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众人称赞的时候,陈火林忽然觉得对面有双眼睛亮亮地盯在他脸上,等他抬眼去看,那双眼睛又忽地垂下去了。 那是林下风的眼睛。 陈火林心里也不知怎么搞的“咯噔”一响。
,
“这个戏就拜托各位了。有什么需要政府办的事,你们就找他。”
祖品成朗声说着,拍了一下身边的陈火林的肩膀。陈火林这才缓过神来,连声说:“行,没问题。”
三
车子果然上路不远就堵住了。这条路通车不久就不停地返工。每处返工的地方都只留出一点窄窄的通道。正是上班高峰,一条主干道却像是一条拉直的香肠串,没有多远就被死死地卡住。
司机老兰又埋怨起来:“陈市长你也真是,这是何苦嘛。”
市里几个头儿的车子都挂的是公安牌照,装了警灯警笛,路上跑起来方便。陈火林是常务副市长,跑路的事起码不会比其他领导少,但他自己不同意,说领导有了就行了,他不可能像领导那么忙的。 “你不是领导么!” 老兰对这件事一直有意见。他先前是前任专员李庭芳的司机,李庭芳出了事,他被派到陈火林车上,已经觉得是降了级。又碰上陈火林这样低调,心里很不痛快。机关司机是一个很特殊的社会群体,很鲜明地表现出官本位的一个侧面。陈火林自然不可能因为迁就司机的情绪放弃自己的原则。有了在省学总试用期那一年的经历,他相信自己’这 一辈子都再不会张扬其事:“等一等也好,我是做具体工作的,这样可以多些实际的感受。这条路的情况谁都晓得的,市委那边回头我会解释。”
陈火林一上班就接到市委那边来的电话,问他上午有没有必须到场的安排,如果没有,能不能来市委一趟,明远书记想跟他谈谈。放下电话,陈火林立刻向祖品成报告,祖晶成说:“那你快去。我早讲过的,像这样的事,不光是你,任何人都不必打招呼,这应该作为一条纪律。”
从地区向设市区过渡期间,祖品成主持过一段党政工作。那是很复杂的一段时间。祖品成表现得很有底气,处事沉稳,却又不乏果决。很多人以为也希望他会担任新设市的一把手,省委也来考察过多次,呼声很高。但最后的结果仍是另派了人来。祖品成是跟祖明远同时由省委领导谈话的,谈话内容就是宣布省委关于他们在新设市的任职的决定,正式的任职通知随后下发。谈话的当天,祖晶成回到市里,马上把市委成员和市委、市政府几个主要部门的负责人找拢,通报了省委对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人事安排,说:“根据这个安排,也基于市里由我主持过一段工作的实际情况,我想有必要提前给大家打个招呼,目的是不给领导班子今后的协调和团结留下隐患。不算正式会议,算是我个人的一点交待吧。
祖品成的交待主要是四条:
“一、首先必须明确,一个地方不存在所谓党政两个一把手的问题。市政府是在市委领导下工作,作为市委副书记,我是市委书记做政府工作的助手。二、今后凡必须由市委决定的事,必须先请示书记。书记没有表态,我决不先表态;书记表了态,我决不另行表态;确有不同意见,我本人当面向书记汇报,,不劳传话。三、任何人都可以直接向书记反映我的问题,但决不允许背着书记在我面前对书记说长道短。四、各位要像过去支持我的工作一样支持书记的工作。”
对祖品成的“四条”,议论不一。有人觉得他明智,就是有水平。也有人觉得他装腔作势,玩权术。不管怎么说,这四条多少堵了一些口舌是非,起了一点防范作用。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么。祖明远到任后,祖品成处理他们的关系也的确是小心谨慎,时时、事事、处处都最大限度地维护祖明远的一把手地位,最大限度地保持对他的尊重。陈火林刚来的时候曾听人说祖品成暂时主持工作那段很是有些忘乎所以,以为今后一个市的天下就是他的了。接触了一段,陈火林觉得,祖品成并不像说的那样简单。一个行政掌官,不可能没有个性,但祖晶成的刚性恐怕更多的是在骨子里,他还是懂得妥协和放弃、有自律意识的。比较起来,在这方面,祖明远的方式倒是有些不敢恭维。
