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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时期的爱情-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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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天,阿里萨又在港口看见了她的丈夫,这回他不是卸货,而是装货。轮船起锚的时候,阿里萨清晰地听见了魔鬼般的声音。当天下午,他送叔叔莱昂十二回家之后,佯装偶然地经过奥林皮哑·苏莱塔的家,越过栅栏,看见她正在给咕咕乱叫的鸽子喂食。他在车子里对她喊:“鸽子多少钱一只?”她认出了他,高兴地回答:“不卖。”他问:“那怎么才能弄到一只呢?”她一边继续喂食一边说:“碰见养鸽子的女人在大雨天迷路的时候,用车子把她送回家。”当天晚上,阿里萨回家的时候,带着一份奥林皮她·苏莱塔表示感谢的礼品:一只大腿上有个金属圈儿的信鸽。
  第二天下午,该喂食的时候,美丽的女郎看见送出去的那只鸽子跟着鸽群回来了,她以为它是逃回来的。但当她抓住它进行检查的时候,发现金属圈儿上缠着一张纸条:一封表示爱慕的信。那是阿里萨第一次留下书面痕迹,而且还不会是最后一次,虽然这一次他留了一手,没有署名。第二天是礼拜三,下午他正要进家门的时候,一个野孩子交给他一个笼子,笼里装着原来那只信鸽,并带给他一个口信:养鸽子的太太让他把这个给他的,还让他告诉他,请他把笼子关好,要不鸽子还会飞掉的,这是最后一次送还给他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也许鸽子在路上把信弄丢了,也许养鸽女人故意装傻,也许是把鸽子送回来让他再给放回去。不过,如果是最后一种情况,她照理该在送还鸽子时附封回信。
  礼拜六上午,思来想去很久之后,阿里萨又附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把鸽子放了。这一次没等到第二天。当天下午,那个小孩又给他送来了一个笼子,捎来口信说,再次把飞走的鸽子给他送回来了,前天还给他是出于礼貌,这一次还给他是因为可惜,但如果再让它飞走,就真的不再送回来了。特兰西托逗鸽子玩到深夜,她把它从笼子里抓出来,把它夹在胳肢窝里,想用儿歌哄它睡觉。突然,她发现鸽子腿上的金属圈缠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我不要没名没姓的人。阿萨萨欣喜若狂地念完纸条,仿佛这是初恋的高潮。这天晚上,他急不可耐地在床上翻腾,几乎一夜未睡。第二天一大早,上班之前,他就把鸽子放了,附上一张规规矩矩地签了名的求爱信,并把花园里一朵最新鲜、最红最香的玫瑰插在金属圈儿里。
  好不容易,追求三个月之后,美丽的养鸽女人还是那句话:“我不是这号人。”但她从来没有拒绝收信,也不拒绝赴阿里萨安排的看来是偶然性的约会。他变了:这个从来不抛头露面的情人,这个一毛不拔而又想占有一切的人,这个从来不留下蛛丝马迹的人,这个藏头露尾的“猎人”,跳到街上去了,一封又一封署名的信,一件又一件下流的礼品,一趟又一趟大胆地转悠到养鸽女人家去——有两次还是在她的丈夫既没出远门也没上市场的时候去的。从初探风月那时算起,这是他唯一感到被枪矛刺透的一次。
