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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帝国-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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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孙子又哭了,孙月清就跟听到召唤令一样忙走进东屋,雪珍还睡得迷迷瞪瞪,就忙把奶头送进孩子的嘴里。孙月清坐在炕边上,低头看着孙子闭着眼嘬奶的样子,心里觉得踏实而饱满,当了奶奶的滋味儿真好,此时此刻外面就是天塌下来也跟自己没有关系,都没嘛大不了的。她摸着孙子的小手,满脸满身全是爱意。今天是孩子出满月,她说,“过满月得给俺孙子起个名儿了……”雪珍问:“您给想好了吗?存先讲这里的规矩是要由爷爷奶奶给起名。”孙月清一边思量着一边品着滋味说,“我想好了,也跟二爷商量了,俺大孙子应该叫福子、福儿,他这一辈再不能受这么大的穷,吃这么大的苦了,他们这一辈儿都在个传字上,大号就叫郭传福,俺孙子是有福气的,是要给郭家带来福气的,还要把福分一辈一辈传下去的,福星高照,福寿双全……”她说着说着竟自个我呵呵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又犯起愁来了,今儿个给俺孙子过满月,做点嘛好吃的呢?

雪珍安慰婆婆,这年月要嘛没嘛,还做什么好吃的?像往常一样随便对付一口就行了。“这你就别管了,”孙月清说着起身向外走,嘴里还叨咕着,“随便对付一口怎么对得起俺孙子?”

外边天已大亮,她问正在扫院子的存先,我都过糊涂了,今个是哪儿的集呀?存先停住大扫帚,说您没过糊涂,今个咱临近的周边都没有集,您想做嘛?孙月清嘬着牙花子说,孩子出满月是大事,好歹也得吃顿饺子吧,哪怕就是高粱面的呢。菜馅好办,家里有现成的,就是缺一点荤腥。另外也得想法给雪珍买点补身子的东西,她吃不好又怎会有奶呢?要不吃完饭你到县城里看看?

郭存先口袋里有了点钱,也正想去趟县城,怕的是他今儿个出不了村子。于是跟老娘说了个活话儿:“等会儿村里没事我就去县城,今儿个若是去不了咱就有嘛算嘛,到给您孙子过百岁的时候再找补。”

儿子的话又勾起孙月清的不安,看着存先的眼睛叮问:“村里会有嘛事?”

存先搪塞说我也是瞎猜,蛤蟆窝着火的事村里不能不做个样子,怎么着也得跟上边有个交代,或许会在村口派民兵站岗,不许随便出村。

存珠揉着眼从里屋出来,抱怨道:“一大清早的你们就说个没完,孩子过满月又不是过年。老娘翻她一眼,现在年有嘛过的?孩子出满月才是大事。你赶紧抱柴火点火,把两个锅都点着,东锅里熬粥先少放水,熟了后盛一碗糨的给你嫂子,然后再加水,上边将昨天留的饽饽熥上。西锅里光烧一大锅热水就行。”

女儿诧异,“娘您真要退猪毛哇?咱们家有猪吗?”

连孙月清都被女儿逗笑了,说过年就要出门子了,还是这么没出息,成天就光想到吃。烧水不是要宰猪,是给二爷剃头,让他好好洗巴洗巴。

存珠咧咧嘴,洗二爷的脑袋也不比退猪容易。她当然知道疯子二爷的脑袋一年就剃一回,每到年根底下是郭家的大事之一,可现在离过年还有好多天哪。

孙月清有自己的盘算,你看不见要变天吗?一变天就会就上大冻,人就伸不出手来,也不能在外边耍巴了。趁着今儿个还不算太冷,又是孩子出满月的好日子,一块儿都收拾干净心里就利索了。还有孩子的那些尿褯子也该用热水好好烫一烫。说着又来到南屋里吆喝小儿子起来,让他到村外边看看二爷在哪个洼,叫他快回来。大冬天的又拾不着粪,别转悠到非等黏粥都凉了再回来。

