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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来,海底的礁石有的被泥石淹没,有的被水流掀动得狂飞乱舞。
这时,我们建在岩壁上的洞穴也开始摇晃,石头一块块掉落漂走。我们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顷刻之间,整个岩体就坍塌了。
这真是灭顶之灾呀,洞内的人都被掩埋了。很快,水流又冲走泥石,幸存者刚从乱石中探出头来,又被卷入漩涡,消失在远方。
我紧紧抓住一块岩石,随着它翻滚。它冲到几块礁石边,幸好被卡住了。我不敢松手,牢牢抱住石头,眼前飞快地流过几个兄弟姐妹的身体,百合也在其中。我伸出一只手去拉她,但没有抓住。
几个银色男人的孩子也浮了过来,他们以为凭借自己游速的优势可以逃到安全的地方,但水流太急了,他们反而更快地成为了海洋的牺牲品。只有像我这样被卡在石头缝中的孩子,才侥幸地活了下来。
我四顾寻找妈妈,但看不见她在哪里。
这时,须腕也漂流了过来。他向我露出求救的眼神,我没有理睬。他用一种很怪的姿势挣扎着游近,一只手竟然抓住了我附身的岩石。我想也没想,用力把他的手掰开,又狠狠踹了他一脚。他一下被湍流冲走了。我紧张地注视着他,看见他手脚乱摆了一会儿,便不动弹了,很快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这是我制造的第一起谋杀。我颤栗了一会儿,随后,奇怪地浑身无比舒坦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狂潮渐渐落了下来,水流缓慢了,海底逐渐恢复了平静。
这时,我终于发现,妈妈也卡在一个石缝中,已经昏了过去。我正准备游到她那里去,忽然被眼前的情形吓坏了,一个巨大的浮游型噬人藻正在逼近妈妈。我不知道噬人藻能到达这么深的海底,这肯定是潮水把它从上层水面带下来的。这浑身长满茸刺的低级智力植物正向妈妈伸出它长长的触鞭。
我大叫一声,朝前冲去。噬人藻愣了一下,把触鞭缩了回去。我拾起一块石头,砸向敌人,石头飘忽忽地划着噬人藻的身体而过。噬人藻掉转身,朝我晃悠悠地游过来。我一个猛子潜入水底,海藻的游速没有这么快,很快被我甩在了后面,渐渐消失了。
摆脱了这怪物的追击,我又游回到了妈妈身旁。
“谢谢你,海星。”妈妈已经醒来了,目睹了我奋不顾身把噬人藻引开的过程。我记忆中妈妈还没有用这样的口吻同我说过话。
“你是一个男人了。”她说。
“妈妈,我好想你!”
我们相拥而泣,久久不愿分开。
妈妈也受了伤。我想学着妈妈对待父亲和我的样子去吮她的伤口,她却把我一把推开了。我们一起寻找幸存的人们,找到了十五个孩子,还有九个男人,四个女人。其余的人,都被冲走了。我有六个兄弟姐妹失踪。
不过,过了一些时候,还是有几个人返回了,包括两个男人。但没有我家的人,包括百合和须腕。
十一、迁徙
灾难发生之后,海洋环境愈发恶劣起来。许多动植物莫名其妙地死亡,活着的大部分底栖和浮游生物也都搬家到别处去了。剩下的十一个男人已经穷途末路,他们向女人打了一个招呼,便一齐离开了。他们要去新的海区,开辟新的生活。
男人们没有带女人和孩子一起上路,我们被抛弃在了海槽中。
女人们惊恐不安。我们在这里只有等死。
妈妈还算镇静。她说:“我们自己上路吧。谁规定女人就只能呆在一个地方呢?听说,我们的祖先都是洄游的。”
剩下的人中,她的年纪最大,大家都听她的。她便带上孩子出发了。
这支妇孺组成的队伍,一路上担心遇上天敌,行进很慢。我和一帮稍大的孩子,也承担了照顾婴儿的任务。
我们游游停停,半天还在这个海区打转。
好在不久后,我们遇上了一群男人。这正是我出生那天来过的银色男人,须腕父亲的种群。他们离开后,并没有忘掉曾经宠幸过的女人,也想念孩子们,又返回来找我们了。
生活又恢复了。男人与女人又开始亲热,男人们为女人提供了并不丰裕但却过得去的食物,以及热情。新的婴儿又开始不断降生。
但是,这个时期的海洋正在发生剧变。盐度和酸度都在增加,氧气含量大幅度减少。微生物、浮游动物和藻类大量死亡,鱼群的数量急剧下降,生命进入了新的灭绝周期。
这些银色的男人不久后也决定迁移。
这次,他们决定带上一些女人一道走。
妈妈也被选中了。她虽然老了,但却仍然养育着银色人的后代。
对银色人我怀有矛盾的心情。在我看来,银色人像是更有智慧的种族,这使我重新感到了希望。但当我意识到我与他们有那么多的不同,意识到正是我谋杀了他们的孩子,心中又泛出一股阴暗的浊流。
但这些都来不及多想了。在银色男人的统率下,我们这种尴尬的两脚海洋哺乳动物组成了井然有序的队伍,稀稀拉拉沿着一股巨大而温暖的海流往不知名的目的地前行。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长途迁徙。一路上,我感到好奇和震惊。
我第一次看到了更为宽阔壮美的海洋,我们栖身的海槽与之相比,就太不值一提了。千奇百怪的山脉和海沟闯入我的眼帘,难以数计的海底火山使我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在炽烈燃烧,我明白我已来到了曾经幻想过的水体的“外面”。只是,这“外面”还有“外面”。海洋是一个无穷无尽的世界。那么,有没有海洋之外的世界呢?
