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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装饰用的金丝平光眼镜,全身上、下,穿着一套白麻帆直领文装,脚下穿着白麖皮鞋,走起路来脚跟不沾地,一见客人,就伸出一只手说:“坐,坐。别客气,别客气。”周炳本来坐着好好地,听他这么一咤呼,只得站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周炳突然觉着十分狼狈。他想:“坏了!该怎么称呼这个官儿呢?叫他何局长吧,似乎太生外了。叫他何君吧,又似乎太不客气了。叫他表姐夫吧,那又怎么叫得出口呢?”后来他还是冲口而出地叫了一声“大哥!”——算是跟着何守礼叫了。何守仁并不在乎这些,他拿手在空中砍了一下,算是做了一个外国人打招呼的手势,接着就说:“老弟,,好几天没见着你了。乡下离省城那么近,怎么不到我家里来吃顿饭?如果我是你,我每个礼拜都要回省城来看一看,走一走。你令尊、令寿堂那边,多么记挂着你呀!你出门快三年了,也不回家去看一看!唉,自从五四运动以后,大家的家庭感情都淡薄了。好,喝茶吧!”何守仁说罢,拿手朝茶杯让了一让。周炳木然坐着,毫无动弹,也不知道拿什么话跟他应酬好。紧接着,何守仁又说起话来道:“真没想到,上回广州造反,偏没你的份儿!我们在香港就想,你一定是参加的了。年轻人嘛,谁躲得开共产主义的诱惑?当做一种幻想,那是够美丽的呀!可是你到底不错:稳!你大哥、二哥他们就不行了,飘了。”碰着在这种场合提出的这种问题,周炳更加没法对付。他是走直道的人,他只会一种做法,那就是站起身来,把他臭骂一顿,然后离开这座衙门。可是他回心一想:不行!如果朝那么办了,不是什么事儿都闹不成了么?不是白进城一回了么?不是叫震南村捱饥抵饿的人大失所望了么?这么思算着,他就仍然坐着不动,哑口无言。看来,何守仁今天是有心多说话,把时间都占了,不让周炳开腔的。他果然又说道:“乡下的水,如今退了没有?说真的,我实在放心不下!前几天,他们去视察水灾,硬要拉我一道去,说这回坐的是电船,万无一失。按我的良心来说,我是非去不可的,事关桑梓嘛。不过不怕失礼说一句,自从那回过了水关之后,听见水字我就不舒服。老弟你知道,我这个人没有胆量的。”周炳见他说到项儿上了,觉着水到渠成,就趁机说明来意道:
“不错,大哥。我今天出来,正是为着这件事儿!乡下的你那些佃户,经过这么一场水灾,实在活不下去了。大家伙请求你借点粮食,好歹多支撑几天。大家伙还请求你把今年的租子免了。不然的话,只怕今年过不去。”
周炳看得清楚,何守仁的脸色变了三变:一开头,好像因为受惊过度,变得那样苍白;后来,好像十分生气,满脸涨得通红;末了,好象没有听见谁说话似地,一切归于平静。
当他平静的时候,他说话了。
“老弟,你说得对。是应该这么办!天理良心,该朝这么走!”何守仁似笑非笑地说,“本月初那回,我没有跟你说过么?我说往后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不要脸皮薄,只管找我,只管跟我说。今天你果然来了。——这就好。这就对。这就是瞧得起我!往后还要这么推心置腹,开诚相处才好!”看来,何守仁对于自己的语言,是控制得十分准确的,到了该转弯的时候,他一定不会直走。果然,他转弯了。他摊开两手,继续回答道:“不过,我们家里的事儿,你全都是知道的。现如今管家的是家父,不是我。我一定把父的话向他慷慨力陈,然而结果如何,还得凭他的高兴。他一高兴了,兴许能免三年租子;碰着他不开心,兴许连一粒谷子也不让。总之是没准儿!”
周炳满腔热情,满怀希望,想给那些耕仔们办一点事情,没想到得到这样的结局。听那位县教育局长的发话,这件事儿肯定是完结了。周炳就是再痴、再傻、再呆、再戆,他不能连这么普通的一些话都不会听!正踌躇着,忽然有一个听差来到会客室,向那位矮小的局长禀报,说省府有电话来。何守仁站立起来,做了一个意思含糊的手势,也不知是跟客人道别,也不知是请客人稍坐一会儿,一个鹞子翻身,就走出了会客室。周炳跟着站起来,他的心冷得就像一块冰一样。他想起了胡杏的事儿。可是他又想,照目前的情况看来,自然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了,——不过即使有机会开口,对着那么一个畜生,他也懒得提起了。他自己对自己说出声来道:
“可杀!”
