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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3衰与荣-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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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他便充满了仁爱,恨不能把他抱着,驮着。这就是父亲对儿子的典型态度吧?父亲的统治是人类一切统治的缩影和起点。爸爸再见。儿子在校门口挥着小手。涛涛再见。他也挥着手,心中涌上一股柔情。看着儿子小小的背影,他心中突然触动了,模糊的记忆中浮现出自己六岁时上小学的印象了。影影绰绰的街道,自己背着书包在街上走着,样子既认真又滑稽,有时是溜溜达达地走着,有时是蹦蹦跳跳地走着……  
  中午,他把儿子从学校接回来。妻子没有按时回来。他做饭,丁丁当当,摔摔打打,都好了,盛在碗里盘里端上桌了,还没她的脚步声。咱们先吃。他对儿子说。妻子的位置空着,他的心也被剜去一块。他脸色阴沉,对孩子缺乏耐心,动不动就训斥。儿子一声不响地吃着饭,不时小心地察看他的脸色。他自省到了,心疼儿子了。涛涛,好好吃饭吧,饭香吗?他抚摸着儿子的头,头发光滑滑的,很熨帖地在手掌下过着。他微笑了一下,慈祥便水纹一样漾出来,他心中的恼怒被融化了些。爸爸,你该刮胡子了。儿子看着他说,表情中有讨好的成分。他觉出来了,心被疚悔刺痛了:为什么要让孩子看自己的冷脸呢?他又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乖,你好好吃饭,爸爸准备留个大胡子,变个老头。他笑了,儿子也笑了。  
  一中午,他对儿子充满了爱抚,太阳一样暖暖地照着儿子。他让儿子坐在自己腿上,给他剪指甲,给他讲故事,逗他笑。他对怀中这个小生命充满了爱,心中溢满湿潮的温情。他笑着用下巴蹭着儿子的头:扎不扎?儿子格格地笑了:扎,爸爸的胡子扎扎。他们热闹地说笑着,他便在心中安抚着什么,宽解着什么,转移着什么,麻痹着什么。  
  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吃饭呢?儿子仰头问。        
  他那愉快的、充实的节奏被打断了。妈妈有事,不回来吃了。不管她,来,涛涛,咱们去阳台看看咱们的麻雀。  
  他们却在阳台上呆住了。那只小麻雀被细绳头朝下地吊在案板下,身体僵僵的,死了。那绳太长了,使麻雀能飞出案板的范围;那绳又太短了,使麻雀没有飞一圈再转回来的余地。它肯定是扑腾腾飞出去,被绳子的拉力拉了回来,跌了下去,它一次又一次飞窜着,挣扎着,一次又一次头朝下跌下去,终于精疲力尽了,只能扑腾一两下翅膀了,最后头耷拉了,死了,僵硬了。  
  他把麻雀从绳上解下来。  
  爸爸,给我吧,放在我抽屉里。  
  把它扔在小树林里吧。  
  在他比儿子还小的时候。一天,一只麻雀飞到家里来,爸爸领着全家人关上窗捕捉它。麻雀在屋里扑腾腾飞来飞去,全家人举着衣服帽子乱成一片,最后捉住了。用细绳系住脚,捆在一个纸篓上养着它玩,他非常喜欢这只小鸟。  