这时,我脑海中回响起了我出生那天妈妈与银色男人的对话。
“你是从哪里来的?”妈妈柔声问。
“另外的世界。”陌生人简单地答了一句。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存在一个另外的世界,当时震惊中的我便认定那是一个不可理喻的所在。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水体正如同一个包容万物的子宫,孕育着人类所能想像以及无法想像的一切。海洋通过妈妈的身体纽带,让我感受到无穷存在的神秘。
我想,如果我具备足够的体力,一直朝一个方向游下去,会到达什么样的地方,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观呢?这是我无法回答的难题,我想有机会的话我会向银色男人询问的。
我们也遇到了其他种族的人类,我以前从不知道海洋中分布着这么多的人类。他们形貌各不相同,命运也不尽一样,有的种群兴旺发达,有的已濒于灭绝。当然,我们见得更多的还是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大部分我都叫不出名字。有的大得像一座山峰,有的长得一眼看不到头尾,有的小得肉眼难以辨识。有一次,妈妈指着一条卧在水底的灰暗大鱼说,它已经活了一千岁。一千岁是什么意思?妈妈也闹不明白,这只是一个流传下来的概念性说法。我第一次意识到了时间的存在,这是在不断的游动中才能体会到的一种惊惧感觉。
一次,当我一觉醒来时,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有一朝,让海洋中所有的事物都听命于我,那该是什么情形!
十二、传说
在途中的一次休息中,我问妈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不知是不是去海底城。”
“海底城?”
“是呀,海底城。那是一个美妙的所在,只能用仙宫来形容。那里的人类并不栖身在容易崩塌的岩石洞穴中,而是居住在用金银打造的圆形房子里。这些房子一串串在波浪间浮动着,就像巨大的珍珠,就像美丽的扇贝。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不必畏惧风暴和海啸,不必担心酷热和寒冷,也不用害怕大海鼠的偷袭。”
我以前从来没有听妈妈讲述过这样的事情,不禁满心欢喜和好奇。
“那么,也就不用饿肚子了吧?”
“是啊。听说,海底城中的居民不知用什么办法,让鱼虾都自动到他们那里集合,听从人类的调派。他们饲养它们,这样在食物稀缺的季节,他们便不会挨饿了。”
“那多好啊。”我咂了咂嘴,“海底城还有什么奇妙?”
“那里的人外出旅行,不需用双腿拍击水流,而是乘坐在一种闪亮的大甲壳里面,就像盖龟一样,但是速度却快过了盖龟,好似海豚。他们周游世界,建立了庞大的王国。”
“什么是王国?”
“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王国就是另外的世界呗。”
啊,另外的世界!我的心旌再次剧烈地摇动起来。莫名奇妙地,连泪水似乎也要夺眶而出。
难道,那另外的世界,竟与我未知的命运有着什么神秘的关联吗?
“那么,王国里的孩子也打架吗?”
