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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敏在内,所有的参谋军官,都是一起低下头去。
参谋处当然是想获得更大的战果,比如全歼西营和大半的流贼,诛除张献忠在内的所有流贼头目。
以此为目标,在此之前,也是拟定过一次计划。不过,到张守仁手头时,却是被毫无商量的打了回来,只能奉命重拟。重拟的计划,只是单纯的以突破西营防御,最快时间迂回包抄张献忠的老营为目标。对西营的有生力量和其余的将领也并不放在心上,一切都是以诛除张献忠为最高目标。
“这就是标准的斩首战法。”
面对众人的疑惑,张守仁当时做如此的解释。
这样的战法,对很多参谋军官来说都是十分稀奇的事,真正是闻所未闻。此时姜敏最后一次修订计划的打算也是落了空,只能略带沮丧的摇了摇头。
“大人的考虑也不能说不对。”一个青年参谋合上自己的本子,小心翼翼的收好一支削尖的笔,对着同僚们道:“献贼自崇祯二年反乱,纵横天下十余年,狡猾异常,声威也远在寻常贼首之上。纵灭服其部,诛其大部,只要叫献贼率百余骑走脱,数年之内,可能又是再复今日光景……我们登州镇又不能没事就往各处跑,替别的军镇灭火!”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此时距离发动的时间已经很快了,先头部队已经开始进入预备地段,各级将领都进入指挥序列,准备指挥,张守仁身边除了中军处和参谋处的随员们之外,就是书记局的一群文人书记官员了。
象陈子龙和张德齐、李鑫这样的高级文官他并没有带来,大明以文御武的体制总体上确实保持了国家的稳当,有明一代,中枢几乎没有过政变,政变也几乎完全没有是武人主动参与其中,虽然文官集团有很多弊端,在这一点上,弥足珍贵。
但在专业层面上,明朝的文官直接插手战事,这就不可取了。武将自己不能专精,字不识一个,军队素质极烂,还得有一群文人帮衬着才能打仗,就更加的不可取。
所以此次战事,张守仁没有带一个文官幕僚跟随,只有书记官负责帮他写奏报和公文军令并做归档记录,这样就足够了。
“大人,先头部队浮山营甲队奉营参将曲瑞之命前来请示,是否按约定时间发动进攻?”
“计划没有改变,”张守仁神色严肃,回复道:“令曲参将于午前一刻时,准时进攻。”
“是的,大人!”
那个军使敬了一个漂亮的军礼,转身便行,在他的身前四周,则是大群大群的已经收拾停当,时刻准备投入进攻的战兵们,在战兵之后,辅兵们一部分预备支援前方,一多半则是在曹营方向组成车阵,预备迎接曹营主力的反击。
一切都准备就绪,如箭在弦,只待时间一到,便是雷霆一击!
第五百六十六章 击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所有的浮山军人和将领们已经准备就绪,整个营地其实已经沉浸在一种奇特的寂静之中。
如果对面的农民军有所警惕,并且对这种完全不同于大明普通军队的战法和准备稍有认识的话,此时他们也该提高警惕了。
但在张守仁最后一次打开千里镜望过去的时候,对面的军营却仍然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像。正午时分了,到处都是在准备午饭,军中当然是一日三餐,不象湖广勋阳山林里的人们,因为穷困和闭塞,有不少地方还是恪守着一天两餐的老规矩。
在这无聊相峙的冬日,呆在对面的营寨里的人们一定感觉很安全,所以到处都是密密麻麻如蚂蚁般的人群,有一些是在训练,那是西营的健壮军丁们,他们聚集在一起,或是练习枪阵,或是搬石锁之类的重物,要么就在十来张叠起来的桌子上爬上爬下……在谷城时,张献忠就是用这些法子,练出了两万左右可堪使用的精兵,也就是靠着这些精兵,他几次打跨了左良玉。
在曹营,则是一种看起来很滑稽的欢腾的感觉。在千里镜中,居然出现了好几处杀猪宰羊的景像,有一群伙头兵般的汉子操刀宰猪,尽管隔的很远,张守仁似乎也是能听到猪的嚎叫声,在杀猪的地方围了不少闲散的军汉,随意说笑着,上等好肉肯定是将领们餐桌上的美食,不过小兵们多半也能分一些肉骨头和下水一类的边角料……当兵吃粮,挑剔是肯定和自己过不去不是?
