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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视镜望过去，吴鸣注意到马文的脸色好像没那么难看了，就好像老何塞的这番话还令他对自己的态度大为改观。
这样一来，吴鸣自己倒也冷静了下来，他低着头思考了片刻，最终又靠回到椅背上：“这里面还是有些细节需要好好琢磨琢磨，我总觉得老何塞好像还是话里有话。”
“很对……但他的劝诫我觉得很有道理，只不过还有一些需要推敲之处。”马文也望了一眼过来。
“不管怎样，不轻信都是正确的做法。”他轻描淡写地说，“毕竟你眼下所处的世界比之以前要复杂得多，凡事脑子多转上几圈总没什么坏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古川可能还真就选对了人。”
第150章 人都需要朋友（）
“选对了人？”吴鸣微微皱起了眉头，“这话怎么说？”
车子已经行驶了起来，道路不平引致后面的拖车咯吱咯吱地乱响，不过马文的声音还是平稳地传了过来：“他一心认定你将是救世者联合会的下一任责任人；说得更清楚些，你，就是我们候选的头儿。”
吴鸣一下子泄了气，坐在座椅中不住冷笑。
雅吉倒是来了神，把身子靠向了前面的椅背，啪啪地拍了两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听你那意思，就好像那瞎子还有卸任的打算？”
马文平静地摇了摇头。“这只是我们这个组织的习惯罢了。”他说，“你们也看得出来，像我们这样的人从不清楚会面临何种危险，可能才出了一趟门就把命丢了。因此，就形成了这条不成文的规矩：每一位负责人都要提前指派出他的接班人，并重点加以培养，尽力使他符合我们的需要，能够胜任那个责任重大的位置。”
“我不得不说，他到底还是选错人了。”吴鸣幽幽地叹着气，“这是一番美意，我对此十分感激，但是……我胜任不了。”
马文并没有收回他的微笑：“我知道你的言外之意——你看轻我们，你觉得我们的势力满足不了你的要求，无法实现你那宏伟的计划。”
吴鸣没有否认，仍然深陷在椅子中，但他的态度说明了一切，马文的看法是正确的。
如果说救世者联合会都是一群热血肯干的家伙，吴鸣绝对不会表示反对，在与奇塔的那场较量中，他甚至不只一次从古川等人的付出中收获了感动。但正像马文所讲的那样，这个组织还是太过弱小了，远远无法满足需要，毕竟吴鸣真正想要对抗的目标，是科技水平遥遥领先，有组织、有预谋的异星入侵者，如果在这样一个一无背景二无实力的组织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和精力，那更像是玩起了过家家的小孩子游戏，对改变那必须改变的未来，绝不会带来任何积极的影响。
在吴鸣真实的计划中——除去引发世界大战那一部分——他更希望借助的力量还是联盟军方。尽管他对此颇为反感，却不得不承认，如果真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抵抗那场终将发生的狂暴入侵，除了联盟军方，再无第二人选。因为军方拥有庞大的资源可供调动，可以动用整个世界最尖端的科技，和全体战士的力量。
也正因如此，吴鸣才一心希望重新回到热路撒凉，重新进入圣柜组织，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便利条件，尽可能地接近这个世界的权力核心。
这个计划中会有用心险恶的部分，也就是可能会出现的借势和出卖，但吴鸣不会为此感到抱歉，毕竟圣柜组织也不像他们的名称那样光彩照人，同样拥有一个令人生恶的过去。
在另一方面，以当下的局势来推断，联盟军方内部也早就出现了腐化和堕落，一些别有用心的势力可能已经大权在握，就像那位强令贾德森上校向马德拉岛发射核弹的幕后主脑，以及刚刚血洗黑皮市场的莫名势力。
但那些势力的存在对吴鸣而言反而称得上是件好事，因为那意味着可能会有一条捷径通往权力的核心。而那条捷径可以预见：怀揣善意，与那些势力同流合污，直到达成目标。
这样的手段不算光明磊落，却是必不可少的权谋之术，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曾不计其数地发生过，吴鸣觉得那并无不妥之处，老何塞在那番遗言中不也说过么：勿忘初心，不要泯灭善良，剩下的，放手去做就是了。
尽管吴鸣并未回话，可他的态度马文还是看在眼里，只不过他仍然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就好像才过了这么一小会儿，刚刚那个冷冰冰的钢板就已经打磨得光滑圆润了。