  第二天,发生了一个奇异的现象:房前的电线杆上停了许多麻雀,有一百多只吧,它们冲着他家的窗户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把它们赶走了,一会儿又飞来了,仍排成一排不停地叫着。妈妈说:它们是叫它们的伙伴来了,是求我们把它放出去。  
  麻雀们叫了一整天,第二天又在电线上排队叫开了。  
  麻雀心很齐,咱们放了它吧。妈妈说。  
  窗户打开了,他们把麻雀脚上的绳解开,两天来麻雀已习惯了绳子的羁绊,不知道可以飞走。他用手轻轻托了托它,它才反应过来,扑楞楞飞出窗外与麻雀群汇合。  
  麻雀们叫得更厉害了,叽叽喳喳响成一片,是欢呼伙伴的归队,也是表示对人的感谢吧?全家人都站在窗前看着它们,早已分不清哪是那只麻雀了。  
  它们很快都飞走了,再也不到窗前叫了。一群鸟叫了两天之后,现在一只鸟也没有,院里静得出奇……  
  下午人生咨询所停诊,内部开会,气氛有些压抑。最近情况不佳:《人生咨询报》至今未办成;在青年报上开的“咨询信箱”专栏也因故被停了;有些堂堂皇皇的部门在告人生咨询所的状。  
  “先不管这些,咱们总结一下自己的工作。”陈晓时微笑着说,他要保持大家乐观的情绪。  
  “咱们工作也开展得不太理想。”白露扶了一下眼镜,白净丰腴的脸上一副煞有介事的神情,她念了一份“人生咨询追踪调查”,然后说道:“那个叫谭秀妮的决心要和在劳改队的丈夫离婚,又不知受了什么影响,撤回了离婚起诉。还有环球出版社的编辑羊士奇,不是你(她看着陈晓时)给他咨询的吗,你不是给他制定了一整套行动计划,要像做手术一样,用一系列动作来解体他的死亡婚姻吗?但他什么进展也没实现,已经焦头烂额被撵回了工厂,老婆在告他虐待罪,很可能要让他去坐牢。”  
  方一泓永远像个医院的护士长,她认真地说:“我看羊士奇的老婆——她叫于粉莲吧——可能有点神经症。”  
  蒋家轩总是蹙着眉心带着深思的神情,这时讽刺地说道:“哪种类型的精神神经症?焦虑型?分离型?恐怖型?强迫型?抑郁型?性格型?疲劳型?疑病型?转换型?九种类型,她算哪种,原因是什么,归结于她丈夫性功能低下?我认为,于粉莲的表演更主要的应该从社会性原因寻找,是一定的社会条件纵容她、鼓励她、支持她这样。她即使有精神神经症,也是因为她那样做有好处,许多精神异常都是这样。我可以下个定论:社会环境造成精神神经症。”  
  “不能这样绝对。”方一泓说。  
  “这怎么叫绝对?你让于粉莲来,如果她只是精神神经症,我可以用精神动力学治疗好她。她再健康,在这样的社会条件下,在这样的文化观念影响下,她还是要用她那病态的方法来控制丈夫,实现她的安全感,满足她的虚荣,这是没办法治好的。”蒋家轩永远像在辩论,神情凛然。  
  “好了,还是讨论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吧。”陈晓时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起来。这样涣散地东一个题西一个题地争论,看似热烈,其实反映着对现实处境的一点茫然。  
  “我认为羊士奇的案例该重点讨论一下。”蒋家轩绷着嘴说道。  
  “羊士奇、于粉莲的情况,我们还有时间专门讨论。”陈晓时说,“你们刚才的看法综合起来,已接近真理。方一泓说的有道理,于粉莲不能不说有点精神神经症,这种神经症甚至就可能和他们夫妻性生活的不协调有关。但另一方面,从主要方面来讲,我同意蒋家轩的意见,于粉莲对丈夫那种近乎疯狂的控制欲、歇斯底里的不安全感,是由社会原因或者说整个文化观念造成的。她即使没有神经症,也难以改变,她的思想观念就是那样了。”  