有一处地方,居然在搭建戏台,看来这些天将领们自己听戏也是过意不去,索性就搭个大戏台,也算是全营同乐了。
军营之中,到处都是晒的被子,垃圾丢的到处都是,看起来又脏又破,根本就没有个军营的样子,这些流贼,说起来也是打了十来年的仗了,却是真的一点长进没有。
“找一把舒服的椅子来吧。”
最后一次瞭望之后,这一场战事的结果已经尽在张守仁心中,他放下千里镜,等人真的搬来一张椅子之后,果然就是把腿搭了起来,半截身子靠在椅子上,很舒服的把人摊在冬日的阳光之下。
从海边伏击海盗那一天起,这两年来张守仁无时无刻不在战斗。和盐丁的战斗,海盗、山匪、响马,再到东虏和地方上的各种势力,在前期的战斗中,他几乎没有一次不是冲杀在前,就算是到后来与东虏一战时,他也曾经亲率骑兵上阵。
到今日,却是可以在椅子上晒太阳了。
很多新兵经历了严格而残酷的训练,加上两千里长途行军跋涉的锻打,几乎是和老兵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在这样大战发动之前,能看到主帅有如此轻松的表现,也是使得不少人干涸的嘴巴里又分泌出了唾沫,很多人脸上露出了笑意。
无论如何,张守仁在军中的形象和地位,无人能及。
看到如此情形,在整个攻击序列最前的曲瑞咧嘴无声一笑,接着便是回头,向着四百五十五人的甲队官兵喝道:“甲队全体有了,向前方之敌,做最迅猛之攻击!”
“杀!”
所有的甲队官兵,一起将手中的兵器在地上轻轻一顿,然后便是响彻云宵的喊杀声。
这一声杀,提气提神,全营上下,立刻便是全部向外出动。
尽管当时的明军边军和戚继光的兵书里都是用叫喊“虎”字来提杀气,但张守仁还是觉得,以简捷明快的“杀”来提振军心,更叫他心情舒畅。
两边的军营相隔并不远,中间隔着一个残破的村落,根本已经没有居民,有几十具村民的尸体已经被浮山军人捡骨烧埋了,在两军相隔的地方,每天都可能爆发小规模的游骑前哨战,在几天前,西营每次还可能出动过百骑兵来压制浮山的战线,但在李勇新率领的枪骑兵们的犀利反击下,颇有一些骄狂之气的西营也彻底萎靡了,游骑侦哨根本不敢出营门太远,这样也就根本谈不上真正的哨探侦察和战线压制,相比于西营,浮山这边早就把两营之间的战场控制住了,现在所要做的,不过就是攻打进去。
战场中间的道路最多可以容纳三四个人并排行走,为了展开阵形发挥火力,五百多人已经以方阵队列前行,每排最右是指挥的军官和腰鼓手,整个队伍,都是在欢快的腰鼓声中以稳定的步速前进着。
队伍的两边是废弃了的稻田,在夏秋之时这里就遭遇了战火兵灾,人们或是逃走,或是死去了,稻田没有引水进来,整个干涸了,所以行军时也没有遭遇什么困难,只有曾经积水最深的地方,仍然有一些软泥,并没有太多的妨碍。
在甲队出动后,就是李勇新和他的枪骑兵部下们出动了,一千余骑兵分成两部,策应着甲队的两翼。
尽管对面的西营集结在一起成建制的骑兵最少有两千五百骑或是更多一些,但一千浮山骑兵,却是以压倒性的优势,以狂飙猛击之姿,奋勇前行。
甲队之后,是孙良栋的选锋营乙队的将士们。
和别的营不同,其余的营是甲队最强,而孙良栋别出心裁,因为自己当年带的就是乙队,于是在执掌选锋营之后,仍然是以乙队为最先锋的序列。
在高高的参将旗下,孙良栋手按宝剑,并没有骑马,和曲瑞一样,在旗帜下挥动臂膀,大步前行。
接着是定远营与镇远营的尖子部队,营旗与参将旗迎风飘扬,部队与前方的甲乙两队一样都摆成了方阵,以相同的速度前行。
在奔雷营出动的同时,在另外一侧的战场上,当着曹营之面,有少量的骑兵出现在构筑车阵的辅兵之前,这些骑兵是两人牵着三马,两匹战马配一匹挽马,挽马上驼着甲胃,骑士们都是孔武有力,身高臂长的大汉,意态也是十分悠闲,人数在二百多人,但马匹的数量却是十分的惊人。
这是朱王礼的前锋重甲骑兵,尽管湖广和勋阳的战场不适合重骑兵做战,但此次做战各个营头都派了人来,前锋营如果不派这二百重骑过来,朱王礼就是满地打滚,无奈之下只能同意带这么些骑兵和战马过来。
