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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佳丽的心此时脆弱万分,她听到这个声音,鼻子里酸酸的,像是落在大海中
的船员见到了一根稻草那样亲切。
“是我……”她几乎就要流泪了,她可是从来不轻易哭的呀。
里面的男人马上变得异常激动:“佳丽,是你?你在哪儿,你遇到了什么吗?”
是啊,我在哪,我遇到了什么?可这个“什么”是一个局外人能解决的吗?他
即使有天大的本事,那只是在商界,而在艺术王国森严的城门外,他只是无足轻重
的一个看客。
但那个男人似乎立即明白了:“你今天复赛,你在文化宫?”
她没有通知过他今天复赛呀,他是怎么知道的?其实知道了又有什么用,我这
是病笃乱投医。
梅佳丽绝望地放下了电话。
她一路踽踽走回比赛大厅,40号歌手刚被叫到名字。
然后是41号,42号,43号……
当主持人宣布到48号歌手上台时,梅佳丽的心揪紧了,她控制不住地要逃离这
里,命运捉弄着她,这里将是纪录她失败的墓地。
她埋头急步走出大厅,她知道她这幅嗓子上台将会倒了全体评委的味口,并给
省里这些尖子歌手留下一个永远的笑资。
走在门口的台阶上,她听到一辆疾驰而来的汽车的尖利刹车声,她垂死般地抬
起眼皮,汽车怎么会刹在离她一尺远的脚前。
车门砰地打开,钻出的男人向她跑来,她傻傻地盯着他,这个男人——他不是
叫作米建国吗?
米建国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抛弃了过去的沉着,逼视着她苍白的脸急迫地问道:
“你不好?”
“我,”梅佳丽忽然有笑的欲望,想大笑,“我感冒了,在这个时候……”她
的声音如此嘶哑,她的眼睛的余光瞥见米建国的眉头刷地聚拢成一堆。
“你是第几个演唱?”米建国问。
梅佳丽更觉得这问题可笑,第几号有什么关系,她已经注定了失败。
“我问你话!”米建国陡然提高声音,很威严,甚至很厉害,”“你是第几号?!”
“第50%……”她不知如何就说了。
好像事先演练好了一样,大厅里传出了主持人呆板的召唤,“下一个演唱者,
第50号歌手梅佳丽。请梅佳丽小姐上台。”
没有时间讲别的了,米建国拉着她快步走进大厅,一边在她耳边严厉地吩咐,
“你马上上台,唱出你的最高水平,一切有我。”
梅佳丽稀里糊涂上台,将选中的LD激光伴奏盘交给台侧的音响师。她看见米建
国走到了评委身边,与满头白发的评委中的权威泰斗方天成握手,然后俯身向他耳
语他们的秘密。
音乐响了,节拍到了,梅佳丽启唇歌唱,这是什么声音啊,她自己都浑身起鸡
皮疙瘩,她强忍着没跑下台,刚才米建国的命令把她钉在台上,他说“一切有我”,
这意思不可理解,但是既然她已经上来了,为了她的面子,为了她的尊严,她得把
所定的两首参赛歌曲唱完,人们一听就会明白她是患了感冒,期望人们善心大发,
期望奇迹出现。
她一边拼着全力唱着,一边不时瞟着评委席,米建国退到了众多的歌手站立的
圈子外,白头发的方教授在向身边两个评委耳语了几句话,那两个评委听后做出同
样的姿态,向他们身边的评委照样耳语,如此泡制下去,所有的评委都传达到了。
他们议论什么?梅佳丽想,与我有关吗?
她的演唱结束了,她感到偌大的演唱厅也死了,听不到一声呼吸,感受不到一
个活的生命。在这死寂里,评委们慢慢地举起了打分牌,随着主持人一声声的念读,
梅佳丽听到死去的大厅在复活,惊讶的议论嗡嗡地弥漫于场子上空。
出乎所有在场的人的意外,主持人宣布最后得分时,她居然是一个并不太低的
中等分。
她呆了,双脚不属于她了,她失去了走下舞台的感觉。
议论声越来越大,汇成不满的波涛。她特别看到了挥手甩头的雪娜,那姑娘似
乎在煽风点火,向着台上的她起哄。这时只见方教授站了起来,他的白发就是压倒
骚动的最有力的盾牌,他用洪大的嗓音向所有考生解释,他说第50号歌手梅佳丽乐
感一流,乐句处理合理,她的嗓音只是感冒引起的沙哑,评委会不想因为一个歌手
的偶然喉疾而埋没她应该得到的成功。如果有谁不服,等五十号歌手康复之后,可
以专门为他们组织一次小规模的对抗赛,事实胜于雄辩,评委会决不会走后门。
议论平息了,骚动消弥于无形。梅佳丽的心活泛过来,双脚的知觉恢复了,全
场的眼光织成了一张网,她在同心的焦点里一步一步走向大厅外面。
刚进入阳光地带,她就浑身发软,一朵轻飘飘的白云托起她,她踩着云的尾巴,
却没有可供支撑的扶手,她觉得她快耍失去平衡,她大声喊叫着,可是喉咙里发不
出声音,她一急,白云变成黑云,遮住了眼前的世界,她一下失去了知觉。
梅佳丽昏迷的那一瞬,是紧跟在她身后的米建国把她扶住,然后立即送到医院
的。等梅佳丽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张宽敞软和的豪华大床上,米建国坐在床沿,
焦急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她觉得这双眼睛仿佛已经注视了她一个世纪,那里面的光芒让她感受到很复杂
又很温馨的东西。
“我,”她说,喉咙里虽还有一点痛,但比起昏迷前已经好多了,“我在哪儿?”
