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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罪的罪人-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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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是在指控我什么吗,斯特恩先生?”
  斯特恩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在这个案子里,我们已经遭遇太多无端的指控了。”他说。然后,斯特恩朝熊谷点点头,补充了一句“熊谷医生”便坐下了。
  休庭以后,肯普和我坐在斯特恩的会议室里,对一小群听众描述起了斯特恩对熊谷的询问过程,这些听众包括斯特恩的秘书、私家侦探波曼,还有两个在斯特恩公司担任文员的法学院实习生。肯普拿出了一瓶香槟酒,一个实习生还把收音机里的音乐打开了。肯普真是个好演员,他又是扮斯特恩,又是扮熊谷,把整场询问活灵活现地演了出来。他先是用严肃的口吻复述了斯特恩咄咄逼人的问题,然后又学熊谷,跌坐在椅子上,跺着脚,大口喘着粗气。我们正笑得前俯后仰的时候,斯特恩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晚礼服,更准确地说,是晚礼服的一部分。只有烫得笔挺的裤子和衬衫,一条红色的领结还没有系好,只是套在领子上。他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时,脸色铁青、怒气冲天。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忍着没有爆发。
  “这太不合时宜了。”他是在对肯普说,“太不合时宜了,我们还没有结案,还不是庆祝的时候。我们如果把这种自大的情绪带到法庭上,陪审员是能感觉到的,他们会讨厌的。你们现在赶紧收拾一下,我要和客户谈一谈。拉斯迪。”他说,“你有空来一下。”
  他转身走了,我跟在他身后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办公室装饰的格调很温情,甚至有点女性化,我猜他的妻子应该参与了装修。办公室里的每样东西都是乳白色的色调,窗户上挂着落地的窗帘,沙发上堆着纯棉的靠枕,坐上去软绵绵的。斯特恩在他办公桌的四个角上都放了一个沉重的水晶烟灰缸。
  “这都是我的错,别怪肯普了。”我一走进办公室就开口说。
  “谢谢你,不过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作决定的人,他才是!这样的行为太不恰当了。”
  “今天我们取得了伟大的胜利,我们就是开心一下。他工作那么努力,他只是想让我放松放松。”
  “你不需要在我面前说肯普的好话。他是个很优秀的律师,我认为他工作很出色。也许该责怪的人是我,案子越是要结束的时候,我就越紧张。”
  “斯特恩,你今天应该放松一下。几乎没有哪个律师能够完成这样厉害的询问,尤其是对检方的专家证人。”
  “那倒是。”斯特恩一边说,一边露出一个怪怪的微笑,“熊谷真是犯了个弥天大错啊!”他哼了一声,摇摇头,“但现在已经过去了。你一直都坚持得很好,所以,我想和你讨论一下如何进行抗辩。我很希望多点时间,但几个月之前,我就已经答应了要出席马格纽森法官的退休晚宴。尼可也会去,这回我们可算是势均力敌了。”他为自己这小小的幽默又露出了一个微笑,“无论如何,这是你的辩词,最终要由你自己决定。如果你想听,我会给你我的意见。如果你不想听,你只管告诉我你的想法,我听你的。”和我一直以来预料的一样,斯特恩等到我们已经明显取得了优势之后,才让我自己作决定,我知道他的意见是什么。
  “你觉得我们还需要提出抗辩吗?”
  “你的意思是说,你认为拉伦法官明天就会对我们作出直接裁定吗?”
  “你觉得有可能吗?”
  “如果是真的,我倒是惊讶了。”他把雪茄烟从烟灰缸沿拿起来,“说真的,我认为不可能。”
  “还有什么可能让我定罪的证据吗?”
  “拉斯迪,这就不用我来告诉你了吧。在这个阶段,各种推论都应该是在有利于检方的前提下进行。即便是熊谷看起来荒谬的证词,也必须得到采信。至于你问的那个问题,我的答案是,所有的证据都能够定你的罪,证明你在犯罪现场出现过。你的指纹在那儿,和你家地毯一样的地毯纤维也在那儿,你家的电话记录表明你和卡洛琳有联系,所有这些都铁证如山。”
  “从更实际的角度来说,没有哪个法官会在这样一个大案子中抢夺陪审团最终作决定的权利。这会招来批评,更重要的是,会给外界留下案子没有得到公正解决的印象。检方的有些证据确实站不住脚,法官大概也这样认为。但毫无疑问,他会更愿意让陪审团最终决定你无罪释放。就算陪审团无法作出决定,他也可以在庭审完以后,批准我们无罪释放的申请,而不是直接裁定。我认为在这个案子中,这种情况才更有可能。”
  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我多么希望他说的是另一种情况。
  “所以,我们就要面对抗辩的问题了。”斯特恩说,“如果我们要继续下去,当然就要提供一些证据。我们希望能够证明巴巴拉在案发当时确实如你所说,是在学校。所以,我们需要拿到她上班时使用电脑的记录单,证明她是在八点刚过就到了那里。我们还想找租车公司和出租车公司出具证明,证明四月一号晚上没有送过你从尼尔林到市区。我们今天说到的那个妇科医生的报告当然也要拿到,还有其他一些吧。我这会儿就不多说了,还要不要找证人出庭作证也是个问题。”
  “你打算叫谁呢?”