又一个贫穷多事,但又充满欢乐和生机的早晨,就这样在孙月清的吆喝声里降临了。

当存珠把黏粥熬好,先盛出一大碗正想端进东屋,雪珍一撩门帘从里边出来了,存珠说你怎么出来了?雪珍说今个不是出满月了嘛,我当然也就可以下地了。她说着从小姑手里接过那碗粥又要倒回锅里去,坐在西边灶膛前烧火的婆婆站起来呵斥道,这是做嘛?快端到屋里去,吃了饭有的是热水让你洗,从今儿个起下地可以,干点活儿也行,但吃东西还得在意点儿,不光是为了你自己,还有孩子哪。

存珠从嫂子手里接过那碗糨粥端进东屋,孙月清随后跟进来,从墙边的柜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盆,在里面舀了两勺炒面撒到粥里。净面如今就是产妇的补品。

东锅里重新加水,上气后熥上干的,孙月清切好了咸菜,娘儿俩把早饭忙活好,刚灭了灶膛的火,就听到存先在院子里惊呼一声:“您这是做嘛呀?”娘儿俩呼啦地跑出来看,也猛地被吓了一跳。疯子二爷竟光着膀子回来了,肩上还背着粪筐,手里提着粪叉子……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可真是疯了,这不是拿自个儿闹着玩儿嘛。

存珠大喊,“我的二爷,棉袄呢?”

存志在后边进来了,双手提溜着二爷的棉袄,里边像是包裹着很重的东西,他急忙吆喝着:“快找个家伙。”什么值钱的东西值得在十冬腊月脱了棉袄包啊?存先上前一把接过棉袄,提着打开一看,里边包的竟是细沙土。

孙月清上前抓了一把,沙土像白面一样细软,又像水一样从她的指缝里流掉了,她笑得眼角的细纹像阳光一样放射开来,高声地说道:“这下可好了!这么细的沙土可是宝贝,上锅炒一炒,可以给孩子做成土裤。尿湿了光换土就行,又干净又暖和,不管怎么尿都不会淹了孩子的肉皮。你们小时候也都是穿这个过来的,这几天我心里正盘算呐,大冬天的到哪儿能找到好沙土,还是二爷心疼孙子啊!”

这半天疯子二爷就一直还光着膀子站着,背着粪筐。存先急忙把二叔的棉袄抖搂干净,让存珠给二爷穿上。自己则伸手从二爷肩上取下粪筐,掂出还有些分量,他把上面的干草掏出来扔到柴火堆上,就见筐头子里面黑乎乎的东西,看着不像粪,他抬眼看着二爷:“这是嘛?”

打从回来还没出过声的疯子二爷,照旧不说话,走过去从筐头子里一样一样地拿出来,一只烧煳了的兔子,还有一只烧掉了毛的大鸟,几条冻得梆硬的泥鳅和小鱼。郭存先明白了,二爷是去蛤蟆窝了,这些东西都是昨天夜里着火的时候没能跑掉被大火烧死的。可泥鳅小鱼是怎么来的呢?他问了好几遍,疯子二爷才说就在地上拣的,水浅的地方让大火把冰烧化了,露出了这些东西,躲没处躲,跑没处跑,火一灭又紧跟着上冻,它们可不就成了冰棍。

存珠乐得蹦了起来,“哈,二爷给咱办来了年货!”

孙月清用手抠抠兔子,烧糊的只是一层皮,炖上一大锅还真是连过年都有了。那只大鸟不是大雁就是野鸭子,正好给雪珍熬汤……

这才叫“烧香引来了鬼”。

陈宝槐让蓝守坤派出两路民兵,一路去县公安局报案,一路到公社告状,想借蛤蟆窝着火事件,好好镇唬一下村里想乍刺儿的人。好长时间以来他总感到不安生,老觉得会出点什么事,下边不听招呼的人越来越多,是人不是人的都敢跟他瞪眼珠子……还反了你们啦!这回弄出个火烧蛤蟆窝,算是叫你们赶上了,这回看怎么挨收拾吧。