一个交警忽然发现了陈火林的车——干道上的交警对市里主要领导的车牌都是记得很清楚的,马上用对讲机喊来了好几个交警,截住了两头的车流,给陈火林的车让出了通道,显然是负责的那个注视着车子,举手敬礼。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陈火林摇落车窗,向他表示感谢,再三说“不必客气,不要敬礼”。那人“砰”的一个立正,说:“是!”却把敬礼的手绷得更加有力。陈火林在省学总工作的时候,省城最繁忙的一个十字路口有位交警,每当绿灯亮起,他便对启动的那一路车流举手敬礼。意思似乎是对维护社会秩序的行为表示敬意,或是感谢对自己工作的支持。每次经过那个路口,见到那个敬礼,陈火林心里总是生出一种暖意。为此,他还特地给省报写过一则赞扬的小文章。但到市里来了之后,同样是敬礼,他却总有点觉得不是味道。地区领导的车子所到之处,凡有交 警必须敬礼,这是李庭芳的规定。用行政命令要求尊重,用摆威风树立权威,其实是虚弱,不免可笑,却相沿成习。陈火林不由皱皱眉头。
往前走一路堵个不断。沿路的交警都晓得了路上有陈火林的车,早早给他清了道。陈火林的车从狭缝中穿过的时候,两边停着的最前面的人和车里的司机看上去木木的,眼睛却满是敌意。后面的人许多在指指划划,龇牙咧嘴,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显然在骂娘。陈火林觉得背上冒凉气,脚上却在发烧。他下意识地把头往后靠了靠,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尽量不看两边。
这条路是真正的怨声载道啊,难怪剧团拿它来编戏。
专署所在市的市区主要就是两个区:金河区和金城区。金河区是老城区,金城区是扩建的新区。两个区隔金河相望,直线距离不出五六公里。地改市之后的市委和市政府分别设在两个区。市直单位也各占一半。这条连接两个区的路叫“双金路”,路上的那座跨河桥也跟着叫“双金桥”。
“双金”自然含了发财致富的吉利愿望。但许多人却把“双金路”叫成“伤心路”;把“双金桥”叫成“伤心桥”。
牢骚是表面现象,下面积压着无穷的矛盾。最突出的是,撤地设市,叫起来好听,级别并没有提高。倒是因为机构的大幅度调整,许多人要提前下岗;许多人要挪动单位;许多人要从正职变成副职,虽然可以挂一个正级的拖斗,但权力今非昔比。另外,机关分在两个区,许多干部上下班就要在新城和老城之间窜来窜去。单位有车接送的还好,只能骑车的甚至步行的便叫苦不迭。先前的生活节奏一下都乱了套。
所有这些,也是这条路堵塞不堪的一个直接原因。
各种各样的积怨,现在都集中在了这条路上,尤其是把这条路像绳子一样掐在手上牵动自己也牵动无数人命运的官员身上。他们对陈火林的敌意并不是针对陈火林个人,而是针对他代表的那个群体。
这条不过十来里的路,不知惹出了多少悲剧、喜剧、正剧和闹剧,有人从这里飞黄腾达,有人从这里走进监牢。跟这条路相关的起伏跌宕、悲欢离合、生老病死,随便抓一把,编好了,都会是一部有震撼力的大戏。可惜市剧团的那个戏编得太一般了。编剧要么是不得已,要迁就规定的尺寸;要么根本就是缺乏水准,说是“纪实”,却抓不住生活本身已经有的戏剧性。从分管后了解的情况看,后一种可能性更大。这个穷省最穷的地区,方方面面的人才多年来都跑得差不多了,文艺单位尤甚。稍有些本钱的宁可在特区的歌厅卖唱,帮特区的村干部抄抄写写,也不肯回来当“一级演员”、“一级编剧”。剩下来的多是老弱病残。几个矮子里的长子便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也真难为了他们。那个戏光是《七彩路》这种剧名,就透着陈腐俗气,毫无想象力。
这样想着,陈火林觉得自己有些刻薄。什么时候成酷评家了呢,裁缝不会做,倒是会撬褊。况且这也不该是一个当领导的人的思维方式。
市委书记祖明远要谈的竟也是那个戏。
“不是说在市政府会议室座谈么,为什么临时变了广
祖明远的神情好像这变动后面有什么玄机。
“听说是省里几位同志的意思。”
陈火林本来想说“我也是后来才接到通知”,话到嘴边,忽然觉得不对头。
“是——吗?”
祖明远拉长了声音:“听说祖市长让你 抓这个戏?”
