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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卷9至12-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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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珊瑚以两手叉扉。生窘极,自肘下冲出而归,亦不敢以告母。无何于媪至,母喜止之。
从此媪家无日不有人来,来必以甘旨饷媪。媪寄语寡媳:“此处不饿,后无复尔。”而家中
馈遗卒无少间。媪不肯少尝食,缄留以待病者。母病亦渐瘥。媪幼孙又以母命将佳饵来问
病。沈叹曰:“贤哉妇乎!姊何修者!”媪曰:“妹以去妇何如人?”曰:“嘻!诚不至夫
臧氏之甚也!然乌如甥妇贤。”媪曰:“妇在,汝不知劳;汝怒,妇不知怨,恶乎弗如?”
沈乃泣下,且告之悔,曰:“珊瑚嫁也未者?”答云:“不知,请访之。”又数日病愈,媪
欲别。沈泣曰:“恐姊去,我仍死耳!”媪乃与生谋,析二成居。二成告臧姑。臧姑不乐,
语侵兄,兼及媪。生愿以良田悉归二成,臧姑乃喜。立析产书已,媪始去。
    明日以车来迎沈。沈至其家,先求见甥妇,亟道甥妇德。媪曰:“小女子百善,何遂无
一疵?余固能容之。子即有妇如吾妇,恐亦不能享也。”沈曰:“冤战!谓我木石鹿豕耶!
具有口鼻,岂有触香臭而不知者?”媪曰:“被出如珊瑚,不知念子作何语?”曰:“骂之
耳。”媪曰:“诚反躬无可骂,亦恶乎而骂之?”曰:“瑕疵人所时有,惟其不能贤,是以
知其骂也。”媪曰:“当怨者不怨,则德焉者可知;当去者不去,则抚焉者可知。向之所馈
遗而奉事者,固非予妇也,尔妇也。”沈惊曰:“如何?”曰:“珊瑚寄此久矣。向之所
供,皆渠夜绩之所贻也。”沈闻之,泣数行下,曰:“我何以见我妇矣!”媪乃呼珊瑚。瑚
瑚含涕而出,伏地下。母惭痛自挞,媪力劝始止,遂为姑媳如初。
    十余日偕归,家中薄田数亩,不足自给,惟恃生以笔耕,妇以针耨。二成称饶,然兄不
之求,弟亦不之顾也。臧姑以嫂之出也鄙之;嫂亦恶其悍置不齿。兄弟各院居。臧姑时有凌
虐,一家尽掩其耳。臧姑无所用虐,虐夫及婢。婢一日自经死。婢父讼臧姑,二成代妇质
理,大受扑责,仍坐拘臧姑。生上下为之营脱,卒不免。臧姑械十指肉尽脱。官贪暴,索望
良奢。二成质田贷资,如数纳入,姑释归。而债家责负日亟,不得已,悉以良田鬻于村中任
翁。翁以田半属大成所让,要生署券。生往,翁忽自言:“我安孝廉也。任某何人,敢市吾
业!”又顾生曰:“冥中感汝夫妻孝,故使我暂归一面。”生出涕曰:“父有灵,急救吾
弟!”曰:“逆子悍妇不足惜也!归家速办金,赎吾血产。”生曰:“母子仅自存活,安得
多金?”曰:“紫薇树下有藏金,可以取用。”欲再问之,翁已不语;少时而醒,茫不自知。
    生归告母,亦未深信。臧姑已率人往发窖,坎地四五尺,止见砖石,并无金,失意而
去。生闻其掘藏,戒母及妻勿往视。后知其无所获,母窃往窥之,见砖石杂土中,遂返。珊
瑚继至,则见土内悉白镪;呼生往验之,果然。生以先人所遗,不忍私,召二成均分之。数
