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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的正宗意大利基安蒂红葡萄酒,它倒也能勾起对往事的回忆。
他付钱买了酒,回到他的雪佛兰汽车边,把酒放在车后的行李箱中。他拿出一个装有他原来的华盛顿汽车牌照的、写好地址的牛皮纸大信封,向县府广场西侧的邮局走去。
邮局是南北战争时期北部联邦建造的老建筑之一,带有古典式的柱子。基思小时候总是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敬畏。他曾经问过他父亲这幢房子是否是罗马征服者建造的,父亲的回答是肯定的。现在他的历史判断力比从前强些了,对这段往事付之一笑,理解了安妮在信中关于追溯往事的那些话的含义。他想起过去曾经几次陪她去邮局买邮票或寄信。
邮局里有一个柜台窗口前没人排队,职员接过他的信封,称完信后贴上邮票。基思索取了回执,正在填写附加单子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一个窗口的职员说:“过个好天,巴克斯特太太。”
他向右转身,看见一个长着红褐色披肩长发,身穿朴素的、红白相间的纯棉夏裙的女人走向门口。她离去了。
他站在原地僵住了,直到那位职员对他说:“填妥了?”
“是的。不……算了。”他把那张单子揉成一团,立刻走出邮局。
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向人行道左看右看也没找到她,后来才发现她跟另外三个女人正在向街口走去。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跳下台阶,跟在她们后面。
他心中安妮的形象还是二十五年前的模样,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他出发去征兵站报到的那天。他俩前一天在哥伦布她的住处同床共枕,到第二天黎明时分他就与她吻别了。如今,她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可依然保持着青春时候的身段,她的步履仍旧带着他记忆中的那种少女风度。她正与她的女伴们说说笑笑。他无法看清她的脸,只有当她转身的时候,才能大致看见她脸部的侧面。
基思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他停步注视着前面的四个女人。她们在街口停下来,等着红灯变成绿灯。基思往前跨了一步,犹豫了一下,又跨一步,再停下来。上去,你这个笨蛋。上去呀。
绿灯亮了,四个女人从路缘走上横道线。基思站在原地望着她们。安妮对她的女伴们说了些什么,只见另外那三个女人离开她继续向县府广场走去。安妮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径直向他走来。
她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来。“你好,基思。多年不见了。”
他握住她的手。“你好,安妮。”
“我一时不知所措。”她说。
“你看上去很好。我快晕过去了。”
她笑了。“我不信。”她退后一步。“让我看看你。你一点也没老。”
“我老了二十五岁。你气色好极了。”
“谢谢你,先生。”
他俩的目光碰在一起,互相对视着。他发现她的双眸又大又亮,跟从前一样;她的嘴唇上还涂着他记得的那种粉红色口红。她的皮肤具有一种健康的光泽,但令他惊奇的是并没有晒成棕色,因为她从前倒是喜欢晒太阳的。她脸上当然有几丝皱纹,然而却给她孩子气的脸庞增添了一分成熟。她以前只是漂亮,现在却是美丽了。
他在脑子里搜寻着适当的词语,然后说道:“哦……我收到你的信了,是在我信箱里发现的。”
“很好。”
“博灵格林州立大学情况如何?”
“情况……不错。令人伤感。”
“我原想去……只是不知道你是一个人去,还是……”
“对,我一个人去的。我陪我女儿。”她补充说,“我在那儿寻找过你。不过,不是真找你人,而是,你知道……”
他点点头,然后又看看她。“你能相信我们眼前的相会是真的吗?”
“不。我像是在做梦。”
“我是……我不知说什么好……”
她向四周看看。“再过一两分钟,我就得走了。”
“我理解。”
“我以前曾经给你寄过一封信。信退回来了。我以为你死了。”
“不……我的意思是,我没在办公室留下转信地址……”
“唉,我难过了好几天,”她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失去了我的笔友。”
他发现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吃了一惊。他想递块手帕给她,但意识到不该这样做。她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佯作擦脸,实际上是在擦眼睛。“那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你要在这儿待多久?”
“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回来?”
他考虑了几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然而却说:“为了看你。”
他看见她咬住下嘴唇,眼睛望着地下,明显要哭出来了。
基思也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感情,所以他没有说话。
最后,她抬起头来望着他,说道:“你每次回来时本可以来看我的。”
“不,我不能,安妮。但现在我能了。”
“上帝啊……我不知说什么好……我的意思是,你……你仍然……?”
