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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漠然的声音响彻整个世界,回荡在所有活物的耳边:
“乐园将至。”
“更新万象之日即将到来!”
“净化一切原罪,灭绝所有恶果,救赎普罗众生,苦痛之路自此而绝!”
“愿永恒寂静降临于此,万物安详。”
“这便是永恒的乐园。”
“人间乐土!”
那一瞬间,天穹之上的神明举起剑刃,向着尘世之上最后的反抗者斩落。
这是真正来自神明的清洗和惩戒。
扫除最后的阻碍和束缚。
宣告救赎的到来。
“乐园吗?”
在神罚之下,叶清玄低下头,再忍不住心中的难过和悲凉:“夏尔,人类要的……从来都不是乐园啊。”
永恒的平和,无忧的乐园,没有痛苦的人间乐土……
那种东西,对人类而言,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意义。
因为人类要的,从来都不是那种东西。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碌碌数十年,在难以数尽的磨难和痛苦中转瞬而过,或许只是刹那,便告别这残酷的世界。
宛如漂泊的幻影。
不知从何处而来,也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储存在脆弱大脑的无数神经元中的只有一闪而逝的火花。
正因为如此,才会如此地渴望天国,渴望救赎,渴望能够赋予自己意义的东西。
渴望灵魂。
千百次地寻觅着在痛苦之镜中惊鸿一现的泡影。
唯有如此,才能体会到生存的实感。
唯有如此,才能证明自己活着。
就像是生命源于火焰一样。
人类自痛苦之中生存。
活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因磨难而汇聚,因悲伤而分离,自痛苦中向着未来前进。
哪怕只拥有那么一缕微弱的曙光。
哪怕剩下的只有希望。
这就是生存的价值。
这就是人类活下去的动力。
倘若失去了痛苦,那么剩下的一切,哪怕是所谓的‘幸福’也没有任何意义。
从一开始,救赎一切的人间乐土都只不过是一个单纯的美梦而已。
所以,夏尔……
“对不起。”
叶清玄闭上了眼睛,打开手中的盒子,按下了那个结束一切的枢纽。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叶清玄睁开眼睛,感觉到阿瓦隆的夕阳晒在自己的身上,在集市的声音里,他看到身旁那个耷拉着头的年轻人。
看到他萎靡的样子。
“师兄,你怎么了?”
“没什么啊,我挺好。”
那个人露出他熟悉的笑容,拍着胸脯,仿佛荣光焕发。
叶清玄就忍不住叹息,“你好的时候,你会说‘师弟你这么关心我,师兄我好感动’啊之类的烂话,可你现在这么说,就说明不好了。”
“那个……老师不是说嘛,我以后是兄长了。可兄长是要照顾你们的啊。我每天能做的只有插科打诨,其他的什么都做不到。因为我是废柴嘛,你知道的。”
那个俊秀的年轻人说到这里,就忍不住挠头。
将难过的神情藏起来,只露出笑容给他看。
“你不用担心我啦,我其实很好啊,只是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而已。
有时候卡着卡着,就卡习惯了。日子过得颓一点,欠了一些债,经常会去喝醉酒……但这些总有办法解决。”
“以前的时候,经常会因为自己而难过,喝醉酒,做一些很奇怪的噩梦。醒了之后就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每次我睁开眼睛,都会怀疑自己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可是除了这里,我又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
“但这里其实很好啊。”
他忽然伸手,勾住少年的脖子,轻声呢喃,宛如发下誓愿:”这里有老师,有你,还有白汐。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要庇佑他们,所以这个城市也能变得很美丽。”
那个时候,他们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夕阳之下,金发的少年摇摆着,轻声哼唱模糊的曲子。
