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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叶妮·格朗台-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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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桶成交,他买下了咱们的货,一半付现钱。现钱是金币。字据都开好了,这是归你的六路易。三个月之后,酒价准跌。〃
  这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平静,但是话里带刺,入骨三分。这时聚集在索缪中心广场上的人们,被格朗台的酒已经脱手的消息吓得沸沸扬扬地议论;倘若他们听到格朗台上面的这番话,非气得发抖不可。慌张的结果可能使酒价下跌百分之五十。
  〃您今年有一千桶酒吧,爸爸?〃欧叶妮问。
  〃对了,乖孩子。〃
  这是老箍桶匠表示快乐到极点的称呼。
  〃那就能卖到二十万法郎了。〃
  〃是的,格朗台小姐。〃
  〃那就好,父亲,您很容易帮夏尔一把。〃
  当年伯沙撒王①看到〃算,量,分〃这条谶语时的惊愕与愤怒都无法跟格朗台这时的一股阴郁的怒火相比。他早已不去想那个宝贝侄儿,却发觉那没有出息的东西竟盘踞在女儿的心里,蹲在女儿的算计中。  
  ①巴比伦摄政王伯沙撒用从耶路撒冷掠夺来的圣器饮宴。这时墙上出现〃算,量,分〃这条谶语。先知解释道:〃谶语的意思是你的日子已屈指可数,你太轻浮,你的王国将被瓜分。〃是夜,巴比伦陷落,王国被波斯人和米堤亚人瓜分。
  〃啊!好啊,自从那个花小子踏进我的家门,这里的一切都颠倒了。你们大摆阔气,买糖果,摆宴席,花天酒地。我可不答应。我这把年纪,总该知道怎么做人吧!况且用不着我的女儿或是什么别人来教训我吧!对我的侄儿,应该怎么对待,我就会怎么对待,你们谁都不必插手。至于你,欧叶妮,〃他转身对她说,〃别再跟我提到他,否则我让你跟娜农一起住到诺瓦叶修道院去,看我做得到做不到。你倘若再哼一声,明天就送你走。那小子在哪儿?下楼没有?〃
  〃没有,朋友,〃格朗台太太答道。
  〃没有?那他在干什么?〃
  〃哭他的父亲哪,〃欧叶妮回答。
  格朗台瞪了一眼女儿,想不出话来说她。他好歹是父亲。在客厅里转了几圈之后,他急忙上楼,到他的密室去考虑买公债的事。他从一千三、四百公顷的森林齐根砍下的林木,给了他六十万法郎的进益;再加上白杨树的卖价,上一年度和这一年度的收入,以及最近成交的那笔二十万法郎的买卖,总数足有九十来万法郎。公债一股七十法郎,短期内就可以赚到百分之二十的利息,这笔钱引得他跃跃欲试。他就在刊登他兄弟死讯的那张报纸上,将一笔笔数目进行推算,侄儿的呻吟他充耳不闻。娜农上楼来敲敲密室外的墙壁,请主人下楼,晚饭已经摆好。在过厅,跨下最后一级楼梯时,格朗台仍在心中盘算:〃既然能赚到八厘的红利,这桩买卖就非做不可。〃两年之内,我可以从巴黎取回一百五十万法郎的金洋。〃
  〃哎,侄儿呢?〃
  〃他说不想吃,〃娜农回答道,〃真是不顾身体。〃
  〃省一顿也好,〃主人说。
  〃可不是吗?〃她接话。
  〃得了!他不会永远哭下去的。饿了,连狼都得钻出树丛。〃
