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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个无关。”拉塞尔知道艾米丽指的是什么。“这个练习不是球队里按部就班的那种训练，练三分钟休息两分钟。我们可没有那么奢侈的条件。”
拉塞尔指了指周围，草地上全都是人，踢球的，露营的，还有很多小孩子跑来跑去的，在人群中穿梭。
“休息几分钟，这里就被人占了。而且……”他看着正在埋头练习的楚中天，“楚如果想要提高自己的技术，就必须付出比平常多几倍的努力。在短时间内进行大量的重复训练，让身体记住那些感觉，这样才可能让他的技术得到提高。我就是这么想的。”
“可你不怕楚的身体接受不了吗？”艾米丽依然皱着眉头。她承认拉塞尔的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是那是理论上的道理，实际运用起来会遇到很多困难，比如人的体能……
一说到楚中天的身体，拉塞尔就想起了那天自己和博尔杰亲眼看到的楚中天的秘密，他笑了起来。
问完问题之后，没有得到回答，反而看到拉塞尔在笑，艾米丽撇撇嘴：“这个问题很好笑吗？”
听出艾米丽的语气中有生气的意思，拉塞尔并没有否认，反而点头承认：“放到楚身上，这个问题确实很好笑。”
接着不等艾米丽继续发问，他反问道：“你知道我们训练的地方并不在温布尔登，而是在金斯顿的国王牧场吧？”
艾米丽点了点头，这个她当然知道。可是这个和楚的身体素质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那里距离我们学校有多远吗？”
“大约……”艾米丽在心里想了想，然后有些迟疑地说道，“四英里？”
拉塞尔打了个响指：“正确。”接着他说，“我不知道楚住在哪儿，但是看他来学校走的路，显然不在学校的西边，而在东南边。”
艾米丽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楚中天住在哪儿，但是应该在顿斯酒吧附近，而顿斯酒吧则在温布尔登艺术学校的东南，距离学校有一英里远。
拉塞尔指着还在埋头苦练，没有丝毫怨言的楚中天说：“他每次去国王牧场训练，全都是从这里跑着去的。”
艾米丽吃了一惊，她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是说楚每次参加训练之前都跑了最少四英里多的距离，然后又在国王牧场跑四千米进行热身，这才开始训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艾米丽？”
“你在开玩笑吗，拉塞尔？”艾米丽还是不敢相信。因为她知道如果楚中天真的是跑过去的话，那么他不是跑了四英里，而是五英里。因为整个暑假，他都在顿斯酒吧打工，训练的时候也是直接从酒吧去的国王牧场。五英里是什么概念呢？换算成公里数，一英里等于一点六公里，也就是一千六百米，五英里就是八公里，八千米。跑了八公里，又在训练开始前跑四公里热身，十二公里，一万两千米。要是换作普通人，恐怕早就累趴下了，训练什么的就别提了……
“我没开玩笑，艾米丽。博尔杰亲眼看到的。他告诉了我之后，我也不相信。但是随后我和他在杰克。古德柴尔德巷口亲眼看到楚中天从公路那头跑过来，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内，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拉塞尔说着说着眼神就迷离了，他又想到了那天的情景。直到现在，楚中天那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汗水还停留在他的脑海中，给他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不管训练还是比赛，他都是这么来国王牧场。可我从来没有见他体力不支过，抽筋、虚脱从来没在他身上发生过。对我来说，他真是一个怪物……”拉塞尔的体能是他的最大问题，他没有在那支温布尔登职业队踢出来，什么“因为对温布尔登足球的热爱，不屑于和那支背叛了全温布尔登的球队为伍”只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的体能不行才是他被温布尔登足球俱乐部淘汰的主要原因。一个连业余联赛的九十分钟撑下来都很勉强的球员，技术再好，也没有一家职业队肯要。招进来每场比赛都只打四十五分钟吗？那干脆周薪也只给一半好了。拉塞尔想必是不会同意的，所以俱乐部方面也不会这么做。
因为体能不及格，拉塞尔在温布尔登足球俱乐部中度过了少年和青年时光之后，终于被俱乐部给裁掉了。本来他的打算就是在大学里读书毕业，然后出去找个工作，再加入一支酒吧球队，每个周日下午踢一场星期日联赛，就算是满足了。