  “能证明你人品的人,当然是巴巴拉最好。”
  “我不想让她出庭。”我立刻回答。
  “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拉斯迪,陪审团里有五个男人。她能有力地支持你的不在场证据,而且她也一定会愿意出庭来作证的。”
  “如果我上庭作证,只要她坐在第一排微笑地看着我,陪审团就会知道她支持我的不在场证据了,没有必要让她来接受审讯。”
  斯特恩清了一下嗓子,我显然打乱了他的计划。
  “你不想让我上庭作证,是吗,斯特恩?”
  一开始,他并没有回答,而是从衬衫上掸去了一点儿掉落的雪茄烟灰。
  “你不愿意让我出庭是因为我和卡洛琳之间的关系吗?”我说,“我不会在庭上撒谎否认的,你知道。”
  “我知道,拉斯迪。我觉得这不太好,我觉得这会给检方一个反攻的机会,而他们现在正需要这样的机会。老实说,如果巴巴拉上庭作证,检方对她进行交叉询问时,我们也可能面临这个风险。虽然按照法律中有关配偶之间的保密规定,他们应该不能问你妻子你有没有对她坦白过婚外情,但毕竟还不能确保。总而言之,不值得冒这个险。”斯特恩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这番话,他也承认我是对的,确实没有必要让巴巴拉上庭作证。“但这些事情并不是我最担心的。”斯特恩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他假装伸了个懒腰,我知道,他很想坐在沙发上,坐在我旁边,他每次要跟我说什么坏消息的时候,都会这样。他把他桌子后面白色书架上的一张家庭照片整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坐到了我身边。
  “拉斯迪,我一般都很愿意让被告上庭作证。虽然法官会一再告诉陪审员,如果被告保持沉默,也绝对不能对其产生偏见,但这样的告诫陪审团往往不可能真的听进去。陪审团想要听到被告自己的辩解,尤其是这个被告还是一个经常在公众场合露面的人。不过,在你这个案子中,我不建议你出庭作证。拉斯迪,你我都知道,两类人才能成为好的证人。一是真正说实话的人,二是撒谎娴熟的人。你本质上是一个真诚的人,基本上也能成为一个好的证人。而且,你还有那么多年的工作经历,知道如何和陪审团进行良好的沟通。我毫不怀疑,如果你能作证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你的表现会非常有信服力,陪审团一定会判你无罪释放。而且,我认为,你也应该得到无罪释放。”
  他迅速看了我一眼,时间很短,但目光却很深邃。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相信了我的清白,还是认为检方的证据确实无法定我的罪,但我感觉,应该是前者,我感到很惊喜。当然,斯特恩也有可能只是在安慰我。
  “但是。”他接着说,“在观察了你几个月之后,我认为,你上庭作证时,大概不会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有些事情是你的秘密。当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并不是要打听这些秘密。我是说真的,有些客户,我会劝他们说出所隐瞒的事,但有些客户,这些事情我还是不知道的好。在很多案子中,有些内幕最好不要去碰,这就是我的感觉。我相信,你最后作出的决定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但无论怎样,当一个人站上证人席,却没有打算说出全部的真相时,他就像一只只有三条腿的野生动物。你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如果尼可问到很敏感的话题,形势就对你非常不利了。”
  他停了一下,沉默的时间稍稍长了点。
  “我们必须让案子保持现在的局面。”斯特恩说,“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进展一直都比较顺利,除了有一天。我们对检方所有的证据都找到了漏洞,今天下午,我们对他们的打击估计他们是再也没法恢复了。从我职业的角度来判断,你最好还是不要出庭作证。经过今天之后,我们的胜算很大。无论你上庭作证会有怎样的效果,目前还是维持原状的好。”
