,一把摸着的是粗糙的树皮。正在他蓄势要作第二次扑攫的时候,街门呀地一声开了。
  “瞅着点脚底下。”是房东大娘破锣般的嗓子,还没说完,身后的孩子在漆黑的门洞里不知绊着什么,扑通倒了下去,哇的哭了起来。
  “哟!咋不小心点儿!”背着粮食口袋,抱着笸箩、笤帚、筛子,像个满载的骆驼似的房东大娘,忙着放下家什,拽起孩子,察看摔坏了哪儿。竟没注意有个黑影悄然出了街门。
  被捕捉的那一个逃进了小黑屋,像一只逃脱利爪的小动物,瘫软在石炕上。小金花鼠钻出衣袋,舔着她的手指,吱吱地叫。
  啊!在一切都被剥夺、一无所有的时候,竟要你用肉体去交换一顶无形的帽子。黑暗中那双倒挂的八字眉毛下的小眼睛闪着猥亵的光,仿佛在用一根根锐利的针刺着她:答应吗?答应了,难就能变易!是啊!摘了帽子就可以从十八层升到十七层,可是还在地狱里。正像解除了劳教还给你戴着帽子留场就业一样,留着根小辫子便于控制。科长有什么了不起?当过记者的她见过无数的“长”和“员”。但是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山沟里,小小的芝麻绿豆官是统治者。而你已被踢到另册,你什么也不配有,当然更不配有人的尊严!按她的性格和经历,她很想好好教训这个“官”,至少可以像小动物那样作临死前的反击。不过她知道不能,她清楚不仅是自己,还有叶涛都在他的利爪之下。他的笔尖轻轻一动,给予他俩的就决不止是一顶帽子。她想起美洲的黑奴,想起两千多年前在这片黄土地上的奴隶,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正处在这样的地位。
  月光下那只发青的手多么像鬼手。引鬼上门!一点不错!那篇报告的结果就是引来这位判官!自己,作为一个女人,还要经历比死还痛苦的侮辱。
  金花鼠 三(4)
  “真可怕——”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环顾四周,阒无一人,只有油灯放大的黑影在墙上晃动。
  “人,真可怕——”
  声音仿佛来自脚下,低头一看:那只小小的金花鼠坐在蓬松的尾巴上,正使劲掏着空空的颊袋。
  “只有人才会收拾人!你们最凶恶的敌人就是你们的同类!”
  没错!是这个孱弱的小东西。它饿得满屋子乱钻,居然还有精力来嘲笑人类!
  它跳到那瘦骨嶙峋的肩上,温柔地舐着她的乱发,仿佛还在她耳边说着:
  “你怎么不跑?那么傻?还等着他们来逮你?惹不起,躲得起!躲,是我们历来对付狐狸和黄鼠狼的战术,你不会向我们学——”

()
  躲得了吗?躲到哪儿去?这片土地布满天罗地网,能容下一只小鼠,未必能容下一个人。何况还有丈夫、儿子、父母……想到他们将会遭遇到的一切,她不禁为之心颤。
  “跑不了,就咬,你不是也长着牙吗?”
  像被催眠了似的,抬手摸摸自己的牙,这残缺不全的牙能对付得了谁?
  “嘻嘻——不会借别人的牙——”
  当叶涛在半夜时分进家的时候,只见谢萝泥塑木雕似的坐在炕上,可怜的小金花鼠饿得把枕头扯破,嚼里边的荞麦皮。屋里清锅冷灶,连口开水都没有。第六感觉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仔细端详呆坐着的妻子,那深深凹陷的眼窝里,一双痛苦绝望的眼睛无声地问:“怎么办?”
  一切都清楚以后,他也抓着自己的头发,蹲在地下,喃喃自问:“怎么办?”
  惊走的判官必定还会再来,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一旦判官恼羞成怒,不但谢萝的帽子摘不了,不但叶涛可能再戴上一顶,而且更可怖的莫须有罪名会等着这对贫贱夫妻……
  “报告矿长怎么样?”她想到了小金花鼠的启发,矿长是雀尾山矿最高的主宰,能不能借他的牙?
  “官官相护,谁会为二劳改说话呀?弄得不好反咬一口说你腐蚀干部!”
  “总不能等着受欺负——”
  东方已经由漆黑转为蟹青,新的一天又将开始。叶涛掏出半块吃剩的霉面窝头,塞给饥饿的小金花鼠,拉起谢萝说:“只能这么做,去找矿长,但愿是个讲理的!”