“我的家,”米建国说,对她的苏醒掩饰不住地高兴,“医生给你输了液,我
和我的副手就把你带回来了。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你睡了好久。”
她想坐起来,首先在毛巾毯下留心摸了一下自己身上,外面的套裙不知谁帮她
脱去了,真丝乳罩托举保护着丰满的乳房。
她突然感到十分害怕,手立即伸向腹部。上帝,那件与乳罩同型的真丝内裤还
箍着屁股,裤头里面,也感觉不出有可疑的液体的残留。可是衣服是谁脱的,在她
不省人事的期间,在她被搬上这张大床时,她有过什么不应有的损失吗?
她的眼光猛地射向床边的男人,但米建国已经兴奋地站起身,叫着一个名字了。
“小婉儿,”他向卧室外边喊,“给这个阿姨端杯鲜牛奶。”
“好哩。”是一个有着山里口音的姑娘的应答。
米建国转回头,笑着向她说:“我去书房里打个电话,小婉儿马上就来。”
“小婉是谁?”怀疑像蛇一样总是噬咬着她的心,她得弄清楚米建国屋里都有
哪些暗道机关。
“一个小保姆,啊,”她猛然想起了一个内容,“也是北山县的,只是她的家
在山区农村。”
米建国出去,小婉很快进来,果然是一个有着黑红色脸庞、浑身洋溢着健康和
单纯的山区姑娘。小婉手上端着一张黄漆木盘,盘里搁着一个精致的玻璃水杯,杯
里自然就是玉液一般洁白的鲜牛奶了。
“阿姨,”小婉的声音如唱歌一般,“是我用小匙喂你,还是你穿了衣服自己
喝哩?”
梅佳丽哗地耸身坐起,把小婉惊了一跳。她双手抓住小婉,差点儿要把托盘晃
翻。
“我的衣服呢?”她的鼻孔里出着热气,一根蓝色的血管在脖子的皮肤下明显
地凸出,“衣服?!”
小婉的眼光说明了她对阿姨的举动十分不解。“衣服给你熨了,”小婉说,
“我马上给你拿来。”
梅佳丽还是不放,“昨天,是谁给我脱的,你说,谁?”
小婉笑了:“是打扫屋子的张妈和我一起。”
“他呢?”
“哪个他?”
“米、你们的米总?”
小婉噗地笑了,“你是说米叔叔,他急得不得了哩,他喊来我们服侍你上床,
然后就守住这间屋子,一会儿在屋里打转转,一会儿坐在床边看你,我叫他睡觉,
他硬是不睡哩。”
梅佳丽浑身松弛,砰地重新倒回枕头。小婉不知起了什么变故,急着问她喝不
喝牛奶,她挥挥手,向小婉友好地一笑。
“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好吗?”
“好的阿姨。”小婉顺从的应道,放了心,将牛奶仔细放在左边床头柜上,轻
轻地走出去。
屋里恢复了宁静。梅佳丽睁大眼睛躺着,惬意地打量四周。
隐蔽的变光灯不知从哪里发出光源,屋里色调柔和适宜;素色的大窗帷从天花
板直垂到米黄色的桥本地板,像一片静止的黄果树瀑布;床头柜上有一帧米建国双
手插兜站在海滩上的照片,海风拂乱了他的头发;白瓷台灯旁边,是一架精巧的电
话机;崭新的毛巾被散发着淡淡的植物纤维味,膨松的枕头仿佛托着人遨游大海的
救生圈;室内温度非常适中,室外肯定是三十五六度,而室内保持着26℃度的恒温;
一台大彩电放在床对面的矮柜上,它的上面,维纳斯诞生的西欧油画临摹品占据了
大半个墙壁。
一个爱整洁的、殷实的富人之家。
这个家的主人是一个叫作米建国的男人。
想到米建国三个字,梅佳丽心思不会不为他所动,他把她送进医院,给她治了
病,他把她带回家,吩咐两个佣人服侍她睡觉,她就睡在他的床上,而他整整一夜
坐在床头,为的是等待她的病情康复,亲眼看着她醒来。在这个庞大的城市里,他
一直在小心翼翼地保护她,关怀她,他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不曾给他任何许诺,
可他始终如一,兢兢业业,守护着他心中那盏柔亮的小灯。
按照对等的原则,她是不是该回报他一点什么了呢?