  “我说了这么多,最后还是要提醒你,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是你的律师,如果你决定了出庭作证,我会帮你准备证词,对你充满信心,无论你选择要说什么。当然,你也不需要今天晚上就作出决定,但我希望你在作最后决定的时候,好好想想我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走了,他把领结系好,从门后面的衣架上取下了烫得笔挺的西装外套。我留在他的办公室里,认真想着他刚才说过的话。这是这么久以来斯特恩和我最掏心的一次交流,在经过了这几个月的压制后,他的坦率,无论是多么真诚、说出来是多么动听,都让我感到很意外。
  我沿着办公室的走廊离开了,想去喝一杯。肯普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还在他的小办公室里加班。一个文件柜的后面贴着一张海报,鲜红色的背景上,是一个穿着亮闪闪外套的年轻人,照片上正是他跳动的一瞬间,他弹着吉他,满头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像是一朵蒲公英,海报上方用白色的大字写着“银河乐队”四个字。我敢肯定,看到这张海报的人大概都认不出来,他就是十二年前的杰米·肯普。
  “我让你挨老板骂了。”我说,“对不起。”
  “没事,是我自己的错。”他指着椅子让我坐下,“他是我所认识的最自律的一个人。”
  “也是一个很厉害的律师。”
  “是吧?你之前见过今天这样的庭审场面吗?”
  “还从来没见过。”我告诉他,“十二年里从来没有见过。你们知道这件事多久了?”
  “星期天晚上,斯特恩看到了验尸报告中的那句话。我们昨天从妇科医生那里拿到的报告,你知道吗?斯特恩认为这只是个失误。他认为熊谷做什么事都不靠谱,当熊谷拿到实验室的报告后,他就没再管了,忘了自己最开始做的验尸结果。但是,我认为不是这样的。”
  “不是吗?那你认为是怎样的?”
  “我认为你是被陷害的。”
  “嗯。”我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很久前就想过了这种可能。”
  肯普说:“基本上就是。”我敢肯定,他又想到了我家里那份可疑的电话记录,但他没有说出来,“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我想了一会儿。
  “我为什么要告诉我的律师呢?”
  “你认为是莫尔托吗?”
  “可能吧。”我说。
  “他从中能捞到什么好处?让你不再查那个案子了?那个B类档案?”
  “那个B类档案。”我重复了一遍。
  “除非他认为你不敢在法庭上提到这个案子。”
  “是啊,但看看我现在的处境。如果是你,你是愿意被副检察长指控,还是愿意被一个以谋杀罪起诉的人指控呢?再说,他也不知道我们的进展程度,他就是不想让大家继续查下去。”
  “这太奇怪了,你不觉得吗?有点诡异?”
  “这是一个我不太相信的理由。”
  “还有什么理由?”
  我摇摇头,“今天晚上我就会有个更好的想法了。”
  “为什么是今天晚上?”
  我又摇了摇头。为了利普兰泽,我不能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你今天晚上要单独行动喽?”
  “是的。”我说。
  “你最好小心点,不要让尼可抓住了什么把柄。”
  “别担心。”我说,“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站起来,想了想刚才说的最后这句话,这大概是我近来说的最离谱的一句话了。我向肯普道了晚安,走回办公室走廊,找香槟酒去了。

第三十四节
  就像是圣诞老人或是在森林中出没的精灵一样,利普兰泽在半夜十二点后出现在我家门口。他看上去精神很好,显得格外开心,巴巴拉穿着睡衣在门口迎接他。我在等利普兰泽的过程中,没有丝毫的睡意,反而一直想着白天的事。这几个月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希望的光芒,就像是紧闭的眼皮感觉到了清晨的阳光,在微微颤抖。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一种即将重获自由的信念重新点燃。在这轻松的心情中,这么多星期以来,我度过了和妻子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谈论着熊谷的溃败和即将在星期五回家的奈特,我们又感觉到了一种重获新生般的宁静。
  “在局里,他们都在传。”利普兰泽对我和巴巴拉说,“就在我从办公楼出来之前,我和一个刚刚同格勒登尼聊过天的警察说了几句。他们说,尼可准备撤诉了,莫尔托又哭又闹,想找出新的诉讼理由。你认为有可能吗?”