  启明星陪伴着西下的残月,摇摇欲坠地挂在天上,照着崎岖山路上的两个黑影。可怜他们在人世间相遇后,所经之路尽是坎坷。沉重的心情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此去是吉是凶?不可知,不可知。但是,无论如何,两条腿的人不是牛羊,不能听任宰割。
  半空里飞来一颗小石子,打中了叶涛的安全帽。一个哑嗓子招呼他们:“哎——哎——天还没亮,两口子干啥去?”
  一抬头,已经来到大口窑。跨过这道山涧,对面坡上便是矿长办公室。扔石子的人斜倚在小棚子的墙上,一对拐杖靠在身边,是守夜的老解。
  “来!来!来!姓叶的,给个火!”
  谢萝一低头,往前走去。遭遇到这么大的难事,她实在没心肠答理这个残疾人。老实的叶涛却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他天性善良,且不说曾与这老解头在一个作业班共过事,就凭那两条瘫痪的腿,也该帮一把。他掏出兜里的火柴,向窝棚走去。
  “咋着了?闹气了?怎么都黑着脸?”老解发现气氛不对,企图给他俩打圆场。谢萝找了块砖头坐下,愣愣地看着远方。叶涛为难地搓着双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碰到啥难事了?”老解觉得不像夫妻吵架,警觉起来。
  “是这么回事……”叶涛觉得跟这位老班长商量未尝不可,到底人家在这儿多吃了几年囚粮,对干部们的脾性比自己摸得透。可是谢萝转过脸瞪了他一眼,他觉得不妥,又把下半截儿话缩了回去。
  “说吧!我怎么会坏你们的事?我已经到这份儿上,还不积点德吗?”老解苦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残腿。
  “你可不能告诉第二个人呵——”
  叶涛断断续续一句句说起来,老解的笑容消失了,不停地嘬着牙花子。等叶涛说完以后,他摇着头,一口气说了三个“不好办”。
  “我们想去报告矿长!”谢萝迟疑地说。
  “矿长?这种事没证据!弄得不好惹一身骚!”
  “那怎么办?”
  “自己防着点!别吃了亏就是!”老解冷冷地回答,手一扬,嗖地一道冷冷的光,一把雪亮的锯片磨成的匕首,斜插在谢萝脚旁。在朦胧的晨曦中,它闪烁着凛冽的光芒,像一颗尖利的牙。
  文质彬彬的叶涛觉得拼命不是上策,犹疑地说:“向矿长报告,备个案,总没错吧?”
  “你要相信他们!你们就去!”老解心想这对耍笔杆的窝囊废,人家就差骑你脖子上拉屎,怎么还那么二乎?他想起浙东海滩上浑身鱼腥的妻子,在自己出海的时候,用鱼叉扎了那个半夜闯来的队长。后来……后来……她也投了大海,自己才上了那条贼船,从一个本分的渔民变成海盗。他的眼睛里发出凶狠的光:不管怎么着,她没让那条“狼”得了手!
  玫瑰色的霞光给这道贫瘠的山沟抹上一片虚幻的光明,马上砖机就要隆隆地响起来,谢萝又得去干那双份儿活了,要走快走!叶涛拉起谢萝正要举步,小棚子后面忽然砰地一声。
  金花鼠 三(5)


  “谁?”老解厉声喝问。没有回答,只听得砖头骨碌碌滚下山沟。
  “没人这么早来,准是什么野物碰倒一摞砖!”叶涛说。
  老解不放心,艰难地扶着墙站了起来。等他拄着拐好不容易绕到棚后,果然空荡荡的一个鬼影也没有。
  金花鼠 四(1)
  灰白的晨雾飘浮在山洼里,在大山的屏障下,黎明到达这里要比山顶晚多半个钟头。一片迷茫之中,有个黑影连滚带爬窜进北坡村口的一个院落。东厢房里登时响起裂帛似的女人嗓门儿:“这么快就回来了?又在糊弄人了吧!”
  “嘻嘻——我听到件新鲜事儿——”男的使劲压低声音。
  “成天啃霉面窝窝,还有心肠管闲事?我不听!你今天不找到王队长,不准进家门!”屋里的门栓棍砰地响了一下,女人动家伙了。
  “得!得!得!别动手,别动手……你听着……”声音越来越小,叫骂慢慢中止,门栓也安静了。
  “麻秸杆是什么天仙美女?判官不是瞎了眼啦!”女人看来有点嫉妒。
  “你嚷什么?他俩正要上矿上去告判官呢!”
  “嘿!这两口子吃了豹子胆!你不会赶紧找判官报告?你就手要求上建井队,下个月咱家就能领二十六斤白面!”
