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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可有不同的见解,她暧昧地咧著嘴笑。「嗳,这好解释。日本鬼子欺负咱们中国女人,当然,於情於理,雄赳赳、气昂昂的中国男人也该好好地『照顾照顾』日本婆子,不是吗?」
褚静扬著笑,玩味地挑著眉。「那中国男人还真是辛苦,因为日本婆子不太容易一下子就照顾妥当的。」
春雪愉快地挥挥手。「呵,妹子,这点你就放心啦!光看褚老板的外型也知道,他一定可以好好照顾照顾你的啦!」
「姊姊,好说好说,的确是还不错。」
这种不带反日情操,反而带著十成十的黄色对谈,让两个已为人妻的太太们放声大笑。
春雪笑看著身旁的好友。「褚老板应该付给我钟点费用才是,每次你和他冷战,我都得说些玩笑话让你开心。」
褚静收起笑意。「我们很少不开心的,只是在某些问题上,我总是无法赞同他的做法。」
春雪安慰地拍拍好友的肩膀。「如果他执意不想让你知道你曾经发生过的事,那么,为了夫妻之间以后的和谐,我会劝你不要去探究。」
褚静打趣地勾起笑。「我现在怀疑褚毅一定有付你钟点费用,你根本是来当他的说客的。」
春雪大笑。「哈哈,这是细心维持十年婚姻的过来人的经验好吗?话说回来,小静,对於过去的一切,你真的完全没有印象吗?」
褚静耸耸肩。「也不能说完全没印象,我记得一些街景,后来看了一堆日本杂志的图片,这才发现我印象中的街景都在日本,有东京地区,也有京都,我甚至还记得北海道皑皑白雪的感觉,以及握在手中时那冰凉凉的触感……」
「除了风景之外,你还记得什么吗?」
褚静脸上轻松的表情突然僵住。「有,我记得……有一个黑色的背影……」
你的命,我要。
褚静打了一个哆嗦。就算不是身处於梦境,她依然感到余悸犹存。
「怎么了?小静?」
「没事……」
那个人到底是谁?那满身的戾气又是因何而来?
她失去记忆的原因真的是因为一场车祸吗?或者……实情是为了逃亡?
「小静?」
褚静收回神,扯开嘴角。「我没事,天色暗了,我们得回家招呼客人用晚餐了。」
春雪闻言哇哇大叫。「唉呀!我差点忘了,今天晚上我们家办了个卡拉OK大赛,我得赶紧回家准备准备才行。小静,有空拉著褚老板来我家唱歌啊!」
「好,有空一定过去。」
褚静挥挥手,目送春雪快跑离去。
入夜,高山的气温骤降,她吸吸鼻子,闻到了霜气的味道。仰起头,她望著漆黑没有星月辉映的夜空。依照经验法则,明天应该会下雨才对。
「吃饭了。」
褚静回头,迎视丈夫温柔的目光。
她仰望著这个高大的男人。很多人总说丈夫是妻子的天,没有天的遮蔽,妻子就会像水中四处飘流的浮萍一样无助。
她凝视著他黑色的眼,她是气他,气他那莫名其妙的保护,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为了珍惜他的呵护,她是否应该像春雪说的,不再执意追寻她的过去?
褚静迈步向前,握住他迎接的大手,仰起头,轻轻一笑。「晚上有什么好吃的?」
褚毅温柔地将妻子揽进怀里。「叶太太准备了一锅红枣人参鸡,说是要替你好好补补气。」
叶太太是「天之海」的大厨,烧得一手好菜。其实,「天之海」的前身是果园,而叶太太则是以前的地主,但丈夫过世后,无夫无子的她将果园变卖给褚毅盖民宿。后来,褚毅发现叶太太拥有一手烧菜的好本事,便说服叶太太继续留在「天之海」,更在「天之海」旁盖了一栋小屋,让叶太太和他们夫妻一同居住。
褚静倚偎在丈夫宽阔的胸膛上,闭上眼。
人们说得没错,丈夫的确就像天,他是妻子无时无刻、终年不休的守护者。
如果她失去了这片天,失去他莫名其妙的保护,那她会变得如何?
呵,也许真的只有水中漫无目的漂浮的浮萍可以形容吧!
