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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
吴端:“……”
看他的表情,闫思弦觉得好笑,便道:“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事儿吧。”
“你说。”
“前几天晚上,也是赌球,本来想赌个三万,结果那天喝了点酒,手一抖多输了俩零。”
“三百万?”吴端瞪大了眼睛。
“嗯,第二天酒醒我吓了一身冷汗,幸亏赌赢了,赔率1:8。”
吴端愣了一下,问道:“也就是说……你赢了两千四百万……”
“嗯,”闫思弦点点头,“不过那平台也缺德,把三百万本金还我,然后通知我他们平台违法,赢回来的钱拿不到了。”
“还有这种事儿?!”
“人为财死嘛,正常。虽然有点波折,好在最后还是拿到钱了。”
闫思弦说得云淡风轻,吴端猜测,他大概是借着家中关系,没少给平台方施加压力。
闫思弦继续道:“有这笔意外之财,我才舍得下十万赌球,总觉得那钱不是自己的,赶紧花掉,不然心里不踏实。
不过,我拿出两千万放进了兰向晨基金会,以后应该能帮到不少癌症患者。
你不是还想搞个性侵案受害者互助小组什么的,钱也由我来出。”
这番话倒是让吴端十分佩服,一来因为闫思弦在公益事业上出手确实大方,二来是佩服他的办事效率。
吴端有点不好意思,“我提出的想法,到头来我却什么也没干,都是你操心……”
“我操心?兄弟你咋净想美事儿?”闫思弦道:“我只管出钱,别的可不管。
光是联络受害者,劝说她们加入互助小组,这事儿老爷们儿干就不合适,找个女警联络这些受害人吧,我看李芷萱就不错。”
“这个咱们真想一块去了,我刚还捉摸着,明天就让她联络这些受害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球赛上半场还没踢完,便都沉沉睡去。
五个小时后,吴端接到手下刑警的电话,他们押着杨湄杨韬姐弟俩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两人的父母。
路上母亲已经哭晕过去两次,父亲则红着眼圈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据此推测,姐弟俩将犯罪事实向父母和盘托出了。杀人重罪,说不定要判死刑给人家抵命,父母如何不肝肠寸断。
吴端见到姐弟俩的时候,他们的情绪依然崩溃。哭是哭不动了,却还沉浸在哭的状态中,时不时抽噎干嚎两声。
弟弟满心绝望,脸色都是灰的,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似乎已经成了个死人。
眼看弟弟现在没法审,刑警们只能将希望先放在姐姐身上。
闫思弦却并未急着上车,不知跟几名刑警说着什么,直到吴端叫他,他才上了车。
负责押解的刑警对吴端道:“不行啊,哭了一路,问什么都不说。”
吴端拍拍那刑警的肩膀,“辛苦了,你眯会儿,我和闫副队试试。”
“哎哎,行。”
两人上了押送杨湄的车。
一上车,闫思弦便对杨湄道:“又见面了。”
杨湄看看两人,低头不语。
“回来这一路,你母亲晕倒了两次,你知道吗?”
杨湄的眼泪滂沱,她心疼母亲,心疼家人,心疼到用拷着手铐的手不断锤着自己的脑袋。
坚硬的手铐磕在她的头皮上,发出闷响,听着都觉得疼。
闫思弦一把按住她的手,喝到:“挑事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有今天?”
杨湄用嘶哑的嗓子嚎啕大哭,边哭边喊道:“我的错!我害了小弟,害了我们家啊……”
她突然一把抓住了闫思弦的手臂,“你们抓我吧,我死了活该!……我弟没错啊!他是帮我出气……一个小孩儿,懂什么啊!……抓我吧,我去抵命……”
杨湄不像个法盲,她就是不愿弟弟伏法,才这般胡搅蛮缠。
闫思弦却也不纠正她,而是顺着她的话道:“抵命?行啊,可你弟手上有两条人命,你一个人,不够吧。”
杨湄没想到警察的回答更加荒唐,愣了一下——闫思弦但愿她能意识到胡搅蛮缠不是个办法。
同时,闫思弦还拿“杨韬手上有两条人命”的说法试探了杨湄,她并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
吴端:两个人都是杨韬杀的?
闫思弦:看来是了,不过还要看最后的审讯结果。
闫思弦继续问道:“报复马段清的主意,是你出的,还是你弟出的?”
“我!都是我的主意!我让他那么干的!”