“这些事情其实并不该由我来说，”他一边观察着路面的情况，一边摇着头，也不知道是对后面的拖车不够满意，还是对吴鸣的固执深感无奈，“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提醒你一声，不管你想要做些什么，想要怎样做，你都需要真正的、志同道合的支持者。”
“是的，我很感动。”吴鸣有些应付地回了一句，“这一段子相处，我真正感受到了你们的善意，还有你们带来的温暖，只不过单靠那些，恐怕还不足以说服恐怖的征服者放弃他们的入侵计划。”
吴鸣把双臂抱到了胸前，好像只有那样他才会坐得更加舒适，但在实际上，那使得他看上去更像是只团起身子的犰狳。
“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在马文的反驳递过来之前，吴鸣又补充了一句，“我一直都知道……”
没想到吴鸣的这番言论，就连一贯说话不着调的雅吉都找出了漏洞。
“我总觉得钢板说得有点道理……”他一本正经地望向了吴鸣，眉毛皱了起来，就好像直到现在他才真正认识自己那名义上的死党，“人都需要朋友，真正的朋友；可以并肩作战，嗷嗷大叫着扑向死敌，同生共死……你是那意思，对吧？”他又拍了拍马文的靠背。
马文笑而不答，继续开着他的车。
于是雅吉又把不自信的眼神投向了吴鸣：“其实你挺缺那个的……也就是我说的——朋友。当然，我应该算是一个，虽然我还没完全原谅你之前对我的欺骗，但至少我现在可以确信，如果遇到僵尸或者像奇塔那样令人恶心的东西，我们绝对会一同扑上去，去拼个你死我活……嗯，我该怎么说呢？我们都讲义气；对，大概就这意思！”
雅吉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吴鸣还是听懂了其中的核心部分，而且尽管他的犰狳形态并没有得到改善，但在实际上，这样的描述多少还是有些令他动容。
义气相投的朋友，志同道合的战友，或者任何与之类似的东西，在鲜肉的世界里，对吴鸣而言也是稀缺而陌生的。
吴鸣不可以有朋友，甚至稍微知近点都不行，因为那会妨碍他的冷静甚至冷血，妨碍他的不断走向强大。吴鸣一直习惯于个人的成长，他所有的努力，也只是为了变得更加强大，更加不可战胜，因为那是他存活下去的惟一出路。
但正像雅吉所总结的那样，只要是人都需要朋友，都需要伙伴，那是社会性的群居遗传下来的本能，是骨子里铭刻着的印迹。
吴鸣有些被说动了，虽然他不愿承认自己被击中了痛点，但至少他放弃了继续反驳，只是那样默默地坐着，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马文大概一直在后视镜注视着吴鸣，而且很明显，他已经看出了吴鸣的心态转变。
“尽管他双目失明，可古川从来不会看错人，为此，我愿意和雅吉打一个赌。”他微笑着说，那态度好像比以往更加真诚。
“我记得你在不久之前还说他犯了个错误呢……”吴鸣赌气般地念叨着，“话说回来，你可真会挑选赌博的对手，谁不知道鬼灾星是大名鼎鼎的倒霉蛋？”
这句话惹到了雅吉，恨得他一个劲地瞪起了眼睛。
“那对手换作你也行。”马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现在可以确定你是合适的人选——当然，你离完美还差得很远。你缺乏伙伴意识，对这个世界缺少认识，有些时候过于自我，还有些时候有些自以为是……这些都是令我们感到担心的……”
“哈，真好笑。”吴鸣不肯认输地轻笑了一声，“在你的描述下，我根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家伙。”
“不，恰恰相反。”马文也不说看路了，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透过后视镜，直直地望着吴鸣，“你的用处很大，大得超过你的想象，但那有个前提，关键在于用法，关键在于用在何处。”
吴鸣也对望了回去，眼神虽然坚定，却还略显迷茫。
“我不妨说得直白一些，”马文说，“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威力最为强大的超级核弹，但你需要运载设备，你需要发射支架，你需要制导系统……这些零部件看似无关紧要，毫不起眼，却决定着你最终起到的作用——是毁灭，还是重生。”
这话有些受用，而且也还算中肯，吴鸣品了品，突然又笑了：“你的口才可真够惊人的，钢板，当个机械师真的有些屈才了，不如去当个哲学家，或者演说家。但是……这件事我看也不用急于一时，毕竟古川的身体状态还挺不错，如果基亚塔星人在征途中不小心迷了路，他还很有可能再活上个百八十年，直到寿终正寑。”