还有昨天的复赛,他竟能跑到评委席上,他怎么能够与严厉的评委会主任方教
授说话呢?他都说了些什么?后来方教授与其他评委交头接耳,接着给她打出了她
都不敢想象的中上水平的总分。那么他是不是与方教授达成了某种妥协,那样的话,
他会给方教授许什么诺,而方教授怎么就那么容易受他的摆布呢?
想要知道的答案太多,梅佳丽觉得脑子都不够用了,但有一个事实是铁一样的
清楚的,这个人际冷漠的城市里,就是由于有了他的大力帮助,她才得以比较顺利
地走到今天。
我该怎么办?
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这个问题,脚步声响了,米建国走了进来;他拉过一张安
乐椅,坐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中午想吃什么?”他问,眼里始终保持着舒心的笑意。
梅佳丽盯着他,没想到自己的口气会是这么地严肃,“米先生,”她说,“在
触及所有生活琐事的话题之前,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好吗?”
米建国眼里的笑意不见了,严肃占领了他的整个五官。“好,”他同意。
梅佳丽盘算了一下后决定,她是演员,她在关键时刻应该能够会发挥演员的特
长,小小的演出一台活剧。想到此,她马上将悲痛欲绝的神色从眼光深处幅射出来,
让它一刹那布满脸部,她要采取的战术是一种远包围战术,从外围慢慢杀人到核心。
“你知道,我这次的比赛又失败了,”说到此,她真的悲从中来,刚才设想好
的佯装的演出被一下抛到九宵云外,她毕竟不会在生活中演戏,“我怎么这样倒霉
啊……”
米建国的脸色松弛下来,“不。”他的回答十分干脆,像在商场上作出一个深
思熟虑后的决定,“你不会失败。”
“我通过了复赛?”她抬起脸,眼睫上真的挂着一星泪花。
“通过了。”
“一共取多少名进入决赛?”她双手抓住颈下的毛巾被边沿问。
“30名。”
“30……那我是多少名?”
“复赛第21名,因为你的感冒,不然你可以是前五名。”
梅佳丽停住话头。到此为止,她想,我得开展全线进攻了。她似笑非笑看住米
建国,“你是评委会的一员吗?”
米建国猛地发觉不对头,他的眼神是想遮掩什么,“不是,”他笑着摇摇手,
“我只是关心比赛的一个普通观众。”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复赛名次?”
米建国语塞。是啊,他怎么知道的呢?
梅佳丽穷追不舍。“我比赛时你给方教授许愿,我看得一清二楚,复赛可能是
昨天晚上完成的吧,按老规矩,起码要四五天后才会发榜公布人围名次,你现在就
清楚我进入了决赛并且是第21名。我早就怀疑你在搞什么手脚,我的怀疑是从初赛
后你在电话里向我祝贺时开始的,后来的一系列事情和刚才你对比赛的了解,更使
我坚定了这个怀疑。我想了这么久,今天我想听到答案了。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
多?”
米建国沉默着。
告不告诉她呢,他思忖着,想隐瞒显然不现实,她抓到了这么多疑点,并且言
之凿凿,证据历历。可是此时就告诉她,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近功近利?
我是不想当无名英雄的,米建国想,当无名英雄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人们
在这个世界上挣扎、生存、奋斗,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既定的目的,即或是背着人
做善事,最终的目标还是期待一旦公之于世后获得某种满足,当然这种满足有高下
之分,或是获得直接的物质利益,或是追求崇高的精神荣誉。而自己,欲得到的是
一颗心,这是最难的,也是最值得去一搏的,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要那颗心来感
受,并且要让那颗心来感激!
感激或许可能变成铭心刻骨的爱,古往今来的情爱史上不乏这样的实例,自己
所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那么,管它提前不提前,迟早总是要让她知道,不是让自己
那个精明的副总在时机成熟时似乎偶然地说出去,就是自己和盘托到她面前。
现在的形势是,说出来的时间提前了,而且必须是由自己来和盘托出。
“既然你都知道了,”米建国坐直身体,稳住安乐椅的晃动,“我就告诉你。
我所以知道你进入了决赛圈并得到第二十一名,是刚才在书房里打的电话,我想给
你一个惊喜,你盼望着这个消息啊。”
“你打的电话?”她一扬眉毛,“你打给谁的?”