  相识六个月之后,他们终于在一艘靠在码头上重新喷漆的轮船的仓房里相会了。那是一个迷人的下午。奥林皮姬·苏莱塔的爱情活泼愉快,那是叽叽喳喳的养鸽女人的爱情,她喜欢光着身子呆几个小时,慢慢地充满柔情蜜意地想息,跟真正的爱情似的。仓房是拆开的,油漆刚喷了一半,把松节油的香味儿留在一个幸福的下午的记忆里,是使人惬意的。墓地,由于一个奇异的灵感的冲击,阿里萨打开了一个从床铺上伸手够得到的红油漆罐子,蘸湿了食指,在美丽的养鸽女的肚子上写了一行字:“这个姐们儿是我的。”当天晚上,奥林皮哑·苏莱塔没想起肚子上还有那行字,在丈夫面前脱下了衣服,丈夫一句话没说,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变,不动声色,在她穿睡衣的时候,他到浴室里去取出剃刀,把她宰了。
  几天之后,阿里萨在潜逃的丈夫被抓回来向报界透露了他犯罪的原因和方式时,才知道了这件事。此后多年,他一直明战心惊地想着那些署了名的信。阿里萨计算着那个杀人犯坐牢的时间——因为经营航运业务,他对阿里萨了若指掌,不过阿里萨最害怕的不是脖子上挨一刀,也不是当众出丑,而是怕费尔米纳知道他的不忠。在等待的那几年里,一天,照料特兰西托的那个老太婆因为一场非季节性的大雨,不得不在市场上呆了比预计更长的时间,回来的时候,发现特兰西托已经死了。她坐在摇椅上,跟往常一样,满身涂得花里胡哨,头上插着花,睁大着眼睛,脸上挂着恶作剧的微笑。当看护她的老太婆发现时,她已死了两个小时了。断气前不久,她把埋在床下瓦罐里的黄金和玉石首饰分给了四邻的小孩,让他们当糖果吃,其中最值钱的东西,后来怎么也找不回来了。阿里萨把她葬在古老的“上帝之手牧场”——当时还被称为霍乱公墓——并在她的墓上种了一株玫瑰花。
  头几次到母亲墓前凭吊,阿里萨发现养鸽女奥林皮娘·苏莱塔就埋在附近,没有墓碑,但在墓前的水泥板还没凝固以前,有人用手指头刻下死者的姓名和日期。他毛骨悚然地想道,那准是她的丈夫开的一个血淋淋的玩笑。玫瑰花开了的时候,如果眼前没人,他就摘一朵玫瑰放在她的墓上。后来,他干脆把母亲坟上的玫瑰剪下一条裁在她的坟上。两株玫瑰发疯了似的猛长,阿里萨不得不带了大剪刀和其它整枝工具为它们修剪整枝。但玫瑰使他剪不胜剪,数年之后,两株玫瑰象杂草一般在各个坟墓之间蔓延开来。从此,远近闻名的霍乱公墓就叫做玫瑰公墓了,直到一位对人民的智慧不愿正视的市长在一天夜里砍掉玫瑰丛,在公墓人口的拱门上挂了一块共和国的牌子,牌上大书:万民公墓。
  母亲死后,阿里萨重新沉溺于迷乱颠狂的活动:上班;同一拍即合的相好们精确地轮流幽会;到商业俱乐部打骨牌;反复阅读早已看得烂熟的爱情小说;每逢礼拜日则上墓地去。浮浪子弟的行为令人堕落而又令人可怕,但使他忘却了年龄的增长。然而,在十二月里的一个礼拜日,面对战胜了大剪刀的玫瑰丛,他看见站在刚架设起来的电线上的燕子时,突然发觉母亲去世以来已经过了许多年了,奥林皮娜·苏莱塔被杀害以来过了更长的时间,而距费尔米纳给他回信,表示同意,声称将永远爱他那个遥远的十二月里的下午,则逝去了更长的岁月。那天下午以前,他逍遥自在,仿佛时间流逝只是对他人而言。就在刚过去的头一周里,他在街上碰见了由于他代写情书而成着属的上千对夫妇中的一对,却没把他们的大儿子即他的干儿子认出来。他用一句惯用的俏皮话来轻描淡写地掩饰自己的尴尬:
  “好家伙,都长成大人了!”