马文把视线撤了回去，重新望向了前面的道路。
“我倒真希望他会像你祝福的那样，一直健康地活下去……”
马文的话音略显忧郁，说到一半又收了回去。而那被收回去的另外一半，则化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悄然飘散于车厢之中……
第151章 复出！（）
回到荒村，材料齐备，马文又开始忙碌起来。他大约正在建造某种运输工具，就像之前的太和号，神奇而且威力不凡。
相比于马文的专心致志，吴鸣却有些心不在焉，每天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时常会坐在一边发呆，就连雅吉、阿宝与艾博那场热热闹闹的竞速比赛都没能让他兴奋起来。
他的心理压力正在变重，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算算时间，已经快到年底了，也就是说，之前确定的拿出最后计划的期限正在临近，这位身体恢复了健康的末世来客，究竟该何去何从，很快就将有个定论。
在马文之后，再没有人向吴鸣表达过自己的见解，没人提出建议，没人出谋划策，甚至对那期限，谁也都不曾提起过一个字。大家只是小心翼翼地回避着，默默等待着。他们都很清楚，这件事已经压得吴鸣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吴鸣觉得自己应该在私下里和古川好好谈谈，除了对那盲人的一番好意表示感谢，还需要问候一下，因为他听出了马文的言外之意：古川的健康状况可能存在某种问题，这个情况屠鲁好像也提起过。所谓救世者联合会这个组织习惯于提前选出候补领导者的说法，明显只是一个借口，古川这样急切地想把这个担子交托过来，有极大可能是他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
所以，这场会谈必须发生，哪怕只是像个朋友那样，送去问候和良好的祝愿。
这是一天下午，吴鸣来到了古川的房间前，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稍等……稍等一下。”屋子里声音嘈杂，而且古川的回话也难得地有些慌乱，“唉，算了……你直接进来吧，我正好需要人帮个小忙呢。”
吴鸣带着一脑袋的问号推开了房门，终于第一次看到那优雅的家伙出洋相：
他卡在了橱柜与墙壁之前，脖子和手臂上乱糟糟地缠着几根电线，而那些电线好像打了死结，生生地把那盲人困在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估计他挣扎好一阵子了，因为橱柜上摆着的那台老式电视机都已经偏离到了边上，在沙沙的噪音声中摇摇欲坠。
“你这是在进行某种体能训练么？”吴鸣问了一嘴，也有些手足无措。
“我求你别再说风凉话了，过来帮我一把好么。”古川动了一下，几乎害得电视机一头栽下来，连忙又伸手扶住。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有本事保持平衡，吴鸣还真挺佩服的。
把电视回归原位，又解开电线的死结，在吴鸣的好心帮助下，古川终于脱困了。他气馁地摇了摇头，平复了一下情绪，慢慢站回到吴鸣身前，以他那固有的优雅神态微微欠身鞠了一躬：“真是不好意思呢……”
“噗……嘿嘿嘿……”吴鸣到底没忍住笑意，“这没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古川叹了口气，静静地等着吴鸣笑完，才提出了他的请求：“可以麻烦你替我把视频插头插上么？就在柜子背后的墙面上，一个小小的插孔；你也知道那对我这样的残废来说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乐意效劳，朋友。”吴鸣摇着头走了上去，只轻轻松松地俯了个身，没用两秒钟就完成了这项任务。
电视信号来了，虽然画面偶尔还会跳闪不定，但有声有影，已经足够令人满意了。
“喔，我还真是笨手笨脚呢。”古川指了指椅子，等到吴鸣坐稳，才慢慢地踱到另外一边，自己也坐了下去。一边伸手摸索着电视遥控器，一边对吴鸣说：“你来得正是时候，否则我都要错过这则新闻呢。”
吴鸣把遥控器推到了古川手边：“如果那不是很重要的话，我想……”
“抱歉，那很重要呢。”古川摆了摆手，示意吴鸣先保持安静，同时调好了频道，“对我们这些躲在深山老林里的隐者来说，还有什么比了解外部的信息更加重要呢？”