“也不是‘抓’,就是做一点协调工作。”陈火林说。
“这是对的。政府方面就是负责保证人、财、物。政治上和艺术上把关,主要还是让宣传部他们去管。”
陈火林同时是市委副书记,按说有关他的工作的决定祖明远应该听听他的意见,但是没有。
“那当然。祖市长也就是这个意思。”
陈火林忽然记起自己昨天那番关于林下风眼神的意见,有顶头上司在,他本来是不会发表什么实质性意见的,却不知怎样神差鬼使地把那点触动说出了口。他暗暗自责道:“下次少多嘴。”
第二章
四
陈火林进来的时候达老师刚刚梳洗完毕,浑身散发着洗浴液的清新气息,显得精神抖擞。
“这是我们陈市长,这位就是达老师。”一直陪着达老师的谈楚玉赶紧离开沙发,站起来。
陈火林握着达老师保养得很好的手,很想说出自己的感想,达老师却眼睛亮亮地直视着他:“我见过你的。”
“是吗,那怎么可能?”
一边的谈楚玉刚要说什么,达老师摆摆手:“再保密一段好不好?”
谈楚玉说:“行啊,我听你的。”
陈火林自然不好追问,便坐下来,讲正题:“我本来是陪祖市长一块来的,他临时让人拦住了,让我先来,他一会儿就到。”
达老师说:“你们太客气了。看你们忙成这样,我真不忍心惊动你们。”
陈火林说:“达老师这样说话,我们就坐不住了。你来支持我们工作,我们还不知怎样感谢你呢。”
“那是真的。达老师在外地,只要在台工走两个来回,挥挥手,出场费就是几万呢。接我们这个活儿,达老师却坚持跟当地演员一样拿酬金。”
达老师是谈楚玉去请来的。他的话不知是为达老师抱不平,还是向陈火林表功。
“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达老师沉下脸。
陈火林看出,达老师的不悦是由衷的:事先他已经听说,达老师是辞了一部长篇申视连续剧的角色来接他们这部戏的。“文革”的时候他被从大城市发配到这个老区省的农村劳动改造,当地农民很照顾他。接这部戏是他的一种报答。这使陈火林很感动,在他的印象里,这样的艺术家如今不太多了。
在一个没有权威、没有客观标准的的代,一个戏无所谓好歹,有一个脸熟的明星撑着,也算是一个筹码。亏得有谈楚玉,换了他陈火林,还真不知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筹码。
祖明远说的“让宣传部他们去管”,其实就是让谈楚玉去管。市委宣传部的部长刚上任没有几天就住院了,当地医院不敢确诊,连夜送到省里,会是个什么结果很难说。宣传部也就由谈楚玉暂时主持工作。如果部长回不来,他就可能是部长人选。
对祖明远的决定,陈火林不说求之不得至少是乐意接受的。
陈火林已经隐约感到了“二主”之间的微妙。这种微妙其实是常态,不微妙倒是奇迹。权力结构内部的这种微妙,他当县长的时候就刻骨铭心了。到市里来之后,吴副书记——就是先前的吴副省长,他现在在省委 分管党群和组织工作——来过一次电话。就他的分工,吴副书记叮嘱:常务副市长这个角色是比较难把握的。还真需要那么一点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恐惧谨慎。关键的一条,是牢牢记住“助手”这个定位,不越雷池半部。在领导之间只能补台不能拆台。否则自己陷进去不说,造成工作损失后果就严重了。吴副书记的好意他是听得出来的。作为副职,如果没有个人野心,最明智的做法只能是尽可能避免成为某种可能的矛盾的交叉点。到市里来赴任之前,老婆龚腊梅念的那个“当官要当副”的官谣,讲穿了,无非就是少担责任,避免矛盾,大树底下好乘凉。听起来好像有些消极、有些滑头,却是情势使然。副职在事实上并不具有决定权,配合好领导才是本分。何况,只要不关乎重大原则,相对于结构的稳定,具体工作上的是非曲直往往是次要的事情。这几乎已经是上上下下的共识。
再说,让他那么直接地对一个他并不熟悉的具体业务工作负责,陈火林心里还真没有谱。就个人的兴趣而言,他更热中于抽象的理论。从政的经历更使他觉得生活里有许多严峻沉重得多的事情。当县长的时候,“文艺”只是每年政府工作报告里泛泛带过的一句话,那句话还是文化口再三争取才加上去的。解决温饱尚谈何容易,哪里顾得上吹拉弹唱。他知道自己缺乏情趣,也知道这样的工作观念有片面性,但他并没有立志做一个完人。市里让他分管文化工作后,他不得不面对一个生疏的领域。却看到了许多令他困惑不解的咄咄怪事:一面是专业人才极度匮乏,一面却照样能频频得到据说是国家最高级别的奖项;一面是文件和媒体把那些获奖作品定为精品杰作,一面是其中的许多戏和影视剧根本就没人看,许多书根本就没人买;一面是历史别无选择的市场化,一面是这种投入和产出完全不相对称的行政性生产强制推行;一面是连社保基金的到位都困难重重,一面是在这种明明知道的既无经济效益也无社会效益的消耗上的不惜血本;一面是脱离一般道德现实的说教,一面是隐藏在这种说教后面的极度世俗化的利益驱动。所有这些,有的是公开的事实,更多更深入地了解来自他收到的举报信。生活中还真有有心人。谁谁因为这类评奖职务职称由某级提升到某级,房子由多少平米增加到多少平米;一个戏实际生产费用是多少,用于各级“评委”和各级相关官员的“劳务费”是多少,等等,备极详细。倘若果真如实,其黑暗只能令人不寒而栗。倘若公开倡导的精神文明暗中果真是在用这样不文明的方式“建设”,那社会的道德拯救还能有多少指望呢?