  “你梦里吃甘蔗,想得倒美!这是什么光彩事儿?判官一翻脸,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啊!”
  “去!属兔子的,这么胆小,成不了气候!不会说得圆些?真没用?快去!再磨蹭回来就赶不上出工了!快!”
  黑影被推出门来,飞快地往对面山坡爬去。
  晚上,叶涛满腹狐疑地进了小黑屋,使劲扒着脚上的靴子,对谢萝说:“奇怪!王铁头怎么知道这档子事了?”
  谢萝一惊,手里的勺子当地一声掉进锅里。
  “是老解?”
  “不太像,这瘸子一向挺仗义……”
  “不是他,是谁?没告诉第三个人哪!”谢萝软软地坐下了,脸上失去了血色,她预感到大祸即将临头。确实,除了老解,没告诉第三个人。清早,他俩来到矿长办公室,没见到“正神”。时间太早,矿长还没上班。一个门卫撇着嘴嚷嚷道:“去,去,去,这地方是你们随便来的?”他俩只得灰溜溜地回了北坡。
  “听说王铁头是麻判官的对头!这一来就麻烦啦!”泡了水的靴子紧紧地贴在脚上,叶涛扒了两下还是扒不动。今天实在太累,原来五个人一小组,爆破后支起棚架,三个瓦工砌碹,两个小工递灰浆砖石,配合得挺好。不知为何,今天把手脚麻利的瓦工老许调走,换来了小黑子。这个黑不溜秋的小矬子,在砖厂干活还顶不下来,下矿井就更不行了。当瓦工,他没那份手艺;当小工,他没那个体力。干两个钟头倒要歇半个钟头,坐在边上,死鱼似的张着嘴喘气。谁忍心拽他呢,大伙都是受罪的鬼,互相照顾吧!可是他的定额就压在其他四人的头上,这八个小时,谁都忙得像个连轴转的陀螺,到交班时,统计员一量还没完成定额。叶涛好不容易把那双靴子脱了下来,直起腰说:“真怪!怎么把小黑子调井下去啦?”
  “王铁头来要的!”谢萝闷闷地回答。上午,她正在写黑板报,亲眼看见这位建井队长来找砖厂的教导员。她从没见过教导员这么喜笑颜开,不仅痛快地一口答应,还亲热地把王铁头送下山坡。不过她向来不爱管闲事,眼下碰到的麻烦像蛛网似的缠着她,哪有工夫管别人?“少管他们的事!想想咱们怎么对付那帮穿官衣的吧!”
  “怎么对付?只能实话实说!”老实人不会混水摸鱼,可不是只能走这条路?但是这世道,吹牛拍马的倒能飞黄腾达。说实话?会不会招灾惹祸呢?这对贫贱夫妻怔怔地对望着,想不出半点对策。
  哐啷——小金花鼠不知把什么东西碰掉在石板地上。在黑暗中闪闪发光。那是老解磨的匕首。
  “实在不行,只能用它!”谢萝咬紧了牙暗想。
  太阳居然也有累的时候,它狠狠地曝晒了一天大地,终于一点一点地下了台。远远近近的山头蒙上一层紫色的暮霭,一切都渐渐沉入朦胧。谢萝却希望这暴虐的日头多停留会儿,不是她喜欢这毒日头,而是因为在明亮的阳光下,一些阴险、卑鄙、诡诈的东西多少有点顾忌。叶涛的话有理:“早点儿回来!插上门,不管是谁,不开!”
  这是弱小动物对付天敌的办法,躲进洞|穴,在厚厚的土与石的掩护下会有一种安全感。那天晚上的事教训了她,她再也不加班,再也不去争取摘帽子,每天和其他女工一起上下班。可是教导员偏偏给她加码,除了板报、墙报、标语牌,又把队部的统计工作交给她。今天临下班前,几张密密麻麻的表格递到她面前。
  “快画出来,矿上等着要哩!”
  等到画完,太阳也落山了。
  这段路似乎特别长,她心惊肉跳地与太阳赛跑,到底也没赛过它。看来任何事物走下坡路都特快,连太阳也不例外。背后沙沙直响,她不断地回头,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晚风吹拂路边的枝叶,只有自己双脚踩落的石块。太阳一落山,飕飕的凉风仿佛带来秋天,额上腋下的汗,顷刻之间变得又冷又湿。只有紧贴着她胸口保留着一小块温暖,一颗小小的心也在忒儿忒儿地跳,那是小金花鼠。
  还没到孤坟,天就完全黑了。昏暗中,路边的灌木好像伸出无数只手,抓攫过路的人。坏了!确实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不是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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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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