指挥者是朱王礼的副手韩朝,一个功勋卓著的游击将军,也是一个老骑兵了。
大队大队的浮山军人开始出现在战场上,空气中弥漫着杀意,所有的浮山军人都渴望功勋,功勋代表更高的阶级,荣誉,更漂亮的军服,勋章,赐田,还有赏银,代表一切。
所有人都渴望一战破敌,没有人对胜利有任何的怀疑,哪怕就是新入伍的新军将士,也是如此。
杜伏虎就是其中一个。
他已经是一个哨官,以他的新军身份,哪怕是受训已经在半年以外,还经历过登州变乱,但没有在战场上历练过,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激战,在浮山这边,仍然只能算是一个新军,哪怕是因为很得人望,也立下功勋,加上识字等著多原因被提升为哨官……在浮山老兵眼里,杜伏虎仍然只是一个新军。
只有杀戮过,在战场上经历过血与火,生与死,经历过这一次之后,才能摆出老兵的范儿来,否则,只能是新人。
军中的规矩就是这样简单而直白,没有什么曲折隐晦。
在所有各队列阵完毕后,认旗开始。
杜伏虎身边的哨旗手张大眼睛,努力看着。先是帅旗摇动,接着是各营的营旗,各参将旗,游击旗,队旗,等应到各哨的哨旗时,轮到杜伏虎这个哨的时候,旗手开始奋力挥动大旗,向着远方的帅旗致意。
大明王师有一整套的旗语,现在身后高处的帅旗轻轻点了两点,做了一个动作,全哨的人看到这样的旗语仿佛都是安心下来不少。
这是认旗完毕,身后那边表示已经收到的意思。
旗手喘着粗气,脸上也是十分满足的表情,任何时候,军人都只愿在序列之内,而不愿置身其外。
在帅旗最后挥动的时候,杜伏虎张开嘴巴,最后看了一眼帅旗下张守仁的身影,感觉全身都又充满了力量,他用尽全身力气,张开嘴巴,随着所有人怒吼道:“杀!”
“杀!”
“大人令,击贼,有进无退,杀!”
“有进无退,杀!”
鼓声越发密集,冬日之下,红旗招展,漫卷西风,五千三百人的登州镇战兵全部出动,以山洪崩泄之势,向着预定的目标,怒吼着,奔腾着,以磅礴之势,席卷而去!
……
……
张定国现在的部下有一千精骑,还有两千步卒,加上几百辅兵杂役,一共有四千余人,在与左良玉的一战之后,在张献忠心中他的地位更上一层,已经只在张可旺之下,实力也大为增强。
此时他率部就驻在老营西南处,与张可旺、张文秀、马元利等人的大营相隔一条夹渠,互相配合,拱卫老营。
时近响午,宿卫老营的张能奇来访,张定国悄悄叫人请了张文秀来作陪,兄弟三人叫厨子炒了几个菜,也不用酒,就在帐中便饭。
刚刚端起碗来,一阵山崩海啸般的声响传来,三人虽然年轻,但也是久历战阵的宿将,听到声响,顿时都是一呆!
第五百六十七章 意外
“官兵是疯了吧?”
“八成是!”
“入他娘的,咱们不去攻,他们反是冲上来了……打了十年仗,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官兵!”
三个青年将领,全部是张献忠的义子,而且是张献忠从军中的孤儿中选拔出来的优秀才智之士,不论是见识,武艺,才能,忠诚,都是个顶个的顶尖人物。
就算是后来投降清朝,坏了南明大事的张可旺,亦就是赫赫有名,活剥人皮的孙可旺,在内政治理和练兵等事务上,也是有常人所远不能及的才干。
西营能在张献忠死后,诛除军中的胡作非为的异已,由川入云贵,以云贵为基本,屯田练兵,最终成就辉煌伟业,差点翻盘成功,除了张定国,也就是李定国的军事才能外,艾能奇,刘文秀,还有孙可旺,都是一时之雄,西营四将军论起才干和成就来,远在闯营的诸将之上了。
此时能叫三个青年将领霍然变色,也是因为事情太过诡异,令他们十分的不解。
“将军,官兵上来了……”
张定国的亲军头目冲入房来,面色也是十分的难看和古怪。
“慌张什么!”
张定国大为不满,将手中饭碗往桌上重重一顿,喝道:“他有千军万马吗?不过那几千人,上来找死是不是?”