  晚饭静得出奇。
  〃好朋友,〃格朗台太太等桌布撤走之后说道,〃咱们该戴孝吧?〃
  〃真是的,格朗台太太,您光知道出新鲜主意花钱。戴孝要戴在心里,不在乎衣裳。〃
  〃但是,为兄弟戴孝是省不过去的,再说,教堂也规定咱们……〃
  〃用您的六路易去买孝服吧,您给我一块黑纱就行了。〃
  欧叶妮一声不响地抬眼望望天。一向受到压抑而潜伏在她的内心的慷慨的倾向,突然苏醒了: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感情时时刻刻受到损害。这天晚上表面上同他们单调生活中的无数个晚上一样,但是,实际上这是最可怕的一晚。欧叶妮只顾低头做活儿,没有动用昨晚被夏尔看得一文不值的针线包。格朗台太太编织袖套。格朗台转动着大拇指,一连四个小时。在心中盘算了又盘算,盘算的结果肯定会在明天让索缪人都大吃一惊的。那天谁也没有上门作客。城里无人不在沸沸扬扬地议论格朗台的厉害、他兄弟的破产和他侄儿的到来。出于对共同利益议论一番的需要,索缪城里中上阶层的葡萄园主都聚集在德·格拉珊先生的府上,对前任市长肆意谩骂,其恶毒的程度无以复加。娜农纺她的麻线,纺车的咿呀声成了客厅灰色楼板下独一无二的音响。
  〃咱们都不用舌头了,〃她说,露出一排像剥了皮的杏仁那样又白又大的牙齿。
  〃什么都该节省,〃格朗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回答说。他仿佛看到自己置身于三年以后的八百万财产之中,在滔滔的金河里航行。〃睡觉吧。我代表大家去跟侄儿说声晚安,再看看他想不想吃点东西。〃
  格朗台太太站在二楼的楼道里,想听听老头儿跟夏尔说些什么。欧叶妮比她母亲更大胆,还朝上走了几级楼梯。
  〃嗨,侄儿,你心里难受。那就哭吧,这是常情。父亲总归是父亲。但是咱们应该逆来顺受。你在这儿哭,我却已经在为你着想了。你看,我这当伯父的对你多好。来,打起精神!你想喝一杯吗?在索缪葡萄酒不值钱,这儿的人请人喝酒就像印度人请人喝茶一样。但是,〃格朗台继续说,〃你这里没有点灯。不好,不好!做什么事得看清楚才行。〃格朗台走向壁炉。〃嗨〃他叫起来,〃这儿有支白蜡烛,哪儿来的白蜡烛?为了给这个男孩子煮鸡蛋,那几个臭娘儿们都舍得拆我的房屋的楼板!〃
  听到这话,母女俩急忙躲回自己的房间,钻进被窝,动作之快,像受惊的耗子逃回耗子洞一样。
  〃格朗台太太,您有聚宝盆吧?〃男人走进妻子的房间问道。
  〃朋友,我在做祈祷呢。有话耽会儿再说,〃可怜的母亲声音都变了。
  〃让你的上帝见鬼去吧!〃格朗台嘟囔道。
  大凡守财奴都不信来世,对于他们来说,现世就是一切。这种思想给金钱统帅法律、控制政治和左右风尚的现今这个时代,投下了一束可怕的光芒。金钱驾驭一切的现象在眼下比任何时代都有过之无不及。机构,书籍,人和学说,一切都合伙破坏对来世的信仰,破坏这一千八百年以来的社会大厦赖以支撑的基础。现在,棺材是一种无人惧怕的过渡。在安魂弥撒之后等待我们的未来吗?这早已被搬移到现在。以正当和不正当手段,在现世就登上穷奢极欲和繁华享用的天堂,为了占有转眼即逝的财富,不惜化心肝为铁石,磨砺血肉之躯,就像殉道者为了永恒的幸福不惜终生受难一样,如今这已成为普遍的追求!这样的思想到处都写遍,甚至写进法律;法律并不质问立法者〃你怎么想?〃而是问〃你付多少钱?〃等到这类学说一旦由资产阶级传布到平民百姓当中之后,国家将变成什么样子?