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客室,走出了县衙门,经过那些监仓和高墙,回到“大市街”的阳光里面来。他本来也想过,办完了这件事儿,顺便回家走一走,看一看爹娘。可是如今怎么成呢?如今他多么焦躁,多么愤懑,他不能带着这样的心情,回到那三年没回去过的家!——于是他朝南走,朝西走。又朝南走,又朝西走……村过村,渡过渡,一直走回震南村小帽冈震光小学去。整整一个黄昏,他都不开心。他今天来回跑了八十里路,如今既不吃饭,也不走动,只顾坐在一张靠背木椅上发呆。谁知快上灯的时候,却来了一个陌生人,指名要找他。校役把客人领到他的房门口,客人朝着黑吗咕咚的房间问道:“周先生在家么?”周炳答应了一声,连忙点起煤油灯一看,只见一个矮矮墩墩、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却不相识。那人见校役走开了,就对主人自我介绍道:“你不是认识一个姓冼的,外号叫‘研究家’的机器仔么?是他叫我来的。我姓李,——我叫李子木。”周炳一听,知道他是党里面派来的人,不觉大喜过望,连忙抓住他的手,热情充沛地说道:“好极了,好极了。我们等很久了,我们等很久了。”说罢,把客人按在靠背木椅上,拧暗了煤油灯,就走到门口去关门。李子木把煤油灯重新拧大了,又叫周炳把房门打开,说:“用不着这样。不要过于神秘。——那只能引起别人怀疑。你只要把我当做是你的老同学,我从省城来探望你,咱们无拘无束地闲谈。——那样就好。要是咱们喝一盅酒,搞点什么吃的,那就更好!你明白了么?你吃过饭了么?”他这样说的时候,你的脸并没有对着周炳,却在那里四处张望,四处打探,四处搜索。可巧周炳今天没吃晚饭,就跟他一道上村西市街的“发记”饭馆去,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叫了一碟草菰蒸鸡,一碟苦瓜牛肉,一个苋菜鱼片汤,两碗豉味双蒸酒,慢慢地喝喝、谈谈。这时候饭馆里除了伙计、掌柜之外,没有别的顾客,正是说话的好机会,李子木却只顾吃菜喝酒,说些不当紧的话,不谈正经事。周炳问他赤卫队什么时候才去攻打广州,问他们要求入党的事情结果如何,问佃户们要求借粮、免租该怎么办,问胡杏不愿回三家巷又该怎么办,问他要跟陶华、马明谈一谈不,要跟大家见见面不等等、等等,他笑着,含糊其词地推脱道:“看你忙的!你猜我带了许多锦囊妙计来么?”好在有他这一笑,周炳才看清楚了他的脸孔。原来他的脸孔白一块、紫一块的,十分难看。也许恰恰由于这个缘故,他老是不愿意把相貌露给人看。周炳又看清楚了他的眼睛。那眼睛不只小得出奇,又整天的溜溜打转,露出眼神不定,东张西望的样子。后来,等李子木把三碗双蒸喝下去了,饭馆里的顾客也陆续多起来了,他却突然醉醺醺地大声说起话来道:
“老朋友,你这两天看见过谭槟没有?我来就是要找他!他已经失踪一、两个月了,不是死掉,就是开小差了!——
哼,这混账家伙!”
他这句话叫周炳万分吃惊,又万分着急。他观察一下李子木,见他尽管还是眼神不定地东张西望,却已经不害怕说话声音叫别人听去。周炳不愿意在这个地方谈这种事情,就说:“走吧!”李子木不答应,又硬要添了两碗酒,才勉勉强强跟着周炳走了出来。他们在田基大路上朝东走,周炳问他:“你说谭槟怎么样?是怎么一回事情?”李子木说:“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说是在震北村被捕了。是公安稽查站抓的!”周炳越听越不受用,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他抓住李子木的两肩,使劲地摇,好像要把李子木整个儿拆开,瞧瞧他的心有没有撒谎似的,同时又大声吆喝着说:“你没造谣?你没扯谎?你没喝醉?”李子木大概平生没受过这么激烈的震荡,加上又喝醉了酒,登时浑身发软,坐在地上,抱着周炳一边大腿说:“我是这一带的巡视员……我负责任的……扯谎干什么!你不晓得,我是整天、手里、提着自己的脑袋、走来走去的!”周炳没办法,只得把他扶了起来,搀着他走。走了一阵子,他又说:“老朋友,你说这样的日子怎么过?你今天吃了饭,你不知道明天还吃不吃饭;你今天晚上睡在床上,你不知道明天晚上睡在什么地方;你今天跟谁千恩万爱,你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面!”财炳听了,觉着恶心,就不做声。谁知快到小帽冈的时候,他竟越说越离奇了。
“唉,咱们虽然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像老朋友一样。”他响亮地打着嗝儿说,“老朋友,说实在的吧。这革命,我看是完结了。在一百年之内,我看不会有什么认真的革命!过去那些辉煌的日子,越去越远了,正所谓往事如烟了!