“是的。”
她又擦擦眼睛,然后瞅瞅对面的广场公园;那儿她的女伴们聚在一辆冰淇淋售货车前,正看着她和基思。她对他说:“再过大概半分钟,我就要干傻事了。”
他勉强一笑。“这儿仍旧是个小城,对吧?”
“确实很小。”
他说道:“我想让你知道,你的信帮我度过了一些艰难的时光。”
“你的信对我也一样。我得走了。”
“我俩什么时候能喝上那杯咖啡?”
她莞尔一笑。“我会开车去你那里的。在我去看我姑妈的时候顺道去。但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去成。”
“我通常都在家。”
“我明白。”
他说:“那你丈夫……”
“我也明白。我知道该什么时候去。”
“好。”
她伸出手,他握住了它。基思笑着说:“在欧洲、华盛顿或者纽约,人们总是吻别。”
“在斯潘塞城,人们仅仅说:‘祝你一天过得愉快,兰德里先生。再次见到你非常高兴。’”她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转身离去。
基思望着她穿过马路,并且注意到那三个女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他站了一会儿,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的车在何处,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哽住了,他不断望着马路对面的广场,但她们已经消失了。他想赶过去找到她,挽住她的胳膊,告诉她的女伴们:“对不起,我们俩相爱,我们要走了。”
但或许她需要一些时间来考虑。或许她并不喜欢今天所经历的事。他想到方才的谈话,把内容又过了一遍以防忘却,竭力回忆她脸上的表情,并思索着从她眼睛中看到了些什么。
根据他的推测,她过得一定很糟糕,但从她的眼睛、面容或是步履中却看不出来。有的人对每一个创伤、每一回失望、每一次不幸都表露无遗。而安妮·普伦蒂斯是那种永恒的乐观主义者——快乐、生机勃勃,从不向生活屈服。
相反,他虽然生活中一帆风顺,看上去也许并不疲惫,但心中却留有他所见过或经历过的每一次不幸、每一回失望、每一幕人间悲剧。
去想象他们俩如果结婚生子的话生活将会如何,这并无任何意义。不言而喻,生活一定会过得美满。他俩总是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彼此只适合对方。现在更重要的是,看看是否真的有可能接上那断了的红线。他思想中愤世嫉俗的那一面说不行,而那个曾经完全地、无条件地爱过的年轻的基思·兰德里却说行。
他在停车场上找到了自己的汽车,上车发动了引擎。他隐约记得他还有一连串的事要办,但却将汽车朝回家的方向开去。
他一面驾车,一面回忆起二十五年前在哥伦布她卧室里的那一天。天破晓了,他已醒来好几个小时,并穿好了衣服。他坐在那儿看着她赤身裸体仰睡在温暖的房间里,看着她那令人难忘的脸庞和胴体,看着她那长长的秀发泻落在枕上。
当然,他知道再次相会要过很久。但他从来没想到,他俩会分别四分之一个世纪,他们所熟悉的世界会完全消失。坐在她的卧室里,他大致想象了一下亚洲的那场战争,以及他阵亡的可能性,可当时一切都似乎太遥远了。他们是过了四年伊甸园式大学生活的小城镇的青年,认为去军队服役两年不过是人生道路上的一次颠簸而已。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他俩在中学和大学一直形影不离,没有他在身边她会感到孤独的。
他在狄克斯堡完成了训练,但所属的训练营却没有放假,而是被派往费城去上一门防暴速成课程,因为当时的反战抗议活动已变得骇人听闻了。正如战争时期所发生的那样,外部世界又一次闯入他的生活。不过,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新的体验。
他想办法去投币电话亭给她打电话,她却不在住处,那时又没有电话答录机。他后来又有一次短暂的打电话的机会,是在深夜,可她那边却是忙音。最后,他给她写了一封信,但当他回到狄克斯堡看到她的复信时已过了好几个星期。那些日子通信并不容易,后来的几个月就越来越困难了。
基思驾车不知不觉到了农场,拐弯进了通往农舍的车道。他把雪佛兰车停在屋后的菜园旁,在驾驶座上静静地坐着。
他想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的,爱情征服了一切。他认为他了解自己对她的感觉。然而,除了那些记忆、那些来往信件以及这次见到她,他对她并不了解。那么她对他的感觉如何呢?他们俩打算怎么办?她的丈夫对此事又打算怎么办?