既然杨湄有意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闫思弦便给她这个机会。他清楚,此刻最要紧的是让对话继续下去,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撬开杨湄的嘴。
“那具体说说吧,你都指使弟弟干了些什么?”
第六十七章 肉食动物(16)()
“我知道马段清花生过敏,就把这个告诉我弟……我们用花生油,想教训他一下……”
“花生油?”吴端问道:“具体是怎么用的?”
“就是拿眼药水瓶子灌了一点花生油……原本是我动手,但怕他认出我……我弟也是替我打抱不平才去的……
没想要他的命啊!我弟说就往他杯子里放了几滴……真没想到他会死啊!……”
“放完花生油之后呢?”
杨湄不说话了,和大部分嫌疑人一样,他们开始避重就轻。
闫思弦道:“没想下死手?那你大可以在公司下手,岂不是更容易?
就像上次马段清误食带花生的食物,在他的食物或水里做点手脚,稍加教训,然后打120抢救。
可你们选在一个公共场所,还由跟马段清毫无关系的杨韬下手。
这不是要杀人吗?我看你们计划得很详细啊。”
“不是……不是……”
杨湄的争辩十分苍白。
“不是?
你弟弟尾随马段清进夜店,将花生油滴在马段清杯子里,马段清发生过敏反应时,他不但不拨打120救人,还把人扶进卫生间,锁在隔间里,以免别人对他施救。
在夜店那样混乱昏暗的地方,扶走一个人毫无难度,任谁都会觉得被带走的不过是个醉鬼。
让马段清在那隔间里等死!你们还敢说不想杀人?!
——哦,还不止,不仅马段清,还杀了一个尾随马段清进入男卫生间的姑娘。
你们肯定不知道那姑娘的身份吧?她和你们一样,恨不得杀了马段清,要是你弟弟有点耐心,说不定你们还能收获一个盟友。
——如果案发当天卫生间里只有马段清一人的尸体,花生过敏这个死因说不定真能蒙混过去,你们逍遥法外。
可是那姑娘,或许是因为作案时的慌乱,你弟弟杀了她,这打乱了你们的计划,但你弟弟还是按原计划拿走马段清的杯子,仓皇逃走。”
“你有什么证据?!别蒙我们!没证据你就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当然,当然……”闫思弦给吴端使了个眼色,吴端不解,闫思弦便自己伸手关了吴端胸前的执法记录仪。
“是不能把你们怎么样,也就是无限长羁押期限,三天两头审讯,你和你弟弟或许能熬住——你们肯定比外头心急如焚的父母能熬,里面的黑发人没事儿,外面的白发人先倒下的情况我也见过,不新鲜……
啧啧啧,到时候最后一面都见不上,真可怜……况且你们家还是两个孩子全抓进去,这打击绝对不是一般老人能受得了的。”
“你!……你们!……”杨湄大怒,急火攻心,“我要举报你们!”
“举报我对你实话实说?等你出去了,随便吧。”闫思弦道:“我给你交个底,夜店的监控只拍到你弟弟一个人。
无论你们之前是如何谋划的,真正实施杀人的只有你弟弟一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此刻,杨湄的大脑已基本处于司机状态,显然是不明白。
闫思弦便又补充道:“你们两个人里,如果有一个能被释放,那只可能是你。
所以,你想清楚,是配合我们调查,早日获释,出去照顾父母——想来,只要你能获释,就是对父母巨大的安慰,他们心里就会有活下去的希望——还是跟我们作对,等真的家破人亡了,就算把你放了都没什么意义了……”
闫思弦又给吴端使了个眼色,吴端开了执法记录仪。
他虽不赞同闫思弦的做法,但能看出来这办法奏效了。
杨湄陷入了焦灼的抉择中。
押解车队刚刚准备动身,却有一辆车上突然下来一个刑警,冲前面闫思弦吴端所在的车打着暂停的手势。
“又晕过去了!”那刑警喊道:“不行太吓人了!路上别再出什么事儿!要不还是打个120,把老两口先留这儿,等缓过来点再去墨城。”
“妈!妈啊!”杨湄哭嚎着大喊,“让我下车!我要去看……妈呀……”
闫思弦和另一名负责押解嫌疑人的刑警将她按住,闫思弦适时抛出条件:“你弟跟你讲过他的犯罪细节吧?告诉我!
告诉我!现在就放你!”
