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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镜台-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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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夫正吃着饭,有些不放心我一个人去,便说要陪着我一起。

    “不用,不过一会功夫。”我说道。

    他还在吃饭,吃完了饭要喂马,陪我去要耽搁一些时间,这样就不能早些去师父那儿了。而且,有人跟着,我总觉得不自在。

    我将茶水喝下半碗,便离开了酒肆,按着老板娘说的路线往灵湖那儿走。越往前走便越觉得周围的地形和景致有些熟悉。

    爬过一个缓坡后,心里的直觉告诉我:灵湖到了。

    一汪如铜镜般的湖泊出现在眼前,湖中孤零零立着一座亭子。

    湖周围种植的金槐四季都呈明黄色,正值夏季,金槐林比我从前见的要茂盛许多,衬得灵湖的颜色很是浓郁。

    四顾皆是灿灿金黄,天地间像是燃了一场烈火,火焰从地面直冲云霄。

    我再一次被灵湖这种凄艳、热烈的美折服。

    地面上有马蹄印,看来之前的确是有人来过这儿了。

    我往前走了走,走到灵湖的一角。当初就是在这儿,我从湖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也是在那一刻,我穿越到了南宋。

    我再次在湖边蹲下身去,将身子往前探了探,看到湖中映出了自己的脸。湖如铜镜,眉目鼻口,与平日里在镜中看到的自己并无二致。(。)

第九十三章 你要投湖?() 
湖里的这个人是我,是朱淑真吧。

    我想起自己那时在湖边的问话。

    我说:“你是谁?”

    她说:“我就是你呀。”

    原来的确是我自己,一直都是我自己。

    我把手伸到湖面上,像当初那样试图去碰触湖里的自己,心里想着,接下来这一切会不会倒转呢?时空倒回到从前,我是那个叫“宛淳”的女子。

    我慢慢把手贴到湖面上,湖水凉凉的,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搅碎了水中的面孔。

    一切未变,我忽然有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时空之门在这儿打开过,它把我抛到这个时空,又把我留在了这儿。

    我伏下身子,把脸埋在膝间,手依然浸在湖中。

    突然,身后响起一声怒喝:“小宛!你要做什么?”

    我惊得头皮发麻,浑身发软,刚直起身转过头去,就看到一道快得不可思议的白影冲到我面前来。

    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他死死地锁住了。确实是被锁得死死地,我连喘口气都觉得困难。因被勒得难受,我一双手便狠命地推他。

    无果。却听他哑着嗓子、沉着声音道:“小宛,你不能这样”

    我被闷地眼里都挤出几滴眼泪来了,几下推拒不得,我干脆不动弹了,他的臂膀松开了些,我喘了口气,道:“梁公子,你快松手。”

    他没搭话,接着把我往怀里紧了紧。

    我一下子意识到这个姿势很要不得,心里就更慌了。

    我又用手把他推了推,焦急道:“梁公子,快松手!”可他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一样,依然双臂紧箍着我。

    要么是他今日着魔风了,要么是我中邪了。这一切突兀地让我猝不及防。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我头脑中冒了出来:难道我今日又穿越了?而且是穿到了前世和梁公子情义互通的那个时候?

    不然的话,何以解释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方才的情形不像是穿越了呀。身边除了多了一个人外,其它的未有改变。

    “小宛,你还是与我一起走吧。”他开口道。

    这话又说得奇怪。我默了好一阵,觉得应该是他着魔风了,便放缓声音与他道:“你先松开,我们再说别的,好吗?”

    他静了一会,忽然站起身,抱着我径直走了起来。

    我大脑此刻是一团乱麻,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放我下来!”我粗鲁地嚷道。再这样下去,我就忍不住开口说一些难听的话了,到时大家冷静下来后都会很尴尬。

    可他沉着一张脸,对我的话不管不顾。

    “梁斐祎!你放我下来!”我怒道。

    他脚下一滞,蹲下身去,把我放到了离湖岸极远的一处平地上。

    我刚站稳,便用力推了他一把,然后一脸怒气地看着他。

    他往后趔趄了半步,眼中俱是哀恸痛惜。

    我皱了皱眉头,侧过身去,问他道:“梁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呢?你为什么要来这儿?”他反问道。然后又指向灵湖,道:“你为什么要去湖边?你不许靠近这儿,知道吗?”