适得揭取之二,各囊归。二成与臧姑共验之,启囊则瓦砾满中,大骇。疑二成为兄所愚,使
二成往窥兄,兄方陈金几上,与母相庆。因实告兄,兄亦骇,而心甚怜之,举金而并赐之。
二成乃喜,往酬债讫,甚德兄。臧姑曰:“即此益知兄诈。若非自愧于心,谁肯以瓜分者复
让人乎?”二成疑信半之。次日债主遣仆来,言所偿皆伪金,将执以首官。夫妻皆失色。臧
姑曰:“伺如!我固谓兄贤不至于此,是将以杀汝也!”二成惧,往哀债主,主怒不释。二
成乃券田于主,听其自售,始得原金而归。细视之,见断金二锭,仅裹真金一韭叶许,中尽
铜耳。臧姑因与二成谋:留其断者,余仍反诸兄以觇之。且教之言曰:“屡承让德,实所不
忍。薄留二锭,以见推施之义。所存物产,尚与兄等。余无庸多田也,业已弃之,赎否在
兄。”生不知其意,固让之。二成辞甚决,生乃受。称之少五两,命珊瑚质奁妆以满其数,
携付债主。主疑似旧金,以剪刀夹验之,纹色俱足,无少差谬,遂收金,与生易券。
    二成还金后,意其必有参差;既闻旧业已赎,大奇之。臧姑疑发掘时,兄先隐其真金,
忿诣兄所,责数诟厉。生乃悟反金之故。珊瑚逆而笑曰:“产固在耳,何怒为?”使生出券
付之。二成一夜梦父责之曰:“汝不孝不弟,冥限已迫,寸土皆非己有,占赖将以奚为!”
醒告臧姑,欲以田归兄。臧姑嗤其愚。是时二成有两男,长七岁,次三岁。未几长男病痘
死。臧姑始惧,使二成退券于兄,言之再三,生不受。无何次男又死。臧姑益惧,自以券置
嫂所。春将尽,田芜秽不耕,生不得已种治之。
    臧姑自此改行,定省如孝子,敬嫂亦至。半年母病卒。臧姑哭之恸,至勺饮不入口。向
人曰:“姑早死,使我不得事,是天不许我自赎也!”育十胎皆不存,遂以兄子为子。夫妻
皆寿终。生养二子皆举进士。人以为孝友之报云。
    异史氏曰:“不遭跋扈之恶,不知靖献之忠,家与国有同情哉。逆妇化而母死,盖一堂
孝顺,无德以戡之也。臧姑自克,谓天不许其自赎,非悟道者何能为此言乎?然应迫死,而
以寿终,天固已恕之矣。生于忧患,有以矣夫!”

五通

    南有五通,犹北之有狐也。然北方狐祟、尚可驱遣;而江浙五通,则民家美妇辄被淫
占,父母兄弟皆莫敢息,为害尤烈。
    有赵弘者吴之典商也,妻阎氏颇风格。一夜有丈夫岸然自外入,按剑四顾,婢媪尽奔。
阎欲出,丈夫横阻之,曰:“勿相畏,我五通神四郎也。我爱汝,不为汝祸。”为抱腰举
之,如举婴儿,置床上,裙带自开,遂狎之。而伟岸甚不可堪,迷惘中呻楚欲绝。四郎亦怜
惜,不尽其器。既而下床,曰:“我五日当复来。”乃去。弘于门外设典肆,是夜婢奔告
之。弘知其五通,不敢问。质明视之,妻惫不起,心甚羞恨,戒家人勿播。妇三四日始就平
复,惧其复至。婢媪不敢宿内室,悉避外舍;惟妇对烛含愁以伺之。无何四郎偕两人入,皆
少年蕴藉。有僮列肴酒,与妇共饮。妇羞缩低头,强之饮亦不饮;心惕惕然,恐更番为淫,
则命合尽矣。三人互相劝酬,或呼大兄,或呼三弟。饮至中夜,上坐二客并起,曰:“今日
四郎以美人见招,会当邀二郎、五郎醵酒为贺。”遂辞而去。四郎挽妇入帏,妇哀免;四郎
强合之,鲜血流离,昏不知人,四郎始去。妇奄卧床榻,不胜羞愤,思欲自尽,而投缳则带
自绝,屡试皆然,苦不得死。幸四郎不常至,约妇痊可始一来。积两三月,一家俱不聊生。
