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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毛笔仿佛面对凶器,他们慢慢地后退,姑娘一步一步地紧逼。王老炳听到人群
稀哩哗啦地散开。王老炳想他们像被拍打的苍蝇,哄的一声散了。
蔡玉珍以王家为据点,开始在附近的村庄推销她的毛笔,所到之处,人们望风
而逃。只有色胆包天的男人和一些半大不小的孩童,对她和她的毛笔感兴趣。男人
们一手捏毛笔,一手去摸蔡玉珍红扑扑的脸蛋,他们根本不把站在蔡玉珍旁边的王
家宽放在眼里。他们一边摸一边说他算什么,他是一个聋子是跟随蔡玉珍的一条狗。
他们摸了蔡玉珍的脸蛋之后,就像吃饱喝足一样,从蔡玉珍的身边走开。他们不买
毛笔。王家宽想如果我不跟着这个姑娘,他们不仅摸她的脸蛋,还会摸她的胸口,
强行跟她睡觉。
王家宽陪着蔡玉珍走了七天,他们一共卖去十支毛笔。那些油腻的零碎的票子
.现在就揣在蔡玉珍的怀里。
秋天的太阳微微斜了,王家宽让蔡玉珍走在他的前面,他闻到女人身上散发出
的汗香。阳光追着他们的屁股,他的影子叠到了她的影子上。他看见她的裤子上沾
了几粒黄泥,黄泥随着身体摆动。那些摆动的地方迷乱了王家宽的眼睛,他发誓一
定要在那上面捏一把,别人担得为什么我不能捏?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的时刻,王
家宽突然听到几声紧锣密鼓的声响。他朝四周张望,原野上不见人影。他听到声音
愈响愈急,快要撞破他的胸口。他终于明白那声响来自他的胸部,是他心跳的声音。
王家宽勇敢地伸出右手,姑娘跳起来,身体朝前冲去。王家宽说你像一条鱼滑
掉了。姑娘的脚步就迈得更密更快。他们在路上小心地跑着,嘴里发出零零星星的
笑声。
路边两只做爱的狗,打断了他们的笑容。他们放慢脚步生怕惊动那一对生畜。
蔡玉珍突然感到累,她的腿怎么也迈不动了,她坐在地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狗。生畜
像他们的导师,从容不迫地教导他们。太阳的余光撒落在两只黄狗的皮毛上,草坡
无边无际地安静。狗们睁着警觉的双眼,八只脚配合慢慢移动,树叶在狗的脚下发
出轻微的沙沙声。蔡玉珍听到狗们呜呜地唱,她被这种特别的唱词感动。她在呜咽
声中被王家宽抱进了树林。
枯枝败叶被蔡玉珍的身体压断,树叶腐烂的气味从她身下飘起来,王家宽觉得
那气息如酒,可以醉人。王家宽看见蔡玉珍张开嘴,像是不断地说什么。蔡玉珍说
你杀死我吧。蔡玉珍被她自己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她不断地说我会说话了,我怎
么会说话了呢。
那两只黄狗已经完事,此刻正蹒跚着步子朝王家宽和蔡玉珍走来。蔡玉珍看见
两只狗用舌头舔着它们的嘴皮,目光冷漠。它们站在不远的地方,朝着他们张望。
王家宽似乎是被狗的目光所鼓励,变得越来越英雄。王家宽看见蔡玉珍的眼不是眼,
鼻子不是鼻于,它们全都扭曲了,有两串哭声从扭曲的眼眶里冒出来。
