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城,把立柜推到平日他卖货的茂源大街公输班家具行。家具行还没开门,他就坐在街沿上歇息。后来行人多了,对门的七香居酱园铺、江汉大茶馆都卸了门板,家具行还是没响动。他有些饿了,就到茶馆讨了碗水,摸出馍来啃。太阳已升到天上,满街的瓦屋和石板路都映得黄亮亮。吃了馍,他打了个大饱嗝,真是山响。老板笑道:“吓我一跳,还以为又放号炮呢。”正说着,十字街头那边一声号炮响,接着是当当的鸣锣声,许多人发一声吼,一齐奔过去。马栓问:“做什么?”老板把花白辫子从前胸搭到左肩,说:“瑞总督杀革命党。你我是大清的子民,乱臣逆党,人人得而诛之,你说是不是?”马栓正要说什么,肚子里一股气冲上来,又打了个山响的大饱嗝。老板摇摇头,踱出来站在街沿上,踮了脚往十字街口望。
街口的人越涌越密,杂沓的脚步声就跟大鼓般不停地擂,灰尘高高地扬起来,把阳光都搅混浊了,马栓骂了声日怪,心里开始不踏实。他起初听说革命党跟梁山好汉差不多,是要替天行道的;但后来又听说,他们其实是要把天捅破,自家坐江山。马栓觉得这就很混账,但又觉得十分了不起,譬如马善人,七十岁了,霸人田产,还霸人妻女,谁敢在他跟前放个屁?要是遇见革命党,怕早就一枪穿心了。不过,革命党也是稀松平常的强盗罢了,没三头六臂,没黑旋风开道,还是被瑞总督捉了来,一个个地杀。马栓觉得瑞澄瑞总督还是十分可怕的,他有兵舰、大炮,十万新军,个个都配汉阳造。上个月,瑞总督还亲自下乡,平息了一场猪饲料引发的骚乱,并沿途炫示军威。马栓远远地望见过瑞总督,在一片刀枪簇拥下,步出八人大轿,登上戏台子,把手一点,就见得旌旗飘扬,枪炮轰隆隆打得山摇地动。马善人带了小儿子,跟狗似的趴在地上,奉上万民伞。瑞总督只把下巴一昂,看着天上。天是什么?是天朝、是皇上,天意自古高难问啊!瑞总督就是天降在这土地上的神,掌粮草,也掌生杀。革命党,人人谈而色变,不也都被瑞总督揪了来砍头!
马栓正怔怔地出神,街口又是一声号炮响,人群大乱,纷纷嚷着乱跑,本已混浊的空气又暗了暗,继而亮得炫目,逼得马栓差点儿睁不开眼睛。他听到有人在嘭嘭拍他的立柜,竟然是公输班家具行的小伙计,下巴、脖子全是汗。马栓赶紧让他把货收了,伙计说:“今天不收货。”马栓又问老板呢?伙计说:“老板昨晚就被征去收棺材了,”他伸起两根手指头,“两百口。两百口棺材啦!”马栓说:“替谁收,瑞总督还是革命党?”伙计脸上的大汗再次冒出来,他挥掌做了个切脖的动作,说:“革命党,不得了,鬼头刀连砍三个,一个喉咙口还堵着菜团子,一个血喷了七尺高,一个脑袋飞下来咬住刽子手的裤裆,活生生咬掉了他的卵!”马栓后颈窝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起老婆的话,心下发急,就叫伙计快开铺门,先把柜子存进去,自己今天先回乡下去,避开这趟浑水。伙计说好,就在身子摸钥匙,上下里外摸完了,大叫一声苦,说“钥匙!钥匙!钥匙!我的钥匙呢?!”他跳下街沿,低头盯着石板寻,从街口退回来的人跟潮水似的,一下子就把他卷走了。马栓也叫声苦,抱住柜子,不晓得咋办。