  〃格朗台太太,你做完祈祷了吗?〃老箍桶匠问。
  〃朋友,我在为你祈祷。〃
  〃很好!晚安。咱们明天一早再谈。〃
  可怜的女人像没有学好功课的小学生,睡觉时害怕醒来看到老师生气的面孔。正当她担惊受怕地裹紧被窝,蒙住耳朵准备入睡,这时欧叶妮穿着睡衣,光着脚板,溜到她的床前,来吻她的额头。
  〃啊!好妈妈,〃女儿说,〃明天,我跟他说,都是我干的。〃
  〃不,他会把你送到诺瓦叶去的。让我对付,他总不能吃了我。〃
  〃你听见了吗,妈妈?〃
  〃听见什么?〃
  〃他还在哭哪。〃
  〃上床睡吧,孩子。你的脚要着凉的,地砖上潮湿。〃
  事关重大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它将永远压在这位既富有又贫穷的女继承人的心头,整整一生再难减轻。从此她的睡眠再没有从前那样完整,那样香甜。人生有些事情倘若诉诸文字往往显得失真,虽然事情本身千真万确。可是,人们难道不是经常对心血来潮的决断不作一番心理学的探究,对促成决断所必需的神秘的内心推理不加任何说明吗?或许欧叶妮发自肺腑的激情要在她最微妙的肌理中去剖析,因为这种激情,用出言刻薄的人的调侃话来说,已经变成一种病态,影响了她的整个存在。许多人宁可否认结局,也不肯掂量一下在精神方面把这件事和那件事暗中联结的千丝万缕、千纽百结、丝丝入扣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所以,说到这里,善于观察人性的诸君会看到,欧叶妮的前半生等于一张保票,她不加思索的天真和突然其来洋溢的真情,的确据实可信。她过去的生活越平静,感情中最精妙的感情,女性的怜悯之情,在她的心中也就越发蓬勃滋生。所以,被白天发生的事弄得心乱如麻的欧叶妮,夜间多次惊醒,聆听堂弟有无声息,仿佛又听到了从昨天起一直在她心里回荡不已的一声声哀叹。她时而设想他悲伤得断了气,时而梦见他饿得奄奄一息。天快亮的时候,她确实听到了一声吓人的叫喊。她连忙穿好衣裳,凭借似明未明的晨光,脚步轻轻地赶到堂弟那边去。房门开着,蜡烛已经燃尽。被疲劳制服的夏尔和衣靠在椅子上,脑袋倒向床边,已经睡着了。他像空着肚子上床的人那样在做梦。欧叶妮尽可以痛快地哭一场,尽可以细细观赏这张由于痛苦而变得像石头一样冷峻的秀美青年的脸蛋和那双哭累了的眼睛,睡梦中的他仿佛仍在流泪。夏尔感应到欧叶妮的到来,睁开眼睛,看到她亲切地站在跟前。
  〃对不起,堂姐,〃他说;显然他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这里有几颗心听到了您的声音,堂弟,我们还以为您需要什么呢。您该躺到床上去,这么窝着多累人哪。〃
  〃倒也是。〃
  〃那就再见吧。〃
  她逃了出来,为自己敢上楼又害臊又高兴。只有心无邪念才敢做出这样冒失的事。涉世一深,美德也会像恶念一样锱铢计较。欧叶妮在堂弟跟前没有哆嗦,一回到自己的房里,她的腿却支持不住了。无知的生活突然告终,她思前想后,把自己狠狠地埋怨一番。〃他会怎么看我呢?他会以为我爱上了他。〃这恰恰又是她最希望的。坦诚的爱情自有其预感,知道爱能产生爱。独处深闺的少女居然悄悄溜进青年男子的卧室,这事多么非同寻常!在爱情方面,有些思想行为对于某些心灵而言不就等于神圣的婚约吗?一小时之后,她走进母亲的房间,像平时一样侍候母亲起床穿衣。然后,母女俩坐到客厅窗前的老位置上,等待格朗台,内心充满焦虑,就像有的人由于害怕责骂,由于害怕惩罚,而吓得心冰凉,或者心发热,或者心缩紧,或者心扩张,这由各人气质而定;这种情绪其实十分自然,连家畜都感觉得到,它们因自己粗心而受了伤能一声不吭,挨主人打有一点儿疼就会哇哇乱叫。老头儿下楼来了,但是他心不在焉地跟太太说话,吻了吻欧叶妮,就坐到桌子跟前,看来已经忘记昨晚的恐吓。
