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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戏报,上面说该戏馆在本周将由“著名的地方业余演员(其名声可与古罗
马著名喜剧演员罗西乌相比)登台献艺,演出我国诗坛之圣莎士比亚的最伟
大悲剧,演艺超群,在当地曾引起轰动。”
“乔,你观看过他的演出吗?”我问道。
“我观看过。”乔用强调而严肃的口气说。
“真引起过轰动吗?”
“唔,”乔说道,“是这样,确实丢了许多桔子皮,特别是他见到鬼魂
的那一场。先生,要是你自己,不妨想一想,正当他同鬼魂交往时,你却用
‘阿门’来打断人家,这怎么能让人家安心地演好戏?虽然他有过下幸,在
教堂里干过事,”乔这时放低了声音,用一种动感情的议论语调说道,“但
是你没有理由在这种场合和人家捣蛋。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父
亲的鬼魂都不能去关注,那么又能去关注准呢,先生,你说呢?再说,他头
上的那顶丧帽真是太小了,以至于插上黑羽毛便容易掉下来,可是他却稳稳
当当地戴在头上。”
乔的面容上忽然现出见了鬼似的表情,我一看就知道是赫伯特回到厂房
间,便给他们介绍。赫伯特把手伸过来,乔却把手缩了回去,并且捧着鸟窝
下放。
“先生,向你问安,”他先对赫伯特说道,“小的希望你和皮普——”
这时讨债鬼正把一些早点放到餐桌上,乔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很显然,
他打算把讨债鬼也计算进去,我连忙向他挤眉弄眼,他才没有说出来,不过
这使他更加不知所措了。“我是说,你们两位先生住在如此狭窄的地方,身
体一向可好?按照伦敦人的看法,目前这个旅馆是相当不错的,”乔这时把
心里话都说了出来,“我知道这个旅馆是第一流的,不过要我到这里来养猪
我也不高兴,看来在这个地方养猪是肥不了的,而且这里养大的猪连肉味也
不会鲜美。”
乔说完了不少夸奖我们旅馆的话,但可以听出,他不时地时我也用起
“先生”来了。我请他坐在餐桌旁,他东张西望,想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放
他的帽子,好像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几处帽子可以容身的地方。最后在那壁炉
的尖角上他总算把帽子安顿好了,但在那儿帽子可不太稳,不时就要从上面
掉下来。
“葛奇里先生,你是喝茶还是喝咖啡?”赫伯特说道,他早餐时总是坐
在首位。
“谢谢你先生,”乔从头到脚都是局促不安的样子,说道,“只要你们
喜欢,我喝什么部行。”
“那么喝咖啡怎么样?”
“谢谢你先生,”乔答道,从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对这个建议有些失望,
“既然你诚心诚意为我准备咖啡,对于你的建议我是不会反对的。不过你不
觉得喝咖啡有些热吗?”
“那么我们就喝茶吧。”赫伯特一面说一面就开始倒茶。
这时乔的帽子从壁炉架上掉了下来,他连忙从座位上起身,把帽于捡起
来,又端端正正地放在原来的地方。虽然帽子放在那里马上又会掉下来,但
他好像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优良教养的高贵风度。
“葛奇里先生,你什么时候来到伦敦的?”
“是昨天下午来到城里的吧!”乔用一只手捂住嘴咳嗽了几声,好像他
来到伦敦有不少日子,已经染上了这里的百日咳毛病。他说道:“哦,不是
昨天下午,哦,是昨天下午。是的,的确是昨天下午。”他的神情显得既智
慧,又宽慰,还不离公正。
“你在伦敦逛了街吗?”