捱到中午,人潮渐渐稀了,太阳也渐渐发烫,马栓肚子饿了,身上冒了一层虚汗,就踌躇着是即刻掉头回家,还是找馆子刨一碗干饭,突然几个人飞也似的从街上跑过,跟着就有兵提着汉阳造追来,一边叫站住,一边射击,枪子儿擦着空气哧溜溜响,马栓躲到柜子后面,偷偷瞄了瞄,有一个人倒了,鲜血曲曲折折流在发烫的石板上,腥味刺鼻。他不敢动,眼睁睁看见有军官跨在洋马上,指挥兵们把杩权一排排堵在街巷口子上。他就晓得坏事了,他哪儿也走不了了。
二
在午后的慵懒中,马栓趴在立柜上打了个长盹,醒来见街上清静得连鬼影都没有,就连酱园铺和茶馆都关了门。他无计可施,心下反倒安宁了,又拍开茶馆,讨水喝。老板索性提给他一只铜壶,要他就坐在门口慢用。马栓谢老板心好,老板其实是长了个心眼,怕有人乘乱打劫,马栓有气力,好多个抵挡。傍晚时分,起了风,风挟着秋寒,有力地刮着,把枯枝败叶和脏东西都吹上半空,无依无助地飘浮。马栓已经喝了七八碗白开水,肚子胀得痛,却恨不得把碗嚼碎了当饭吃。老板探出头望了望,说:“兵戈之象啊,要出事。”马栓正想问个究竟,就有枪声传来,虽然距离较远,却是密密麻麻的。老板再探了探,说:“不好,是楚望台上的军械局呢,闹大了。”马栓跨出门,望见城外的几处都有火光,除了楚望台,还有蛇山、龟山、凤凰山。接着让他惊讶的是,随后那火光星星点点地移下来,片刻间就进了城:举着火把和汉阳造的起义新军,把武昌城占领了。当义军呼叫着掠过茂源大街时,马栓扑在他的柜子上,他只有一个念头,别让这疯狂的人潮把柜子卷走了。
然而在10月10日的这一夜,区区马栓算什么,他连柜子带人都被巨大的潮流推着向前进。三路义军汇成一股,冲向瑞澄的总督府。总督府前的百十丈开阔地,成了可怕的死亡带,瑞澄的卫队向义军齐刷刷开了火,义军被打得埋了头,进一步退两步。只有几个愣头青,把马栓的鸡公车当作活动街垒,不要命地推着朝前冲,枪子儿打在柜子上,噗、噗、噗,一穿一个洞,马栓再是胆子大,趴在柜子上,也终于晕过去。也就是片刻,他猛然又睁了眼,枪声暂时停了,不要命的都死了,除了火把的呼哧呼哧,一片哑寂,他和他的柜子、鸡公车被孤零零丢在两军对峙的中间。
马栓从柜子上悄悄爬下来,拔腿就想逃,但瞬间就被一个念头攫住了:逃向任何一方,都立刻会被另一方射成马蜂窝。他出了身冷汗,对自己道了个惭愧,又悄悄爬上去,开了柜门,把自己关进了柜子里。这真是一只好柜子,不负马栓的一月之功,又厚实、又温暖、又安静。他长长地躺下来,管不得外面是山摇地动,还是要改天换地。在一小会儿的寂静后,枪声再次大作,马栓贴住一个枪眼瞄了瞄,他不再害怕,只愿混乱早些过去,他好撒泡尿。
下午在茶馆喝的水,此刻开始在马栓肠子里翻腾,这让他憋得非常不舒服。但一件奇怪的事暂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枪声之后,柜子晃动起来,被谁在推着走。马栓不敢动,也不敢叫,索性听天由命了。当柜子停下来时,他听到两个人说话,一个说:“妈的x,还以为捡了金宝卵,结果是口活棺材。”另一个说:“活棺材也罢,逃命可以当船漂。”随后就没声音了。他顶开柜门,溜到地上,看屋檐下挂着红灯笼,都写着“总督府”,才晓得自己是做了何方的神仙。平日进城,远眺威风凛凛的总督府,觉得真是天上宫阙、神仙府,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就这么来了一遭。这么一想,马栓暗笑,身子却还沉沉的,原来还活生生憋住一泡尿。他转到一根大柱后,掏了家伙正要撒,只见两只红灯笼飞快地飘来,几个兵护着一个大员按剑而行,依稀认得这就是瑞总督。
瑞总督大叫:“统统拖出来!”