阳光从他们的背后落下,在面前的路上拉出了勾肩搭背的投影,照亮了两个少年的轮廓。
昏黄的光落在海浪上,灿烂如金。
有那么一瞬间,叶清玄感觉到了自己不再孤单。
不知为何,有眼泪从脸上留下来,再忍不住。
他闭上了眼睛。
任由光芒吞没一切。
然后,光芒便吞没了一切。
。
首先崩裂的天空。
无数裂隙自温柔的夜幕之上增殖,延伸,仿佛铁锥撼动着天的穹庐,要令一切分崩离析。透过那无数裂隙,冷酷的宇宙展露出漆黑的原暗,星辰黯淡闪光,宛如哀鸣。
伴随着仿佛天地合拢的轰鸣,凄白的飓风横行在尘世之间,暴虐地将一切造物摧毁,播撒毁灭,向前。
大地震撼之中破裂,炽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泼洒着火焰和毁灭。
仿佛在一瞬间,一切都面临着终结。
哪怕是往日足以抵御一切灾难的乐师,此刻也变得分外脆弱,甚至远比普通人要更加凄惨。
面对着物质界和以太界的双重冲击,只是在一瞬间,大部分乐师就已经心音混乱,难以抵御后面的折磨,只能被动的在以太的摧残中呕出鲜血。
沸腾的海潮挣脱了重力的束缚,蜿蜒流淌在天穹之上,交织出层层浪卷,鲸鱼在暴虐的风潮中唱出最后的歌,旋即,歌声便被淹没在呼啸之中。
伴随着神圣之釜和乐园碰撞,整个世界仿佛被浸泡在了末日之中。
‘终结’如海潮,无孔不入地将一切都淹没在其中。
不论是在阿斯加德、在勃艮第、在安格鲁,哪怕是远在海渊之上的云楼,都在那仿佛连接着天和地的海啸中飘摇挣扎。
远在东方的震旦也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地震和天灾。
流火从天而降。
血雨倾盆。
帝都之中,无数破裂坍塌的声音不绝于耳,高耸的宫墙被飓风所摧垮。
而就在即将倾覆的破碎大殿中,无数大臣的叩拜祈请中,他们的皇帝依旧端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
任由破碎的石块砸在自己的身边,尘埃覆盖了曾经光华闪耀的白发。
只是握紧拳头,静静地凝视着乐园所在的方向。
执拗地等待着最终的结局。
“夏尔……”
此时此刻,哪怕是在遥远的黑暗世界中,毁灭也无孔不入地挥洒着暴虐的力量。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往日光怪陆离的以太界。
灾难宛如沸腾时的水泡,此起彼伏的涌现。
不知道多少庞大的秘境在冲击爆发的第一瞬间就被彻底撕裂,被风暴吞没,化入其中,与终结融为一体。
在越来越狂暴的冲击之中,幸存下来的权杖已经十不存一。
唯有提前做好了数倍以上的准备的乐师,才能够躲藏在狭窄的秘境之中,疯狂地修补着一切漏洞和裂隙,如流水一般地消耗着历年以来积蓄的重宝,换取一瞬间的喘息。
到最后,只能绝望地化作一叶小舟,被卷入海啸的最深处,生死难料。
而那些往日离奇神秘的怪奇,此刻也如同泡沫一般,消融在暴虐的乱流之中,重归以太。
只是一瞬间,世界就被摧毁了十分之一。
然后,又被摧毁了十分之一。
毁灭依旧在继续,残酷地继续,一步步地将一切意义彻底践踏为虚无,夺走一切生命和文明的痕迹。
只留下满目疮痍。
直到不知道多久之后,神圣之釜毁灭所迸发的洪流中,乐园和尘世的碰撞戛然而止。
第八百四十七章 新世界
占据了整个高加索的光之巨树迸发哀鸣。
恐怖的伤痕自其中浮现,流出宛如鲜血的瀑布洪流。
代表着神明的辉光自天穹之上摇曳着,黯淡地闪烁,直到最后,伴随着破裂的轰鸣,彻底消散。
人间乐土之上,浮现出一道惨烈的裂隙。
洞彻了整个轴心之后,自内而外,被彻底彻底贯穿,将其根基和结构彻底摧垮,将永恒寂静的天国彻底毁灭。
分崩离析的乐园之中,曾经一切辉煌都彻底坍塌了。
大地被火焰所吞没,河流蒸发,一切死者的魂灵消散在摇曳的影子中,曾经足以令任何人都心驰神往的乐园已经彻底破裂。
而神明被钉在裂隙的最中央。
任由剑刃贯穿了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反抗。
只是微笑着,凝视着面前的敌人,等待着即将降临的解脱。
可是,剑刃却戛然而止。
在毁灭到来之前。
就如同早就计划好的那样。
毫不顾忌自己可能被神明的一击所毁灭,如同往日的亚伯拉罕一样,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果然,你只是……想要死而已吧?”
在寂静之中,叶清玄凝视着那一张被鲜血覆盖的脸,疲惫地坐倒在地上:“你就这么地想要死在我的手里吗,夏尔?”