“从不,他们一生下来便知道友善相处。他们活得也比我们长寿许多,很少生病。”
“妈妈,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是这些银色男人告诉我的啊。”
原来,妈妈也是才知道的呀,怪不得她以前没有给我讲过。我和妈妈相视而笑。
“银色男人一定是从海底城来的吧?”我又问。
“不是的,这是他们种族的传说。也许他们的祖先跟海底城有很深的渊源。”
我略感失望。原来这是一个古老的传说,而不是现实中的事物。“这么说,他们也没有见过海底城了。”
“但他们相信,海底城是存在的。我们也许正是要去那里。这样,一切都不用发愁了。”
妈妈混浊的老眼中,重新透射出一抹亮光。她慈爱地拍拍我的脊背,这使我忆起了我出生时年轻的她把我紧紧抱在怀中的情形。我偷着看了一眼我曾经用力吮吸过的乳房,它们在水流中无精打采地左右晃荡,搭拉着像两只干瘪的囊袋。我不禁黯然神伤。
但是,妈妈用她生命的余力,让我第一次知晓了海洋中存在如此美妙的地方,这使我展开了幻想的翅膀,一时忘掉了饥饿,游起来也不觉得那么累了。
从此,我便常常想像,在我前方黑漆漆的圆润水体中,忽然展现出海底城巨大骇人的立体轮廓,令人心颤地悬浮在斑斓交错的海沟上方,那些附于其身的无数球形房屋,在滚滚波涛间依次明灭,闪耀着让时间也深感敬畏的光芒,把王者般的海洋和我稚弱的心灵映照得一片雪亮透彻。
十三、错误的目的地
然而,我们最终却没有抵达光辉灿烂的海底城,而是在另一处黑暗的海槽中停歇了下来。这便是这次迁徙的目的地。
我未免十分失望。
不过,这里终究强于老家:水温适宜,氧气充足,鱼儿群聚。男人们找到了新洞穴,赶走了虾蛄,让女人和孩子住了进去。
新生活就要开始,大家充满期盼。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银色人这回铸下了大错,他们把大家带到了一个危险的水域。
我们误入了黾人的领地。
黾人是一种异化了的人种,状如海马,生活在三百米至八百米深度的海水中。他们面色阴晦,孔武有力,以善攻击著称。忽然间出现了我们大队人群,使他们感到了威胁。
趁我们立足未稳,他们发起了进攻。
我又一次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厮杀。这比起须腕和哥哥们的攻击,要厉害多了。这一天,我对人间的战争才有了最初的概念:残酷、惨烈。
银色男人虽然强悍勇猛,但他们的水矛抵挡不住黾人的海弩,很快便溃不成军了。
可耻的是,他们最后竟也像我们种族的男人一样,抛下妇女和儿童,遗下一批尸首,便仓皇逃窜了。黾人却不放过他们,追上去把他们一个个杀死。
我有关男人的幻想再度破灭了。
黾人们在杀掉银色男人后,折返回来,掳走了所有的妇女,其中也包括我那可怜的妈妈。然而,他们对孩子们却不屑一顾。
十四、残存者
我和二十几个孩子挤在一个洞穴中,其中有一些是别的女人生育的。他们也都失去了妈妈。
但大部分人并没有为眼下的处境和妈妈们的被掳而悲戚,我们死到临头了,却仍是麻木的一群。这正是人类的特性。
洞里还储存着一些食物,所以暂时还能维持,这也是大家不去考虑未来的原因。以前,妈妈都替我们考虑周全了。
只是吃奶的孩子一直嗷嗷哭叫,但不久就声息全无了。
过了一些时候,食物越来越少了。
剩下的食物都被哥哥们霸占,我和弟妹们只有相对而泣。
这时,我提出:“妈妈不在了,我们必须学会自己养活自己。谁愿意跟我出去寻找食物?”