  “有可能。”我说。一听到尼可打算撤诉,巴巴拉抓住我的胳膊。
  “今天法庭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利普兰泽问。
  我把斯特恩对熊谷询问的过程告诉了他,但他已经听说了。
  “我知道这个。”他说,“我的意思是,怎么可能呢?我告诉过你,熊谷对我说过,凶手没有生育能力,我才不管那家伙抵赖多少次呢。不过,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熊谷已经成为历史了。警局里,每个人都在说他下周就会被停职。”
  正如肯普曾经预料的一样,我现在对熊谷又生出了一丝同情。
  巴巴拉送我们俩出了门。“小心点。”她说。
  利普兰泽和我在门外一辆民用牌照的小车上坐了一会儿。利普兰泽到我家的时候,我刚煮好一壶咖啡。巴巴拉给利普兰泽倒了一杯,又给他带了一杯在路上喝。我们坐在车上的这会儿,他正小口喝着。
  “那么,我们是要去哪儿?”我问。
  “你猜猜。”他说。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但我在很早以前就知道警察的这一套。如果你想找某个人,最好的时候就是半夜去找,只有这个时候,大家才基本上都在家里。“你就猜猜尼奥是个什么样的人?”利普兰泽说,“说说你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他应该有份喜欢干的工作,从信里可以明显看得出来。所以,他应该也有不错的薪水,但他的生活可能很拮据。说不定是开餐馆或开酒吧的,几个人合伙,他大概还有点脸面。要不是开电影院的,怎么样?我猜得差不多吧?”
  “差远了,你觉得他是白人吗?”
  “可能是,不管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应该都还不错。”
  “猜错了。”利普兰泽说。
  “不可能吧?”
  利普兰泽又在笑。
  “好吧。”我说,“我回答完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不到的。”利普兰泽说,“他是‘暗夜圣徒’里的一员。”
  “真的假的?”
  “他的犯罪记录还不少,黑帮调查组已经对他展开了全方位监控。这个家伙现在已经大小是个头目了,他们都叫他会长,在他们黑帮总部管了两层楼。他已经在那里混了很多年了,显然他觉得,如果被兄弟们发现了自己是同性恋,别人都会看不起他。莫乔莱斯基有个线人,叫艾迪还是什么的,是个高中老师,也是同性恋,告诉了他这些事。这个老师好像就是尼奥的老师,和尼奥偷偷摸摸来往很多年。他说极可能是尼奥写了那封举报信。”
  “这个家伙。所以,我们现在是去哪里?去格瑞斯大街?”
  “是的,格瑞斯大街。”利普兰泽说。
  这几个字让我心里一紧,全身打了个哆嗦。肯尼利和我以前在那里待过几个晚上,实际上,应该说是几个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这是白人在那里出没最安全的时间。
  “我给他打了个电话。”利普兰泽说,“他挺有钱的。电话是登记在他自己的名下,那个私家侦探波曼居然都没有查到。总而言之,我是在一个小时前打的电话。我说我是来问他要不要订报纸的,他说他没兴趣,但我一开始说要找尼奥·威尔斯先生时,他说他就是。”
  当我们开车往城区走的时候,我在脑海中不断想着这个事实,我喃喃说着“一个‘暗夜圣徒’”。
  我是在当副检察长的第四年开始熟悉格瑞斯大街的,当时,我是雷蒙德·霍根的手下,他选中我去负责“暗夜圣徒”案的调查。当时,它是全市最大的街头黑帮组织,雷蒙德在第一次参加竞选的时候,宣布要对它进行全面打击,这也成为他竞选的焦点。对雷蒙德来说,这是一个完美的参选手段。金德区没有人喜欢这些黑人小混混,而打击黑帮的成功经验也有利于树立他良好的形象。对“暗夜圣徒”的调查成了我走进聚光灯的开始,是我第一次和记者并肩工作,那次调查花费了我四年的时间。在雷蒙德再次参加竞选之前,我们已经对一百四十七名黑帮成员定了罪。媒体盛赞了这一空前的成功,却从来没有提及,还有七百多名成员依然游荡在街头,做着同样的勾当。
  这些黑帮分子的故事可以让研究社会学的专家写出一篇优秀的论文了。一开始,他们的名字叫“夜之亡命徒”,是北区一个很小的黑帮,纪律性也不是那么强。他们的头目是马文·怀特,是个长相英俊的美国人,但一只眼睛瞎了。他瞎眼的瞳孔是乳白色的,而且总是四处乱转,也许是为了平衡,他在另外一边的耳朵上戴了一只七八厘米长的绿松石耳环。他的头发往上竖着,乱七八糟的。马文是个惯偷,他偷汽车轮胎、偷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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