    我深觉莫名,愣了半晌,道:“我要去看望师父,经过这儿,来看看而已。”

    “我以为,”他喉咙喑哑,眼圈有些发红,道,“你要投湖。”

    我惊愕地看向他。他怎么会说出这样奇怪的话来?转而又想到了他方才紧抱住我时的惊恐,若不是认为我要投湖,他怎么会那样做呢?

    他接着说道:“我天没亮的时候就往这儿赶,方才不过是在亭子那儿靠了一会,然后就看到你趴在湖岸边,”

    “你为什么要来这儿?”他问。

    “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了,我要去看望师父,经过这里。”我回答道。

    “真的是这个原因吗?”他看着我,道,“就我所知,白师父住在圣莲堂,你从万松岭出发,根本不用经过这儿。小宛,你是不是瞒着我要做什么?”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梁公子,你真的是误会了,我没有想要投湖,只是想来看看而已。”顿了顿又道:“我反而要问你,你为什么要在这儿等我?你怎么就知道我会来这儿?你又凭什么认为我是要轻生?”

    我一脸端肃地看着他,道:“如果这一切没有合理的解释,梁公子,那么你方才的行为在我看来逾矩了,而且很过分。”

    “他们说,你回钱塘了。”半晌后,他开口道。

    “是,家里出了一些事,回来看看。”我说道。

    他近了一步,道:“你是不是又要把事情都埋在自己的心里,你在海宁经历了什么事?你到底为什么会回钱塘?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这一连串的发问又把我问懵了。我呆呆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又道:“纵然蓝家待你薄情,但你也不能做轻生的事情。往后时日还长,你怎么现在就要放弃了?”

    我愣了一会,方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蓝笙纳雲青做妾的事。那件事情散播的范围不会超过四邻八舍,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又为何一口咬定我会轻生呢?

    我想起上一次自己作为三十四岁的朱淑真时,月映曾和我说过,雲青进门的那一日,我便从海宁回了钱塘,后来蓝笙追了过来,三日后,我才跟着他一块回了蓝家。我还想起,月映说,有一次我与蓝笙吵了架,我一个人回到钱塘,在灵湖边坐了一晚上。

    这些事情我只知个零星大概,并不知当时具体是怎样的情形。可梁公子这样子,似乎是对某一些事情很肯定似的。他好像对我与灵湖、与死亡之间的微妙关系很清楚,所以才那样笃定我是来轻生的。

    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事情?他怎么知道的呢?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绷紧了神经,问他道:“梁公子,你还知道什么?”

    他看着我,平静道:“我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你将来的事,你不愿意知道的事。”

    我将来的事?我不愿意知道的事?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的响。(。)

第九十四章 前尘往事() 
惊惧、害怕的情绪一下擭住了我,我开始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这难道不是我重生后的时空吗?知道那一切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吗?

    为什么梁公子会知道那些事?

    我的情绪因惊愕恐慌已达到崩溃的边缘。我瘫坐在草地上,不可抑制地趴倒下去,伏在胳膊上大哭起来。

    并不知道哭的是什么,但却非哭出来不可。

    二十八岁的我失态地就像一个任性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耳边是我那震耳的嚎啕声,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了,不用顾忌什么,不用去管任何事情,就这样一直哭到再也哭不动了为止。

    我哭得头晕眼花,哭到最后,嚎啕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情绪发泄出来后,我又禁不住嘲笑自己:我也就只剩下哭这个本事了。

    胳膊已被枕得有些发麻,我动了动,翻了个身,浑身疲惫地躺在草地上。眼角的余光里,梁公子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湖水。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从我在常乐楼与你见的第一次面,不,也许是更早。”我的嗓音嘶哑。

    他并未回头,只开口说道:“淳熙八年七月初十,我从潭州一路疾驰回到钱塘已是深夜,家里不见你的踪影,书案上留下了满纸的墨画的梨花还有你写下的一阙短词”

    他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吞咽了一下,继续道:“有人说,你去灵湖了我去那儿找你,什么都没看到,我便去湖里找你”

    “你去湖里面找我?”我惊声道。

    湖里面?难道他后来也投湖了,然后溺死在灵湖?我觉得万分震撼,原来前世枉死的人不只是我一个。梁公子后来的结局竟是殉情了!那个被困在镜中世界的我对此一无所知,而且还认为自己是被所有人离弃了,对所有关于梁公子的事都讳莫如深。