「明天会下雨。」她仰头漾著笑。
褚毅赞赏地扬起笑,轻柔地拂去她头发上的湿气。「有进步,已经可以猜到明天会下雨了。」
褚静骄傲地扬起下颚。「这不叫『猜』好吗?好歹我也在清境生活了三年,这三年人家也累积了许多许多的生活经验好不好?」
褚毅笑开,低沈的笑声回荡在夜空中。「那你得感谢你有一个好老师。」
她甜美地笑开。「谢谢你哦,全清境最厉害的褚老师!」
褚毅停住脚步,牢牢地将她拥抱在怀里。他轻轻挑起她的下颚,俯身在她樱红冰凉的唇上印下一个暖和的吻。「我爱你。」
褚静扬起双手,搂住丈夫的肩,回应他的吻。「我也爱你。」
如果在清境的这三年就是她过去的所有回忆,他细心的呵护和真挚的爱情就是她的一切,那么……
她会试著让自己去接受。
抛开过去,捉紧他的珍视。
夜已黑,路灯下的昏黄光线雾茫茫的。
她离开他的怀抱,握住他温暖的大掌。「我们回家吧。」
「好。」
## ## ## ## ## ## ## ##
第二天,诚如褚静的经验法则,清境不起了蒙蒙细雨。春天本来就是个气候多变的季节,但在高山地区,如果不起雨,那寒气和冻意可不输给冬日。
褚静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防水雪衣里,连帽外套的帽子也紧密地保护著头部,她站在门口,手套、毛袜、围巾等装备齐全,脸上不忘挂著甜美的笑意,欢送今天早上第一批离去的旅行团。
「你想你家的客人会不会以为是一个雪人在向他们送行啊?」
趁著空档,春雪跑来「天之海」串门子。所谓入境随俗,虽然身为别家民宿的老板娘,可既然跑到别人家玩,她也不忘学习主人的好客有礼,跟著弯腰鞠躬、说「谢谢光临」,和褚静一同在门口送客。
褚静瞄瞄春雪透明雨衣里的一身便装--啧,她甚至都已经换上春天的美丽裙子了。
「你真的都不冷?」
春雪摇头。「你看看四周,有哪个长期住在清境的人像你包成这样的?我看那些观光客都没你包得多!」
褚静的怕冷是出了名的,叶太太说她是体质虚寒才会怕冷,所以经常炖些补品让她补补元气。
一道冷风吹来,褚静哆嗦地拉紧连帽外套。「其实干冷我还可以接受,但湿冷我就是没办法适应。」
游览车正在倒车,春雪见状,拉著褚静往后退。「褚毅呢?他疼老婆也是出了名的,他不可能放你在外头吹风受冻啊!」
「他在里头忙,况且送客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如果让那个木头人摆著一张扑克脸来送客,不出一个月,『天之海』马上倒闭关门。」
春雪哈哈大笑,完全同意褚静的说法。「哈,没错没错,你当家的老是一脸严肃,连小娃娃都会被他吓哭!褚老板的确不适合送客,小静,你这是相当明确的选择!」
褚静噙著笑,无奈地摇头。她曾问过褚毅,为什么他老爱摆著一张扑克脸,褚毅的回答是:不是他爱摆,而是他的脸天生就长成这样!
「谢谢光临。」褚静向一位年长的旅客鞠躬致意,抬起头时,她看到昨天那群日本客人正由前方经过。
「春雪,你家的客人……」
「对耶,听柜台小姐说,他们一大早就出去散步了……」春雪挥著手,「欧嗨唷、欧嗨唷」地叫著,十分热情地打著招呼。
褚静看到昨天吃惊地瞪著她的大叔也在其中,而年迈的大叔也发现了她,和昨天一样惊奇地看著她,目光中还是保持著似曾相识的好奇。
「小静你看看,人家那些老伯伯、老奶奶都只穿著长衫和薄外套,他们多厉害啊!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好像是来自北海道,清境的冷度怎么跟冰天雪地的北海道比啊……」
褚静双拳紧握,内心交战著。她对自己承诺过,要珍惜褚毅的保护与爱情,她要抛弃过去……她要抛弃过去……
不!她办不到!