  即使在身体向他发出告急信号之后,他也还是照样胡混,因为他一直结实得象块石头。特兰西托常常说:“我儿子除了霍乱以外没得过病。”她把相思病和霍乱混为一谈,在她丧失记忆力之前很久就是这样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她都是错了:她儿子已经在暗地里得过六次淋病,——据医生说其实不是六次,而是一次,只是在治疗失败之后反复出现而已。此外,他还得过一次淋巴腺炎,四次Gui头炎和六次阴囊炎,但不管是他还是其他男人,都不会把这当成疾病,他们是把这些当做战利品的。
  刚满四十岁,他就因为身体各部分的不可名状的疼痛而去看医生。进行了反复检查之后,医生告诉我:“年岁不饶人哪。”他回家之后,甚至从来没问过自己,这些痛痒是否同他的生活有某种关系。他的过去的唯一参数点,是同费尔米纳的朝露般的爱情,只有同她有关的事才同他的生活有关。看见燕子蹲在电线上的那天下午,他从最早的记忆开始,回顾了自己的过去,回顾了一次次逢场作戏的爱情,回顾了为爬上发号施令的位置而必须越过的无数暗礁,回顾了使他产生不顾一切地要同费尔米纳结合的万死不辞的决心的种种往事。只有在这一刻,他才发现光阴流逝。一阵冰凉的战栗使他眼前发黑,不由得把手里的种花工具一扔。亏得靠在公墓的围墙上,才没因衰老的第一次打击而倒下去。
  “真糟糕,”他惊恐地自语道,“三十年了!”
  正是这样,当然,对费尔米纳来说,同样也过去三十年了,但这三十年对她来说是一生中最愉快、最令人回味的三十年。在卡萨尔杜埃罗侯爵府里的那些可怕的日日夜夜,已经扔进记忆的垃圾堆了。她住在位于曼加市的新居里,守着一个假如她要重新挑选,她会舍弃全世界的男人而再次选她的丈夫,生了一个正在医学院继承祖业的儿子,还有一个跟她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有时使她以为仿佛是自己的再版的女儿,她成了自己的命运的绝对主人。继那次本意不再回乡、以免再过那没完没了的提心吊胆的日子的倒霉的旅行之后,她又到欧洲去了三次。
  也许上帝终于听到了某个人的祷告:在巴黎住了两年之后,正当费尔米纳和乌尔比诺刚刚开始寻找废墟里残存的爱情之时,半夜到达的一封电报把他们从睡梦中唤醒,唐娜·布兰卡业已病危。报告死讯的那封电报旋即接路而至。他们立即启程回国。费尔米纳下船时,身上的丧服已经遮不住她的大肚子了。她又怀孕了,一点不错,婆婆的死讯产生了一首幸灾乐祸的民歌,末尾的叠句在当年颇为流行:
  美人去巴黎,
  巴黎有点啥?
  腹中空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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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就生娃。
  虽然歌词粗鄙,但直到许多年之后,乌尔比诺医生在心精痛快的时候,总是在社会俱乐部里点唱这首歌。
  关于闻名遗迹的卡萨尔杜埃罗侯爵府的存亡及其徽记,从来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它最初以适当的价钱卖给了市财政厅。后来,当一位荷兰考古学家在那里东挖西挖以便考证哥伦布的真正的坟墓——第五座坟——就在侯爵府里的时候,它又以高价转卖给了中央政府。乌尔比诺医生的姐妹们进了萨莱西亚纳修女院,过着死水般的囚禁生活。在曼加别墅竣工之前,费尔米纳一直住在她父亲的老屋里。她一搬进别墅就当家做主,把旅行结婚时带回来的英国家具和在重修旧好旅行后订来的补充家具都搬了进去。