这个夜晚,王家宽没有回到他爹王老炳的床上,王老炳知道他和那个哑巴姑娘
睡在一起了。朱灵上厕所,她母亲杨凤池也会紧紧跟着。杨凤池的声音无孔不入,
她问朱灵怀上了谁的孩子?这个声音像在朱灵头顶盘旋的蜜蜂,挥之不去避之不及,
它仿佛一条细细的竹鞭,不断抽在朱灵的手上、背上和小腿上。朱灵感到全身紧绷
绷的没有一处轻松自在。
朱灵害怕讲话,她想如果像蔡玉珍一样是个哑巴,母亲就不会反复地追问了。
哑巴可以顺其自然,没有说话的负担。
杨凤池把一件小孩衣物举起来,问朱灵好不好看。朱灵不答。杨凤池说好端端
一个孙子,你怎么忍心打掉,我用手一摸就摸到了他的鼻子、嘴巴和他的小腿,还
摸到了他的鸟仔。你只要说出那个男人,我们就逼他成亲。杨凤池采取和和朱灵截
然相反的策略。
就连小孩都能看出来灵怀孕,朱灵轻易不敢出门。放午学时有几个学生路经朱
家,他们扒着朱家门板的缝隙处,窥视门里的朱灵。他们看见朱灵像一只被关在笼
子里的笨熊,狂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从门缝里窥视人的生活,他们感到新奇,他们
忘记回家吃午饭。直到王家宽和蔡玉珍从朱家门前走过,他们才回过头来。
学生们有一丝兴奋,他们想做点什么事情。当他们看见王家宽时,他们一齐朝
王家宽围过来,他们喊道:
王家宽大流氓,搞了女人不认帐——
蔡玉珍看见那些学生一边喊一边跳,污浊的声音像石头、破鞋砸在王家宽的身
上。王家宽对学生们露出笑容,他也和着学生们的节拍跳起来。因为他听不见,所
以那些侮辱的话对他没有造成丝毫的伤害。学生们愈喊愈起劲,王家定越跳越精神,
他的脸上已渗出了粒粒汗珠。蔡玉珍忍无可忍,朝那些学生挥舞拳头。学生被她赶
远了,王家宽跟着她往家里走。他们刚走几步,学生们又聚集起来,学生们喊道:
蔡玉珍是哑巴,跟个聋子成一家,生个孩子聋又哑。
蔡玉珍回身去追那个领头的学生,追了几步她就被一声石头绊倒在地上。她的
鼻子被石头碰伤,流出几滴浓稠的血。她趴在地上对着那些学生咿哩哇啦地喊,但
是没有发出声音。
王家宽伸手去拉她,王家宽笑她多管闲事。蔡玉珍想还是王家宽好,他听不见,
什么也没伤着,我听见了不仅伤心还伤了鼻子。
在那几个学生的带领下,更多的学生加入了窥视朱灵的行列。学校离朱家只有
三百多米,老师下课的哨声一响,学生们便朝朱家飞奔而来。张复宝站在路上拦截
那些奔跑的学生,结果自己反被学生撞倒在路上。一气之下,张复宝把带头的四个
学生开除了。张夏宝对他们说,你们不准再踏进学校半步。
到了冬天,朱灵自己把自己从门里解放出来,她穿着鲜艳的冬装,比原先显得
更为臃肿。她走东家串西家,逢人便说我要结婚了,人们问她跟谁结?她说跟王家
宽。有人说王家宽不是跟蔡玉珍结了吗?朱灵说那是同居,不叫结婚。他们没有爱
情基础,那不叫结婚。
许多人暗地里说朱灵不知道羞耻,幸好王家宽是聋子,任由她作践,换了别人
她的戏就没法往下演了。
村庄的挑花在一夜之间开放。桃花红得像血,看到那种颜色,就似乎闻到血的
气味。王老炳坐在家门口,说我闻到桃花的味道了,今年的桃花怎么开得这么早?