第十一章
基思·兰德里到达位于老鲍尔农场的盖尔和杰弗里·波特夫妇家时已是晚上七点了。夜变得短了,而且渐渐凉爽,天空呈现出深紫色和品红色,基思把这种颜色视为夏季结束的征兆。
这幢农宅是座装有白色护墙板的房子,油漆剥落,离公路不远。
盖尔从正门出来,走过长满马唐草的草坪来迎接他。基思拿着几瓶酒和杰弗里上次留下的雨伞从雪佛兰车里出来。她上前与他拥抱接吻,然后说:“基思·兰德里,你看上去真神气。”
他答道:“我是跑腿送东西的,夫人。可你看来才精神焕发呢。你的吻也很在行。”
她笑了。“真是一点没变。”
“但愿如此。”其实,他认识她时是在大学四年级,那时杰弗里刚开始与她约会。他几乎想不起她长什么模样,因为那时她同其他许多姑娘没什么不同,都是瘦瘦的脸,轻盈的身段,戴着老式眼镜,披着长发,不涂化妆品,穿着乡下人一样的衣服,甚至还光着脚板。事实上,她现在仍穿着一套乡里乡气的衣服,可能是正宗的农家服,头发仍很长,而且真的光着脚板。基思真怀疑自己这次来是否该穿得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她依然很瘦,从她连衣裙的领口上能看出她仍然不戴乳罩。她以前不漂亮,现在仍不漂亮,但曾经很性感,现在依然很性感。他把雨伞递给她。“杰弗里忘记带回家了。”
“真奇怪他还能记得家住哪里。我猜想你们俩聚得挺快活吧。”
“确实挺快活。”
她挽着他的胳膊,一起向屋子走去。她说:“杰弗里告诉我,你以前是个间谍。”
“我已洗手不干了。”
“那很好。今晚不谈政治,只叙旧情。”
“可两者不容易分开。”
“那倒是真的。”
他们从一扇破旧的木纱门进了屋。基思发觉这个起居室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有西下的夕阳把房间照亮。据他判断,仅有的一点家具属欧洲现代极简抽象派①的风格,可能是装在箱子里进口的,箱子上还标着从瑞典语翻译过来的拙劣的使用说明。
①20世纪60年代后期发端于纽约的绘画与雕塑方面的国际运动,其特点是形式极其简单,纯客观的态度,排除艺术家自身的任何情感表现。其基本结构以绝对简单、稳定的几何形构成,采用玻璃钢、塑料、金属片或铝,可保持原来的粗糙状态,或厚厚涂上一层耀眼的工业色。
盖尔将雨伞扔在角落里。他们穿过放着同类家具的餐厅,然后走进一个大厨房;这厨房是原始的农村厨房与五十年代新式厨房的混合物。基思将装着瓶装酒的袋子放在灶台上,盖尔将酒瓶从袋里拿出来。“呵,是苹果酒和掺酒葡萄汁!我喜欢!”
“喝着玩的。不过,还有一瓶基安蒂红葡萄酒倒不错。还记得校园旁朱莉欧开的那家意大利小酒馆吗?”
“怎么忘得了?糟透了的面条,后来才称得上意大利面食,还有那方格子桌布,点化了的蜡烛插在裹着草的空基安蒂酒瓶里——那些草后来怎么了?”
“问得好。”
她将苹果酒和葡萄酒放在冰箱里,递给基思一个起子打开基安蒂酒。她找到了两个酒杯,他把酒倒进去。两人碰了碰杯,她说:“为博灵格林州立大学干杯!”
“干杯。”
她说:“杰弗里到屋后去了,在采药草。”
基思看到炉子上有个大壶在煮着,餐桌上备好了三人吃饭的餐具,篮子里有块黑面包。
盖尔问:“你没带些肉来犒劳自己吗?”
“没有,但我一路上在寻找有没有压死的狗啊猫啊的。”
她噗嗤一笑。“真恶心。”
他问她:“你喜欢住这里吗?”
她耸耸肩。“还行吧。这里很安静,有许多没人住的农舍,租金不贵,我们付得起。杰弗里的亲人还都在这里,而且近两年他一直在追溯往事。我老家在里卡弗里堡,这里与老家没多大区别。你怎么样,还习惯吗?”
“到目前为止还算习惯。”
“怀旧?哀伤?无聊?快活?”
“兼而有之吧。我也说不清。”
盖尔又把杯子斟满酒,也给杰弗里斟了一杯。“到外面去吧,我想让你看看我们的园子。”
他们刚走出后门,盖尔就叫起来:“老头子!”