马栓大吃一惊,以为又要砍谁的头,抱紧柱子就嗖嗖地往上蹿。马栓出身木匠世家,凡木头他都有缘,上树、爬柱子都不在话下。他蹿上柱子,又顺着横梁朝外挪,挪到动不了身,朝下一看,才看见瑞总督命令拖出来的家伙就在身子下:五尊红衣大炮蹲在大厅里,炮口正对大门外面的义军。
瑞总督站在炮中间,气哼哼地看兵们填炮弹。炮弹就像黑色的甜瓜,但马栓是见识过它的厉害的,有一回新军试炮偏了头,一炮就把马村后山的风水塔毁了!这五炮齐轰,那义军自然只有血肉横飞了。但血肉横飞的惨相也只是一闪念,因为一下午的水终于要把马栓的肠子憋破了,他拿横梁压住小肚,挪出家伙来,嘴里轻轻哀鸣。身下的瑞总督一挥宝剑。厉声喝道:“点火!”火捻子噬噬作响,马栓叫了声“我的妈呀”,下身一松,一大泡滚烫烫的尿就刷刷地冲了下去了——
最先点燃的火捻子立刻就被浇灭了。瑞总督仰天一望,马栓尿如急箭,直射在他的眼睛、鼻孔、嘴巴上,他大叫一声,双手捂脸跪倒在地上,兵们都骇住了,一时呆若木鸡。马栓的尿没完没了,打在兵们的帽子上,炒豆般蹦蹦跳跳,他满身兴奋地哆嗦着,畅快得都要晕死了,一瞬间浮出老婆的光身子,就是干老婆也没这么舒服啊!马栓觉得自己尿了一百年,其实也只是一会儿工夫的事,但就耽搁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义军的炮群突然怒吼了,大厅里瞬间成了火海,几个亲兵背起瑞总督就朝后院跑。横梁咔啦啦栽入火海时,马栓纵身抓住三尺外的一根柱子,摇摇晃晃落下地,随即就失去了知觉。
三
马栓基本上是被饿昏的,后来又被更强烈的饥饿感唤醒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铁床上,周围环绕着好几个当兵的。他想,“要毙了我?”但为首那个兵一点没杀气,倒像个文秀的书生,身子瘦削,脸色苍白,前半个脑瓜刮得精光,显得湿湿的眼睛,既坚定又忧郁。兵们都尊称他为:“熊代表。”熊代表和气地问马栓:“没什么大碍吧?”马栓转了一转眼珠,又摇摇头。他看见窗外已经阳光明亮,有全副武装的马队在瞎儿嚼儿地走过,街上秩序井然,昨夜一场混战,当真像是一梦。然而,这不是梦。因为随即他就被带到刚刚成立的湖北军政府衙门里,面见黎元洪大都督。黎大都督的面相兼有严峻和厌倦,留德国式的八字胡,见马栓进来,就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马栓离他五六步,踌躇不前,后边的兵推了他一把,他扑通就跪了下来,心下想着:“这回完了。”但他还算沉得住一点儿气,心念乱转,琢磨如何脱身,因为真要完了,老婆、儿子岂不白送了他人?