杨湄犹豫了,她一会儿看看父母所在的车,一会儿又看向弟弟所在的车。
她的弟弟显然也得知了母亲晕倒的消息,哭嚎着往车外冲,负责看守他的刑警一个没拽住,真被他冲下了车,不过,下一刻,他就被三名刑警共同按倒在地。
对逃窜的嫌犯,刑警们不得不防,下手就狠了些,直将杨韬的脸死死摁在地上。
杨韬挣扎,脸颊在水泥地面蹭出了血。
“放了他!你们放了他啊!”杨湄大哭,也要往车外闯。
闫思弦狠狠扳住她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告诉我!”
杨湄彻底崩溃,一边大哭一边道:“是他杀的!我们一开始就想杀了马段清!……我不知道那姑娘死了啊!……他往她耳朵里插了一根钉子……他走的时候那姑娘还没死啊……
放了我吧!你们放了我吧!”
杨湄说话时,闫思弦却并不看她,只看着车窗外的杨韬。
距离不远,车窗又开着,杨韬听到了姐姐的话,他不再挣扎,面如死灰。
杨湄交代完,闫思弦收回了目光,向吴端道:“放她跟父母坐一辆车吧?”
吴端不愿在警员面前反驳闫思弦,毕竟他是他们的闫副队,便点了点头。
闫思弦回之以一个感激的眼神。
待杨湄被押走,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闫思弦立马道:“我知道你不赞同我的做法。”
吴端先按下赞不赞同的事不说,只问道:“你刚跟那两个刑警说话,就是安排这次’突审’呢?杨湄的母亲根本没晕倒吧?”
“是。”
这下,闫思弦倒坦诚了。
坦诚得让吴端更加来气。
吴端怒极反笑,“呵呵……你认为我不同意,你就瞒着我,是吗?”
他用一根手指指着闫思弦,一下下地点着,“你这样的下属,能要吗?还能带吗?啊?你自己说啊!”
闫思弦知道,此刻任何反驳都只会更加激怒吴端。
吴端继续道:“你真厉害,就在我眼皮底下先斩后奏,利用人家的父母诱供!……不!你这是逼供!和动手打人一样的逼供!”
“你说完了吗?”闫思弦问道。
吴端虽噤了声,却还凶狠地盯着闫思弦。
“别装了,你跟我一样,都是利己主义,效率主义,差别在于,我愿意做第一个尝试的人,因为我能承担风险。
我记得,笑笑第一次黑了兄弟单位的系统,你也是这样发火的。
现在呢?你已经接受了,习惯了,不管不问了,为什么?因为初次尝试没出什么问题。”
吴端沉默。
“开车吧,出事了我担着,”闫思弦道:“如果你能仔细想想我的话,那我可以保证,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先跟你商量。”
第六十八章 肉食动物(17)()
市局,审讯室。
自从清晨时分被押回市局,杨韬已经在审讯室里坐了一个小时,无论问他什么,他都只有一句话:
“你说什么就什么吧。”
他本是去替姐姐出气,却被姐姐出卖,此刻已是心如死灰。
直到他的姐姐杨湄走进审讯室。
他涣散的目光终于渐渐收拢,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看清来的人是谁。
看清以后,出乎吴端和闫思弦的预料,他眼中并没有恨,只有不解和伤心。
杨韬就像一只刚成年的小兽,捕猎技巧尚不成熟,刚一亮出爪子牙齿,就被这世界残酷地一掌拍翻在地,身受重伤,再也起不来了。
这和家人告诉他的世界不同!
“韬韬……韬韬啊!”杨湄一进屋,便是泪雨滂沱,“对不起,姐对不起你啊……”
杨韬似乎已经将眼泪哭干了,只喃喃道:“你害死我了……”
杨韬又问道:“姐,我会死吗?”
两条人命,杨湄没法回答他。
杨韬便叹了口气,半天问道:“爸妈呢?”
他们的母亲因为脑溢血,赶回来的当晚便送医抢救,刚刚脱离危险。
闫思弦一语成谶。
杨湄只道了一句“挺好”,她怎敢将那样的噩耗告诉弟弟。
“我想咱妈了,她怎么不来看我?”