还没有过年就开了。
那个长年在山区照相的赵开应,走到王老炳面前,问他照不照相,王老炳说听
你的口音,是赵师傅吧,你又来啦?你总是年前这几天来我们村,那么准时。你问
我照不照相,现在我照相还有什么用。去年冬天我还看得见你,今年冬天我就看不
见你了。照也白照。你去找那些年轻人照吧,老黑、狗子、朱灵他们每年都要照几
张。赵师傅,你坐。我只顾说话,忘记喊你坐啦。赵师傅你走啦?你怎么不坐一坐。
王老俩还在不停地说话时,赵开应已走出去老远。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孩子和换
了新衣准备照相的人们。
桃花似乎专为朱灵而开放。她带着赵开应在桃林里转来转去,那些红色的花瓣
像雪,撒落在她的头发上和棉衣上。她的脸因为兴奋变得红扑扑的,像是被桃花染
红一般。赵开应说朱灵你站好,这相机能把你喘出来的热气都照进去。朱灵说赵师
傅,你尽管照,我要照三十几张,把你的胶卷照完。
朱灵特别的笑声和红扑扑的脸蛋,就留在这一年的桃树上,以致后来人们看桃
树就想起来灵。
朱灵是照完相之后,走进王家宽的家的。从她家遭大雨袭击的那个晚上到现在,
她是第一次踏进王家的大门。朱灵显得有些疲惫,她一进门之后就躺到王家宽的床
上。她睡王家宽的床,像睡她自己的床那么随便。她只躺下主片刻,蔡玉珍就听到
了她的鼾声。
蔡玉珍不堪朱灵鼾声的折磨,她把朱灵摇醒了。她朝朱灵挥手。朱灵看见她的
手从床边挥向门外,朱灵想她的意思是让我从这里滚出去。朱灵说这是我的床,你
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去。蔡玉珍没有被朱灵的话吓倒,她很用力地坐在床沿。床板在
她坐下来时摇晃不止,并且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她想用这种声音,把朱灵赶跑。
朱灵想要打败蔡玉珍必须不停地说话,因为她听得见说不出。朱灵说我怀了王
家宽的小孩,两年以前我就跟王家宽睡过了。你从哪里来我们不知道,你不能在这
里长期地住下去。
蔡玉珍从床边站起来,哭着跑开。朱灵看见蔡玉珍把王家宽推入房门。朱灵说
你是个好人,家宽,你明知道我怀了谁的孩子,但是你没有出卖我。我今天是给你
磕头来啦。
王家宽看见朱灵的头磕在床方上.以为她想住下来。朱灵想不到她美好的幻想
.会在这一刻灰飞烟灭。王家宽说你怀了张复宝的孩子,怎么来找我?你走吧,你
不走我就向大家张扬啦。朱灵说求你,别说,千万别让我妈知道,我这就去死,让
你们大家都轻松。
朱灵把她的双脚从被窝里伸到床下,她的脚在地上找了好久才找到她的鞋子。
王家宽的话像一剂灵丹妙药,在朱灵的身上发生作用。朱灵试探着站起来,试了几
次都未能把臃肿的身体挺直,王家宽顺手扶了她一把。朱灵说我是聋子,我什么也
没听到,我谁也不害怕。
朱灵在王家宽面前轻描淡写说的那句话,被蔡玉珍认真地记住了。朱灵说我这
就去死,让你们大家都轻松。
蔡玉珍看见朱灵提着一根绳索走进村后的桃林,暮色正从四面收拢,余霞的尾
巴还留在山尖。蔡玉珍发觉朱灵手里的绳索泛着红光,绳索好像是下山的太阳染红
的也好像是桃花染红的。蔡玉珍想她白天还在这里照相,晚上却想在这里寻死。
朱灵突然回头,发现了跟踪她的蔡玉珍。朱灵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蔡玉珍
砸过去。朱灵说你像一只狗,紧跟着我干什么?你想吃大便吗?蔡玉珍在辱骂声中
退缩,她犹豫片刻之后,快步跑向朱家。
朱大爷正在扫地,灰尘从地上扬起来,把朱大爷罩在尘土的笼子里。蔡玉珍双
手往颈脖处绕一圈,再把双手指向屋梁。朱大爷不理解她的意思,觉得她影响了他
的工作,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蔡玉珍的胸口像被爪子狠狠地抓了几把,她拉过墙
