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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九啐了一口,“我现在不乐意了!那点钱够个屁用,隔壁村子的大傻给的数比你多一倍,我傻了才继续典给你。你要想典可以,也给那个数。狗男女,真以为你们躲县里我就治不了你们,有大人在必是为我做主!”
吴氏在一边抽噎起来,张生怒不可恕,“那大傻是个傻子!而且还喜欢打人,之前就把自个媳妇活活打死了,你把七娘典给她,她安有命在!”
“谁给钱高我给谁,而且他要敢打死我娘们,就得用重金赔!”黄九眼底闪过一丝贪婪,张生见此更是恼怒不已,直那倒吸气,在公堂之上又不敢如何。
庄重没想到这案子竟是如此龌龊,大佑确实有典妻一说。虽说大佑女子地位比从前高了不少,可也不过是相对而言,实际上依然处境艰难。典妻即丈夫将妻子典当出去换钱,等时间到再领回来。这期间与对方生的孩子归对方所有,多半都是穷苦人家才会这般。因为娶不到老婆,又想留后,就以这种‘省钱’的方式找个能生孩子的临时老婆。
庄重读到这条法律的时候就十分无语,并感叹这世俗的矛盾。一边让女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方面又如此开明,还有人自己给自己绿帽带还是合法的。还好他不是女人,否则穿越过来非想用面条把自个勒死不可,根本没有活路啊!
庄重没有想到来到梅县第一个案子就这么棘手,若是按照法律来其实很明晰易判,契约时间到吴氏应归黄九,张生不得再牵扯,除非黄九愿意再一次将吴氏典给张生。
可庄重看得出张生和吴氏两人之间有情,张生既然能考上秀才,还是书馆夫子不应为贫困娶不上妻子的,只怕其中另有文章。而黄九一看就是唯利是图的腌臜之物,还想把吴氏典给那样危险的人物,就没存过好心。若他真的那么判了,这就意味着生生将吴氏推到绝境。可若不依法而判,庄重扫向一旁的主簿,那就意味着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若是这般,以后就没法理直气壮的与何县尉一流斗,即便他觉得自己很在理,可何县尉也同样觉得自己在理。
庄重正在思考,童师爷在他耳边低语,“大人,方娘子寻你有事。”
庄重不用想便明了,正好他也需要好好想想,便先暂时休庭。
第64章()
方莹莹一看到庄重,连忙站起来道:“弟弟,你可不能将吴氏这么判给那黄九!”
兴许觉得自己多事语气又太冲,方莹莹连忙解释,“我并非想要要干扰你断案,也不是想要你为难。只是觉得此事应该有得商量,若能皆大欢喜最好。”
庄重抬手打断,“姐姐,莫用解释,我都明白。我也同姐姐一般不愿看到吴氏被黄九这样的人糟践,况且法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让好人幸福,恶人遭罪。只是如何判得合乎法理需要我们仔细斟酌,虽这样的小人物我可完全按照自个的心意就能爱怎么判怎么判,可终究不是正道。”
方莹莹连连点头,“嗯,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将你召过来一同商讨,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姐姐,你不若趁这个机会与那吴氏聊聊,看她如何想法。此事我们仅听他们一面之词总是不够,还需打探清楚,才好定夺。”
方莹莹笑道:“你放心,这事我必是会帮你办妥。”
案子择日再审,因吴氏归属尚不明确,因此吴氏暂居方莹莹家中,待到判决之后再回到应该去的地方。
这便是这世的便利所在,对于庄重这样的公职人员来说,拥有极大权力,不似前世一个不小心就上了头条,只是这般也容易滋生**,会有许多不公平的事发生。
这便有方莹莹打探当事人,另一边庄重也命人去打探这三人情形,与庄重他们猜想的一样,并没有冤枉黄九。黄九是当地有名的闲汉,平日无所事事又懒又馋,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说起来黄九家里从前也还算殷实,偏他自个不成器,不仅把自个爹娘给气死了,也把百亩良田都给输了。