……”
周炳把他扶回学校,扶进房间,安顿在自己的床上睡觉。给他掖好蚊帐之后,周炳自己坐在靠背木椅上,眼睁睁地过了一宿。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生气,不由得埋怨起冼鉴,怎么叫这么一个人来!第二天早上,天亮不久,周炳叫醒了李子木。他穿了衣服,洗了脸,想走、又站住了,对周炳提出一个要求道:
“老朋友,替我写一封介绍信好不好?”
周炳漫不经心地问:“给谁?”
李子木拿小眼睛东张西望一番,然后说:“给你们学校董事长陈文雄。”
周炳声色俱厉地说:“为什么?”
李子木笑嘻嘻地说:“是这样子的,也不为什么,就是想认识认识。——你要知道,他是一个有用处的人。——不为别的,不,认识了他,说不定会有好处。是不是?——常言道:‘落雨担伞不顾后。’这是不行的。路子总是越多越好。——山穷水尽……说不定有相逢的日子呢!”
周炳实在忍耐不住了。他运起“鼓锤蕉”那样粗的手指,葵扇那样大的手掌,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气力,在李子木那张邋遢的脸上掴了一巴掌。帕塔一声,李子木全身打了个趔趄,然后就像俗语说的:抱头鼠窜,溜了。
这里剩下周炳一个人站在书桌前,背着窗子,对着门口,气苦了。四周寂静无声,只听见他那大颗大颗的眼泪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像雨天的廊檐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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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善有善报
这一天,是周泉所生的第二个儿子陈国梁满月的日子,陈家办大喜事。本来陈文娣给何家生下了第一个孙子何汝温之后,何应元着实感到脸上添了八分光采。他嘴里不说,可是他心里想,这回又压倒了陈家!陈家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子,何家却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子,这优劣的形势是明摆着的。且不说陈家已经表露出三代单传的趋势,就是那么一个孙子,也还是盂兰节出世的,大有讨债鬼的模样呢。想起这些缘由,何五爷心里直觉着痛快。可惜好景不常,周泉不过略迟几个月,又生下了第二个儿子陈国梁,好像晴天打了个霹雳的一般。这心里的痛快,脸上的光采,又该轮到那边屋里的老爷享用了!的确,何应元想得到的事情,陈万利也想得到。他嘴里同样不说,可是他心里同样在想,这是皇天有眼!何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子,陈家却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这至少从表面看,已经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均势。何况何家的两个儿子,还有一个是住在癫狂院的,这又算得什么均势!他想用一句话来表达这种局面,要把一切隐秘之处都能表达出来的,但是他想来想去,都不惬意。后来有一个晚上,睡到半夜三更,猛然得意惊醒,却叫他想出来了。他推醒老伴儿陈杨氏,兴高采烈地说:
“老藕,你懂么?这叫做善有善报!这就是善有善报!”
陈杨氏听了,也是十分佩服。这句话传到何应元耳朵里,他一听就懂了。他的亲家老爷不单在夸陈家,并且在讥诮何家!如果第一个孙子在盂兰节投胎,到现在快满两周岁了,也看不出什么讨债鬼的形迹,反而又加上了第二个孙子,——是善有善报的话,那么,他的两个儿子好好的,却无缘无故疯了一个,那岂不是恶有恶报么?可他虽然听得懂,猜得着,他却无话可说,无言可答,只得叹了一口气,忍了下去。
这天下午,陈家举行家宴。一过午,吃满月酒的人们就来了。也像往常举行任何宴会一样,真的亲戚、假的亲戚,真的本家、假的本家,真的世交、假的世交,全都来了。看样子,那些有钱的假亲戚、假本家、假世交比那些穷的真亲戚、真本家、真世交都要来得早,情绪热烈,说话畅快,举止大主,因此地位也显得更加显赫。下午五点钟左右,舅舅杨志朴和舅母杨郭氏也来了。他们在楼下的大客厅里坐了一会儿,见客人虽多,却没有说话的人,就上二楼的客厅。那里的人也多,又大半是隔壁亲家的人,就上三楼外甥女们的书房看看。那里是清静一些,只有周泉、陈文娣、陈文婕、陈文婷几个人坐着闲谈。她们好像在商量什么秘密军机,见了舅舅、舅母,只顾起身让坐,也不往下谈了。杨志朴和杨郭氏坐了一会儿,问了问各人的身体安好,就站起来说:“我是前清的人,你们是民国的人,我也不打扰你们的姑嫂会了。”说罢,就和杨郭氏一道下楼,去看他们的二姐周杨氏。却没有想到,皮鞋匠区华和三妹区杨氏也在,杨志朴指着区华大声笑道:“怪不得我到处打锣,都找不到你,原来你倒躲在这里!真是……”直到这会儿,杨大夫才无拘无束,谈笑风生起来。区华耸耸肩膀、藐藐嘴说:“在那些珠宝绸缎当中,你坐得安落?等一会儿叫大姨妈另开一桌过来,咱们在二姨妈这边慢慢吃、慢慢饮就好!”杨志朴伸出一只手,好像要阻拦什么人似地说:“且慢!我刚才的话没讲完,半拉子你就插乱了。我正要问你,你和我那辣子三妹为什么只管往这边窜?”区杨氏干脆利落地抗声道:“你这舅舅就是为老不尊!咱不往这边窜,倒往哪边窜?”杨志朴拍手笑道:“对嘛,对嘛!要往我傻子二姐这边窜!不光是老的要窜呢,就是小的也要窜呢!”区杨氏恐吓道:
“你再说一遍!”