  蒋家轩皱着眉想了想,说:“陈晓时,你的思路常常很全面,可有时有些中庸,老使自己处在综合争论对立面的立场上。”  
  陈晓时笑了:“剖析开我的思维方式来了,有时间我请你们专题剖析一下。”  
  “这不是思维方式的问题,我觉得……”蒋家轩蹙起眉心。        
  “觉得什么?”陈晓时问。  
  “你这种思维后面潜藏着一个动机,”蒋家轩放松了一下表情,“我这样说可能有些太突兀了。”  
  白露、方一泓看着这有些突兀的场面一时无语,陈晓时却更愉快地笑了:“那你剖析一下。”  
  “你希望在整个社会中,或者说,你总企图在你周围的人群中处于一个中心的位置。”  
  陈晓时感到自己与蒋家轩之间出现了一点紧张,蒋家轩的话虽平常,但他的神情、口吻却有些异乎寻常,他于是更温和地说道:“你分析下去,咱们用一点时间,解剖一下陈晓时。”说“陈晓时”,不说“我”,也是暖化气氛的一种幽默。  
  白露完全被这个话题吸引了,女人常常感觉不到男人之间的微妙对峙,她认真地说:“陈晓时,我看你童年爬树的心理记录,感到你从小有一种优越感,一种俯瞰人的优越感。”  
  “是。”陈晓时乐意地承认道,“而且我想,人们从高的空间地位往下看时或多或少都会有这种优越感,这和我们从高的社会地位、高的智能地位看别人时的优越感本质是相同的。‘高’和‘低’本来是形容空间地位的,为什么我们也用它来形容社会地位、文化水准、智力水平呢?就是因为这里有一致性。我们常常把社会的、心理的、文化的衡量都予以空间化。什么叫‘居高临下’?这不光形容我们站在高的空间俯瞰,也用来形容我们站在高的社会地位、心理地位俯瞰。什么叫上层、下层?这都是社会层次的空间化。”  
  “那你认为这种俯瞰他人的优越感是善的还是恶的?”白露认真地问。  
  “我们剖析别人,提供咨询,带有一种类似俯瞰的优越感,似乎是善的,为帮助人的,但细究,这里也含着一种恶的情感。优越感本身就是一种对人的不善,就是一种蔑视。当我们解剖人时,仔细反省,心理深处隐隐潜藏着一种冷酷的快感。解剖是什么?就是批判,就是用手术刀,就意味着一种形式的‘宰割’。怎么会没有恶呢?虽然它的结果是为别人咨询,治疗心理疾病。”  
  “你不是说解剖你吗?”蒋家轩半幽默半认真地提醒道。  
  这是怎么了?蒋家轩平时对自己一贯敬重服从,今天怎么露出一种压抑不住的对抗情绪来?陈晓时说:“我是非常愿意这种解剖的,譬如今天上午我妻子去看望一个男性,他们过去关系不错,我就心中很不自在,有些受不了。我一天到晚给别人咨询,可自己也是挺狭隘的。”  
  “你从小是一个被母亲宠爱的孩子吧?”蒋家轩垂着眼问。  
  “可以说是这样吧。”  
  “所以,你从来就习惯一个比他人更优越的地位。在对待女人的态度上,据我观察,”蒋家轩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缓解一下说这话的不自然,“你是习惯于以自己为中心,让所有的女人都崇拜你的。”  
  陈晓时想了想,说:“你可以分析下去,我不反感,我甚至很欣赏这种分析。”  
  “什么叫欣赏?这种口气又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你一贯认为你是我们的领袖。”  
  “我觉得你分析得对。”  
  “所以你对待妻子的态度,据我们看来,”蒋家轩避开了“据我观察”这个词,“也不是一般的狭隘和嫉妒,而是和你整个对女人的态度相一致的。”  
  “我是希望获得女人崇拜的。”  