「请等一等!」
褚静激动地冲向前,用著日语大喊。一阵冷风再度吹来,扬起了她的连身帽。
她不在乎,她不怕冷。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她能够厘清自己心中迷惑的机会,她唯一的机会……
「小静小心!有车!」
春雪惊恐的警告声在她身后响起,只是,她的警告根本来不及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
前一夜的霜和今早的绵绵细雨,让柏油路格外的湿滑,因此,面临突然冲上车道的褚静,正在倒车的游览车驾驶员虽然立即踩了煞车,可庞大的游览车根本无法立即止住冲势,於是,就这么硬生生地撞上褚静娇小脆弱的身体。
空气中激爆煞车声以及车壳和肉体碰撞的声响--
褚静的身子被高高地抛起,而后落地。
一切,结束。
春雪捂住口,狂乱的泪立刻滑下脸庞,她浑身虚软地跌坐在地上,慌张地哭喊著。「小静--」
听到声音的褚毅奔出「天之海」的门口,不敢置信地目睹自己最心爱的人、他生存的唯一目标,竟像个破碎的洋娃娃般,横躺在车道上。
他冲上前,悲恸地大吼--
「不--」
## ## ## ## ## ## ## ##
是幸运,更是老天的恩赐。
褚静的怕冷反而成了保护她的最大利器。
由於游览车已踩了煞车减缓车速,加上褚静身上穿著层层厚实的衣服,所以她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外伤……唯独头部。
由於连身帽被吹开,所以头部成了唯一没有衣物保护的部分,也是唯一的撞击点。
脑震荡导致褚静至今仍昏迷不醒。
褚毅透过南投朋友的关系,请来了台北的脑神经权威,希望经验丰富的医疗团队,能够让褚静清醒。
连续七日,褚毅不眠不休地在加护病房外守护,等待一天四次的探视时间。
探视时间一到,他会第一个冲进加护病房内,然后守在妻子的身旁,不断地和她说话,不断地述说著两人在清境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不断地告诉她他爱她,不断地央求她不要离开自己。
他的深情和痴心深深感动了所有的护理人员,然而,当探视的时间结束,请他离开加护病房,却成了每个护士都觉得残忍的工作。
从清境来访的朋友,都因为褚毅哀伤的神情而红了眼眶。
他们努力地帮忙,也有人自愿换班,但却遭到褚毅的一一拒绝,他的黑眸根本不曾离开过加护病房前那道灰色的铁门。
叶太太由山上带来食物,但除了饮水外,褚毅这七日来完全没有进食。
所有的朋友都忧心忡忡,因为他们心底都明白,如果褚静无法清醒,甚至有个什么万一的话,那么,在同一刻,也是褚毅共赴黄泉的时候。
「褚老板,第八天了,你该休息了,我来替你顾一下好不好?你知道我最能够逗小静开心了……」春雪含著泪劝说著。
褚毅不为所动,坚定的视线依旧盯著加护病房前那道灰色的铁门。
春雪的泪滑下脸庞,她拉拉身旁丈夫的衣袖,哽咽地开口。「劝劝他啦,他再不睡觉、不吃饭,就算是铁人也会死掉的……」
春雪的丈夫搀扶著伤心的妻子。「你真的该休息了,照顾病人是长期的抗战,你自己要保留一些体力,小静还需要你……」
沈默片刻后,褚毅声音喑哑地开口。「我无所谓,我需要她,我一定要等她清醒。」
「褚老板……」
春雪正想进一步劝说时,加护病房的灰色大门突然开启,一名穿著隔离衣的护士匆匆忙忙地冲了出来,不顾护理人员的专业形象,扯开嗓子大声喊道:「褚先生、褚先生!褚太太清醒了!褚太太清醒了!」
闻讯的褚毅跃起身,立刻冲进加护病房。
在白色的病床前,他看到睁开眼的心爱妻子,他激动地冲上前,渴望将她拥抱在自己怀中,感受她的存在。
「静……」
然而,在碰到妻子的前一秒,褚毅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在妻子的眼中,看到了惊恐。
与三年前一样的惊恐。
那样惊恐的眼神,是他所熟悉的。
三年前的那一夜,在东京、在褚静的书房里,她眼中所流露出来的,就是这样的惊恐,而他,终生难忘。
在护士的扶持之下,她半坐起身,清澈的眸子直直看著眼前的男人。
她按著疼痛的太阳穴,紧瞪著他,回想著……
然后,在大家的欢乐道喜声中,她护卫著脆弱的喉咙,激动地放声尖叫--
「啊!」
褚毅绝望地闭上眼,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
他的挚爱,在这场车祸中已然身故。
褚静已死。
眼前这个活下来的,他所要面对的人是--
黑泽静。
第二章
「黑泽集团」对於日本经济而言,是当今最有影响力的集团之一,更是日本上流社会中最受瞩目的家族。
黑泽氏以金融、地产起家,并以汽车和电子科技来提升产业、累积财富,在日本政商界拥有举足轻重、足以呼风唤雨的地位。黑泽氏如日中天的霸业,绝对是富可敌国,无可比拟的。