“先生,自然逛过街了,”乔答道,“我和沃甫赛先生到鞋油厂去看
过,不过,我们觉得这个厂和店铺门口的那些红色招贴画比起来要差些。我
是说,”乔对自己说的话加以解释,“那画上面的建筑真——够——气——
派。”
他说的“真够气派”这个词倒真使我想起见到过的有气派的建筑物。本
来我以为乔还要把这个词拖长,好像唱圣诗一样,不过这时他的注意力又被
快要下跌的帽子吸引住了。确实,他要时时刻刻不忘帽于会掉下来。要拿出
板球场上守门员眼尖手快的本领。他玩得不错,表演得也极其精彩。有时帽
于刚往下落,他就冲过去,一把接住,干净利落;有时帽于已经下落,他便
在空中把帽于捞起,双手托上,顺势在屋中转个圈于,把墙上糊的花纸撞个
遍,然后才感到放心地把帽子放归原处;最后,帽子掉进了洗碗杯的水盆
中,溅起一片水花,这时我不得不冒昧地一把抓住了它。
至于他的衬衣领子和外衣领于简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是个不能解决的
谜。为什么一个人为了要使自己所谓衣冠齐整而偏偏让自己的脖子被擦来刮
去呢?为什么一个人一定要穿上节日礼服使自己左右不是才算是必须的清洁
齐整呢?这时,乔进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境界,神思恍惚,一时从盘中又起
食物不送进嘴巴,却停在半空;一时两只眼睛东张西望,不知道在注意什
么;一时咳嗽咳得自己苦恼难挨;一时又离桌子远远地坐着,掉下来的食物
比吃进去的还要多,却还装模作样好像自己什么东西也没有掉。幸亏这时赫
伯特离开我们自顾到城里去了,我这才松了口气,心情愉快起来。
其实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既没有很好地理解他,又没有体贴他的情
感。如果我对他平易一些,他也就会感到自由轻松一些,而我对他耐心不
够,还对他发脾气,可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给我的却仍是像炉人一样的
赤诚。
“先生,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乔开口说道。
“乔,”我有些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头,“你怎么叫起我先生来了?”
乔看了我一眼,似乎稍带了一些责备。他的领带和领子尽管十分令人呵
笑,然而从他的目光中我窥探出一丝儿严厉。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他接下去说道,“我想我再过几分钟也
得走了,不能再耽搁,所以在谈话结束时我想说,其实也没什么可说,只是
说一说我怎么会有如此的荣幸来到这里的。”乔像往常那样直截了当他说明
道,“我所希望的就是对你有好处,否则我怎么能够到这里来,怎么能有如
此荣幸到上流入的住宅中和上流入同桌共餐呢?”
我不情愿再看他的那种眼色。所以对他的这种语气没有再提出奉劝和抗
议。
“唔,先生,”乔这时说道,“我就告诉你这件事吧。皮普,几天前的
一个晚上我在三个快乐的船夫酒店里,”他一动真情,便会称呼我皮普;但
是一旦他要客套,就会叫我先生,“正好彭波契克驾着马车来了。就是这个
人,”乔说着,在这里话锋转到一个新的方向,“在镇上,镇里镇外地胡说
他是你幼年时代的伙伴,又说你自己也把他当成一同玩耍的朋友。有时他把
我弄得火冒冒的,我简直气坏了。”
“全是胡说八道。只有你,乔,才是我幼年时代的伙伴呢!”
“这我完全自信,皮普,”乔说道,把头稍稍昂起一些,“虽然现在说
来也没什么,先生。唔,皮普,还是这个家伙,他怒气冲冲地来到三个快乐
的船大酒店,直向我冲过来。先生,你知道我们干活儿的人,在那里抽口烟
喝杯酒,轻松一下,不是追求过分的刺激。而这个家伙对我说:‘约瑟夫,
郝维仙小姐她要找你谈一下。’”
“乔,郝维仙小姐找你?”
“她要找我谈一下,这是彭波契克讲的。”乔坐在那里,两只眼睛对着
天花板转着、望着。
“乔,是这样吗?再说下去。”
“先生,第二天,”乔望着我说道,仿佛我离他很远,“我自己梳洗干
净后,便去看爱小姐。”
“乔,爱小姐是谁?是郝维仙小姐吗?”
乔好像在立他的遗嘱一样,用一副正正经经的合法神气一板一眼他说:
“我说的是爱小姐,她也叫郝维仙,她见到我向我说,‘葛奇里先生,你和
皮普先生通信吗?’我接到过你一封信,所以我就说,‘是。’记得当年我
和你姐姐结婚,先生,我对她说愿意,而现在,皮普,我回答你朋友提出的
问题,我用了‘是’。她对我说,‘那么你告诉他,埃斯苔娜已经回家了,
她很乐意和他见面。’”
我望着乔,面孔感到火辣辣的。我深深了解,我脸上发热的一个间接原
因是我的良心意识到,如果早知道乔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我本应该对他更热
情一些。
乔继续说道:“我从她那里回家,便要毕蒂写信告诉你,可她不大赞
成。毕蒂说,‘我知道他最喜欢有话当面讲,反正现在是假期,你还是去看
看他吧!’于是我就作了决定,先生。”乔说着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皮
普,我祝你永远健康,永远发财,步步高升。”
“乔,你现在就要走吗?”
“是的,我要走了。”乔答道。
“乔,不过,你要回来吃饭啊?”