  “你这又是文饰,你总把别人对你的剖析限定在一个范围内。你不光希望崇拜,而是希望妻子以你为中心,为了你一点点心理上的平衡,就牺牲她的其他感情需要。”  
  “你再分析下去。”  
  “你对一切人,譬如在咨询所对我们吧,也明显有控制的欲望,你其实不允许别人在思想上偏离你的掌握。”  
  陈晓时有点明白蒋家轩的情绪是怎么回事了,蓄之已久,今天引发出来了。  
  “这个,我没看出来。”白露认真地接着蒋家轩的话。  
  “我希望你回顾一下童年,坦露你整个心理的背景材料,对自己作个分析。”蒋家轩继续说着。  
  “这个不是今天一时半时能做到的,以后可以做,我倒希望你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解剖下去。我承认我有某种控制欲,大概每个男人都有吧。我希望自己有民主精神,在思想上有兼收并蓄的宽容。”陈晓时说着感到了心中强烈的抵触情绪,不愿意解剖自己——那是不舒服的,难堪的,甚至是悻怒的。  
  蒋家轩垂眼凝神片刻,抬起头:“你这又是文饰。”  
  陈晓时想了想,说:“是,我这又是文饰,我的潜意识反抗这种解剖,但我此刻的理智决心打破这抗阻。”自己说的是真话吗?心中更深一层的理智在审视:这是用承认文饰的方法进行更隐蔽的文饰。  
  “你似乎说过你有一点恐高症,对吧?还有,你为什么喜欢最后离开咨询所,一再检查水龙头,煤气,门锁?你有时对传染病也表现出过多的恐惧,这些都说明你也有些精神神经症。你也承认?但你如何解释这些呢?你总爱讲:人长期工作、生活紧张,感受时间的压力,也容易患精神神经症。这是不是你的潜意识在开脱自己?我的意思是说,你的潜意识中是否压抑着真正令你恐惧、疚愧的罪过感呢?”  
  很静,恍惚中出现一堆线条锐利的岩石。蒋家轩不说了,因为他的情绪发泄完了,自己也感到气氛的尴尬了。自己想笑笑,和缓一下气氛,但却不自然,而自省的光亮立刻便照见了:自己又想文饰。  
  蒋家轩的话对自己是有震动的。为什么呢?那不是精神分析学的一些常规分析吗,莫非自己不知道?对了,自己的恐高症是从几年前和一个女朋友吵架开始的,那看来是确凿的事实,自己也那样认为,实质上呢?是否也是潜意识搞的目标转移呢?自己深层心理中是否有真正令自己恐惧、疚愧的罪过感呢?……他不愿意往下想,往记忆深处看,好像站在一个恐怖的深谷边,弥漫的白雾千万不要散去,峡谷深处如果真的显露出峥嵘怪石来,就太可怕了……这又是心理中的抗阻了?自己解剖了多少人,却没有这样解剖过自己。 仅此一点就表明:人是多么地“保护”自己。 
  自己该是有勇气解剖自己的。他极力这样想,“证明”自己的无畏与彻底。然而,同时便觉得没有一点那种光明、愉快、优越、从容和有兴致的感觉——那是在解剖别人时都有的——只觉得多了一桩烦恼的、不快的、灰黯的事情。这又是文饰的力量。他感到蒋家轩令人厌恶,心中充满对他的憎恨。(这又是自己要文饰的心理。)要克制住自己,要笑笑,要讲点什么,立刻便觉得自己的情绪冻结在腮帮子的肌肉中了,笑得不自然。两种对立的情绪使肌肉处在困难的境地,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马上就能化为自然诚恳的笑了,就要张嘴说话了,门开了,有人进来了,是夏平。他顿时感到轻松了。(轻松什么?一瞬间理智的光照掠过:又是在“文饰”。)  
  “羊士奇自杀了。”夏平说。  
  众人都震惊了。  
  “他上吊了,今天凌晨发现的。”  
  “在哪儿?”  
