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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1期-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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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我们都跟了紧张起来,个个紧盯着房门。 
  姑妈去开门,进来了住在三楼的马家姆妈。 
  马家姆妈是里弄居委会的头,当时,只要是跟公家有关的人,就有权威感,哪怕是里弄里的老太太。这个马家姆妈,在我们做客的这几天里,已经来了好几回,一回是来提醒姑妈给菁表姐的婚事要新事新办;一回是来过问外地客人里有没有要报临时户口的;不光姑妈讨厌她,我也觉得这个老女人好生招嫌。这次她进门,红着眼圈,却一脸正色,好像她的红眼圈是戴在脸上的两枚勋章一样。她眼圈虽红,可眼珠子照样灵活,只一扫,就把客厅里的人都溜了一遍,眼光经过姑父时,停了下来,跟着皱起了眉。我顺了她的眼睛看过去,发现姑妈、父母眼眶都已经是湿润着了,只有姑父不是。他甚至连收敛谦恭的表情都没有了,就那么大张着眼睛直看着马家姆妈。 
  不等马家姆妈开口,姑妈立刻就对她说:“这怎么好?马家姆妈?天都塌下来了啊,我心里难过煞了,难过煞了……”说着就吸鼻子,抹眼泪。 
  “啥人不难过煞了?!不过侬放心,天不会塌下来!”马家姆妈中气很足地说,说着,含义深刻地盯了姑父多半分钟,才转过脸对姑妈说:“我来你们家,想提醒你快点把这些东西揭下来。”她指一指菁表姐新房门口贴的喜字。 
  “咽呀呀,我难过得都没有想到,马上揭,马上……” 
  妈已经闻声立起来,往菁表姐他们房门口去揭那张红底金色的喜字。 
  马家姆妈一走,门关上,姑妈就朝姑父扑过去,压低了嗓子嚷嚷:“你做啥眼睛都不红?就是不会哭,你捂着脸总会吧?偏偏别起个头,直看着那个老太婆做啥?在这种辰光!你,你,你还想进去吗!?” 
  爸在一边也紧皱着眉说:“唉……唉……怎么这样巧,偏偏她会这时候进来。” 
  姑父的脸骤然变得灰白,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沁了出来,跌坐到椅子上。 妈拉了爸一把,说:“为什么要怪她姑父,他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没有淌眼泪难道也犯法?不要去吓他。” 
  我在旁边也忍不住说:“我也没有哭。街上很多人都没有哭。” 
  妈又说:“这种女人,最混账的就是她们。老想把人踩下去才高兴。已经到这一步了,还能怎么样?” 
  姑妈被这两句话说得平静了一些,就到卫生间拿出一块毛巾擦擦眼睛,又递给姑父,意思让他擦 
汗。 
  姑父却不接,嘴巴眼睛都大张着,急速地朝每一个人看,连我这个孩子都没有跳过。从他的那双眼睛里,我看到一种近似动物般的乞怜求救的表情,好像他不是个大人,老人,而是个兔子什么的,眼下被一群猎人逼到墙角,无路可逃了。 
  姑妈朝他走近一步,才要说话,他一下子跳起来,躲开姑妈,几步就冲到菁表姐的新房里。菁表姐和姐夫这一个星期都出门到杭州去作蜜月旅行了,新房里的陈设丝毫未动,嫣红姹紫一片喜色。因见姑父动作慌张怪异,我们都跟过去,只见他哆嗦着手,在新房里见到带红色的东西就收——五斗橱上玻璃花瓶里插的胭红的绢花,一个装饰用的有喜鹊登梅的苏绣小屏风——其中梅花是红的,茶盘里的一套深紫红色的厚底玻璃杯…… 