没想到温布尔登足球俱乐部的搬家消息，催生出了一支完全属于球迷的新球队，而且这支球队对球员体能的要求并不严，他终于可以在这支球队中重新找到踢球机会。
拉塞尔是很珍惜能够继续踢球的机会的，所以伊姆斯主教练的那一招用在他身上可算是用对地方了。不让他参加比赛，那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咯。
拉塞尔说完那番话，就在一边出神。艾米丽也被刚刚听到的“真相”给震惊了，呆呆地看着楚中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个人虽然都看着楚中天，但是心思却都不在他身上。
于是在他们两个的注视下，楚中天不停地做着“脚内侧扣球两次，脚外侧拨球两次，脚外侧转身，脚内侧扣球两次，脚外侧拨球两次，脚内侧转身”这样的练习，不曾停下来过一次，也没有抬头问他的临时老师拉塞尔究竟要练到什么时候。
倒不是因为他不知道累，也不知道枯燥乏味。相反，他是从这反复的练习中突然体会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感。看着脚下的足球越来越听话，拨球和扣球的力度拿捏得越来越准，他就觉得很有成就感。
他完全沉浸于其中，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扣两步、拨两步，再一转身这么小的范围。
扣球、扣球、拨球、拨球，转身！
扣球、扣球、拨球、拨球，转身！
……
三十六
2002年的夏天对于中国球员来说，其实算是一个春天。尽管他们在世界杯上拿到了倒数第二的成绩，不过考虑一下他们本身的实力和第一次参加世界杯的现实，这个成绩不能算太丢人。最重要的是，通过这届世界杯，不少中国球员在随后都经历了一个留洋的春天。
对于中国球迷们来说，既然中国国家队没办法在顶级大赛中取得足够好的成绩，那么中国球员能够在国外的联赛中有优异的表现，也可以让他们感到高兴。
当初杨晨在德甲法兰克福踢球的时候，吸引了多少中国球迷关注的目光啊。每次有德甲联赛结束之后，第二天中午的体育新闻一定收视率飙升，因为中国球迷们希望能够在电视上看到杨晨的身影。如果杨晨在比赛中进球了，那么第二天的电视和报纸上到处有关他的报道。
那段时间，杨晨俨然已经成了中国人气最高的足球运动员，是无数人心目中的偶像。上电视访谈节目、参与电视剧的拍摄、为世界名牌做代言、参加世界杯……这几乎是一个中国球员所能达到的巅峰。
现在在世界杯之后，又有几名中国球员走出了国门，加盟英超。
李铁和李玮峰在深圳科健集团的赞助下，加盟了英超球队埃弗顿，顿时让埃弗顿在中国的知名度大升。而且不仅仅是在国内，在英国的中国留学生中，也有相当的影响力。
“我靠，李铁拿了本场最佳！”当楚中天从打工的顿斯酒吧回到公寓的时候，杨洋正在网上浏览新闻，见楚中天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向他宣布了这条消息。
楚中天凑过去：“我还以为看了世界杯之后，你对中国足球失望了呢。”
“哪儿能呢！”杨洋摇摇头，“虽然当时在看台上使劲骂，可是之后有中国队的比赛我还是要看的……”他回过头来对楚中天说，“谁让我是中国的球迷呢？”
楚中天看了一眼杨洋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那上面开着天空电视台的网页。李铁身穿黑西装，手持香槟酒的照片赫然在列。还真是当场最佳。这香槟酒是英超的传统，不管是当场最佳还是当月最佳，所得到的奖品都是一瓶香槟酒——由此可以看出，酒在英国真是无处不在，对职业球员的奖励都是酒，英格兰的球员们酗酒也就不是什么新闻了。
“首发出场，第一打满了九十分钟！不容易啊，不容易……”杨洋在喃喃介绍。
楚中天却看出了神。
同样的位置，不同命运。
英超赛场啊……距离自己可真是太遥远了。
自己能够有这么一吗？
他从电脑前直起身子，转身走了出去。
看到他离开，杨洋忽然问了一句：“三十一日有‘中国德比’哦。你看吗，大楚？”
所谓“中国德比”，其实是中国媒体自己炒出来的，就是李铁所在的埃弗顿和孙继海所在的曼城之间的比赛。这是中国球员第一次在欧洲的顶级联赛中碰面，所以兴奋的中国媒体们给取了个这名字，主要是为了刺激中国的球迷们。在英国国内，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特别关注这场比赛，只是正常报道。有兴趣的瞎咋呼的都是中国媒体。中国足球在英格兰只是不起眼的小角色，哪怕李铁刚刚拿到了中国球员在英超的第一个本场最佳。
楚中天摇摇头：“那天有我的比赛。”
“咦？”杨洋有点怪，“你的比赛是三十一日？”
楚中天点点头。
“我去看！”杨洋举起了手。
“你不是要看中国比吗？”
