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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朱弦很快确定这就是凤章君床上的被子,而将它盖到自己身上的,也只可能是被子的主人。
心旌微摇之际,练朱弦听见窗外有衣物飒飒摩挲声。他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恰好可以望见池畔空地。
在那里,一道高大背影长身鹤立,手中的凤阙剑在旭日下反射着熠熠光华。
早起的凤章君正练着一套行剑。练朱弦对于中原武学无甚研究,但还是能够看出这一套剑舞得行云流水,再联想到昨晚凤章君一剑剁下尸鬼头颅,可见他的武学造诣应该也是非凡。
如今不少修真者沉溺于术法修行,却忽略了武学素养,以至体格虚弱,反倒被庞大的法力压垮,轻则精神涣散,重则走火入魔——看来凤章君应当是没这种担忧。
不忍打搅对方练功,练朱弦就倚在窗棂上暗自远观,直到凤章君收起剑势,回头朝这边看过来。
两个人对上了眼神。
凤章君首先发问:“醒了?”
“嗯。”想起被子的事,练朱弦不希望凤章君误会自己是在嫌弃他的寝具,于是额外附上一句感谢:“昨夜有劳仙君了。”
凤章君收剑入鞘,没有回应,反倒问了一句毫无关系的话:“用膳?”
练朱弦摇头表示无需早膳,凤章君便示意他洗漱收拾,准备动身前往南诏。
小半时辰过后,收拾停当的练朱弦跟随凤章君离开小院,来至崖边。
只见凤章君伸手比出一个敕令,凤阙出鞘,划出一圈寒芒,飞至崖边半空之中。
凤章君信步踏上剑身,回头等待练朱弦。
练朱弦看看那细长的凤阙剑,再看看脚底的云海深崖,难得老实地摇了摇头。
“有没有更加平稳些的办法?”
凤章君并未多说,又从乾坤囊中取出璎珞符纸,两三下折成纸鹤模样,向半空抛出。
金光闪过,纸鹤竟然化形成为一羽比人还高大的肥硕仙鹤。
“如何?”
“行吧。”
练朱弦咬一咬牙,跨上肥鹤。
谁知才刚坐定,那仙鹤突然仰脖长啸,一飞冲天!
练朱弦修行百多年,却还是头一遭在天际翱翔。他只觉得身体时轻时重,头脑阵阵晕眩,心脏突突狂跳,浑身肌肉都紧绷到了酸胀,无比难受。
如此窘境之下,他也顾不得颜面,只紧闭着眼睛,死死搂住仙鹤脖颈。
大约过了一炷香,仙鹤飞得平稳些了,练朱弦这才勉强睁开眼睛。
眼前竟是一片雪白!
茫茫云海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大片云朵相互挨挤、堆叠,雪白绵软、厚实紧密,仿佛可供人踩踏站立。
练朱弦看得入迷,不禁淡忘了恐惧,甚至还想伸手摸摸那丝绵般的浮云。
突然一阵横风袭来,云海被吹出个大窟窿,露出下方崚嶒的山峦和盆景似的树木河流。
练朱弦这才想起自己是高悬在百丈半空。他瞬间晕眩,一个发软,险些从仙鹤背上翻滚下去。
所幸有人及时将他扶稳。
“小心。”一路沉默的凤章君终于有了点儿存在感。
“”
被他这一扶,练朱弦霎时清醒过来,自觉丢脸羞愧。再不东张西望,只眼观鼻、鼻观心,双手抱定鹤颈,老老实实地当好一名乘客。
云端飞行果然高效,不出一个时辰,二人便已来至南诏地界。
只见远方云海之上,兀立着一座雪域高峰,在日光下明亮耀眼如同熔金。
那便是五仙教世代守护着的圣山——神外雪山了。
凤章君催动脚下凤阙缓缓降下云头,仙鹤紧随其后。穿过云层时,四周围的雾气瞬间包围过来,将视野填成一片雪白。
反正凤章君也看不见,练朱弦干脆将脑袋埋进了肥鹤丰厚的背羽里,直到觉察出风力变小、气温升高之后,才又匆忙抬起头来,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穿过云层,他们便下降到了足以看清地表景物的高度。
南诏气候湿热、土壤肥沃,放眼望去遍地红花绿萝、古木参天。若再定睛细看,还能发现一些古庙废墟,几乎已被藤蔓淹没。
练朱弦对于南诏了若指掌,可他毕竟是头一遭从高处俯瞰全景,稍稍比较了一番,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说起来,这里还是他与凤章君当年遇险、分别的“故地”。
他立刻去看凤章君,可男人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淡定模样,也不知是否记得这里。
转眼间肥鹤已经平稳落地。练朱弦生怕它这就变回符纸,赶紧翻身下鸟。却没料到自己这一路高度紧张,双腿早就绷得酸软了,刚沾地就一个趔趄,结结实实跪在地上。
凤章君闻声回头,默默瞧他一眼。
丢脸!