「黑泽集团」进入第三代,整个集团的营运成绩更为亮眼、更让人惊叹。第一、二代欣慰地让出主事的位置,不再执事,这些长者终年云游四海、旅居各地,或是留在北海道的主屋,享受年轻时未曾有过宁静的、清闲的生活。
「我反对。」
发言的人是黑泽静,黑泽氏第三代掌权者中唯一的女性,排行老么,备受家中两位兄长以及长辈的疼爱。
虽集三千宠爱於一身,但由於家教严谨,因此培养出地不同於一般千金小姐的骄纵性格。她的傲然来自於本身的自信,而自信则源自於不断的自我修养和好学不倦。
她当然是美丽的。承袭著黑泽氏一贯让人惊艳的外貌,顶著黑泽氏令人称羡的家世,她成了上流社会中未婚男性急於攀附的千金「贵」小姐。
黑泽静嗤之以鼻地指著桌上那张A4大小的纸张。「这叫什么威胁信?要你们放弃『六十三标』,你们竟然就乖乖地听从?这太诡异了吧!除了这封信,我身旁根本没有任何危险的讯息!」
「等你有自觉时,已经太晚了。」回话的人是黑泽拓,「黑泽集团」目前的当家主事者,坐镇於总公司。阴闇果断的寡情性格,让他成了商场上令人畏惧的黑色巨人。
「六十三标」是厚生省直接对外招标,号称全日本近年来最大的工程案。也因此,参与竞标的厂商不仅有日本五大地产集团,更有黑道人士在觊觎著。
两天前,这封威胁信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寄到黑泽静位於东京的个人住所。
一开始著手「六十三标」工程案时,黑泽拓就委任黑泽静全权负责。
这是她由英国留学回来后第一次接手的重大投资案,与生俱来的好胜心加上初生之犊的满腔热血,使她对这次的工程案相当的认真及用心,她立誓要让两位兄长看到她最亮眼的成绩。
也因此,当她收到短短两句要她「放弃『六十三标』,否则性命不保」的威胁信时,她根本对这不痛不痒的威胁毫不在意,并且随手就将信件往垃圾桶一丢。只是,没想到她一时的「疏忽」,竟让整件事起了重大的变化--
齐滕管家带著女佣每日例行性地过府帮她打扫房子外加送上好吃的餐点时,发现了她随手一丢的纸张,并且要命地将它交给了她的大哥黑泽拓!
呿!早知道会这样,她当时一定会将信撕成碎片后再烧成灰,这样就不会再度激起大哥多疑不安的老毛病了。
大哥什么都好,对她更是疼惜如命,可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神经质了!
她相信,如果这世上有种魔法可以将人变小放在口袋里,那么她亲爱的大哥一定会将他所关心的人统统变小,然后随身携带。
他就是这样一个多疑不安的人。
大哥真的太神经质了,他总是认为险恶的商场必会危害他亲人的安全,所以打从她懂事后,就不记得自己身边哪一天不是跟著四个保全人员?家里哪一天不是全天候开著红外线监测系统?他把东京大宅搞得滴水不漏,彷佛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在她刚上大学时,正是「黑泽集团」拓展经营力的重要阶段,而大哥也变得更扯了。为了彻底解决她爱到处玩耍、不爱待在加强保全戒备的家里的叛逆行为,他索性将她往英国一送。管它什么语言通不通,直接让她离开他所谓的危险环境才是最重要的。
大哥真的、真的太神经质了!他总是以自己认为对的方式来保护家人的安全,甚至连什么「鸟笼」的想法都出来了。他认为他的爱妻,也就是她亲爱的大嫂楚映言,是他唯一的弱点,所以「理所当然」地像养金丝雀一般,将大嫂豢养在家里,完全阻隔她与外头世界的接触。
没想到,他这样的做法反而让大嫂深陷险境--在一次冲动离家后,大嫂遭到敌手掳人勃赎。
虽然最后人是平安地回来了,但大哥不当的救援方式却造成两人足足分离了四年。
那段时间,大哥痛不欲生。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大哥竟没因那次的教训而检讨自己太过神经质的个性。
在接到管家提供的威胁信的第二天--也就是今天,大哥立刻召开会议,要她放下目前的工作,然后立刻打包回英国继续深造。
老天,大哥真的、真的、真的太扯了!
「我、反、对!这是我的工作,你们不能要我说放手就放手!」
黑泽静郑重地声明,且毫不畏惧地迎视桌首一脸森寒的大哥。大哥身旁的二哥也好像被传染了「神经质」的毛病,平时耀眼如阳光般的开朗笑容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样一张冷冰冰的脸孔。
二哥黑泽彻负责「黑泽集团」所有的海外业务。他的个性吊儿郎当,甚至有点像痞子,可其中却隐含著让人不容忽视的战斗力,往往一个笑容、一场会议,就能轻而易举地并吞掉其他公司。
他魅惑般的狠劲,和黑泽拓的阴闇一般,同样让商场人士感到惧怕。
黑泽拓完全不理会妹妹的抗议,他神情冰冷而坚决地向一旁的机要秘书下达指令。「立刻要投资部门接手这件案子!」
「是,总裁。」机要秘书恭敬地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