    他忽然轻笑出声,道:“对呀,我去湖里找你。后来,就发现自己回到了三十七岁,你那个时候还在蓝家,有一个女儿叫‘玉儿’,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但我知道最后的结局,所以我想带你离开海宁”

    “我给你写了帖子,你一直都未出来见我,正当我心急如焚时,你被关进官府的消息传来,我去见你时,你已经饮下毒酒了匆匆而别,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我不敢相信你那样早就离开了,可你躺在我怀里,的的确确是没了呼吸。那不是结束”

    我猛地坐起身来,打断了他的话,道:“那是结束,可它也是开始。”

    他看向我,面露惊色。

    我继续道:“你滞留在另一个时空里,看到了另一个被困的自己,他跟你说,你会重历过去,直到走出轮回。”

    他眉头紧皱着,与我道:“如果你也曾经那样,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我在常乐楼见到你时,你就像根本不认识我一样,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装出来的,可后来发现,你对我确确实实是没有任何印象。”

    “那个时候我的确不认识你,也不认识家里的人,几乎所有关于我是朱淑真的记忆我都是没有的。”

    “我知道你叫‘宛淳’,”他说道,“你曾经告诉过我的,你原本不是‘朱淑真’。”

    所以他才会喊我“小宛”?

    “如你所说,我滞留在了那个奇怪的地方,”他继续道,“我原本想只要再回到四十一岁时就好了,那个时候你已经离开了蓝家,和我在一起,我就能早些和你去燕京,你就不会投湖而死,可没想到的是,我突然回到了自己二十九岁的时候,这就意味着我要眼睁睁看着你嫁去蓝家,看着你再次经历你曾经经受的那一切。我不能在那个时候带你离开,不能随意地改变过往。”

    他倏地探过身来,牢牢盯着我,道:“小宛,你明白那有多煎熬吗?那日,你去常乐楼很高兴地与我说,你要嫁去蓝家了。虽然我也知道你必定会嫁到蓝家去的,可当时听了,心里就如针扎般难受。有多少次我想质问你,问你还记不记得我,可我最后都没问出口。”

    他的脸离得极近,两道浓眉拧成了一个“川”字,神色激动得厉害,再无往日的半点平和。

    我想安慰他,便轻声道:“我明白。”

    他目光灼热的如火一般。我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眼前忽然一暗,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扑在我面颊上,半晌,他并无其他动作,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艰难开口道:“梁公子,我爱蓝笙。”

    他气息一顿,然后退了回去,道:“是不是你没有办法接受现在的这个我?”

    我摇摇头,看着他平静道:“我与你一样。你必须要重历过去,我也是。我唯一不能体会到的,是你说的那些过往。我没有作为朱淑真的那一部分记忆,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和你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你之所会重回到二十九岁,是因为我选择了那个时空节点,不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其实都是同一个时空而已,我们只不过从未像今日这样把事情说清楚而已。”

    “可你又似乎是知道自己最终的结局?方才我与你说的时候你丝毫都不惊讶。”他疑惑道。

    “知道,”我点头,“我饮下毒酒后,滞留在那个叫‘镜中世界’的地方,见到了另一个自己,她与我说了这些事情,可唯独关于你,她闭口不谈,所以当我回到自己二十六时,我只知道以后会出现一个人姓梁的人,我与他会有纠葛,但我连他到底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后来糊里糊涂地与你成为了朋友,直到你去了海宁,开了一个名叫‘玉茗堂’的戏楼,我才明白过来,那个人正是你。”

    “她对我闭口不谈吗?”梁公子悲切道。

    我抿了一下嘴,道:“也许不是因为恨你。你已经做到情之至了。”

    梁公子叹息了一声,道:“我倒宁愿她是恨我怨我的,至少她不会甘心就这样走了。”(。)

第九十五章 你要如何() 
周围静悄悄的,我们坐在草地上,彼此都沉默着。

    过了一会,我与他道:“我只知道自己是投湖自尽了,却不知到底为何突然这样做。她曾与我说,是因为自己尚未大归便与你相好,惹来世人的唾骂,最后因抑郁才那样的。”