从第一天起,她就把亲自到来自安的列斯的帆船上买回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鸟儿带回去,摆满了家里各个角落。她,和重新属于她的丈夫,和长大了不少的儿子,和在国外回来后第四个月诞生的取名为奥费利亚的女儿,一起搬了进去。乌尔比诺医生懂得,本来面目已经不可能完全恢复了,因为他希冀的那份爱情,大部分已被妻子给了儿女,但他渐渐习惯于享受剩余爱情而自得其乐。朝思暮想的夫唱妇随,在最没想到的时候实现了。一天晚宴,上一道费尔米纳没搞清楚的美味佳肴,她要了不少,觉得味胜山珍海味,便又要了同第一次相等的一份,只是为了顾全面子,才没好意思要第三份。正当她为此遗憾不已的时候,却听说刚才那两大碟美食都是茄泥。她雍容大度地服了输。从那天起,在曼加别墅里就跟在卡萨尔杜埃罗府里一样,三天两头桌子上出现各式各样做法的茄子,每种做法都使她脾胃大开。乌尔比诺医生在老年时代的闲暇中常常津津乐道,他真希望能再生一个女儿,给她起个他心爱的名字:茄子·乌尔比诺。
  费尔米纳想通了,私生活跟社会生活相反,是变化无常和不可预见的。找出儿童和成年人之间的差别,对她来说殊非易事,但分析来分析去,她还是更喜欢儿童,因为儿童的观念更真实。她的思想刚刚成熟,刚刚抛弃了形形色色的幻想,便又因始终没有成为她过去憧憬的人而开始惋惜了。年轻时代,她在福音公园里经常想当一个甚至没敢对自己说出的人:高级女佣。在社交场合,。她成了最受宠爱,最受恭维因而也最疑神疑鬼的女人,但她没有在任何方面对自己要求更严格,也没比在治家方面更少自我原谅。她一直觉得在过一种受丈夫施舍的生活:丈夫是这座他自己建造而且也仅仅为他自己建造的幸福的帝国的绝对君主。她知道丈夫爱她胜于一切,胜于爱世界上的任何人。但他所以爱她,仅仅是为了他自己,让她为他尽神圣的义务。
  如果说有某种东西在折磨她的话,那就是一日三餐。因为不仅三顿饭必须按时开,必须做得无可挑剔,而且必须完全合乎他的口味,还不许问她爱吃什么。如果问她——跟家庭礼节中无数的毫无用处的客套一样,·他会继续看报,连眼皮也不抬地问答说:
  “随便。”
  他说的是真心话,说得和颜悦色,因为他觉得没有比他更不专横的丈夫了。但一到吃饭的时候,他就并不“随便”,一定要合他的口味,不得有半点差池:牛肉不能是牛肉味儿,鱼不能是鱼味儿,猪肉不能有斑点,鸡不能有一根毛。就是在不是吃芦笋的季节,也得不计价钱地为他去搞,好让他闻自己的带香味儿的尿的水汽而陶然自得。她不怨他,只怨生活。但他是生活的寸步不让的主角。只要有一丝怀疑,他就会把桌L的盘子一推,说:“这顿饭做得没有感情。”在这方面,他灵感潮涌。有几次,他刚刚尝了尝甘菊药茶,就把茶推了开去,只说一句话:“这玩意儿有股窗户味儿。”她和女佣们都惊讶不已,因为谁也没听说过有人喝过烧开了的窗户水,但当她们想弄明白,尝了尝药茶的时候,心里明白了,是有股窗户味儿。
  他是个完美无缺的丈夫,从来不捡任何掉在地上的东西,也从来不关灯,不关门。
  早晨,天还没有亮,他的衣服上如果掉了一颗扣子,她便听见他这么说:“一个人需要两个妻子,一个用来爱,另一个用来钉扣子。”
  每天,喝第一口咖啡,喝第一勺热汤的时候,他都要可怕地号叫一声——后来谁也不害怕了——紧接着便是一声长叹:“到我离开你们的那一天,你们就会明白,是因为这种唇焦舌燥的日子让我过腻了。”他断言,偏偏在他服了泻药而不能吃饭的时候,她们才在饭菜上格外下功夫。他一口咬定这是妻子在捣鬼,后来,妻子不陪他一块儿服泻药,他便拒绝服药。