“不回来吃饭了。”乔说道。
我们四目相遇,他向我伸出手来,那“先生”一词在刚强的男子汉心中
便消融殆尽了。
“皮普,我亲爱的老弟,生活本来就是由许多不同的零件组合而成的。
就说人吧,有的人是铁匠,有的人是银匠,有的人是金匠,还有的人是铜
匠,在这个大千世界里,既有相逢,又有别离,何足为奇?今日相逢,我们
之间如果有什么错事,错误都归于我。你和我二人在伦敦、在任何地方都到
不了一块儿,除非回到自己家中,才能重新成为好朋友,相互了解。我一走
你就看不见我穿这套衣服了;穿这套衣服不是为了自尊,而是为了需要;错
就错在这些衣服。我一离开铁匠铺,一离开厨房,或者一离开沼泽地,就会
感到不舒服。要是你想起我穿着打铁的工作服,手上拿了铁锤,甚至嘴上叼
着烟斗,也许你就顺眼了。要是有一天你希望来看我,你就来,把头伸进铁
匠铺的窗户,看一眼铁匠乔,那时他正站在老铁砧的旁边,腰间围着被饶得
焦黄的旧围裙,操持着他的老本行,你看我就会顺眼了。我是很迟钝的人,
但是我希望我讲的话都是在铁砧上千锤百炼出来的。哦,亲爱的老朋友皮
普,我的老弟,愿上帝保佑你,上帝保佑你!”
在我的想象中我对乔没有误解,他的心地既纯朴又尊严。就从他所说的
这一番话可以看出,不相称的衣服算不了什么,他的尊严却令入佩服,即使
到了天国,他的尊严也不会比现在更高。这时,他轻轻地摸了一下我的额
头,便悄然离去。等我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匆忙举步追去,在附近的几条
街上寻找他,然而他已经踪迹皆无。
第二十八章
显然,第二天我将不得不回到我故乡的小镇。一开始,由于内心的忏悔
和歉意,所以觉得很自然我该住在乔的家里。后来,我预定好次日返镇的马
车,到鄱凯特先生家去请过假,心情又起了变化,踌躇不定是不是要住在乔
的家里,于是我编造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说我应该住在蓝野猪饭店。什么
住在乔家中会带来许多不便啦;什么我突如其来地跑去,他们对我的住宿会
一无准备啦;什么我住的地方不能离郝维仙小姐的家过远,她这个人十分严
厉,不能使她不高兴啦。天下所有的骗子比起自我欺骗的人来就算下上什么
了,而我就是这样一个自我编造理由来欺骗自己的人。我干的就是这么奇怪
的事。假使我把别人的假币当作真币收下来,那是我的无辜所致,不是什么
怪事;现在的问题是我明明知道这是我自己造的假币,却骗自己说是真币。
要是有一个陌生人,表示对我感谢,假装为了保险起见,替我把钞票用纸包
好,暗中却抽去钞票,换上了废纸,这还情有可原;可问题是我自己包上了
一堆废纸,却递给自己当作钞票!
刚刚决定必须住在蓝野猪饭店,在另一个问题上我又犹豫不决了,心头
颇为不安,即我究竟该不该带着讨债鬼去呢?如果带上这个穿着讲究的小跟
班,让他站在蓝野猪饭店里的马房拱道口显示他的高统皮靴,那有多么得
意;而且要是这个讨债鬼突然出现在那个裁缝铺里,准保把那个特拉布所雇
的不懂礼貌的小伙计吓得要死。不过,从另一方面看,特拉布的小伙计也许
会巴结他,表示热情,把我的一切底细向他揭露;说不定这个小伙计会把我
的跟班给轰到街上去,因为我知道他是个轻率鲁莽、不顾死活的家伙。还
有,我的女恩主一旦听到这件事,也许不会赞成。前思后想,最后还是决定
把讨债鬼留在伦敦。
我所乘的是在下午开出的一班马车,这时正值冬季来临,所以要到天黑
之后两三个小时才能抵达目的地。马车从交叉钥匙形的旅馆招牌那里开出的
时间是二时整,因此我提前了一刻钟到达开车地点,由讨债鬼侍候我上车。
其实,侍候这个词只是说说而已,如果能够推托,他是不会侍候我的。
在那个时代,到我们家乡去的驿车上通常要装运几个囚犯送到监狱船
去。我过去常听人说起这些坐在车顶上面的乘客,而且也不止一次地亲眼见
到过他们,坐在公路上奔驰的马车顶上,悬着两条戴着镣铐的腿,晃来晃
去。所以,这次赫伯待赶到车站的院子里为我送行并告诉我今天有几名罪犯
在年上和我同行时,我一点不感到大惊小怪。不过,一听到罪犯这个词我就
会不自觉地感到畏缩,其实这早已是陈年往事,也没有必要再闻之失色。
“汉德尔,和囚犯同车你不在意吗?”赫伯特问道。
“噢,我不在意。”
“我看你似乎不喜欢他们,是吗?”