  〃侄儿怎么样啦?他倒是不烦人。〃
  〃老爷,他还在睡,〃娜农回答说。
  〃那好,用不着点蜡烛了,〃格朗台话中带刺说道。
  这种反常的宽大,这种说挖苦话的兴致,弄得格朗台太太深感意外。她聚精会神地看看丈夫。老头儿……话到这里,应该向读者说明,在都兰、安茹、普瓦图和布列塔尼等地方,老头儿这一我们已经多次用来指格朗台的称谓,既可用于最残忍的人,也可用于最慈悲的人,只要他们到一定年纪,都能通用。这一称谓并不预示个人的仁慈。言归正传,老头儿拿起帽子、手套,说:〃我去市中心广场遛遛,跟克吕旭叔侄碰碰头。〃
  〃欧叶妮,你父亲一定有事儿。〃
  确实,格朗台睡觉少,夜里有一半时间作初步盘算,盘算的结果总能使他的见解、观察、计划达到惊人的精确,总能保证事事成功,让索缪人叹服。人类的能力完全是耐心加时间。强者既有愿望,又善于伺机而动。守财奴的生活在于不断地让人的能量服务于人格。他依靠两种感情:自尊和获利;但是利益既然在一定程度上是具体的、不言自明的自尊心,而且不断证实自己真正高人一等,因此自尊心和获利是同一事物的两面,都出于自私。所以,被巧妙地搬上舞台的守财奴,一般都能引发人们极大的好奇心。每个人都同这类人物一脉相通,因为他们涉及人类的一切感情,是一切感情的缩影。人,谁无欲望?哪种社会欲望的解决不靠金钱?格朗台确实用他妻子的说法是有事儿。像所有的守财奴一样,他心中总纠结着一团无法暂息的需要,非跟别人勾心斗角,把别人的钱合法地赚过来不可。压倒别人,不就是实施自己的威力,让自己永远有权藐视那些由于过分懦弱只好任人宰割的弱者吗?啊!谁能真正理解乖乖地躺在上帝脚下的羔羊?它是尘世间一切受害者最感人的象征,它象征了弱者们的前途,那就是得到美化的受苦和懦弱,这样的羔羊,守财奴把它养肥,圈起来,杀掉,煮熟了吃;守财奴藐视它,金钱和轻蔑就是守财奴的养料。头天夜里,老头儿的心思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子:他的宽大是由此而来的。他想出一套作弄巴黎人的诡计,他要拧他们,碾他们,揉搓他们,让他们来回奔忙,让他们出汗、产生希望、脸色发白;他,在灰色客厅深处,登上索缪城他家那架虫蚀斑斑的楼梯时,他要拿巴黎人来开心。侄儿的事盘踞在他的脑海。他要挽回亡弟的名声,而又不必破费侄儿和他的钱。他的现金将存入为期三年的帐号,今后他只要经管好田庄就行了。但是,他需要一种养料来维持勾心斗角的心眼儿,他从兄弟的破产中正好找到了这种养料。既然他感到利爪之下已没有别的可供挤压的东西,他只好去捏碎巴黎人了,借此给夏尔弄到些好处,自己又可便宜地充当讲义气的哥哥。家庭的名誉在他的筹划中并不重要,他的善意好比赌棍切身体会到的需要,非看到自己没有下注的赌局赌出绝招不可。克吕旭叔侄是他必需的帮手,但他不想去找他们,而要他们自己找上门来,他决定让刚刚构思好的这场喜剧当晚就开演,以便不花分文在演出后的翌日博得全城喝采叫好。父亲出门之后,欧叶妮庆幸自己可以公然关心亲爱的堂弟,放心火胆地向他倾注内心无穷的怜悯。怜悯是女性崇高的优点之一,是女性愿意让人家感觉到的唯一的优点,是女人肯原谅男人让她惠赐的唯一感情。欧叶妮去听堂弟的呼吸足有三四次,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睡,有没有醒来。后来,他起床了,于是奶油,咖啡,鸡蛋,水果,盘子,杯子,一切与午餐有关的东西都成了她操心的对象。她轻快地爬上破旧的楼梯去听堂弟的动静。他在穿衣裳吗?他还在哭吗?她一直走到房门口。