“哦……”吴鸣把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也学着古川的样子，乖乖地坐在那里，等待着电视节目的播出。
那似乎是场新闻发布会，除了背景墙上的标志吴鸣十分熟悉，就连那缓步走向新闻发布台的雪白身影，他也曾见过一面。
“那是……”
“他回来了。”古川淡淡地笑着说，“那传说中的魔鬼，到底无法忍受隐居的清苦；他决定复出了……”
吴鸣不再言语，因为他已经看清了一切。古川好像注意到了吴鸣的反应，他也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把耳朵侧了过去，这则重大新闻，他一个字也不想错过。
衣冠楚楚的主持人正候在演说台前，巴掌拍得啪啪山响，而随着白袍者的接近，他又向台下摆了摆手，示意热心观众们先安静下来，那样他才好郑重其事地来个开场白。
“在之前的新闻报道中，我们都已经了解到，那场发生在马德拉岛的神秘战斗，就是我们正义的抵抗宣言！”他慷慨陈词，用激奋的语言调动着现场的情绪，“受世界首屈一指的著名学府马津大学的邀请，作为那场战斗的最先披露者，作为那些无名英雄的培养者，一直罪责加身、忍辱负重多年的真正传奇，今天将为我们讲述他所了解的历史真相，他将为我们指明这个世界正在遭遇的困境！我们有请——宾拉丹先生！”
热烈的掌声中，电视镜头切换为面部特写。那的确是宾拉丹，身体健康，精神头很足。不知道是不是杜尔博士的研究获得了什么突破性进展，总之他已经恢复了过来，而且他也做好了准备，打算开始下一步行动。
吴鸣心里一个劲地发寒。他知道历史正在发生——在这场演讲之后，圣柜集团将不再成为一个集团，而是一个足以聚集世界五分之一人口的宗门符号，一个充满野心、拥有强大力量的政治势力，而现在看来，复出的宾拉丹之所以如此简单地扭转了人们对他的固有看法，竟源于自己拼死拼活的一场苦战！
“在我开始之前，请允许我默默祷告，为一位我无比尊敬的斗士，也就是在这段日子里被你们反复提及，却又不得亲眼目睹的无名英雄，我们的圣子——吴鸣！”
宾拉丹虔诚地低下了头。在屏幕上看上去，他浑身上下好像散发着圣光，但吴鸣却不由自主地握起了拳头。古川还在淡淡地笑着，那模样就好像他刚刚听到一曲动听的音乐。
“斯人已逝，但我们坚信他终究会归来，因为上神不会眼看他的子民久处困境。”宾拉丹重新抬起了头，神态谦和宁静，所谓大家风范，不外如此。
但吴鸣才听了两句就听不下去了，因为宾拉丹根本就是在篡改事实的真相！
他把一切都归功于圣柜集团，所有的鲜血，所有的牺牲，所有的骨断筋折，都出自于圣柜集团的隐忍，出自于高瞻远瞩，出自于厚积薄发。但他说得很具体，还涉及了相当多的细节，甚至连奇塔的长相都描述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在宾拉丹口中，那异星入侵者改头换面成了威力强大的变异僵尸，很明显，他还不想把矛盾上升到全体人类的层面，因为他最需要的是首先完成人类内部的权势斗争。
吴鸣扭头看了一眼古川，那瞎子仍然一脸恼人的微笑，就好像他在得意着，自己出的那回洋相，现在终于扳回一城。
“他说得挺好的，你不这样认为么？”古川品评般地说，“言语风趣，旁征博引，每句话都直抵人心……那才叫能成一番大事业的大人物呢。”
吴鸣泄气般地抱起了双臂，如果找得到耳塞的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耳朵封起来。
“谎言！”宾拉丹这时义正辞严地提请大家警醒，“那是我们一直在接触、却从不需要的东西！因为谎言终会被揭穿，而其后果就是价值观的崩塌！”
古川鼓起了掌，看他的表情还真有几分欣赏。
吴鸣无话可说，只能选择忍耐，看宾拉丹的架势，大概就要收尾了，硬着头皮再忍几分钟就是了。
“价值观崩塌，我们就会迷茫，所以我们的性取向就会混乱，所以人类就有了艾滋病……”热烈的掌声中，宾拉丹用力挥动着双手，更加口若悬河，“再到后来，我们的性对象也混乱。猴子、母鸡、蜥蜴、蜣螂……所以我们就有了埃博拉……”
吴鸣都要吐了，肚子里翻江倒海，如果那里面住着蛔虫的话，恐怕它们也会有种晕船的感觉。
可演说厅的那些莘莘学子们却偏偏深信不疑，他们都站了起来，纷纷振臂高呼，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幸运的是，宾拉丹到底久病初愈，像这样的剧烈运动可能无法坚持满整整一个小时。他抬手指向后排，优雅地开了个玩笑：“我看到你们的保安正在和奥巴玛通话，所以抱歉了，我得先走一步，诸位留步……”
节目到此结束，古川却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