好在并没有刽子手来摸他的后颈窝,倒是有两个人架住他胳膊,把他提到一把椅子上。黎大都督又盯着他看了半天,看了又看,说:“你,就是一尿冲退了瑞澄的木匠?”马栓说:“是。”黎大都督说:“很好,你是革命的功臣。”马栓没听懂。他只注意到,大都督说话时声调不变、表情不变,脸上的肌肉也是一动不动的,活脱脱一具木偶人。大都督说:“你要什么奖赏吗?”马栓不敢吭声,他怕听错了。大都督又说:“你要什么都是可以的。”马栓的空肠子一阵痉挛,他眼睛发黑,差点又晕过去,赶紧说:“我要一碗饭。”大都督似笑非笑,说:“很好,这是自然的。你还可以拿一样东西回家的。譬如……”他指着一只宋代的瓷瓶。马栓连连摇头。他拉开抽屉,在桌上放了一块金砖。马栓头摇得更急了,马家的家训是“横财之后必有横祸”,金砖?他怎么敢!大都督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说:“你随便说。”马栓脱口道:“洋马。”
大都督吐口气,甚至还挂了一点笑,“噢,洋马?这是可以的,也不难。”
马栓吞了吞唾沫,补充一句:“是东洋马。”
大都督叹口气,摊出双手,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咕哝道:“既有东洋,必有西洋。若无西洋,亦无东洋。西洋、东洋,都是很可怕的,”他手一翻,指着马栓,“你,也是很可怕的啊……我就给你一匹西洋马吧。”他靠回椅背上,挥了挥手,就把马栓挥出了屋子去。
不过,马栓先得到的是一钵热气腾腾的葱烧牛肉面。他呼噜呼噜地刨着,大汗淋漓。熊代表陪着他,看他吸干最后一滴汤,就正色问:“能不能告诉我,你击退瑞总督的动机是什么?”
马栓吐口气,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熊代表愣了愣,拍着桌子哈哈大笑。马栓不晓得他笑什么,也跟着咧了咧嘴巴。熊代表说:“大都督说得好,你们,才真的是他*的可怕啊!”马栓有一点吃惊,熊代表这么斯文的少年,居然也会骂粗话。
但接下来的事情,更让马栓傻了眼:大都督奖励给他的洋马,不是一匹咴儿咴儿叫、嘚儿嘚儿跑的畜生,而是一个铁家伙:又大又笨的自行车。而在自行车传入中国的很多年头里,它的确就叫做洋马。熊代表哪晓得马栓的心事,拍着自行车硕大的座凳说:“这是大都督军中的德国顾问腓德烈中校,送给大都督的圣诞礼,完美无缺的德国货,多少人眼红啊。可惜大都督不是基督徒,现在你就成了它的主人了。”他在横杠上抹出一串字给马栓看,是烙的洋码儿,马栓只看清了几个数,1910。马栓就说:“这货真有一千多年了?”熊代表说:“×,一千年!是去年,慕尼黑腓德烈自行车厂的新货。”马栓笑,“还新货?骑都骑了一年了。”熊代表说:“它在路上走都走了一年,你以为德国在哪儿?”马栓吐吐舌头,不敢再问,就提起车龙头掂了掂,只觉得又重又笨,不懂何以人人要眼红?他在城里偶尔见过人骑自行车,唯一的想法是日怪,两只轮子,人咋没摔下来!熊代表说:“骑上去试试?”
马栓真的骑上车,用力蹬了一脚,车啪地倒下去,额头磕出一个包,半边屁股、一条腿也痛得不得了。熊代表笑起来,说:“慢慢来吧,骑洋马就像闹革命,急不得。”10月10日的革命,后来被尊为民国的“双十节”。炮火轰垮了帝制,打出了一个民国,也把马栓的柜子、鸡公车都化为了灰。他得到的奖励是:黎大都督的铁洋马和一幅字:“革命功臣。”
真正的功臣却不像马栓,而是那匹铁洋马,它是被马栓拿肩膀扛回乡下的。
铁洋马在马村引起不大不小的轰动后,很快就无声无息了。乡下人没一个会骑,而乡村狭窄的土路也派不上用场,马栓把马小栓放在座凳上,推着铁洋马上过一回长江大堤,小栓嘴里喊着“驾、驾”,它却不能咴儿咴儿叫,一下子就兴趣索然了。马善人的小儿子不再去江堤上跑马了,他率先剪掉了辫子,穿了西装,每天骑了东洋畜生,往武昌城里跑,他新近做了议员,忙得很。马栓觉得这很有些他*的×,自己那泡尿像是白撒了。