“我不能装出喜欢他们,我想你也不会特别喜欢他们吧。不过我不在意
他们。”
“看,他们来了!”赫伯特说道,“他们从一家小酒吧中出来了。他们
看上去多么卑鄙下贱啊!”
我猜想这两个犯人是去请他们的差官喝酒的,因为他们旁边有一个看守
跟着,三个人从酒吧出来都用手擦着嘴巴。这两个犯人手上戴着手铐,腿上
戴着脚镣——这种镣铐的样式我很熟悉。他们穿的衣服我也很熟悉。他们的
看守带着两把手枪,胳肢窝下还夹着一根结结实实的大头棒,不过他对两个
犯人倒很体贴,让他们站在他的旁边,一起看着套马车;从他的态度上看,
这两个犯人好似暂时还不作正式展出的展品,而他本人则像一位博物馆馆
长。两个犯人中有一个比较高些,也比较强壮,但却穿着一套比较小的囚犯
号服。也许这个世界太会捉弄人,无论对犯人或自由人都一个样,许多事都
神秘莫测。他的双臂双腿就像大大的针插,衣服紧束在身上使身体都变了
样,真令人感到荒谬绝伦。他那只半睁半闭的眼睛,我一眼便认了出来,这
就是那个我在三个快乐的船夫酒店看到的人。那是个星期六的夜晚,他坐在
长靠椅上,用无形的手枪瞄准着我。
一望而知,他还没有认出我来,就好像在这一生中从没有见过我一样。
他的眼光飘过来望着我,估价着我的表链,然后他随便吐了一口痰,对另一
个囚犯说了些什么,他们两人便一齐大笑起来,接着把两个人铐在一起的手
铐哐啷一响,他们便又一齐转过身去,望着别的什么东西了。他们号衣的背
后写着很大的号码,好像是两扇街道店铺的门。他们皮肤上生着癞疮,又粗
糙又难看,真像低等动物。他们腿部戴镣铐的地方扎着手帕,也许是为了挡
住羞耻。大家都望着他们,却又躲开他们。正如赫伯特所说,他们太卑鄙、
太下贱了,简直令人难以入目。
这可不是最糟的事,最糟的事还在后面。问题在于车顶上的那块地方已
经由一户搬离伦敦的人家放满了东西,因此这两个犯人便没有地方坐了,只
有坐在车夫后面的一排前座上。有一个易发怒的旅客原来预定的是前排第四
个座位,这一来便大动肝火。他说这是破坏合约的行为,竟然让他和如此的
无赖同坐。这简直是恶毒的、坏心肠的、卑鄙下流的和可耻的等等,一切骂
人的话都用上了。这时马车已准备就绪,车夫本人也不耐烦了,我们全体旅
客正准备上车,两个犯人和他们的看守也来了。他们一来就带来一股面包肉
汤的气味,还有粗呢子气味、搓绳场的麻绳气味以及炉石的气味。
“先生,请不要太介意这件事,”看守向那位发脾气的旅客恳求说,
“我来坐在你的旁边,让他们两人坐在边上好了。他们一定不会妨碍你的,
先生。你只当根本没有这两个人就是了。”
“不要怪我,”那位我认识的犯人大声喝道,“我本来就不想去,我本
来就想留下来。依我所想,谁来代替我都欢迎。”
“也欢迎代替我,”另一个犯人也粗鲁地说道,“如果以我的方式做,
我一定不会妨碍大家。”说毕他们两人大笑起来,并且开始剥硬果吃,果壳
随便乱吐。我想,要是我自己也处于他们这种境况,如此地受人轻蔑,我一
定也会和他们的行为一样。
最后,对于这位怒气冲冲的先生来讲毫无补救的余地,要么他认倒霉,
和犯人同坐,要么等到下一班再走。他还是上了车,嘴里仍然是抱怨不断,
骂骂咧咧的。看守坐在他的旁边,两个犯人也费力地爬上了车。我认识的那
位犯人正坐在我后面,嘴里的热气全呼在我的头发上。
车子离开时,赫伯特对我说:“汉德尔,再见!”我心里暗想,多么幸
运啊,亏他给我起了个名字,而没有叫我皮普。
要描述这位犯人的呼气有多么剧烈是不可能的,不仅一口口热气喷在我
后脑勺上,而且顺着我的脊梁骨向各处分散,一直钻进我的骨髓,还带着一
股酸味,一直酸到牙齿的根上。他呼出的气比任何一个人都多,呼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