吴氏是黄九父母在世时给黄九娶的妻子,说是娶倒不如是买。因为众人皆知黄九德性,那时候黄家又败得差不多,根本没有正经人家愿意和黄家做亲。于是黄九父母就用最后一点棺材本,将吴氏娶进门。
吴氏是个命苦的女子,当年战乱父母都死了,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活下来,可叔婶却欺负她是个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不仅将吴氏父母留给她的嫁妆都占了,还把她半卖似的嫁给黄九。吴氏本与张生青梅竹马,若吴氏父母在,两人如今就是神仙眷侣,偏战争破坏了一切。
张生家境贫寒,出不起那么多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吴氏嫁给浪荡子黄九。张生痛哭不已,化悲愤为力量,白日做工晚上看书十分艰难的考中了秀才。
在梅县秀才并不多,而且能读书的大多非富即贵,像张生这般蹲在学堂窗下学习,还能考中秀才的可谓凤毛麟角。若非此时还在攒进京赶考的路费,加之基础不牢需要再多些书,张生此时已经奔赴京城,努力往上爬。
张生原以为此世与吴氏再也无缘分,哪里晓得黄九竟是想要将吴氏典出去挣钱,张生恼怒不已,可冷静下来又觉得是个机会,便与黄九签下五年之约。本还想时间再长些,可黄九要价太高,张生本就贫困加之读书更是囊中羞涩,典妻的钱都是临时与人借的。
原本张生不过是义气之举,可两个有情人朝夕相处,加之并不违背理法,不多时便成了真正夫妻,情意也越深。欢愉之时甚至忘却两人并非真正夫妻,直至黄九再次出现,美梦终于醒来。
本就不舍又听黄九竟是想要将吴氏典给那样的人,张生如何会愿意,便是霸着不还。因张生为秀才,又为书馆的夫子,黄九再是霸道也不敢直接动粗。便是击鼓鸣冤,让县令为他做主。
方莹莹一声叹息,“这吴氏是个善良却又命苦的,她并未求我帮她解脱这悲惨命运,而是一心关心张生,生怕此事会误了他的前程。如此有情有义的女子,我真是不希望看到她下场凄凉。弟弟,你有何法子?我这几日翻看律法,越发不知如何是好,按照律法吴氏确实应归黄九所有。”
“只要是人定的规矩,就会有漏洞。”
方莹莹眼睛一亮,“弟弟这般说话是不是有了主意?”
“若真想帮吴氏和张生,我确实有个法子。可我毕竟为官,不应按照个人偏好干涉,这是不公。若传了出去,莫说我这头上乌纱不保,只怕会让民众对官员越发不信任,不管基于什么样的目的,最后影响都不佳。”
方莹莹也冷静下来,“弟弟,容我说一句,若是不妥你便是当做没听见。”
“姐姐请讲。”
“无规矩不成方圆,所以老祖宗设下了这些规矩。可有时候不少规矩并不合理,否则依照那些老规矩我早已不在人世。虽叛道离经,可我从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让别人的过错由我承担。此事也同样如此,若能救好人一命,有些规矩不守也罢。当然,弟弟所顾虑确非杞人忧天,所以弟弟你告诉我怎么做,那些不守规矩的事由我去做。”
庄重笑道:“姐姐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只是这事你我二人都不便插手。”
“哦?那应当如何?”
“姐姐附耳过来。”
方莹莹靠了过去,庄重在她耳边嘀咕,方莹莹听罢瞪圆了眼,“这,这样也行?”
“律法上明文规定,并非我胡诌。”
方莹莹在屋子里来回转悠,“可这孩子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啊,吴氏和张生真正好上也有两三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
庄重笑了起来,“姐姐,你还真是个老实的,真的没有假的还不行吗?”
方莹莹瞪圆眼,“这,这也行?!可若到时候生不出来可怎么办,而且就算是真孕了,总有一天孩子也会生下来,到时候吴氏不是依然得归黄九?”