第二章 向前进
四
马小栓长到17岁,长成好大一条汉子。
他念过几天马善人办的新学堂,但读不进书,只喜欢熬练气力,玩石锁,走梅花桩,勉强撑到小学毕业,任爹、娘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再当学生了。马栓没法,心头闷闷的。马栓穷,当初本没指望小栓上学的。是马善人派了管家来传话,说革命功臣后代,还交什么学费呢,小栓要是愿意,就让他来吧。马栓涌起一股豪气,觉得大有面子,连马善人也来巴结自己了,当然一口答应。马栓事后也想,这马善人其实不是东西,明明是要借我革命功臣抬身价,却偏偏表现得像施恩。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只好装糊涂。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小栓要是读书能长进,未必就不能跨洋马、做议员、当老爷。
然而小栓不争气,沾书就瞌睡,打架就来劲,他娘扇过他耳光,他爹抽过他棍子,都白费工夫了。小学毕业时,马善人还差管家送来一条长江大鲤鱼,足有二斤零七两。马栓认定马善人是假惺惺,但又舍不得扔了。鲤鱼蒸好,小栓—个^连刺带肉都嚼得稀烂,吞下肚子去。此后他饭量又猛增了一倍,每顿要吃半斤米,下田能当牛拉犁。但家里的米哪儿够他吃的,那点薄田也哪儿够他做呢,马栓就教他做木活,小栓却嫌木头轻飘飘,使不上劲。马栓没奈何,把他送到镇上天赐铁匠铺做学徒,说:“只要吃得饱,工钱可以免。”老板熊天赐满脸络腮大胡子,凶神恶煞的,当下就说:“毯!米不够,铁坨坨总可以填肚皮。”第二年春天,小栓就把熊天赐的独生女儿熊翠翠的肚皮弄大了。
熊翠翠不像女孩儿,大脚板,魁梧,有气力,上嘴唇还有一抹淡淡的锅烟黑。她十五岁起就帮爹打铁了。大锤抡圆了,能见出她膀子上大股肌肉兔子一般窜。炉火映红她的脸膛,汗水挂在她的发梢,这就是她看起来最妩媚的时候。小栓叫她师姐,师姐说过几次媒,都没有成,男方嫌她块头大,颧骨高,命硬,要克夫。小栓不怕,他喜欢师姐,喜欢师姐身上一股熟肉香。时值深秋,草黄马肥,兵家适宜厮杀,而少年人也正蠢蠢欲动。他回家在爹的木工房废料里刨了半天,刨出黎大都督奖励给爹的德国铁洋马。又偷了娘点灯的豆油,把它擦拭一遍,居然黑澄澄,完美如新。他一口气把洋马扛到镇上,跳上去就骑。他是木匠世家之后,又成天施展拳脚,论灵便,大概是要超过他爹十倍的。只一小会儿工夫,他就把洋马骑得溜转,骑到了铁匠铺门口,悄悄朝师姐招手。趁熊天赐去屋后卸煤车,他把师姐抱起来坐在前边的横杠上,一溜烟就骑得不见了人影。小栓蹬得飞快,前胸擦着师姐的后背,热气吹得师姐后颈窝发痒,她一身都软了。晚上吃饭,他隔着一大盆猪蹄膀汤盯着师姐看,师姐就把头埋了。睡到后半夜,小栓撒了尿回来,就去推师姐的门。门没栓,他径直进去,钻进了师姐的被窝中。两个人都有的是蛮劲。不说废话,也不喘息,就默默地肉搏,屋外寒风呼啸,落叶拍窗,被窝里热气腾腾。等熊天赐看出眉目,翠翠的肚子都挺得比胸脯还高了。
熊天赐惊怒交加,要不是翠翠拿了刚淬火的镰刀要抹脖子,他真会一锤砸碎了马小栓的头!杀不了马小栓,他就给马栓丢了话:立刻把我女儿红红火火、风风光光娶进马家的门。马栓心里叫苦,但又自知理亏,只要熊铁匠说什么,都赶紧应承了。但马小栓才十七岁,还不想当丈夫,更不想当爹。他想到了一个去处,投军。
十天前,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来铁匠铺打一把短刀,小栓认得这是小学堂里教国文的贾先生,他好奇贾先生这么文弱,打短刀做什么?贾先生说,走长路,防身。小栓又问,多长的路呢?贾先生就说,去广州,投国民党的黄埔军校。早晚让马善人使来唤去,憋气。小栓笑道,毬,马善人还活得了几年,鸟毛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