壁上的绳索,套住自己的脖子,脚跟离地,身体在一瞬间拉长。朱大爷说你想吊颈
吗?要吊颈回你家去吊。朱大爷的扫把拍打在蔡玉珍的屁股上,蔡玉珍被掏出朱家
大门。
过了一袋烟的时间,杨凤池开始挨家挨户呼唤朱灵。蔡玉珍在杨凤池焦急的喊
声里焦急,她的手朝村后的桃林指,还不断地画着圆圈。朱大爷把这些杂乱的动作
和刚才的动作联系起来.感到情况不妙。
星星点点的火把游向后山,人们呼喊来灵的名字。
第五天清晨,张复宝一如既往来到了学校旁的水井边打水。他的水桶碰到了一
件浮动的物体,井口隐约传来腐烂的气味。他回家拿来手电,往井底照射,他看到
了朱灵的尸体。张复主当即呕吐不止。村里的人不辞劳苦,他们宁愿多走几脚路,
去挑小河里的水来吃。而这口学校旁的水井,只有张复宝一家人享用,朱灵死了五
天,他家就喝了五天的脏水。
那天早上学校没有开课,在以后的几天里,张复宝仍然被尸体缠绕着,学生们
看见他一边上课一边呕吐。而姚育萍差不多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她已经虚弱得没法
走上讲台。
到了春天,赵开应才把他年前照的那些相片,送到村子里来。他拿着朱灵的照
片,去找杨凤池收钱。杨凤池说朱灵死了,你去找她要钱吧。赵开应碰了钉子,正
准备把朱灵的照片丢进火炕。王家宽抢过照片,说给我,我出钱,我把这些照片全
买下来。
一种特别的声音,在屋顶上滚来滚去,它像风的呼叫,又像是一群老鼠在瓦片
上奔跑。声音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准时地降落,蔡玉珍被这种声音包围了好些
日子。她很想架一把梯子,爬到屋顶上去看个究竟,但是在睁着眼和闭着眼都一样
黑的夜晚,她害怕那些折磨她的声音。
白天她爬到屋后的一棵桃树上,认真地观察她家的屋顶,她只看到灰色的歪歪
斜斜的瓦片,瓦片上除了阳光什么也没有。看过之后,她想那声音今夜不会有了。
但是那声音还是如期而来,总是在她即将入睡的时刻,把她唤醒。她于是不甘心,
睁着眼睛等到天明,再次爬上桃树。一次又一次,她几乎数遍了屋顶上的瓦片,还
是没有发现问题。她想是不是我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王老炳同时被这种声音纠缠着,他对干扰他睡眠的声音,作出适应的反应。他
坐在床沿整夜整夜地抽烟,不断地往尿桶里屙尿。他觉得那声音像一把锯子,现在
正往他脑于里锯进去。他想如果我再不能入睡.我就要发疯啦。他一边想着一边平
心静气地躺到床上。只躺了一小会儿,他又爬起来,他的手摸到床头的油灯,他把
油灯砸到地上。油灯碎裂的声音,把那个奇怪的声音赶跑了,但是它游了一圈后马
上又回到王老炳的耳边。王老炳开始制造声音来驱赶声音。他把烟斗当作鼓槌,不
停地磕他的床板。他像一只勤劳的啄木鸟,使同样无法人睡的蔡玉珍雪上加霜。
啄木乌的声音停了,王老炳改变策略,他开始不停地说话,无话找话说。蔡玉
珍听到他在胡话里睡去,鼾声接替话声。听到鼾家,蔡玉珍像饥饿的人,突然闻到
了饭香。
屋顶的声音没有消失,蔡玉珍拿着手电往上照,她看见那些支撑瓦片的柱头、
木板,没有听到声音。她听到声音从屋顶转移到地下,仿佛躲在那些箱柜里。她把
箱柜的门—一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她翻箱倒柜的声音,惊醒了刚刚入睡的王老
炳。王老炳说你找死吗?我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你搞醒了。说完,屋子里变得出奇的
静。蔡玉珍缩手缩脚,再也不敢弄出声响来。
蔡玉珍听到王老炳叫她,王老炳说你过来扶我出去,我们去找找那个声音,看