  〃堂弟?〃
  〃堂姐。〃
  〃您愿意下楼吃饭呢,还是端到您房里吃?〃
  〃听您的。〃
  〃您好吗?〃
  〃亲爱的堂姐,说来惭愧,我饿了。〃
  隔着门说的这段对话,欧叶妮觉得,简直是一整段小说插曲。
  〃那好,我们把饭端到您房里来,免得惹我的父亲生气。〃说罢,她像小鸟一样轻盈地下楼进厨房。〃娜农,去收拾他的房间。〃
  这架上上下下多少回的破楼梯,一有响动就回声不绝,如今在欧叶妮看来它仿佛已失去破旧的性质。她觉得楼梯亮堂堂的,能说话,而且同她一样年轻,同她的爱情一样年轻,她的爱情多么需要这楼梯的协助呀。还有她的母亲,她的慈祥而宽容的母亲也甘心受她的爱情狂想的调遣。等夏尔的房间收拾好之后,母女俩都上去陪伴不幸的人。基督教慈悲为怀的教义不是命令她们要安慰遭难的人吗?母女俩从宗教中利用了一大堆模棱两可的说法来为自己的越规行为辩解。夏尔·格朗台发觉自己成了最体贴温柔的关怀的对象,他因痛苦而破碎的心,强烈地感受到温馨情谊和亲切同情的甘甜;那是心灵始终处于压抑之中的母女,在她们天性所属的范围里,也就是受苦受难的区域内,一旦获得片刻的自由,就善于表露出来的一种感情。有至亲关系当令箭,欧叶妮一无顾忌地整理堂弟随身带来的内衣和梳洗用品,而且可以称心地玩赏每一件富丽的小玩意儿,把捡到手的镶金嵌银的装饰品,以察看做工为名,拿在手里不放。夏尔看到伯母和堂姐对他如此厚道关心,不禁深为感动。他对巴黎的世态炎凉相当熟悉,像他目前的处境,照例只能受到冷待;于是欧叶妮在他眼中具有一种特殊的美的全部光采,昨天他还瞧不起的乡土气,如今他赞赏纯朴可风了。所以,欧叶妮从娜农手中接过一只珐琅碗,里面盛满加上鲜奶油的咖啡,她诚挚地端给堂弟,并善意可掬地望了他一眼,巴黎人的眼睛顿时被眼泪润湿,他握住堂姐的手,吻了一下。
  〃哎,您又怎么啦?〃她问。
  〃哦!这是我感激的眼泪,〃他答道。
  欧叶妮突然扭身跑到壁炉前去拿烛台。
  〃娜农,给你,拿走,〃她说。
  当她再看堂弟的时候,尽管她脸上红晕未褪,但至少眼神可以打掩护,不把内心洋溢的极度快乐表现出来;他们的眼睛却表达了同样的感情,正如他们的心灵融合在同样的思想之中:未来是属于他们的。这番柔情对于遭了大难的夏尔而言,确在意料之外,所以更加感到甜蜜。一声门锤,把母女俩召归原位,幸亏她们下楼迅速,等格朗台走进客厅的时候,她们手里已经拿起活计;倘若他在楼梯下的门厅里遇到她们,是准会起疑心的。老头儿草草用罢简单的午餐,没有拿到预先说定的津贴的庄园看守,从弗洛瓦丰赶来了。他拿来一只野兔和几只竹鸡,都是在庄园里打的,还有几条鳗鱼和两条梭鱼,那是磨坊租户托他捎带抵租的。
  〃哎!哎!这可怜的高诺瓦叶,来锦上添花了。这些东西好吃吗?〃
  〃好吃着呢,亲爱的好老爷,两天前打到的。〃
  〃来呀,娜农,抬抬你的脚板,〃老头儿说,〃把这些东西拿去,晚饭时吃;我要请两位克吕旭吃晚饭。〃
  娜农傻了,瞪眼看看大家。
  〃啊!那好,〃她说,〃可我到哪儿去弄猪油和大料呀?〃
  〃太太,〃格朗台说,〃给娜农六法郎,待会儿提醒我去地窖拿几瓶好酒。〃
  〃嗯!这么说来,格朗台先生,〃庄园看守早已准备好一篇索取津贴的讲话,〃格朗台先生……〃
  〃得,得,得,得,〃格朗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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