庄重说的法子便是让吴氏谎称有孕,典妻规定在约定时间内,所孕育的孩子归租借者所有。若到期时妇人有孕,则要等到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才可归还原丈夫。只是这期间依然得缴纳费用,否则原丈夫有权力将妻子带回,生下的孩子也归原丈夫所有。租借者想要拿到孩子,必须付一定费用。
“此计确实只能解燃眉之急,但是你莫要忘了,这世界上有‘和离’二字存在。”
方莹莹猛的拍手,“对啊,若是二人能够和离,那么吴氏就不属于黄九,黄九也不能任意典当她。可问题来了,女子主动要求和离谈何容易,否则吴氏怎么会这般凄苦。”
大佑虽似大宋一般女子地位得到很大提高,女子的离婚自主权扩大,可大环境之下女子地位依然低下,女子主动和离的案子非常少。大多都是女子家族比丈夫显赫才能实现,可吴氏孤苦伶仃,头上只有个贪财如命,心如蛇蝎的叔婶,只会火上浇油,哪里会助她脱离苦海。
庄重解释道:“按照大佑律法,有几种种情况妇人提出和离是被律法世俗支持的,我大致为以下四种。第一,妻子不堪打骂而提出和离;第二,丈夫病狂;第三,丈夫与他人私通;还有最后一种,丈夫已成婚而且移乡编管,不理家中。其实翻看卷宗,还有嫌弃丈夫丑陋而提出和离的。光看律法,大佑女子还是挺幸福的。”
“可实际却是残酷的。”方莹莹不忿道,以前在蜜罐中还不觉得,所有人都宠着她,自以为很了不得。可一遭了难,才发现这世间并非她想的那般美好,这也是之前差点崩溃的原因之一。
“吴氏这样的情形,这几条都不符啊,貌丑倒是合适,可那黄九必是不同意的。即便吴氏有你这父母官撑腰,却也是不占理的,与你初衷相悖。”
庄重摆了摆手指,“若此法无用我又如何会提起,那黄九之所以会想将吴氏典当给那傻子,其中是有缘由的。这黄九看上了那傻子的姐姐,二人暗通沟渠,黄九除了想多要钱之外,还想以此讨好。”
方莹莹顿时恶心不已,“怎么有这样龌龊的男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真是躺着也中箭,庄重假咳了一声,方莹莹连忙补救,“当然弟弟你除外。”
庄重也未在意,“只现在并无直接证据证明,不过是些流言蜚语,这便做不得数。所以如今我们需要拖延时间,先让吴氏不落入黄九手中,后面之事再慢慢谋划。这些倒是好办,唯一愁的是我们什么都想清楚,却不知吴氏是否会配合。再者,毕竟使了诈,这事我们也是不宜出面,需让别人旁敲侧击,让吴氏自个明白才成。”
“此事你就莫用发愁了,我会办得妥妥的。我虽不便直接出面,可我不是还有李嬷嬷,她老人家早就在这一片混熟了,做这些事最是合适。至于吴氏是否应下就是她的事了,我们已经把路铺到这里,她若不肯迈步,也就莫要怪世道不公。”
庄重很欣赏方莹莹一点就是善良却不烂好心,否则有个脑袋拎不清的人在身边,也是够呛。
所幸,吴氏并没有让他们失望,不仅如此一派酸儒作风的张生也没有迂腐,诊脉的大夫就是他寻来的。而令人惊喜的是,原本想要假孕,未曾想一把脉竟是真孕,张生当场跪在地上大呼:老天开眼!
第65章()
吴氏真的怀孕这让事情更加好办了,一切只需要按照法律法规办事即可。只是按照规定,吴氏有了身孕虽然依然可以留在张生家中,但是作为赔偿,张生需要付双倍的典当金。
虽然有些难,可张生依然咬着牙把钱除了。方莹莹本想接济,庄重却不同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直接接济不若让张生帮忙抄书。这般一来,也全了张生的脸面。
方莹莹觉得此举甚好,梅县毕竟不是京城,书籍十分珍贵,不少书都是缺的。方莹莹之前为了打发时间,从京城带来许多书,庄重也带了不少,正好可以抄录出来,造福当地的百姓。
这般一来不仅能笼络当地生员,还能提高生员进士的几率,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极妙的。
庄重命人蹲守黄九,果然没有几日就抓住了这个偷腥的猫。却不是他派出的人抓住的,而是那妇人的丈夫,这其中自是有庄重手笔。
当场捉奸,还有数位证人,黄九想赖都赖不掉,还被打个半死。只那妇人也是彪悍的,竟然丝毫不觉得廉耻,还叉起腰骂自个丈夫没用,她想试试别的男人,所以才会有这一出的。若他那本事还能瞧,她何须找其他汉子。
庄重听到这些话,直接目瞪口呆,这也太刷新他对所谓‘古代’的认识了,按照他从前所知的,女人不是应该被沉塘吗!哪有还这么嚣张的‘□□’?