  他把这些东西塞进壁橱里之后,又去翻开菁表姐他们婚床上的金银双色的绣花床罩。见到下面水红的绢被,粉红的鸳鸯图案提花枕巾,印有大红牡丹花样的淡黄色床单,喃喃地说:“这不行,这也不行……”说着,几步抢到他和姑妈的房间里翻出一条白被单——动作敏捷得都不像他了——一边走,一边抖开来,就要往菁表姐他们的床上罩。 姑妈愤怒地喝住他,“你做啥?想来触他们小夫妻的霉头?” 妈也上去拦他,“别冲了孩子们的喜庆哪。” 姑父好像被人绊了一跤,一下丢开手,让白床单落到地上,他摇晃着倒下去,我吓得跑上去要扶他,却见他抱着头,蹲了下来。 见到那样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抱着头,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样子,我的眼泪一下子冒出来了。 
  当天晚上,我们一家提前坐了夜车走了。 
  三 又过了两年,“文革”已经结束,恢复了高考制度,我考上了杭州浙江大学,路过上海,就去姑妈家住了两天。 
  没有想到,在一个全国振奋的新局面里,姑妈家反而比任何时候都狼狈——公寓里又挤又乱。这时那个在安徽插队的菱表姐已经回上海,一大家子人全挤在一起。而姑妈的公寓只有两间卧室,菁表姐夫妻占了一间,姑妈占一间,姑父搬到厨房后面的一间小房间里住,菱表姐则在客厅里搁了张折叠床。 
  我从进门起,就没见姑父,一时竟也想不到他,因为菁表姐和菱表姐正在闹矛盾,而且矛盾已经明朗化,姐妹两个儿乎要互相不理,这矛盾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两位表姐的矛盾是为了住房。前几年菱表姐在安徽,菁表姐的小家安在娘家,没有丝毫问题。但现在菱表姐回来了,又在待嫁,问题就来了。在菱表姐看来,姐姐姐夫现在该搬出去住,轮到她在这里成家。他们小两口在娘家已经享受丁几年的好处,而她在安徽受了那么多年的苦,现在总算回来厂。如果她有像样的房子,在找对象的时候会多一个很大的筹码,因此房子之事,对她事关终身。可是菁表姐和姐夫另有自己的立场,他们怎么可能搬出去?全上海连一寸多余的地方都没有,他们这个家已经是这么安顿着了,而妹妹反正还没有结婚,为什么不可以找一个有房子住的人嫁出去,倒叫他们住得好好的,腾出地方来给她?为了跟姐姐姐夫赌气,菱表姐就故意睡在客厅里——她其实是可以跟姑妈住一问的。姑妈对这个局面也觉得为难,两个都是自己女儿,如果能一人一间最好,但她住到哪里去呢,厨房的后面倒还是有一个小房间,但那个房间被姑父占着。 
  姑父却始终不露面,到了吃饭的时候也不露面。只见姑妈端了一碗饭、一碟菜送到厨房后面的小房间里去,然后,我听到一个声音嚷起来,“什么东西!汤呢?”那声音浑浊破碎,带着痰音。我大吃一惊,立刻难堪起来,因为我进门后一直没有向姑妈他们问起姑父,真是不可饶恕的疏忽。但饭桌上没有人注意我的窘迫,更加没有人对那个声音有反应,所有的人头都不抬,表情不是冷漠,根本是若无其事。姑妈到厨房接着再端一碗汤过去——那碗汤其实已经是准备好了的,但没听见姑妈作任何分辩,一声不响走回饭桌,平静地坐下吃饭。他们全体的若无其事让我简直无法开口问话。捱到吃完饭,我看见菱表娟走到厨房后面的小夹道里,拿出一副空了的碗筷进厨房,但是和大桌子上他们刚才吃饭的碗筷分开放着,也分开洗,而且是用不同的布洗。 
  我就凑过去问:“姑父好吗?” 