“这样不好么?”
夏尔凝视着破裂的天空,轻声呢喃:“这才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这个世界不需要神灵……从一开始,我就明白的。
只要我活着,一切的价值都会化为乌有。”
“……这个世界,不需要我。”
他终于露出真正地笑容,像过去那样,软弱又柔和。
叶清玄沉默。
悲凉地垂下眼睛。
“别再像是孩子一样啦,小叶子,也不要再犹豫了。”
夏尔展开双臂,就像拥抱着坍塌的乐园一样,迎接终结的到来:“就当是怜悯我也好,做你应当做的事情。
来吧,杀了我,去拯救你的世界。”
于是,叶清玄伸手,握紧了剑柄,将剑刃自他胸腔的裂口抽出。
燃烧的残光高举而起,宛如天国的余晖。
照亮了夏尔破碎的笑容。
叶清玄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裂隙自剑刃之上浮现。
在叶清玄的手中上,足以杀死神明的武器被折断了,千百道碎片飞扬在空中,焕发清脆的余音。
在剑刃切裂的手中,有赤红的血自伤痕中流出,落在夏尔的脸上,带着铁锈的气息。
“夏尔,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拯救世界”
他说,“是为了拯救你。”
自那一只手掌的伤口中,无数以太的细碎结晶浮现,渺小的宛如微尘,可是却繁复得像是世界在运转。
那是从白汐那里借来的东西,铭刻在血中的炼金矩阵。
低沉的咏叹调自其中流淌,宁静而悠远。
千丝万缕的念线之中,它们交织在一处,编制出灵魂的雏形。
烛火的微光自其中焕发,倒映在叶清玄的眼瞳中,仿佛要照亮漆黑的世界。
“所以,忍受痛苦吧,夏尔,这不绝是最后一次。”
他展开手掌,向着面前的神明之子洒下救赎的辉光:
“我不会容许你孤独地死去。”
寂静里,烛火的微光自叶清玄的手中落下,划过笔直的轨迹,没入了夏尔的胸腔,消失在剑刃的伤痕中。
那一瞬,嘶哑的悲鸣自神明的口中迸发。
那是天地动荡的轰鸣。
纯粹的光焰自夏尔的躯壳之中迸发而出,宛如洪流一般席卷,所过之处,将破碎的乐园吞没,将人间的乐土点燃,令一切焚烧在这悲鸣里。
那是火焰和痛苦。
残忍地杀死了一切,将神灵拉下祭坛,令天国陨落在地狱的火中。
先是伊甸的天国,紧接着是权杖、宿命之章,乃至一切乐理……一切的奇迹和伟力都在火焰之中付之一炬。
将一切都夺走之后,将人的原罪填充进那一具空空荡荡的躯壳之中。
先是是悲伤和彷徨,然后是愤怒和绝望……
在悲鸣之中,将天灾杀死,令人类苏生。
在以太界的深处,乱流终于重归平静。
无数幸存的乐师在余悸和狂喜中仰望着最高处,凝视着伊甸的坍塌,那庞大的国度之上,无数柱础缓缓断裂,消散。
庞大的界域迎来了最终的垮塌,飘飞在高层维度的深远领域之中,消失不见。
神明在陨落。
伴随着前所未有的轰鸣,高加索的大地沉浸在动荡之中。
无数宛如鲜血的洪流自高耸的光芒之书上流淌而下,令净化之后的荒芜大地重新被尘世所污染,令曾经的冻土和荒原归还。
伴随着光芒之树的破碎,无数尘封的羽翼自高加索的国土之上浮现,点燃了漆黑的长夜,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包裹在内。
它们未曾展开,便迎来了崩解,化作星辰的闪光,归于以太的汪洋之中。只留下遥远又悲伤的歌,悲悯着乐园的终结。
神明的救赎,平静的世界,安宁的乐园……
最终,还是被人类所拒绝。
所存留的,只有那未曾改变的世界。
星辰依旧照耀。
那些细碎的光芒从天穹之上洒落,照亮了乐园的余烬,还有那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眸,疲惫又静默,仿佛自长眠中惊醒,难以适应生命所带来的痛苦。
“小叶子,新的时代会到来吗?”
夏尔轻声呢喃:“你所期望的美好世界,真的会到来吗?”
“会的。”
叶清玄颔首。
“那样的世界会像现在这样充满纷争吗?”