这样的思路让人灰心,也是有风险的。对陈火林来说,能做到的是面对现实。他其实应该感谢祖明远。祖明远的不由讨论的决定在某种程度上使他得到了解脱。就工作本身来说,这种解脱也是有必要的。别的先不论,业务组织上的张罗,他还真是不如谈楚玉。
省里那几位临走之前在小范围里讲了个意见,他们对戏里演正面形象的市长的那个演员不满意,觉得他压不住台,必须外请。还要补些戏,强化这个角色的刚正性格。谈楚玉当时连说“对对,我来办。”果然,不出半个月,他就从外地搬了一位腕级的真神来。
陈火林20世纪70年代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就看过这位“达老师”主演的电影,那时候就几部电影倒来倒去,印象很深。30多年过去,这位“达老师”却好像是刚从当年的银幕上走出来,几乎没有变化。六七十岁的人了,看上去比五十刚出头的祖品成还显年轻,似乎岁月无痕。
门铃响了,谈楚玉赶紧去开门。大家一起站起来,准备迎接祖品成,进来的却是万 仁保。他一头的汗:“真是对不起,祖市长一下车就给包围在大堂里了。他让我上来接你们,等着你们去解围呢。”
围着祖品成的什么人都有:下面单位遇到了棘手事不知所措的头儿;没安排上采访的记者;想请饭局的商人;等着签字的办事员……他们从各自的渠道打听到祖品成的行踪,祖品成在宾馆一露面,他们便蜂拥而上。
祖品成显然被围惯了,很沉着,一面从容地签着字,一面耐心地应对所有的问题。许多问题明显当时无法回答,许多要求肯定永远不能接受,但那些人却直是纠缠不休。祖品成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方寸不乱。
站在包围圈外的达老师不由鼓起掌来。
包围圈里的祖品成忽然抬起头,一脸歉意地对那些人说:“各位能给我留一点时间吗y你们看,我把贵客怠慢了。”
大家回头,看见气度不凡的达老师和跟随着他的一群,这才散开。有几个还不甘心地对祖品成说:“那我们等着。”
祖品成说:“你们最好先忙自己的事,回头我去找你们。” 那几位说:“不,我们等。” 不屈不挠。 不晓得从何时开始,人们好像形成了一种观念:在市里,凡事不经祖品成不灵。即使明明晓得有的事并不是祖晶成一个人能决定的,即便有的政府决策已经公开宣传了,但大家没有听到祖晶成亲口说出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祖品成也乐此不疲,觉得这是大家对他的信任。因此他从不允许周围的人拦截这种包围。 五 “我以为对一个市长可以有几十条、上百条要求,但头一条必须是不怕麻烦。”总算在餐桌上坐定后,祖晶成说。
“我看,在这个城市,离了你地球还真是不转。”达老师赞许道。
“我怕的就是这个。时间长了要成一言堂的。”
陈火林听出来,祖品成的话像是忧虑,却透着自信。这倒让他有些忧虑。
“常言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一个地方,总要有个人说话算数。关键是这个人要正派、公道、有能力。”达老师说。
“问题是我离这要求相去太远。”祖品成说。
陈火林不由在心里为祖品成暗暗叫苦。祖品成的话等于默认了自己是市里说话算数的那个人,这跟他一贯的严谨有明显的距离。
几巡酒后,达老师忽然放下酒杯:“现在我来公开那个秘密。”
原来达老师早几天就到了。他要谈楚玉保密,好让自己可以不受拘束地“观察市长的日常工作状况”,“尽可能接近真实地领略到”他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