“嗨，回来看体新闻就是了。你的比赛可是没有电视转播，也没有体育新闻重放的嘛。”
楚中天看着自己的这个从来不会说四川话的老乡兼室友：“谢谢老杨。”
“谢什么？我们是老乡嘛。”杨洋摆摆手。
“你赶紧学会说四川话吧，老乡。”楚中天指了杨洋，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楚中天坐在床上，又想到了李铁获得本场最佳的事情。虽然说李铁是凭借科健公司的赞助才有机会登上欧洲顶级联赛的舞台，可不管用什么方式，人家毕竟来了。当初日本足坛的国宝级人物三浦知良初次登陆意甲热那亚俱乐部的时候，还不是依靠日本公司的赞助吗？
利用什么方式走出去并不是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走出去之后要能站住脚。他不知道李铁和孙继海能不能最终站住脚。他其实挺希望他们站得住脚的。就像杨洋说的，怎么说都是中国人，总是希望自己国家的球员能够有好的表现的。
楚中天突然想到这些事情距离自己也未免太远了……
他从床上站起来，起身去洗澡。
※ ※ ※
楚中天研究过球队未来的赛程和本学期他的课程表，发现有些比赛日的比赛他是肯定没办参加的了。那些在周末举行的比赛，他还能参加，周中举行的比赛就没办法了。
伊姆斯教练肯定会因为缺少了一个得力的中场防守干将而头疼，楚中天则还没有要为了比赛而逃课的打算。在他的心中，在温布尔登踢球只不过是一种重新找回足球快乐的方法，是一个既能满足自己对足球的爱，还能赚点钱的不错的兼职。他并没有要把踢球当作职业的打算。
就像自己和李铁、孙继海的差距一样。虽然有很人不屑于李铁的技术，认为中国球员都不过如此，但尽管如此，现在的楚中天也是没有办法和“不过如此”的李铁孙继海相提并论的。靠踢球赚钱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白日梦。
楚中天又不是白痴，不会有这种幻想的。
职业足球之路，早在他的参赛证被扣在那所足球学校，导致他无法转去其他足球学校的时候，就断了。
八月三十一日是联赛第五轮，那一天是星期六。九月二日是星期一，温布尔登艺术学校正式开学。从那一天开始，楚中天会变得比他在暑假中还要忙碌。九月三日星期二是联赛第六轮的日子，但是那一场比赛楚中天将铁定无法参加。比赛时间在下午，那时候楚中天正在学校上课呢。刚刚开学一天就逃课，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所以在艾米丽问他联赛第六轮他去不去的时候，他一口回绝了。艾米丽有些失望，她是打算逃课去看球的。
“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以足球为职业了，楚。”在楚中天打工的顿斯酒吧，艾米丽照例点上一杯健力士黑啤，趴在吧台前和酒保楚中天聊天。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了。等开了学，楚中天在顿斯酒吧打工的时间会减少，艾米丽也没什么时间成天泡在这里。
“职业足球？”楚中天又想到了那天看到的李铁荣获当场最佳的新闻，咧开嘴笑了起来，“我不认为自己有职业水准了”
“不，你有！”艾米丽坐起来，看着眼前的酒保，斩钉截铁地道，“俱乐部成立的那天，你在现场听到了吗？”
“什么？”
“我们的誓言。”艾米丽仰起头。
楚中天想起来了。那天下午，在国王牧场中，他听到全场四千多名温布尔登的球迷们不顾一切地高喊：“……去该去的的方！去顶级联赛！回到该去的地方，伦敦西南区！！”
“回该去的地方……”艾米丽喃喃道，“回到顶级联赛……你可是温布尔登的主力防守中场，楚。”
“等球队有能力回到顶级联赛的时候，便不会需要我了。”楚中天耸耸肩。他这可不是故意矫情，他觉得事实就是如此。这样的情况在现实中很多。那些跟随球队在低级别联赛中闯荡的球员，都是球队的主力球员，为球队的升级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一旦球队升到了顶级联赛，马上就被俱乐部打包甩卖了。因为他们的实力不足以应付更高水平的顶级联赛。他们在低级别联赛中如鱼得水，一旦到了顶级联赛，马上就显得笨拙不堪，跟不上节奏。
艾米丽也明白楚中天这番话背后的意思。她想了一下道：“职业球员又不是只有参加顶联赛的球员算数的。”
她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却遭到了楚中天的反驳：“如果不能参加顶级联赛，做职业球员有什么意义？”
艾米丽没想到会被楚中天用这样的理由反驳。她撅起了嘴，觉得楚中天这个想法太不对了。“职业球员意义就是以足球为职业啊，能够赚钱就是意义。不是所有职业球员都能够参加顶级联赛的，那么那些不能参加顶级联赛的职业球员难道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吗？”她也毫不示弱地反击道。