“也还是会吧。”叶清玄说:“如果这是人类本性的话。”
“我相信,这不是。”
夏尔轻声地笑起来了,“纷争……终有一日会结束的吧?
大地上每个人相亲相爱,就像是在神的国度中那样,或许依旧会有烦恼和忧愁,但长久的和平与安稳的人生将会令每一个人都能够正直地面对一切。
那样的世界,是会到来的吧?”
他期冀地凝望着叶青玄,“能够让大家不伤害其他人而活着的世界,是存在的吧?”
“嗯,会有那么一天的。”
叶清玄颔首,向他许诺:“到了那一天,就连我所创造的新世界都会被人当做古老的东西所舍弃。
完美的世界会从百倍强于我们的人手中缔造而出。
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可他的话没有得到回答。
当叶清玄看过去时才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就好像重逢了阔别已久的美梦,带着微笑,沉静又安宁。
叶清玄愣了一下,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他的身上。
“睡吧,夏尔。”
他轻声呢喃。
噩梦已经结束了。
你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当叶清玄从地上起身时候,神情便恢复了静谧。
或许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或许,还有一点问题没有弄完。
他凝视着面前人间乐土的最后残骸,视线便仿佛穿过了物质的阻隔,落在以太界的最深处一样,看着余波渐渐平静的遥远世界。
抓紧这最后的时间。
而在这寂静里,他忽然有一种切实的明悟:或许,对于以太而言……人类才是突如其来的天灾吧?
为所欲为地闯入这个寂静的世界里,擅自创造了自己的文明,自居为万物的灵长,自认为拥有了一切。
创造、毁灭、兴起、灭亡,全神贯注地诠释着自己的悲喜,却从未曾问过这里真正的主人。
“不论是大源也好,其他的什么也罢。”
叶清玄轻声说:“你在看着我,对吗?”
那一瞬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在这一片宁静之中,那回荡在以太界最深处的余波中,仿佛传来了隐约的回应。
无穷尽的以太之海动荡着,凭借着神明陨落所掀起的庞大余波,勾勒出遥远的轮廓。
恰似一双模糊的眼瞳,自长眠的间隙,向着尘世投来了匆匆一瞥。
静静地凝视着他。
倾听他的话语。
或许,那才是一切奥秘和力量的尽头,一切以太的源头和归宿,人类梦寐以求的大源。
相较所经历的久远时光,人类的千百年,不过是短短的一瞬。无数次王朝兴起和灭亡,对而言,也不过是一场长眠。
局限于物质之中的人类从未曾触及过的神髓,在数百年来,人类藉取以太的力量,挥霍着奇迹,扰动着的梦。
于是,在庞杂的祈愿和悲鸣里诞生了名为‘天灾’和‘神明’的泡影。
到如今,或许就算是也感觉到无奈和厌烦了吧?
在这仿佛永恒的寂静中,叶清玄凝视着的眼眸,说出了来自人类的请求。
“我想要跟这个世界谈一谈。”
……
不知道过了多久。
时光仿佛停止了流动,人的感知无从领会它那深邃的流淌。
当第一片落雪自天空上洒落的时候,短暂又平和的谈话便告以终结。
“那么,感谢您的慷慨。”
叶清玄起身,抚胸行礼,以人类的礼仪道别:“遵照约定,自此之后,以太之网将会主持以太界的运转,彻底封锁人类通往大源的路径。再不会有新的天灾诞生,也不会有人干扰大源的寂静长眠。”
“或许等下一次醒来,这个世界又会不一样了吧?”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语。
伴随着以太界中最后的余波消散,以太之海恢复了平静。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无人知晓,有一扇遥远的门扉悄然关闭。
这个世界迎来了新的时代。
以如此悄无声息的方式。
。
当冰海的尽头浮现出隐约的阳光时,巴赫看到了远方叶清玄的身影,第一个自那一片荒芜大地上走出的人。
带来了战争的最后的结局。
他抬起头,坐在冰面上,去仰望着那个沉默的年轻人。漫长的一夜过去之后,都是同样疲惫的眼瞳。
叶清玄告诉他:“都结束了。”
“神呢?”巴赫问。
“已经死了。”
这是叶清玄的回答。
好像明白了什么,巴赫颔首,再没有说话。
两个人沉默地看着远处渐渐升起地太阳。
许久之后,叶清玄把最后一根烟抽完。
“我要走了,要我捎你一程吗?”
“不用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