练朱弦头脑一热,恰好看见不远处立着一尊被荒草埋了半身的石像,他倒头就拜,然后若无其事地掸掸衣服、起身。
凤章君也不问他在做什么,只扭头看向前方:“若我记得没错,往前就是五仙教地界。”
“正是。”腿已不再软了,练朱弦摸出个瓷瓶,倒出绿色药丸,“谷中多瘴气,外人容易中毒。这是解药。”
“不妨事。”凤章君却不接受。
练朱弦以为他是怀疑药丸有诈,也不勉强,“若有不适,及时告诉我。”
正前方是一座陡峭岩壁,覆满了藤萝灌木。走得近了,才能看见绿叶掩映之中藏匿着一个不大的洞口,喷吐着阵阵寒意。
一手撩开藤萝,练朱弦主动提醒:“洞里有蛇,跟紧我,别闹出太大动静。”
凤章君依言跟在练朱弦身后。洞内湿暗局促,身材高大些的人都必须弯腰低头。
好在狭道只有一条,蜿蜒下行。他们摸索着走了二十来步,回声豁然开朗。
山腹内空间应该很大,还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腥臭。凤章君看不清周围,只能听着练朱弦的脚步以及身上银饰轻响,亦步亦趋。
但这个办法很快就无效了。
山洞向前延伸的同时,仿佛又伸出了无数旁支。从四面八方反射回来的声响,严重扰乱着听声辩位。
想起练朱弦提到过洞穴里有蛇,万一踩到摸到总归是个麻烦,凤章君尽量压低声音问:“需要照明么?”
“嘘——!”练朱弦猛然截断他的话音。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两旁洞穴深处传出阵阵异响。
像是皮囊漏气的“丝丝”声,还带着诡异的摩擦。
是蛇的嘶鸣!
凤章君立刻醒悟过来:自己那一声询问,走漏了活人气息,惊扰到了洞中生灵。
只听那嘶鸣之声清晰响亮,这说明蛇若不是近在耳畔,就是大得实在超乎想象。
无论真相是哪一种,都不是好事。
凤章君发现面前的黑暗里亮起了一双硕大的、似曾相识的绿色眼眸。
自打那天执事问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再没有人来找过曾善。
她在医庐里将养了月余,待到能够自理之后,又被安排去一处长屋居住。同屋的还有六名女子,都是在被拐卖的途中经过南诏,被五仙教救下的。
“大焱的池州城是座海港。当年那些人贩子也是准备经由池州将我们卖往海外异邦。从柳泉取道南诏抵达池州,是一条避开官差的捷径。五仙教每年都能从这条道上救下百余名女子与孩童,暂时送不走的,就安置在这种长屋里。”练朱弦如此解释。
凤章君点头认可:“这的确算是五仙教的一大功德。”
收留归收留,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与曾善同屋的那六名女子,清一色全都是花季少女。曾善平日里话语不多,也鲜少提及自身私事,往往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
第57章 鬼夜行()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小小惊险过后;两个人勉强在铁梯上站定。并肩叠踵、四目相对。凤章君怎么想的暂且不知,不过练朱弦已经耳尖微红。
“那个”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说明;“其实你不必来帮我的。因为这里是香窥幻境。如果需要,你我都可以御空悬浮。”
说着;他便松开手,往铁梯之外轻轻一跃。果然轻盈地在半空之中停留了一阵才落回地面。
“刚才我只不过是忘了自己身在幻境;因此作出了本能反应。”
听完他的解释,凤章君不作评判;却提了一个“尖锐”问题:“那你还怕骑鹤飞行?”
“谁会没事飞到那么高的地方!”
练朱弦脱口为自己辩解,说完了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御空飞行时的“丑态”早就被凤章君看得清楚分明。
正当他懊恼之时,凤章君也走下了铁梯。
害怕与他面面相觑,练朱弦又开始没话找话:“你以前也守过炉?”
“守过。”凤章君点头;“但是到了我那时候,已经规定必须两人一起值守。”
“那你也见过炉膛之内的情景?听见过那些声音?”