  菱表姐对我笑了一下,笑容怪异,说:“你想去看看他,就去看看他,我不拦你。” 
  我朝姑妈看看,姑妈肯定是听见我和菱表姐的话了,但她故意不朝我看,好像没有听到一样。菱表姐也自顾转身走回客厅,丝毫没有要引我去见自己父亲的意思。我很尴尬,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叫人讨嫌的事,但又不能不去,踌躇一下,我还是开了厨房的后门。 
  姑妈家的厨房后门开小去是一条小小的过道,一头通向后楼梯,另一头通向一个小房间,这个结构显然是过去为请帮佣设计的。…—刀:厨房的后门,我就闻到一股酸腐的味道——那小房间门正开着,我往前走过去两步,一眼就看到里面有一张床,一张小桌子,一个奇形怪状的人坐在床沿上,脸正朝着门。 
  他明显比前两年胖些,但松弛得一塌糊涂,一张皮像是一件过大而且多皱的衣服披在身上,脸和长头发的脑袋已经漫漶成一体,成为混沌的一团。我吓得毛骨悚然,进又不是,退又不是,只得含糊地叫了声姑父。那个被叫姑父的人看住我,眼睛倒不再呆定定的吓人,却像泥潭,仿佛眼珠和眼白被搅拌过,弄得黑白不分。这泥潭看了我有一分钟,然后哑着嗓子说: 
  “你是小妹。我认得的,我到你们家里去过,我认得的。你爸爸买鸭子香肠给我吃!可秉弟为什么不来,当年他在上海的工作就是我帮他介绍的,他应该记得。他应该来看看我,人不能没有良心,他为什么不来?” 
  我被他这一连串活问得木在那里,半晌,抖着嘴唇说:“爸爸……他走不开,他……叫我来……望望你的,问你好……” 
  姑父立刻打断我,“叫他要快,不然就晚了,我再进去,他就看不到我了。不过,这一次,我有经验了,东西全都备好!”这几句话他说得清楚明白,甚至带了得意般的愉快声调。 
  这些话让我觉得太不对劲,更慌了,只想着要逃走。刚好两只脚悄悄地挪动了一下,他看出来了,立刻说:“你不要走,你看看这儿。”他吃力地弯下身体从床肚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露㈩一双又破又脏的球鞋,一看就是扔掉不用的。“鞋我够—厂,他们不肯给我买新的,他们!”他用手往客厅:的方向指厂指,“我这里也够丁……看看,这都是。” 
  我随他的手指扫过去,发现床肚底下塞满厂这样的纸包。 
  “还有衣服,还准备了手套呢!东北冷,冷啊厂姑父说着往右边指了指。右边墙上一人高处钉了块搁板,搁板上码着一些布包。姑父一边把鞋重新包好,一边对我翻翻眼睛,没头没脑地说:“不要以为它们没有用!哈!双双都能派上用场!你知道大寒天到田里挖沟吗?没有鞋,没有鞋比死还难熬!比死还难熬呢厂他说到这里,脸皱成一团,一颗头开始摇了起来,那颗晃动不已的头上,几茎头发又枯又长,仿佛是一个干缩的脏萝卜上的根须。 
  我已经被一股酸臭的味道熏得快要呕吐,什么也顾不得了,在他闭目摇头的当儿,退了出去,关上了厨房的后门。 
  我在姑妈家的这两天,菱表姐就挪进去和母亲睡,把她在客厅里的那张钢丝折叠床让给我。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躺在小床上,只求闭眼就入睡,睁眼就天亮,好快快地离了这里。 
  时候还不算太晚,楼上马家姆妈家的电视还开着,听得见是在放老电影《英雄儿女》,正唱着“英雄猛跳出战壕,翻江倒海天地动,天地动……”姑妈全家却已经熄灯睡觉。侧耳听听,菁表姐夫妻的房间里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姑妈和菱表姐黑了灯在房间里极轻地说话,姑父开始在那小房间里走来走去。 