说罢起身出门,屋内的张能奇和张文秀只见他身形一滞,也是呆站在了门前。
他们驻营之地,地势较高,三人一起出门一看,都是被一股磅礴无边的压力震慑的面色一变,瞠目结舌,无法吐露出半个字来。
红旗招展,中间是穿着铁甲和红蓝色军服,戴着军帽的步兵,两翼则是穿着轻甲,手中持有火铳和锐利马刀的枪骑兵,对襟甲胃全部是漆成了大红色,分散两翼,犹如红色的海洋。
大明王师尚红,在场的西营将士不知道和官兵对阵过多少次,但眼前这数千官兵,不论是在队形阵列上,还是在装备上,精气神上,都是叫他们觉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刀枪如林,寒光耀眼。
阵形严整,动作一致。
旌旗飘扬,怒马如龙。
光是这些,已经足以叫人改颜相向,而一般官兵每列阵向前数十步,非停下重整队列不可,眼前这些军队,应是从二里地外就开始阵列而行,现在相隔已经不到一里,却是始终一直向前,并没有停止过半步!
在数日前,西营和其余各营曾经试探着进攻过一次,还没有见到真章就被浮山营派出的火铳手给打退了,到了今天,俯瞰战场上如潮水般涌来的军阵,三个张献忠的义子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对方连占尽优势的对峙都不愿意再对峙下去,而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进攻!
这种磅礴的气势,就是说明了一切!
“我跟随义父,纵横天下十年,今日始见何为真官兵矣!”
骇然之间,张定国也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来,但向左右看去,却见张能奇与张文秀二人都是面色骇然,相顾点头,显然也是与有他一样的看法。
“敌军大部攻我西营,且大半攻的是可旺哥和马元利、扫地王他们的营盘……”
虽是震惊于官兵的声势与具甲和装备之犀利,行伍之整齐,士气之旺盛,但张定国毕竟也是老行伍了,他很快就发觉了官兵的意图,并且在原本震惊的基础上,更是又有不可思议之感。他的部下驻扎的地方叫王各庄,张可旺的地盘在许庄和任庄,纵横五六里,再往上,就是张献忠的老营。
因为身后就是老营,所以张可旺驻的庄子沿着防线修筑了不算简陋的防御工事,有羊马墙,木栅栏,鹿角等障碍物,骑兵想冲杀进来很困难,而且就算突破许庄防线,往后就是丘陵地带的任庄,再往上,就是山坡和半山腰了。
一路蜿蜒曲折,易守难攻,在兵学上,主动进攻有重兵把守的这样的地形,实在是叫人难以理解。
但眼前的官兵们却有着张定国看来十分明显的战略意图……直冲过来,突破重兵防御,然后直上半山,杀入张献忠的老营!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不管是谁告诉张定国,他一定会哈哈大笑,揪着对方的耳朵,奚落对方说笑话都没有个谱……敢这样打仗,有这样的信心和决心,并且有这种实力的官兵,在张定国看来还没生下来咧!
但现在,一切都是发生在他的眼前!眼前的这几千官兵,就是这样昂然决然的,犹如一头横冲直撞的野猪,野蛮的,毫无商量余地的,就是这么向着张可旺的主阵地杀将过去了。
“好强的兵,也是好蠢的打算啊……”
这会子张文秀也是醒悟过来,刚刚的震惊之色渐渐淡去,转而升起一股鄙薄之色。
他和张定国和张能奇不同,年岁稍大,也稳重,张献忠一向觉得他有大将之才,所以早早直领部曲,麾下兵马甚多。
此时张定国能看出官兵的打算,张文秀当然也看的出来,眼见官兵不扫荡两翼,不用主力攻打弱势很多的曹营等联营,张文秀大为摇头,鄙夷道:“张征虏的大名难道是假的?打仗哪有这个样儿打的。”
张能奇用羡慕之极的口吻道:“但他们的兵是真的强,你们看,一个个身胚子多壮,走的多好,个儿多大!”
“具甲亦好!”
“兵器亦佳!”
“旗号,金鼓亦齐整!”张定国最后总结,笑道:“官兵的东西越好,咱们的俘获就越大,一会派亲兵和可旺哥说一下,不要多杀,这些兵看着都不错,俘虏了来,是好苗子,能用。甲胃兵器,由父帅分配就是。”
“定国,这一仗这么有把握,咱们赢定了么?”
“那是。”张定国很笃定的笑道:“可旺哥那里一万多人,多半还是精兵,纵然不能攻敌,守备当毫无问题,一会两边焦着,咱们引兵兜个圈子过去,抄其后路……嘿嘿,就等着捡甲胃兵器,抓俘虏吧。”
“可惜,我在这边,一时是赶不回去了。”张文秀脸上露出遗憾之色,他的部曲就在张可旺那边,现在大战即将打响,他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
“在我这边帮忙吧,一会交五百骑兵给你直领。”都是义兄弟,张定国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