可让他万没想到,刚放了个屁的工夫,去公社告状的民兵就回来了,还别说,想请个公社领导来郭家店撑腰,根本就没见到管事的人,乱哄哄只打听到公社被夺权了,原来的公社领导都下台了。有时还上台子,那也是被押上去撅着屁股挨斗。快到晌午头时候,到县里报案的民兵也回来了,没有带来警察,倒引来百八十号的红卫兵,清一色的绿军装,红袖章,军挎包,手持《毛主席语录》。有几个大点儿的,也不过二十岁上下,一嘴标准的电匣子口音,显然是北京来的大学生。剩下的都是十几岁的中学生,本县中学的,还有正在县中念书的本村孩子,像郭敬海家的老三郭存勇,陈老定家的小子陈二熊,蓝守坤的侄子蓝新……

若搁在往常,谁会把这些小兔崽子当回事?可他们一掺和到运动里就邪行了,一个个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了,看人都不会用正经眼神,浑身上下哪个窟窿眼儿里都能往外冒火药、喷枪弹。就像下雹子,一粒冰疙瘩算个屁,放在地上转眼就化掉。可数不清的冰雹从天上砸下来,再借着狂风暴雨、雷劈电闪,那可就厉害了,摧枯拉朽,横扫一切。谁不怕就能把谁给砸死。陈宝槐当然也知道红卫兵是怎么回事,可一直以为他们只在学校里闹腾,在北京和一些大城市里造反,那一套祸害不到农村,离自己还远着呐。哪曾想他们会以敌对的姿态突然就站到了自己眼前,似乎比当年部队解放郭家店还迅捷。

而且红卫兵干这一套驾轻就熟,一进村便很有步骤地先占领了村里的扩音器和制高点,不大会儿工夫村上的大喇叭都响了,所有高一点的房顶子上也都站上了红卫兵,在扩音器间歇的时候,房顶子上的红卫兵就用手里的喇叭广播,没有喇叭的用报纸卷个筒当喇叭。起初只是播放笼统的口号:

大串联是伟大的创举,毛主席支持我们大串联,鼓励我们大串联!

把头脑武装起来,按毛主席的教导到群众中去,杀向全国各地,和那里的造反派风雨同舟,休戚与共。锋芒所向,搅得周天寒彻!

“欢呼一月风暴的伟大胜利!”

“革命的根本问题是夺取政权!”

“无产阶级革命派联合起来,夺权,夺权,夺权!”

就在郭家店上空激荡着一阵阵“夺权”声浪的时候,郭家店的党政大权已经兵不血刃地被红卫兵夺走了。作为这种乡村政权的象征有两种,一是公章,轻而易举地就被红卫兵拿走放进自己的军挎包;二是人,也就是当权者,村上的所有干部都被关在大队部的一间房子里,当然也包括主要领导陈宝槐、韩敬亭和蓝守坤。外边有红卫兵把守。

还有一种很重要的权力叫财权,掌握在大队会计和保管员手里,红卫兵把这两个人叫出来提前进行审问和鉴别,先问他们是什么出身?出身没问题其他都好办了,指出他们以前是被走资派利用,为错误路线服务,现在必须悬崖勒马,赶紧站到正确的路线上来,甘当造反派的马前卒。并立即给他们下达了可以立功赎罪的任务,保管员去安排人家给红卫兵做饭,会计去组织人搭建批判台,要选一个豁亮的地方,台前能站下全村的人。两个平时在村里就很吃香的人物,转眼间被解放出来,屁颠屁颠地又成了造反派的马前卒。

——在这样一个很普通的日子,发生在郭家店的这一出,往常即便是在台上唱戏都没人信。不过就是几个学生,一不是上级机关派来的,二没带着上边的介绍信,凭什么这么草率轻易地就把一个大村子给弄翻了个儿?平日里这些能杀七宰八的村干部们,一转眼的工夫就全被打趴下了。严格地讲还不是被人家打趴下的,人家还没打,他们就自己趴下了?这或许就是老话说叫“借横”。你说红卫兵没有受上级机关的派遣,可他们是中国最大的机关里最高的领导者毛主席派来的。你说他们没有介绍信,可他们有“最高指示”……其实这些问题村干部们连想都没敢多想,更不敢多问,一见到红卫兵先就有几分蒙头转向,人家叫怎样就怎样,哪敢有半点不老实。