它藏在哪里。蔡玉珍用手推王家宽,王家宽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蔡玉珍冒着胆走到
王老炳床前,拉住王老炳走出大门,黑夜里风很大。
他们在门前仔细听,那个奇怪的声音像是来自屋后,他们朝屋后走去,走进后
山那片桃林。蔡玉珍看见杨凤池跪在一株桃树下,甲一根木棍敲打一只倒扣的瓷盆,
瓷盆发出空阔的声音。手电光照到杨凤池的身上,她毫无知觉,她双目紧闭口中念
念有词。蔡玉珍和王老炳听到她在诅咒王家宽。她说是王家宽害死了朱灵。王家宽
不得好死,王家宽全家死绝……
蔡玉珍朝瓷盆狠狠地踢,瓷盆飞出去好远。杨凤池睁眼看见光亮,吓得爬着滚
着出了桃林。王老炳说她疯啦。现在死无对证,她把屎呀尿呀全往家宽身上泼。我
们穷不死饿不死,但我们被脏水淹死。我们还是搬家吧,离他们远远的。
王家宽扶着王老炳过了小河,爬上对岸,蔡玉珍扛着锄头、铲子跟在他们的身
后。村庄的对面,也就是小河的那一边是坟场,除了清明节,很少有人走到河的那
边去。王老炳过河之后,几乎是凭着多年的记忆,走到了他祖父王文章的墓前。他
走这段路走得平稳、准确无误,根本不像个瞎子。王家宽不知道王老炳带他来这里
干什么。
王家宽说爹,你要做什么?王老炳说把你曾祖的坟挖了,我们在这里起新房。
蔡玉珍向王家宽比了一个挖土的动作。王家宽想爹是想给曾祖修坟。
王家宽在王文章的坟墓旁挖沟除草,蔡玉珍的锄头却指向坟墓。王家宽抬头看
见他曾祖的坟,在蔡玉珍的锄头下土崩瓦解,转眼就塌了半边,他感到惊奇。他神
色庄重地夺过蔡玉珍手里的锄头,然后用铲子把泥巴一铲一铲地填到缺口里。
王老炳没有听到挖土的声音,他说蔡玉珍,你怎么不挖了。这是个好地盘,我
们的新家就建在这里。我祖父死的时候,我已经懂事了。我看见我祖父是装着两件
瓷器人土的,那是值钱的古董,你把它挖出来。你挖呀。是不是家宽不让你挖,你
叫他看我。王老炳说着,比了一个挖土的动作。他的动作坚决果断,甚至是命令。
王家宽说爹,你是叫我挖坟吗?王老炳点点头。王家宽说为什么?王老炳说挖。
蔡玉珍捡起横在地面的锄头,递给王家宽。王家宽不接,他蹲在河沿看河对面的村
庄,以及他家的瓦檐。他看见炊烟从各家各户的屋顶升起,早晨的天空被清澈的烟
染成蓝色。
有人赶着牛群出村。谁家的鸡飞上刘顺昌家的屋顶,昂首阔步、来来回回地走。
王家宽回头,看见坟墓又缺了一只角,新土覆盖旧土,蔡玉珍像一只蚂蚁正艰
难地啃食一块大饼。王老炳摸到了地上的锄头,他慢慢地把锄头举起来,慢慢地放
下去,锄头砸在石块上,偏离目标,差一点锄到王老炳的脚,王家宽想他们是下决
心要挖这座坟了。王家宽从他爹手上接过锄头,紧闭双眼把锄头锄向坟墓。他在干
一件他不愿意干的事情,他渴望闭上双眼。他想爹的眼睛如果不瞎,他就不会向他
烧香磕头的地方动锄头。
挖坟的工作持续了半天,他们总算整出了一块平地,他们没有看见棺材和尸骨。
王家宽说这坟里什么也没有。王老炳听到王家宽这么说,感到十分惊诧。他摸到刚
整好的平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放到鼻尖前唤了又嗅。他想我是亲眼看着祖父下葬
的,棺材里装着两件精美的瓷器,现在怎么连一根尸骨都没有呢?
时间到了夏末,王家宽和蔡玉珍在对岸垒起两间不大不小的泥房。他们把原来
的房屋一点一点地拆掉,屋顶上的瓦也全都挑到了河那边。他们原先的家,完全暴
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搬家的那天,王家宽甩掉许多旧东西。他砸烂那些油腻的坛子,劈开几个沉重
的木箱。他对过去留下来的东西,带着一种天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