其实道理并不复杂,哪朝哪代都是有权有势的人掌握话语权,看这女子的弟弟杀死了自个老婆也还好好的就知道这一家必是有来头的。所以这女子才敢这般胆大妄为,换成其他人试试,打不死你不作数。
黄九还在床上躺着,吴氏的和离书就来了。有庄重这个靠山在,再加上有据有理,黄九也无可奈何。可黄九也不是好相与的,将当初的聘礼单子拿了出来,既然要和离就得把他当初送的东西送回来,缺一样也不成。而吴氏当时嫁妆极为可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按照律法若是夫妻和离,就要将当初议亲时的聘礼和嫁妆退回给彼此。
这时不由又得感叹一下对女子的不公,这些年吴氏被典当出去‘挣’的钱,却是不算数的。
“这聘礼竟是这么多?”庄重看到聘礼单子也不由诧异。
其实三十两银子也不算很多,可对于黄九这样的家庭来说无无疑是天文数字。看来当初这门亲也不是那么差,只是后来落魄了才闹到这番田地。
黄九愤愤不平道:“想当年我们黄家也是有名的富庶之家,若非我和这娘们生辰八字匹配,哪里会轮到这个败家娘们。结果倒好,花了这么多银子,娶回来这么个连自个男人都不要的玩意。”
吴氏瘫坐在地,如今他们哪里能弄来三十两银子,这是要抄多少书才能挣回来啊。
“这些银子我根本一文钱也没有拿到啊!”吴氏忍不住哭了起来。
张生抓住她的手,“七娘莫要担忧,还有八个月的时间,我定是会将这笔钱凑到的。”
吴氏摇了摇头,她如何不知道张生家中境况,之前已经为了她花销这么大,她怎能让张生现在还要为她去三十两银子。
“张哥不若算了吧,我们这辈子无缘,下辈子,下辈子我们再结为夫妻。”
张生怒道:“莫要再说这样的话!我张生若无法娶你为妻,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吴氏抽噎得更厉害,若非公堂之上,两人必是要搂在一起互相安慰了。
若吴氏出月子的时候张生还筹不出钱来,黄九就有权力将吴氏领回去。若到时候又典当出去个几年,两人就没法子和离。几年之后之前捉奸的证据也过了时效,没法以此再提出和离。最关键是那时候恐怕庄重已经离开,新任的县令可就不一定为吴氏做主了。
“弟弟,这次我能借给他们钱了吧?”方莹莹道。
庄重无奈笑道:“姐姐,你当自己是善财童子呢。以后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事,你再有钱又能救多少个?”
方莹莹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可既然看到了,总不能不管啊。闹出了这一出,吴氏若落入黄九手里,必是凶多吉少啊。”
“事情要管,可现在也还没有到自个掏钱的地步。你可还记得吴氏的身世?”
方莹莹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
“吴氏可并非真的贫困人家出身,只不过父母留给她的嫁妆都被叔婶占了去,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当初那三十两银子也是这对叔婶占去的,如今需要姐姐去询问吴氏,她可愿与叔婶对薄公堂,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抢回来。若她说孝道压人,只当与她说,叔婶于她虽是长辈可再亲也亲不过父母去,父母留下的财物她若守不住才是真不孝,无人会以此作伐。若她自个想不透,那我也就无能为力了。”
方莹莹眼睛一亮,火急火燎去寻李婆子,让她去寻那吴氏说话。她身份扎眼,所以平日都是李婆子私底下与吴氏说话。
吴氏一听李婆子来意,顿时激动不已,她做梦都想将父母留给她的东西夺回来。可是谈何容易,叔婶说那些嫁妆是他们吴家的,吴氏没有兄弟,这一脉也就断了,理应由他们这一支继承。他们才是吴家人,而吴氏这个外嫁女已经是别人家的了,没有资格继承遗产。
这是大佑一些人家没有男丁,旁支争夺遗产惯常用的说辞。这也是大佑拼了命要生个儿子的缘由之一,没有男丁连自己的家产都保不住,一生心血都白费了。若是能传给自己合意人家就罢了,可往往会被自己厌憎的人夺走,实在让人心塞。
庄重听此命人传来张生,一来就将张生骂个狗血淋头,“亏你还是个秀才,却是连大佑律例都不知道,你这样的人若是能考上进士为官岂不是害了天下百姓!”
张生唬了一跳,连忙拱手作揖,“还请大人明鉴。”
庄重见他态度还不错,这才将气压下,“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那吴氏,虽也算是尽了心,却还是差了太多。吴氏心心念念的必然是自个的父母留给自己的遗产,不是说她是贪财的,而是一个女儿必须要保住父母留给自己的心血。且这些东西还能让她度过难过,可枉你读了这么多书,却不能依法帮她脱离困境。”
张生顿时明了,这是县令大人在提点他呢。若只是不忿他的不够尽心,又何至于特地将他召唤过来。
“学生才疏学浅有辱圣人之名,还请大人给学生解惑,莫要让学生再糊涂下去。”
庄重赞许的点点头,语气一转,“这也不能完全怪你,毕竟这梅县闭塞,偌大个县城竟是连书都没有几本。你没有读过律法也能理解却无法原谅,律法乃立国之本,一个书生不识律法就无疑是个瞎子聋子。”
张生连连应着,态度极为诚恳。
庄重教训一番才回到正题,之前就说过大佑的女子地位还是有所提高,其中一点就表现在了女子可以继承遗产上,并且有明确的规定。律法有:诸户绝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