红卫兵一夺权,大喇叭里广播的内容随即就变了:“现在报告一个大喜讯,郭家店的造反派和广大革命群众,胜利地接管了村里的所有权力,并揪出了郭家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陈宝槐……打倒陈宝槐!”

“现在播送一个通知,火烧蛤蟆窝是走资派和阶级敌人共同制造的反革命事件,下午将在村西的大树底下召开全村批斗大会,彻底揭露和批判走资派的一切阴谋和罪行……打倒一切阶级敌人!”

郭家店闹翻天啦。像变戏法一样简单,突然。原先的大队会计借红卫兵的横,带着人贴标语,要东西,叮咣砸门,大呼小叫……火上浇油般的弄得郭家店乱上加乱,村子里沉闷而阴郁,并不见以往农村出了大事后惯有的鸡飞狗叫。

原因很简单,郭家店没有鸡和狗。有喂鸡养狗的东西,农民早就自己吃了。

没有鸡飞狗叫,也没有真正的紧张气氛。经历过土改、公社化、大跃进等种种运动和度荒挨饿的农民,并不像手里有权的村干部们被打倒后那么惊慌失措。那么这是些什么样的农民呢?他们大都是血贫农,穷出血来了。解放前受穷没人管,解放后受穷没毛病,这些农民们穷得就只剩下自己身上的这一百多斤骨架了,因此能让他们害怕的东西就少了,相反在该害怕的事件中瞧新鲜找乐子的心思倒挺多。今天这场乐子的确不小,蛤蟆窝的一把大火竟烧出了这么个结果,往后有戏可看了,这场大火到底是谁放的,到最后究竟会烧了谁?现在真还难说……

吃过晌午饭,大喇叭里一阵紧似一阵地催促全体村民,赶快到村西的批斗台前集合。从村西则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歌声、口号声,其间还夹杂着一通通的锣鼓,真像一台大戏要开场了。批斗台实际就是一个大戏台,四尺半高,两丈宽,三丈长,把大队能找到的木料都用上了还不够,又砍了三棵两掐多粗的槐树。幸好批判台的三面不用围起来,不然还得挨家挨户地揭炕席。大台子背靠龙凤合株,巨大的树冠正好成了批斗台上面的顶子,只可惜眼下没有树叶。

既然是一台大戏,谁不想来看这个热闹呀?台前的人越聚越多,台上的锣鼓点也打得越来越急,越急越不嫌急,下槌越重越不嫌重,渐渐就把人们的心都给砸巴得悬了起来。眼看着锣鼓家伙就要被打破了,却陡然停住!四周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一个细高挑戴眼镜的“四眼儿”红卫兵走到话筒前,用很地道的北京口音,却用吓人一跳的粗声粗气喊到:“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中国有八亿人,不斗行吗?不行!一唱雄鸡天下白,夺权促进斗批改。不用说别的,先看看你们这个村,这儿是什么地方?”

台上台下没有人敢应声,大伙好像吓得连自己的村是嘛地方都不知道了。有人却在心里嘀咕,这还用问吗,这里是郭家店呀!

“四眼儿”仿佛听到了这些人心里的话,大声驳斥:“不对,这儿叫龙凤合株!瞧瞧你们这些人的脑瓜儿,到现在还装满了封资修的东西,不就是两棵树吗?龙是什么?凤是什么?全是封建迷信!郭家店要想革走资派的命,就必须先革这两棵树的命,先造这两棵树的反……”

旁边随即有人喊起了口号:

“打倒一切封资修!”

“打倒龙凤合株!”