  他的不通情理使她烦造了,她在过生日那天,向他要了一件奇怪的礼物:由他负责管一天家务。他欣然接受了,而且真的从无一亮便上任了。他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但忘了她不喜欢吃煎鸡蛋,也不喝加奶的咖啡。接着,他下令做招待八位客人的生日午餐,吩咐收拾屋子,费尽心机,想管得比她更出色,但没到中午,就不得不面无愧色地投降了。他发现自己对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一无所知,尤其是厨房里的东西。女佣们也串通一气,作弄他,闹得他把一切都翻了个底朝天。十点了,还没决定该做什么午饭,因为家里的卫生还没有搞完,卧室也还没收拾,厕所没刷,卫生纸忘了放,床单忘了换,忘了派车去接孩子,而且把女佣们的职责也张冠李戴了:他命令厨娘去整理床铺,让收拾房间的女佣去做饭。十一点,客人眼看要到了,家里还是一团糟。费尔米纳只好重新执政。她笑得半死,但没有露出她曾想过的得意之色,而是对丈夫在管家方面毫无本事表示同情。他以老生常谈的理由为自己解围:“我管家总比你治病强。”
  然而,教训是有益的,不仅仅对他而言,随着星移斗换,两人从不同的途径得出了明智的结论,不可能换个方式共同生活下去,也不可能换个方式相爱:世界上没有比爱更艰难的事情了。
  在新生活锦上添花的那段时间,费尔米纳在好几个公众场合看见过阿里萨,越经常见到他,他的职位就升得越高。但她看见他时已经很自然了,不止一次还因心不在焉而忘了同他打招呼。她经常听见别人谈论他,因为在商界,他在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小心而又势不可挡的升迁,是个开口必谈的话题。她看到,他的仪态更籁洒了,矫揉做作的拘谨变成了对人敬而远之的清高,稍稍发胖使他的身材显得更为适中,模样年轻对他有利,他对自己空空如也的秃头也大大方方地采取了措施。唯一和时代潮流背道而驰的,是不修边幅:外套很不合身,帽子始终是那一项,领带是他母亲店里那些专门卖给诗人的条形领带,雨伞破旧不堪。费尔米纳逐渐习惯了用另一种方式去看他,后来,就不把他同那个坐在福音公园窗下为她伤感的面色忧郁的青年联系在一起了。但无论如何,她看见他时从来不是无动于衷的,听到关于他的好消息时她总是感到高兴,因为这也多少减轻了她的罪责。
  然而,当她自认为已经把他完全从记忆中抹去时,他又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冒了出来,成了她怀旧的幽灵。那是暮年的前兆,每当听到雨前的雷声,她就觉得生活中发生了一件不可弥补的事。十月间,每天下午三点钟从维亚努埃瓦山传来的那声孤零零的震耳欲聋而分秒不差的雷声,成了她不可愈合的伤痕,年复一年,雷声唤起的记忆越来越鲜明。新的记忆几天后就在脑中模糊了,但多年前在伊尔德布兰达表姐家乡的旅行却活龙活现,晃如发生在昨日,一幕幕往事宛然在目。她还记得那个名叫马纳乌雷的小镇,坐落在山上,唯一的街道笔直而翠绿。她记得那里的吉祥鸟,记得那座吓人的房子,每天,她都穿着那件浸透了皮特拉模拉莱斯的永远也流不干的泪水的睡衣醒来,皮特拉模拉莱斯就是在她睡的那张床上殉情身亡的。她还记得当时的番石榴的味道,后来就再没有那种味道的番石榴了。她记得,在圣胡安·塞萨尔镇,她在金光灿灿的下午和那群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的表姐妹们一起去散步,走近电报局的时候,她的心哈哈地跳个不住,分不清哪是雨声,哪是心跳的声音,她咬紧牙关,免得心从嘴里跳出来。她想方设法卖掉了父亲的房子,因为她无法忍受回忆少年时代的痛苦,无法忍受在阳台上看见满目凄凉的小公园,无法忍受振子花在炎热的夜晚散发的潮湿的香气,无法忍受在那个决定命运的二月的下午照的那张古装夫人照片使她感到的恐怖,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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