这个问题实在不必回答;凤章君反问练朱弦:“五仙教如何看待轮回转世之事?”
“轮回转世?”
练朱弦咀嚼着这四个字:“我们认为一个完整的人除去肉身之外;还同时拥有魂与魄。人死之后魂魄离体;其中七魄会慢慢散失,而三魂则投入受孕女子的腹内;完成轮回转生。”
“与中原的理念差不多。”凤章君点头;接着说下去:“人之三魂;主掌天性灵识;而诸如道德、情爱、记忆;乃至修士的法力修为,都统归于七魄。换句话说,所有储存在魄中的事物,都是人类后天习得、吸收的精华。当人生结束,这些东西便要归还于天地之间,而它们也正是归真丹的来源。”
“云苍练丹,实际上练的是魄?”练朱弦一语道破真相。
凤章君重新转向那高大雄奇的鼎炉:“这些鬼怪妖魔在世间虐杀无辜,理应受到惩罚。我们将其带回这里,炼取它们的魄,消弭它们的罪孽,然后将纯净的三魂投入轮回,便是归真二字的本意。”
正说到这儿,只见那怀远也已从铁梯上爬了下来。又转身取来了一沓符纸,应该是要开始为炉口加固封条。
“这种做法与现在的流程不太一样。”
凤章君走近到怀远身旁,观察他的动作,很快就皱起了眉头:“不行,他手上有血,会污染符咒。”
练朱弦同样凑到怀远的手边观察了一阵,果然在手掌沟纹里发现了一处细小伤口。想来应该是刚才雕刻木头时受到曾善惊吓所致,只是怀远毫无知觉。
“伤口已经凝固了,这样也不行?”
“不行。”凤章君面色严峻,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后果。
怀远重新登上铁梯,来到炉口处,将手里的符纸直接按压在原有的符纸之上。炼丹七七四十九日,这样的封印便会有四十九层。
尽管凤章丑话在先,可事情却似乎进展顺利。贴完了符纸,怀远回到地面上,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又开始刻他的木头。
那是一根发簪,簪头上堆着一簇小花,栩栩如生,应该很能讨女孩欢心。
鼎炉殿内短暂地安静下来,只有怀远精心雕刻的轻响。
凤章君又开口提问:“五仙教的修行是什么样子的。”
“”
练朱弦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才回答他:“我们没有鼎炉,也不需要抓妖魔回来练丹。不过正式成为五仙教弟子需要通过一系列极为严苛的考验。至于入门之后,修行反倒并不是什么难事了。”
听他涉及到了一丝重点,凤章君顺势追问:“听说五仙教的入门弟子,都会接受一种异术的改造,让自身与教中神灵融为一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并没有什么异术,那不过只是一种比喻罢了。”练朱弦不假思索地摇头:“在冥想中达成与旧日神灵的对话——云苍峰的玉清真王祭典不也是类似的手段吗?”
凤章君显然不相信练朱弦的说辞,但继续追问也没有意义,他干脆沉默下来。
骤然冷场,练朱弦轻咳一声,看看角落里安静雕刻的怀远,再看看不远处的鼎炉,突然变了脸色。
“不好!”他指着高处的炉口:“怎么会变成那样?!”
凤章君的担忧正在成为现实——只见怀远新贴上去的符咒已经从淡黄变成了焦黑,而且黑斑还在朝着周围蔓延。
“血污让炉内的妖魔有机可乘,若不及时更换会出大事。”
凤章君的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叙述着一件小事。
终于,所有的符纸全都变成了一团焦黑,悄无声息地剥落为灰烬。紧接着,炉盖开始上下挪动,一下、两下
所幸,固定在炉盖边沿的黄铜铃铛发出了狂躁的声响——
怀远悚然抬起头来。
几乎就在同一个瞬间,一道黑气冲天而起,瞬间将炉身上挂的八把大锁全部冲开。一人多高的沉重炉盖被黑气掀到了天花板上,再重重砸落下来!
炉盖落地,崩砖裂石,发出巨响。尽管只是香窥之中的旁观者,练朱弦依旧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再听不清楚其他声音。
在巨大的耳鸣声里,他被凤章君拉着退到了一旁的角落里,继续旁观接下来的骇事——
怀远自然也受了巨响的惊吓,可他毕竟有过一些应急训练,此刻便赶紧丢下木头,转身取来一柄靠在墙根上的宝剑。
谁知刚一转身,他又被迎面扑来的第二下巨响惊了一跳。
鼎炉倒了。炉膛中那些不成人形的熔融液体,此刻全都流淌到地面上。
那里面仿佛有一千张面孔,一千嘴在发出一千个不同的声音。然而刹那间,这一千张面孔又同时腾空而起,变成一千道鬼影,在大殿里冲突回荡!