郭家店的人心里都一激灵,幸亏红卫兵喊的是“打倒”,而不是“砍倒”。

等口号声一落,“四眼儿”接着说:“从现在起,这棵树改名为革命造反树!让这两棵树见证郭家店的历史要翻开新的一页,让这两棵树记住今天。现在我宣布,把郭家店的走资派和牛鬼蛇神统统押上台来!”

大喇叭里乐声大作:“工农兵要战斗,革命路线分清楚,牛鬼蛇神全肃清,杀杀杀!……”一队红卫兵押着今天这台大戏的主角登场了,陈宝槐戴着足有两尺高的白纸尖帽子,上面写着“郭家店头号走资派”,躬腰走在前面。紧随其后的是韩敬亭、蓝守坤,白纸糊的尖帽子略小一点,上面写的头衔分别是二号和三号走资派。在他们的后面是刘玉成和金来旺、金来喜兄弟,这三个人没有资格戴白帽子,只在脖子上挂了大木牌子,封赐给他们的头衔是“地富反坏右分子”。再后面是一大串大队的二类干部和各生产队队长,没戴帽子也不挂牌子,显然只是陪绑,上台后被红卫兵扒拉着站到两边,三个走资派站在台正中。这么多人竟将偌大一个批斗台挤得满满登登。一见这场面台下便“哄”的一声乱了。这谁能想到哇,世界上真是嘛事都有啊……说嘴的,逗笑的,幸灾乐祸的,心里有些气不忿的……嘁嘁喳喳,指指划划。

扩音器一阵尖叫,一男一女两个大嗓门的红卫兵带领全场一遍又一遍地喊起了口号。一阵愤怒的口号声过后,会场上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充满了火药味。

细高挑的红卫兵又开口了:“在一月风暴的鼓舞下,全国各地都掀起了向走资派夺权的热潮。就在这一片大好形势下,郭家店的头号走资派陈宝槐,指使他的爪牙制造了蛤蟆窝纵火案,想以此转移革命大方向,对抗夺权,为挽救自己灭亡的命运做最后的垂死挣扎。郭家店的广大革命群众,今天是你们造反的日子,你们应该站上来,控诉走资派,揭发和批判他们的反动路线,从他们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权力!”

台上台下鸦雀无声,红卫兵也不再呼喊口号,好像是有意要让批斗会冷场,为的是考验郭家店人的革命觉悟。冷场持续着,谁也不知道几秒钟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在场的人们果然被这种沉闷压得快上不来气了……

突然有人暴叫一声:“我要造反!”

此人拨拉开人群快步蹿到台上。人们看清他是村南头的二膘子,大号郭传标。他站到台口前先解自己的棉袄扣子,有两个扣子解不开索性两手使劲一撕,哗啦敞开棉袄露出了光板似的胸脯。他右手举起一枚毛主席像章,高声喊叫着:“这是红卫兵送给我的像章,为了表示我对毛主席的忠心,为了表达我造反的决心,我要把这个像章直接戴到我的肉上,让毛主席焐着我的心,紧贴着我的胸膛!”

二膘子一边说着一边真就把像章别在自己胸前的皮肉上,只见血滴子顺着他的胸脯流下来。

红卫兵立刻喊起口号为他助威,给他鼓励:“向贫下中农学习!向贫下中农致敬!”这下他更来劲了,走到蓝守坤跟前,抡起巴掌啪啪就是几个大嘴巴,台下猛地全愣住了。

他凑到话筒前大喊:“我要批斗他们,前几年陈宝槐的错误路线把大伙饿得前心贴后背,我就吃了几口红薯秧子,蓝守坤差点没把我打死,在炕上整整躺了五天!还有人家刘玉朴,本来一口没吃,却逼得他上吊死了……啊对,刘玉朴是地主狗崽子,死了活该!”

他讲乱了,下边不知该怎么接,只好停下来。但二膘子一提起挨打的事,呼啦便勾起台下许多人心里的记恨,大家原来还不知道该怎么批斗,都以为轮不上自己出头批斗,大多数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这下忽然明白了,今天的会原来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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