杨志朴果然再说一遍道:“不光是老的要窜呢,就是小的也要窜呢!”
区杨氏一站起来,追着杨志朴就要打。大家才恍然大悟子,就纵情笑乐起来。原来区家的大姑娘区苏在香港已经和周家的二小子周榕结了婚,一直没告诉家里。今年三月区苏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周贤,比陈文娣生的何汝温还大了一个月份。周、区两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不单有了媳妇、女婿,还有了孙子、外孙子,所以杨大夫才用了一个“窜”字逗他的三妹区杨氏。当时追打了一阵,大家又重新坐定,慢慢闲谈。杨志朴说:“既然如此,你们就不该叫我那傻子二姐做姨妈,要亲亲热热地叫声亲家妈才合式。”铁匠周铁今天为了赶吃喜酒,提前放工回家,听见杨志朴这么说,只坐在一旁傻笑。其他的人也只笑得见眉不见眼。周杨氏早就笑出了眼泪,一面拿手背擦,一面说道:“咱们这几兄弟姊妹,就数那当大夫的调皮。你看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还跟出了嫁的妹子打架!”杨志朴慢慢收了笑容,正经说道:“我闹是因为我心里舒畅,不闹不行。其实认真说起来,咱们周、区两家,早在五年前就该对亲家的了。——那对比这对一点也不差,说不定要更加出色呢。……真真令人可恨!可恨!……”大家听了,就都不做声,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杨志朴觉着沉默不好,就又说笑起来道:“说起咱周、区两家,倒名符其实地配称门当户对。二姐夫打铁,妹夫也打铁,——不过不用烧红就是了。只是这么瓜连藤、藤连瓜地连下去,咱们免不了都和‘八字脚’沾亲带故了!”杨郭氏本来很少说话的,听见他提起八字脚,就开言道:“你瞧你,说得好好的,又来了!”……大家正谈笑着,陈家最年轻的使妈阿添过来请杨志朴,说奶奶想请他把把脉。杨志朴一个人走过陈家,上了二楼,走进大姐陈杨氏的房间里。陈杨氏歪歪地靠着床栏,背后垫了木棉枕和软席子,一只手敲着脑袋,直嚷疼。杨志朴用心地把了脉,见没大妨碍,就说:“刚才还好好地四处走动,怎么一下子又烦躁起来了?”陈杨氏说,“谁知道呢?谁知道那鬼毛病呢!舅舅你也说句老实话,究竟这头风是个什么症候,是能好,是不能好?”杨志朴安慰她道:“今天是孙子满月——大好日子,怎么又说起这种话来?只要你别心焦,过些时候,慢慢就会好起来的。”陈杨氏摇头不信道:“你光这么说,光哄我。我自己就不抓拿几分么?眼看着我也五十八、九了,那川芎、白芷只是论斤、论斤地倒进去,也不过好两日、坏三朝的,还能好到哪里去呢?”杨志朴坚持道:“药力是药力。只是还得你自己清心少虑,才能见效。依我做兄弟的说,你如今家业也有了,子孙也有了,就不用再像从前摆摊子、卖绒线的时候那样操心劳虑了!一个人反正不过两餐一宿,钱银太多了,光觉着累赘!少几个钱,多活几年,看看这个世面,岂不更美?”陈杨氏听着开心,就笑了一笑;忽然又觉着头疼,就皱起眉毛。歇了一会儿,她才说:“舅舅,你是至亲,我也不瞒你。你别看我整天跟那些三姑六婆混在一起,放放债,生生息,买买屋,收收租,是我自己有什么图谋计算。不是的。我一个月,也不使一个小钱。我只是替儿子、孙子、女儿、外孙留一条后路。他们如今都当时得令,穿金戴银,可是也难保将来会有三长两短呀!”杨志朴笑道:“这就是你的过虑了!他们各有各的大家业,用不着你担心。要是那么大的家业都保不住的话,你这点小意思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