  两个晚上,我都能听到他一入夜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声音。那声音通过地板,然后从床腿传上来,一直传人我的身体。我真害怕听到任何他发出的声音。可是,除了要忍受从他房间里传来的脚步声,还要忍受他每夜一次穿过客厅到靠近公寓门口的卫生间里去倒尿壶。菱表姐在第一天就已经关照了睡在客厅里的我,以防我受惊。虽然这样,当我第一晚上听见姑父打开了厨房的门,拖着脚穿过客厅时,还是害怕得要死。我躺在那张钢丝小床上,一动不动,眼睛假装闭着,却从眯着的缝里盯住那个在黑暗中移动的鬼魅似的影子,气都不敢出。这个晚上我睡不着,潜意识里其实是在等他走过,不然如何能放心入睡。谢天谢地,终于听见姑父开门过来了,一步一拖地进了卫生间的门,好一会儿,听见冲水的声音,又听见他出来了。我这次闭紧了眼睛,也屏住子呼吸,等那阵酸味在空气中飘过去。屏了一会儿,我松气睁眼,可可的正看到一个黑影立在床前,我“哇”的叫出声来。 
  那个影子只顾说:“回去告诉你爸爸,他们多么没有良心,这个家里谁都不来理我了,我的话没有一个人肯听。不作兴的,这房子是我放了十根金条的押金才租下来的,十根金条啊广 
  菱表姐敏捷,闻声从房内出来,几步挡到我的床前,压低了声音说:“你还想再‘进去’吗?不想‘进去’就不要多讲,半夜里出来搞什么名堂?她明天还要赶早班车,你老老实实去睡觉,不要弄得大家没法活。” 
  那影子嘟囔着:“十根金条,十根!晓得吧……” 
  这时,姑妈也出来了,“阿菱!侬到房间里去!” 
  菱表姐转身就走,黑暗里,听见她乒的一声把一件什么东西踢到墙脚去了。 
  姑妈对姑父说:“两天了,不洗个澡,不渥涩吗?我来帮侬去揩揩身。” 
  “勿要。”姑父生气地说。 
  “侬一天到夜觉得人家跟侬作对,戆大!是侬自己跟自己作对。”姑妈说。 
  姑父不接嘴,一步一拖走回小房间。 
  姑妈过去关了厨房的后门,又把插销插上。对我说:“你自管睡觉。”就进去了。 
  四下里静了下来,我突突乱跳的心半天才平复。可我还是不能人睡,在小床上翻来覆去直折腾了大半夜。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起来。头天晚上已经跟姑妈他们说好,我自己直接去火车站,早饭也到车站去吃,就不惊动他们丁。虽然眼睛涩着,头也有点沉,可我却巴不得早走。我快快地梳洗了,提了包闪身出门。听见门锁咔嗒一声合上,我心里升起囚徒蒙赦般的愉快。才走下一级楼梯,突然,门开了,菱表姐蓬着头在后面叫住我,“等我两分钟,我送送你,顺便也去上班了,这个家哪里呆得住。” 
  清晨的空气凉丝丝地宜人——毕竟已经立秋了。我走在清晨的上海街道上,难得行人稀少,真觉得身心舒展。我用眼角看着身边走着的菱表姐,发现她穿了出门的衣服,梳好了头发,风头依然很健。菱表姐高高挑挑的,是我们一群姨表姐妹里长得最好的,虽然马上就要满三十岁,又在乡下呆了好几年,可人一回上海,风头就回来了。她身上最有那种上海小姐的傲气,人很聪明,但有些过头,是个处处不肯吃亏让人的主儿。小时候,我去姑妈家,总被她挤兑,即使她有那样一个在劳改的父亲,依然还要在我面前摆她的骄傲。因为她是上海人,而我们家住在苏北,是叫上海人瞧不起的“江北人”。现在我考上大学了,而她调回上海却在一个汽车公司里卖票。对于我们之间的这个新出现的等级差,她用冷淡来排斥。 
  我和她走到南京路上的20路车站前立住了,站牌下还一个人都没有。菱表姐一站下,开口就说:“小妹,我晓得你心里肯定在想,我们这一家人,没良心,对自己的父亲像这种样子。”菱表姐说完这句话,撇了撇形状好看的嘴唇,带着挑战的神气。 
  我不出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一向在菱表姐前都是低着声气的,这时更加不好开口了。 
  菱表姐见我不响,就说:“你就是这么想,我也不怪你,就是人人都这么想,人人也不错,因为人家的父亲是护着自己孩子,给自家孩子买吃的,穿的,玩的,拉着手去看电影,玩公园,开家长会的。这样的人,你给他们换个头大概也想不出天底下会有不同的父亲!你想知道我们家的这个吗?嘿,他去你们家——姆妈告诉我了——你们嫌他,嫌得好!(我的脸热热地烧起来——菱表姐说话总不饶人。)他在你们家就一晚上吧……我们呢?!他不在的时候,是一种不好,他回来了,又是另一种不好。反正他是赖上我们了,—亡一辈子欠了他的!可谁来管人背后的事,只认台面上的事——父亲,好大的名头,父亲!” 