大家听了都面面相觑。没有妈妈在,怎么能随便行动呢。
最后,我决定单独出去觅食。
我应该感谢妈妈教会我的觅食方法。我在洞口外观察了一阵,发现附近有一小片树林,那里丛生着密集的海带和紫菜,各种贝类附着在礁石上。这一带似乎也没有黾人出没。
趁大家不注意,我飞快游到了那厢。我小心地避开有毒的和富于攻击性的植物,采集了一些海带和蛤贝。这时候,我想起了往昔妈妈带领我们觅食的情形,不禁分外感伤。
然后,我带着食物开始返回。刚游出不远,忽听见附近传来一阵异样的水声。我起初以为是黾人,但侧头一看,发现一头巨水蚤正跟了上来。
巨水蚤的身体是人的三倍大,却动作灵敏,这足以表明它是进化的成功者。这灰色的庞然大物夸张地摇动着它的两对触角、五对胸肢和长着刚毛的尾叉,劲头十足地拨拉着水流,朝我直扑而来。
这是我出生以来遭遇的最大危险,也是我第一次单独面对强敌!我的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
我虽然也战胜过海胆和噬人藻,但披着甲壳的巨水蚤甚至比沙蚕还要厉害得多。
我扔掉海带和蛤贝,拚尽全力往前游,但这么一来,反而暴露了自己。这是因为巨水蚤是靠头部的震波和机械感受器捕食的,我发出的声音为它指示了目标。我觉得小腿一麻,有什么东西拉扯住了我。
我回头看去,见巨水蚤一对粗大的触角正搭在我的两条腿上。我不顾一切地向前一挣,却感到巨水蚤触角上的刺毛更深地嵌入肉里,钻心的疼痛使我几乎晕了过去。这时,巨水蚤脊突状的狰狞前额,口器边弯刀一样的侧钩,以及锯齿状的大颚缘齿,已然历历在目。
巨水蚤的力气是我的十倍,脱险的希望微乎其微。我已经感受到了它喷出的臭气,周围的海水正在冰凉和陷落下来。
此刻,我多么希望妈妈就在身边!我忘记了她的告诫:在海洋中,危险比比皆是。我眼前浮现出水草在水笔仔掌握中挣扎的惨状,也许,真的不应该离开洞穴啊。但后悔已经太迟,我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着被巨水蚤撕碎,一口口嚼烂。
但就在这时,我却忽感巨水蚤身体一震,似乎把触角松开了。我睁眼一看,见巨水蚤第二腹节的要害处扎着一支水矛。跟着第二支水矛又射了过来,捣碎了这怪物胸脯上的钙壳,又洞穿了它的身体。
一个灵巧的身影正从左下方飞快地游过来,开始我以为是黾人,但仔细一看不是。这是一个我没有见过的种群中的人,年纪跟我相仿。他双吻突出像箭鱼,背上长着一排青色的倒刺,趾间的蹼又宽又大,模样很是丑陋。
“你怎么样,伤得厉害吗?”他关切地询问。他说话时,嘴角向两侧裂成一条巨豁,十分可怕。
“还好,只是擦破了点皮。”我战战兢兢地说,其实我伤得不轻。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这家伙可不是好惹的。”他满不在乎踹踹正在水中作最后抽搐的巨水蚤。
“谢谢你救了我,”我余悸未消,“我该怎么报答你?”
“瞧你,别这样说了,都是人类,谁都会有危难的时候。你快回去吧。”
“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我浮游路过这里,我要去找我的种群。”
他急急地说完,便纵身而去了。
我在他身后大叫:“你要小心黾人!”
“知道了!”
我用迷离的眼神,目送着这个怪异的人。
他年纪轻轻,水矛术真厉害。他来自哪里,是另一个世界的海底城?
我忽然对他的去向感到无比神往。
他的言谈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些说法,像“都是人类,谁都会有危难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知我以后还能不能见着他。
我忍住伤痛,把丢失的海带和蛤贝拾起,回到洞穴,第一眼,便看见哥哥们正在撕吃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那是我的一个妹妹啊!而其他弟妹,在旁边羡慕地注视着。所有的食物袋都空了。
吃人的人漠然瞥了我一眼。有人看到了我手中的海带和蛤贝,眼睛一亮,停了一停,却顾不上抢夺,只忙着先吃死人。
看到鲜肉,我也忍不住要流下口水,但我强迫自己把它们咽了回去。
我这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再呆在这里,会是什么结局。
于是,我心中涌起一阵巨大的悲哀,脑海中一一浮现出那些离我而去的人们,他们中有妈妈、百合、水草和父亲。
我产生了一个以前没有过的想法: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多没有意义啊。这个念头让我大吃一惊,倍感凄惶。
但是,心中另一个声音却说:不,不能在这里等死。在这里,不是饿死,就是被人吃掉。其余人似乎都没有想到这点,但我却可以想得比别人更高明、更长远一些。这是一个让我震惊和喜悦的新情况。
这时,妈妈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你要学会好好地活下去。”
我便打定了主意。我把海带和蛤贝留给了嗷嗷待哺的弟妹,便毅然游出了洞口。冰凉的海水激得我格外清醒。
我面临的,仍然是生死未卜。等待我的,可能是巨水蚤、大海鼠或者噬人藻,但我有一种直觉:一种全新的生活正在等待我。那个救我的男孩,使我勇气平添;而有关海底城和另外世界的传说,使我在黑暗的深渊中看到了一线光亮。
马柏龄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