  “法院门口。”  
  羊士奇。每个人在世界上都占有一定体积:其身躯,其周围的空间。然而,他却越缩越小了,周围的空间已经没有了,只能容纳他的身躯,没有一点活动的余地。身躯也越来越缩小了,变成一个半尺高的小人蜷在肚子里,最后缩到丹田,只剩一个几何点了,体积等于零了。再缩下去,便是负数了。他不仅不该占有任何体积,而且他欠着世界的空间了。  
  他的自尊,他的地位,他的价值(他的劳动),都不复存在了,他的笔记,手稿,连同他编译好的几十万字的著作,还有资料书籍,都让于粉莲消灭了。他整日痴痴地走来走去,上班如同鬼影移进厂门,下班如同鬼影移出厂门。只有别人狐疑打量他的目光,再无他投向别人的目光了,这个世界与他毫无关系了。借过什么东西,欠过谁的债,都一一还清了;对他有过恩惠的人,他一一写好了感谢的信,封好了,准备一并寄出;还有什么没做的呢?  
  他坐在桌前一个人恍恍惚惚地想,许许多多的景象飘忽忽浮现出来。一双高筒皮靴;于粉莲的长脸,粗糙,难看;松柏树,浓荫下密密匝匝的人群,一本打开的书立在面前挡住一切,无数张脸,看不见人身,好像是脸谱;垃圾筒,楼房,垃圾堆上有一个马粪纸的饼干盒,红红绿绿的画,风吹过来,被撕裂的盖子在哗啦啦飘动;一根细竹竿抽打着马路,小男孩在跑,手里的风车在旋转;黑夜,青色的天空,高楼大厦般的黑色悬崖,一道瀑布也是青色的,无声地泻了下来,他在瀑布下淋浴着,凉透了,从头到脚,他自己变成冰了,也是青色的,从自己的整个身躯往外望着,黑魆魆冷清清的世界……  
  想到夏平了,她文弱而纤瘦的样子,善良的微笑。冰冷的世界中有一抹暖意,黑色悬崖上的冥冥天空似乎有了一笔淡淡的橘红?该给她写封信。  
  你翻译的文章我看了,已经挂号寄回了,收到了吧?你很有才华,翻译得很准确,而且很流畅,你的中文很优美,你的字也写得很清楚。我不能帮助你什么,我其实是个很软弱的人,我是该被人遗忘的。望你珍惜自己的才能,你是大有希望的,我相信整个社会的生活都是大有希望的……  
  好了,都没有了,干干净净了,清清爽爽了,只剩最后一个牵挂了,那是最大的牵挂。寒冬中,冰体透明,他却怀抱着一个暖暖的小熊猫一样的洋娃娃。  
  薇拉,来,到爸爸这儿来,爸爸忙完事了,该领你出去玩了,他在桌旁转过头说。五岁的女儿正乖乖地趴在凳子上用蜡笔画画,这时垂着手慢慢走过来了。她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父亲。你怎么了?他问。女儿今天一直用一种大孩子般的目光打量他,她看出什么了?薇拉,你为啥不说话?女儿贴在他身前,有些委屈地微微摇了摇身体。你画的什么画,薇拉?他拿起了女儿手中的画纸看着,目光凝冻了起来,他擦了擦眼睛。白色的土地,蓝色的天空,树林旁一幢棕色屋顶的小房子,门前一条路,弯弯扭扭伸向远方;有座小桥,桥上有个兔爸爸,背着行装回头向兔娃娃挥手告别;兔娃娃一手挥着一手擦着眼睛……你怎么想起画这个了?他抚着女儿的头发问。女儿不说话。是照小人书画的?他又问。女儿还是低着头。他感到心酸,他不该离开女儿,可他却勉强地笑了:你猜到爸爸要出差走了是吗?女儿抬起头观察着他的脸,他又笑了笑,感到自己眼睛的潮湿:今天爸爸还不走呢,要领你出去玩一整天,好吗?女儿咬住下唇点了一下头。  
  于粉莲今天去厂里顶别人上白班,还要接着上她的夜班,挺好,他可以从从容容安排一切了。给女儿穿戴好了,漂漂亮亮鲜鲜艳艳,领着上街了。动物园大不大,好玩吗?最喜欢哪种小动物,猴子和狗熊?会画吗?那边是天文馆,等你长大一点再去看,里面的世界好大。这些都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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