  菱表姐突然笑了起来,那种神经质的笑使她姣 好的脸变了形,“想不出吧?你以为他对你是个陌生 人,但肯定想不出,他对我也是个陌生人!什么爸 爸,我从来就没有认识过这个人,可是有一天——就 是这么样子的一个人——突然被硬塞到我们家里 来,要我们把他叫成爸爸,一个只知道要抢,要偷好 东西吃的爸爸。嘿,开的什么国际玩笑!” 
  “你以为我们就没有试过?”菱表姐就有这点聪 明,总在前头替人把话说出来,“就算我试得不够—— 我也总不在家里,可姆妈和阿菁试了又试。刚回来的 时候,他和姆妈住一个房间,还睡在同一张床上呢, 你能说姆妈没试吗?可他是个不能上台盘的人,他做 的那些事……恶心!他现在塞在自己房里的垃圾,过 去就塞在姆妈的床底下!那全是他一点点地从外头 捡回来的。这叫人怎么过?这都是那一次……姆妈说 你们也在……他一下子被吓住了,从此以后,跟发了 神经一样,天天出去拾垃圾,要给自己备行装再去劳 改。说他神经病吧,他在有的事情上可清楚呢,有时 说出来的话,气得人要发痴。说他不是神经病吧? 你看他那个·七颠八倒的样子,做的那些龌龊事情,非 要把一个好好的家弄到不像才罢休。一家人家出这 么个人,大概只能算是前世作孽了。” 
  眼泪在菱表姐的眼眶里转,但她骄傲得不肯在 我面前滴落下来,咬着嘴唇忍回去。 
  这工夫,车站下的人已经多了起来,突然开始蠢 蠢地动,都往同一个方向探头———是车来了。 
  菱表姐换了一下步子,像是要挡住我去路似地说:“跟你说这话,是请你包涵,让你受惊了。小妹,告诉你,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告诉舅舅也没关系,我和姆妈现在什么都无所谓,我们问心无愧。而且我知道,你和舅舅在我们的位置上,决不会做得比我们好。”(我的脸又热起来。)菱表姐斩截地说完,偏过身体,“上去吧,路上当心。” 
  菱表姐在车窗外对我挥挥手,车上人都朝她看,她谁都不看,挺着胸走了。 
  到了火车站,我在路边的摊上买了一碗豆浆,一个粢饭团,但怎么也吃不下去,只勉强把那碗豆浆喝掉,上车走了。 
  四 
  现在姑父这么个人终于从姑妈家消失了,怎么能不为姑妈一家高兴? 
  我在浙江大学足足呆了七年,四年本科毕业后,又读了三年研究生。在这七年中,我来来去去,经过上海时再也没有停下来到姑妈家去过。直到研究生毕业,要去北京工作前,我才又去了一趟姑妈家。我从爸爸的信里知道,菁表姐的小家已经从姑妈家搬出去了,搬到了杨浦区。而菱表姐终于能够在娘家结婚,并住在娘家,而且还生了个儿子。菁表姐生了个女儿。 
  这一次,一进姑妈家的门,我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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