冲出去!逃到外面去!
一片嘈杂声里,仿佛有无数鬼影异口同声地喊叫着。然而当它们飞扑到大门前时,却触动了暗藏在门板之内的符咒。
金色大网亮起,无情地将它们弹回。
但鬼怪毕竟诡计多端。
沉重的炉盖再次腾空而起,在与门扉相撞的瞬间释放出了巨大的破坏力。
门板被砸断了,鬼影呼啸而出。可才刚飞到檐廊里,又被屋檐上垂挂下来的璎珞符咒阻挡住。
再看鼎炉殿内,怀远正吃力地挥舞着那把宝剑,如同笨拙的幼儿摆弄着捕虫的网兜。
“数量太多了,他一个人收拾不过来。”凤章君摇头。
果然,还没挥舞几下怀远便已是气喘吁吁。而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还有一样东西能够应急。
那是悬垂在鼎炉殿内四个角落处的警绳,随便拉动哪一根,都会让岩墙上钟楼里的铜钟随之鸣响。远在岩墙之外的守卫便会前来支援。
怀远连手里的剑也顾不上了,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最近的一根警绳冲刺。
然而就在他抓住警绳的同时,也有鬼影死死抓住了他——更确切地说,是抓住了他的手臂。
“原来如此。”
饶是早就知晓了结局,练朱弦也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忍。
就在他面前几步之遥,怀远的右臂被硬生生地从身体上撕扯下来!
那一瞬间血光冲天,喷溅在周围的地面上,引来无数的鬼魂争相舔舐。
而沦为活祭品的怀远,却只是傻傻地瘫坐在墙角,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残肢被一点点吸走精气,变成一堆包着皮的枯骨。
景象又开始模糊了。练朱弦听见许多人的脚步声,从远处一路奔跑过来。
紧接着,所有一切就像被吸入了旋涡,陷入到一片纯黑的噩梦之中。
这次的场景变换太过突然,快到没有时间让练朱弦确认凤章君的位置。
他在黑暗中等待片刻,可四周一直没有浮现出新的场景——这显然不对劲,无论如何还是先找到凤章君再说。
练朱弦摸黑前进两步,准备喊人。嘴是张开了,却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止如此,他又拍了拍手,听不见鼓掌声。
包围他的并不是一片单纯的视觉黑暗,而是更为诡异的“虚无”。而这片虚无,又是如何溜进怀远的记忆里来的?
练朱弦回想起来,在以往香窥的过程中,偶尔也会遇见一些非现实的场景。它们是当事人在遭受重大冲击之后,自我封闭的内心世界。
只不过,以往他所经历过的内心世界,往往充斥着刺耳巨响或者频闪亮光。唯独只有怀远是一片虚无。
也许这片虚无正是怀远恐惧的东西,是他被困尸堆的模糊记忆。
想通了这层涵义,练朱弦反倒镇定下来。无论如何,凤章君就在这片虚无中的某个地方,必须尽快找到他。
于是练朱弦伸出双手,摸索着向前移动。
大约走了二十来步,他的指尖终于抵到了一样实物——似乎是人的衣袍。
无法看见听见也无法询问,练朱弦唯有依赖于双手进行感知。他轻轻将手掌贴住对方的衣袍,缓缓往上移动。
织物十分光滑上等,很像是凤章君身上的云苍法袍,甚至可以隐隐约约摸出银线秀出的龙鹤纹样。
但是且慢练朱弦忽然又不那么确定了。毕竟他对布料并没有那么透彻的研究,还是应该更全方位地多摸索摸索才是。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继续向上摸索。
滑过疑似腰腹的紧窄地带,手掌之下的触觉开始变得宽阔起来,柔韧而又坚实的,还微微下起伏。
是胸口。练朱弦的大脑忽然变得迟钝起来。
他有点费力地思索着:若是凤章君的话,这个高度的确应该是他的胸膛。可是想要十分确定,或许还应该更仔细地摸一摸五官才是。
第58章 未央塔的秘密()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玄桐含笑点头:“也请你用心保护好阿蜒。他不仅仅是五仙教的护法,更是曾与你患难与共的兄弟;莫要让他失意。”
凤章君应了,随即起身告辞。原路走出听瀑居;就看见情花藤下林子晴与练朱弦正在等候。
他还没走过去,阿晴已经凑了上来:“仙君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