    “那是一部分原因,”他眸色沉沉的,道,“其实,是我的错。”

    “怎么说?”我疑惑道。

    “你那个时候心情的确很不好,常常生病,外面又是流言肆虐,我便想着带你去燕京。正打算着,潭州那儿突然来了一封书信,说是师父病重,让我回潭州一趟。”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哽咽道,“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带着你一起去潭州,倘若,倘若我带你一起去了,后来,也就不会是那番模样。”

    “我是在你去潭州时投湖的吗?”我问道。

    “嗯,”他缓了缓,又道,“你那时心情低落,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奄奄一息的花朵。我与你说,要去潭州一趟。你让我把你也一起带去。可你正生着病,我就说让你等我,等我回来就一起去燕京你答应了,虽然不愿,你还是答应了如果当时我知道留下你意味着什么,我怎会抛下你一个人去潭州呢?我肯定是要带在一块的,无论如何也要在一块”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雾蒙蒙的,眼前黄一团、白一团的。

    他又道:“我去了潭州,师父把我强留在那五天,我赶回来时只用了七天时间,没想到还是晚了。后来听月映讲,你不知是从哪儿听说,我在潭州与师妹成了婚,然后就一个人出了门说是要去寻我。可你不是去寻我的,有人说,你去了灵湖那儿。我去找,却什么都没看见。”

    他长叹了口气,道:“也许你都记不得了,从前你与蓝家的关系濒临破裂的时候曾来灵湖边坐了一夜,我问你要做什么?你说,你要从这儿回去。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与灵湖的缘分,也知道了你原本是叫‘宛淳’。”

    这其中竟有这么多的曲折?我垂下头,慢慢合上了眸子。

    半晌,忽然觉得有凉凉的指腹摩挲我的眼睛,他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哭了?”

    我抬起头,避开他的手,道:“我也不知。”顿了顿又道:“我只是觉得悲伤、遗憾。梁公子,有时候我就在想,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我?你与我说的这些虽然都是自己前世经历的事,但我觉得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那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过往无可否认,即便你不记得了,但它们都在我的脑海里。”他说道。

    我看向他,问道:“梁公子,那你要如何呢?”

    “如何?”他重复道。

    “你把这些都和我说了,接下来要如何?”我解释道。

    “自然是好好护着你,不让你重蹈覆辙。”他坚定道。

    我静静望着他,道:“你是因为愧疚吗?你师父来信说他病重,你去探望他,这没有错。我后来投湖而死,这是我自己造成的。你不必因为愧疚而这样。”

    他听完忽地两手捉住我的肩膀,恨恨道:“你觉得这只是愧疚吗?小宛,我说了这样多你难道还不明白?”接着切切道:“我爱你,你不知道吗?”

    我有些害怕地往后挪了挪,然后说道:“梁公子,我知道我们曾经很深爱,但我现在不是那个我。而且,我对将来另有打算。”

    他钳住我肩膀的手不放,缓声道:“小宛,你误会了,我没有要求你,更不会害你。我知道过往不能轻易改变,你还要继续留在蓝家那儿。我和你说那些话,是想告诉你,即便将来你会遭遇许多不幸,也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我在这儿,一直都会在。”

    我重生的目的就是为了走出轮回,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可他说的这番话还是让我感动非常。

    我心情平静了下来,与他道:“我明白你的心意。将来的事我会一步步打算,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不会做什么傻事出来。”

    “那你这次来灵湖?”他又问。

    我笑了一下,道:“这是误打误撞,我是要去圣莲堂看我师父的,随行的车夫是海宁来的,对这儿不太熟,所以才会绕到这儿来。我记起从前的事,便想着来灵湖看看。”接着又看着他道:“其实是你多虑了。”又调侃道:“还扯出了这么一大段是是非非来。”

    “我是真的担心得要命。”梁公子道,“那日我们一起乘马车回来后,我便接到了师父的来信,他说他来钱塘了,我只好赶过去安顿他们。回到海宁后,便打听到蓝家已纳了妾室,你只身一人回了钱塘。我就直接从海宁来了这儿,又让席安去朱府打听情况。方才,见你趴在湖边上,我以为”到这儿,他便不再说了。

    我冲他笑了笑,站起身来,舒展着手臂,走了走,道:“可我真的没想寻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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