也不知杨韬是看出了姐姐在撒谎,还是单纯地想见母亲。
“行,下次,下次咱爸咱妈一块来看你。”
强行压抑哭泣,使得杨湄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尖细,有些走调。她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情绪已压制到了极限。
她是带着劝说弟弟伏法认罪的任务来的,可实在开不了口,一进审讯室,便被弟弟牵着鼻子走。
杨韬却突然道:“他们真能放了你吗?”
杨湄一愣。
“人是我杀的,没办法啊姐,已经没办法了……”杨韬叹了口气,“姐,姐,我不恨你……我只能认了……我认了,他们真能放你吗?”
杨湄没想到,倒是弟弟率先提起了这个话题。
“咱们俩不能都抓起来,你快走吧,你带着爸妈躲起来,啊?”杨韬终于也抑制不住情绪,大哭起来,“姐,我想你们啊,我怕啊……不想死啊……姐!”
吴端见过许多哭泣的人,对人类的种种负面情绪,他已见怪不怪,可唯独杨韬这样的,他依旧受不了,心口隐隐地发紧发闷。
一个年轻人认为自己命不久矣,这是何等的绝望。
会面结束后,吴端如约释放了杨湄,但派了一组刑警前去盯梢。
等他再进审讯室,杨韬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吴端,“你利用我姐!你们骗她!利用她!……你们……不能啊!……”
吴端:“说说犯罪过程吧,把你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我们就没必要再联络你的家人。”
“人是我杀的。”
“具体呢?就从那瓶花生油说起把,谁帮你准备的花生油?”
杨韬又瞪起了眼睛,似乎在说“别想套我的话,别想把我姐姐扯进来”。
他答道:“我准备的!”
“你怎么知道马段清对花生过敏?”
“我姐无意间——是无意间提起的,不行吗?是我有心,我有心杀他,帮我姐出气,才记下来的。”
“行。”吴端伸手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杨韬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跟着他,打他从公司出来就跟着他,跟进那家夜店,服务生给他上酒的时候,我假装跟服务生说话——很吵,要听清我说话,就得偏头把耳朵凑过来,我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把花生油滴在酒杯里的。
然后我就看着马段清,我看见他开始挠,还抓自己的脖子,我冲过去扶住他。
他以为我是好心人,让我帮着打120。
我跟他说已经打了,然后把他往卫生间扶,他就跟着我走。
我把他带进卫生间的时候,里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问了一句’这哥们儿没事吧?’我说没事。
等那两个人走了,我就把马段清扶进隔间。
只要把他锁在隔间里,没人能救他,他就死定了——我在网上查过,花生过敏几分钟就能要命。
可有个女的突然进来,问我干什么呢。
我吓了一跳。
但我也不傻,就说马段清喝多了,吐一吐就好。
我问她是谁,为什么进男厕所,让她别管闲事。
可她说她是马段清的朋友,要接走马段清。
我当时吓得有点懵,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她看见我的长相了!
我没想杀人,可是那个情况,如果我不杀她,让她把马段清带走,等下人死了,她能不报警吗?一旦报警,我……不就危险了吗?”
“你是怎么对付那女人的?”吴端问道。
“钉子!我捡了一根钉子!
我听说,要是扎人的太阳穴,一下就能把人扎死,就算扎不死,也能扎成个傻子。
趁着她弯腰去扶马段清的时候,我就冲她太阳穴扎过去了。
我没扎准,那钉子扎她耳朵里了,很深。
她没死!没死!她就那么站着,直愣愣地看着我,还冲我笑。
我想跑,可是有人进来了。
我只能躲进隔间——和马段清一起呆在隔间里,我捂着马段清的嘴,不让他出声,其实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剩翻白眼的份儿。
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把那女的怎了,等他走了,我出去,看见那女的坐在另一个隔间里,耳朵流血,在那儿抽抽。
我想把马段清杯子里的花生油洗干净,可洗不掉,油粘在杯子上,留着杯子应该会被怀疑把,我就把杯子带走了。”
“杯子在哪儿?”
“扔了,我敲碎仍在沿路垃圾桶里,是分开扔的。”
讲述时,杨韬的语速很快,很流畅。他似乎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而对自己讲述的内容已经不在乎了。
案子告破,吴端心中五味陈杂,他很想知道张婉晴究竟有什么打算。
在男卫生间时,张婉晴曾想带走马段清,带走之后呢?或许她并不想犯罪,她只是想查明真相,亲手抓住性侵自己爱人,并最终导致爱人自杀身亡的凶手,交给警方……
人死了,所有可能性随之泯灭,无论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