“方教授。”
“方教授怎么会同意给我高分呢?”
“因为你有这个实力。”
“可我没有唱好,评成倒数第一他都有理由。你给他嘀咕了什么?”
“我说你患了重感冒。”
“下面就是我非常想知道的了:你认识他?”
米建国点头:“我是组委会付主任。”
一瞬间,梅佳丽吃惊得嘴都合不拢:“你,”她睁圆了好看的大眼睛,“组委
会付主任?你是什么身分?你凭什么?”
“我给这次电视歌手大奖赛赞助两百万,我不要他们做一条广告。”
梅佳丽的声音打着颤:“你的目的是什么?你非常热爱音乐?”
“不是,”米建国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坐到床沿,轻轻地抓住她一只手,
“我不太懂音乐,但是你懂,这就够了。”
梅佳丽的脑子里一时很空,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飞沙走石,飓风狂飚,进入
了某种魔阵,她的灵魂在呼啸的龙卷风中被抛到九天之上,又狠狠地扎进苦涩的海
洋深处。但一会儿,狂风消散,迷人的霓虹和深途的星空同时出现,温柔的仙乐伴
随着她在一个广袤无边的宇宙里过游,身轻似燕,迷不知其所终。艺术的殿堂在遥
远的地方露出金光闪闪的尖顶,她脐身其中的愿望再不会成为泡影,她有可能不会
落空。
眼泪从梅佳丽眼里汹涌而出,她控制不住自己从未有过的软弱,她在这个男人
面前太爱流泪,这不是她的性格,她在余长文面前轻易不哭,余长文不主张她到都
市来寻找自己的成功,而米建国在她身边,用重金为她铺平道路,却没有得到一丝
一毫的回报。
“你这是……”梅佳丽抽泣着语不成声,“为了什么呀……”
米建国的眼里情光奕奕:“不为别的,全是为你。”
“建国……”
“佳丽,我爱你。”
梅佳丽从床上一跃坐起,忘了自己只戴着乳罩,张开双臂,一下紧紧地搂住米
建国的脖子。她一句话说不出,她只能以她的眼泪表达她的感激,她只能以她的吻,
给这个男人以回报。
她的脸颊摩挲着米建国的脸颊,嘴唇在向男人的嘴唇接近。
可倏然间,余长文的影子飘来了,梅佳丽的嘴唇赶紧下意识地躲开米建国嘴唇
的接应。但余长文那天在出租屋里的粗暴也同时出现在眼帘,使她立刻战胜了对他
的欠疚。她重新抬起头,把躲在米建国脖子后的脸亮出来,脸颊摩挲着,再次向男
人的渴望靠拢。
米建国的手抚着女人光裸的脊梁,心里的火苗燃成了熊熊烈焰,晕眩的激动中,
他也在寻找她的嘴唇,两张嘴唇忽而接近,忽而分离。米建国忍不住把两只手举起
来,用力捧住梅佳丽的两边脸颊,眼睛对准着怀里的女人。
“我要爱!”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了这一句,“我是值得爱的男人啊!”
就在这时,那只湿漉漉的丰满的嘴唇递到他口边,他追求了半年之久的女人向
他低下了高贵的头。
米建国热血喷涌,不顾一切地迎着那张嘴唇,狠狠地吻了起来。
时间停止跳动,空间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两个紧紧粘合在一起的男女的雕塑。
梅佳丽在热吻中头脑发昏,她只感到米建国灼烫的嘴唇在她的嘴唇上、两眼上、
脖子上急风暴雨一般的占领游走。她四肢酥软,一股感情的热潮从心底里升腾而起。
许久没接触过男人的身体了,她对男人的身体本能地保持着一种反感,少女时那个
教授种下的恶果毒化着她的肌体,她认为她的那部分感觉早已麻木,她不再会对男
人渴望,她认为男女之间的交融非但不是健康人性的组成部分,反而是一种邪恶c
但现在她的身体觉醒了,她在一个虔心呵护和追求她的男人的召唤下,重新生
长出女性的本能,她的身体在苏醒,她有一种被人耕耘的欲望。
她向床上仰去,她要迎接她的解放者的彻底到来。
想不到的是,她身上的压力解去了,男人离开了她的怀抱。
她睁开眼,迷惘里漫上一层深深的羞涩,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一般男人不
可能是这样的,一般男人这时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