基思看见杰弗里站在园子里大约五十码远的地方,向他们挥手。他朝他们走来,穿着宽大的短裤和一件T恤,手里提的柳筐中装着一堆植物;基思希望这些是要扔进垃圾箱的野草,而不是用来款待他的蔬菜。
杰弗里在短裤上擦了擦手,然后把手伸向基思。“见到你真高兴。”
基思问:“你真把这里收拾成个家了?”
“当然,”杰弗里从盖尔手中接过酒杯,说道,“我年纪大了,反倒成酒鬼了。我们只在特殊的日子才吸大麻。”
盖尔补充说:“我们穿上旧衣服,关了灯,再脱光衣服,趁兴致高的时候做爱。”
基思没说什么,只是朝院子四周看看。“园子不错。”
杰弗里答道:“是呵,我们开了四英亩地,从田地里尽我们所能偷来一些玉米。谢天谢地,那个农场主种的是甜玉米,不然的话,我们得吃牲口饲料了。”
基思放眼朝这个数英亩的园子望去。这个园子与一般农场主的园子相比,多种了一些粮食蔬菜。他明白波特夫妇很大程度上依靠这个园子来糊口。而他自己享受政府发给的足够的退休金,还有他家拥有的田地,他觉得自己该满足了。
杰弗里说:“来吧,我们陪你走走看看。”
他们参观着园子里的菜畦。有一畦全都种了根部可以食用的蔬菜,而另一畦种了西红柿和南瓜这样的蔓藤植物,还有一畦种的是各种各样的豆类植物,品种比基思知道的还多。最有意思的还是那个种药草的园子,这样的园子在斯潘塞县并不多见。其中一畦种着四十多种食用草;另一畦种的草,用杰弗里的话说,是“珍稀药用草类”;还有一畦里的草可以用做颜料以及做肥皂和香水等零星家用。在这些菜畦远处,直至玉米地开始的地方,是大片的野花,除了能悦目怡神外,也没别的用处。“真好看。”基思说道。
盖尔说:“我做香水、百花香、茶叶、洗手液、浴香剂之类的东西。”
“有可以吸的烟草吗?”
杰弗里笑了。“上帝啊,我也希望能种,但在这里可不能冒这个险。”
盖尔说:“我觉得可以种,但杰弗里胆子太小。”
杰弗里为自己辩解道:“县治安官可比斯潘塞城的警长要聪明些,他老盯着我们。他觉得我们种的都是能制造幻觉剂毒品的东西。”
盖尔说:“杰弗里,你对待这些探子必须像种蘑菇一样——让它们在暗处生长,给它们浇粪。”
三个人都笑了。
谈到这个话题,杰弗里说:“我在安提阿学院有货源。我大约每月往那里跑一次。”他又补充道,“我刚去过一趟。”他朝基思眨眨眼。
现在天几乎黑了,他们都进了屋。盖尔把药草放进一个漏勺清洗,杰弗里搅拌着锅里的东西,瞧起来像乏味的炖菜。盖尔把基安蒂酒倒一些进锅,再把洗好的药草加进去。“要煨一会儿。”
基思有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想起以前同杰弗里和盖尔在他们校园外的小公寓里第一次吃饭时的情景。他们没变多少。
盖尔把剩下的基安蒂酒倒入杯中,对基思说:“你可能以为我们的思想还停留在六十年代吧。”
“那可没有。”是的。
“其实,我们虽然是六十年代过来的人,可很有主见。每个时代、每个年代都有精华,也有糟粕。譬如说吧,我们完全摒弃新的男女平等主义,而赞成旧的男女平等主义。但我们拥护新的激进生态学。”
基思干巴巴地说:“那很圆滑。”
杰弗里笑了。“你也是个老滑头。”
盖尔微微一笑。“我们是有些古怪。”
基思觉得该对主人说些好听的话,于是说:“我觉得我们可以想怎么古怪就怎么古怪。我们有资格这样做。”
“说得对。”杰弗里赞同道。
基思继续说:“你们为了原则,放弃了养家糊口的钱,辞职回乡了。”
盖尔点点头。“部分是为了原则,部分是因为待在那里觉得不舒服。我们这两个老激进派,背后被人嘲笑。”她又补充道,“现在的年轻人不相信英雄人物,而我们恰恰曾经是英雄,是革命的英雄。可这些年轻人以为世界的历史是从他们出生那天才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