楚中天大摇其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对我来说，如果不能踢最好的联赛，那就没有意义。”
听他这么说，艾米丽有点恼火：“该说你很有自信好呢，还是说你不自量力？”
“反正我也不可能踢上职业联赛，嘴巴上随便说说呗。吹牛总是不需要什么成本的。”楚中天耸耸肩。过过嘴瘾就行了，还真去想踢职业联赛的事情啊？做白日梦也不是这么做的。
听到他这么说，艾米丽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笑花枝乱颤艾米丽，楚中天突然脱口而出：“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艾米丽？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一时冲动。说完他有点后悔了，连忙低下头擦拭手中的杯子，只是擦来擦去都在擦同一个位置。
艾米丽有些错愕，没想到楚中天会这么说。不过很快笑容就又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你是第一个，楚。”
※ ※ ※
“八月三十一日！”杨洋在自己的房间中突然大吼了一声，把正在卫生间洗漱的楚中天吓了一跳。
现在是八月三十一的上午九点，他刚刚从外面跑了一圈回来，一会儿还要去顿斯酒吧打工。吃过午饭之后，再直接从那儿去国王牧场。
被杨洋这一声大吼吓了一跳的楚中天嘴里含着牙刷满嘴泡沫地跑出来看杨洋这是唱的哪一出。
没想到杨洋反而对着他笑：“比赛具体的时间是多少，大楚？”
楚中天将口中的牙沫子全部咽下去：“下午四点半开球。”
“具体哪儿？”
“国王牧场球场，我说了你也不知道在哪儿吧？”
杨洋迷茫地摇摇头
“你沿着金斯顿路西走，一直走到杰克。古德柴尔德巷就到了。坐公共巴士，131路。”楚中天抽过来一张纸，一边写一边对杨洋说。
杨洋看了看楚中天递过来的纸条，然后点点头：“实在找不到我搜一下地图就是了。”
“那你怎么去？”他又问。
楚中天说：“我直接从顿斯酒吧去。”
他没说自己是跑的，因为没什么说的必要，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杨洋不再问了。楚中天也回到卫生间继续洗漱，简单吃过早餐，他就要去顿斯酒吧了。不过在去酒吧之前，他得先去买个足球。
那天练了一下午的控球之后，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那种感觉，并且认识到时间不够是多么的苦恼——只练了一次，就暂停了，因为要为球队的训练和比赛让路。
他是巴不得每天上午、下午和晚上都练的，无奈自己没那么多时间。而且就算自己有时间，拉塞尔也没有这个时间。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小时候喜欢看《足球小将》，看里面的人物踢着足球到处跑不管是去上学还是放学，都这样。于是他就想了，这样带球应该会提高自己的控球能力的。让带球像是走路跑步一样平常了，让足球完全听从自己的指挥了，那么控球也就不是什么难题了。
※ ※ ※
科林。约翰看到楚中天脚下带着足球跑到酒吧门口的候，十分吃惊。他指了指那个足球：“这是怎么事，楚？”
“我拿来练习控的。”楚中天解释道。
“你打算一边颠球一边给老特他们倒酒吗？”
楚中天被老板的这个说法逗笑了：“如果我能那么做的话。可惜我还不能。”
“怎么想着要做控球练习了？”
“嗯……我想要提高自己的水平。”楚中天把足球带到吧台后面，开始换衣服干活。
“你的水平已经很高了。你要是去星期日联赛的话，一定会成为那里的头号球星。”约翰老板说。不过指的水平一定是楚中天的防守水平。
“我的控球不算特别好，所以……”
约翰老板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不过你就是这么带着球从你住的的方跑来这里的吗？”
楚中天点点头。
约翰老板瞪起了眼珠子：“你这样，下午还有力气比赛吗？”
“呃……”楚中天不知道怎么辩解。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音在门口响起：“这就不用你操心了，约翰叔叔。”
两个人回过身去，看到艾米丽正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两个。
“这话怎么说的呢，艾米丽？他现在就这么折腾，到了比赛的时候怎么办？万一体力不支抽筋啊……”
“你看过楚这么多场比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