    有会稽万生者,赵之表弟,刚猛善射。一日过赵,时已暮,赵以客舍为家人所集,遂宿
赵内院。万久不寐,闻庭中有人行声,伏窗窥之,见一男子入妇室。疑之,捉刀而潜视之,
见男子与阎氏并肩坐,肴陈几上矣。忿火中腾,奔而入。男子惊起,急觅剑;刀已中颅,颅
裂而踣。视之则一小马,大如驴。愕问妇;妇具道之,且曰:“诸神将至,为之奈何!”万
摇手,禁勿声。灭烛取弓矢,伏暗中。未几有四五人自空飞堕,万急发一矢,首者殪。三人
吼怒,拔剑搜射者。万握刀依扉后,寂不动。人入,剁颈亦殪。仍倚扉后,久之无声,乃
出,叩关告赵。赵大惊,共烛之,一马两豕死室中。举家相庆。犹恐二物复仇,留万于家,
炰豕烹马而供之,味美异于常馐。万生之名,由是大噪。
    居月余,其怪竟绝,乃辞欲去。有木商某苦要之。先是,木有女未嫁,忽五通昼降,是
二十余美丈夫,言将聘作妇,委金百两,约吉期而去。计期已迫,合家惶惧。闻万生名,坚
请过诸其家。恐万有难词,隐不以告。盛筵既罢,妆女出拜客,年十六七,是好女子。万错
愕不解其故,离席伛偻,某捺坐而实告之。万生平意气自豪,遂亦不辞。至日某乃悬彩于
门,使万坐室中。日昃不至,疑新郎已在诛数。未几见檐间忽如鸟坠,则一少年盛服入,见
万,返身而奔。万追出,但见黑气欲飞,以刀跃挥之,断其一足,大嗥而去。俯视,则巨爪
大如手,不知何物;寻其血迹,入于江中。某大喜,闻万无偶,是夕即以所备床寝,使与女
合卺焉。
    于是素患五通者,皆拜请一宿其家。居年余始携妻而去。从此吴中止有一通,不敢公然
为害矣。
    异史氏曰:“五通、青蛙,惑俗已久,遂至任其淫乱,无人敢私议一语。万生真天下之
快人也!”
    金生字王孙,苏州人。设帐于淮,馆缙绅园。园中屋宇无多,花木丛杂。夜既深,僮仆
尽散,辄吊孤影。
    一夜三漏将残,忽有人以指弹扉。急问之,对以“乞火”,声类馆僮。启户则二八佳
丽,一婢从之。生意妖魅,穷诘甚悉。女曰:“妾以君风雅之士,枯寂可怜,不畏多露,相
与遣此良宵。恐言其故,妾不敢来,君亦不敢纳也。”生又以为邻之奔女,惧丧行检,敬谢
之。女横波一顾,生觉神魂都迷,忽颠倒不能自主。婢已知之,便云:“霞姑,我且去。”
女颔之。既而呵之曰:“去则去耳,甚得云耶、霞耶!”婢既去,女笑曰:“适室中无人,
遂偕婢从来。无知如此,遂以小字令君闻矣。”生曰:“卿深细如此,故仆惧有祸机。”女
曰:“久当自知,但不败君行止,勿忧也。”上榻缓其装束。见臂上腕钏,以条金贯火齐,
衔明珠二粒;烛既灭,光照一室。生益骇,终莫测其所自至。生于女去时遥尾之,女似已
觉,遽蔽其光,树浓茂,昏不见掌而返。
    一日生诣河北,笠带断绝,风吹欲落,辄于马上以手自按。至河,坐扁舟上,飘风堕
笠,随波竟去。意颇自失。既渡,见大风飘笠,团转空际;渐落,以手承之,则带已续矣。
异之。归斋向女缅述;女不言,但微笑之。生疑女所为,曰:“卿果神人,当相明告,以祛
烦惑。”女曰:“岑寂之中,得此痴情人为君破闷,妾自谓不恶。纵令妾能为此,亦相爱
耳。苦致诘难,欲相绝耶?”生不敢复言。
    先是生有甥女既嫁,为五通所惑,心忧之而未以告人。缘与女狎昵既久,肺膈无不倾
吐。女曰:“此等物事,家君能驱除之。顾何敢以情人之私告诸严君?”生苦哀求计。女沉
思曰:“此亦易除,但须亲往。若辈皆我奴隶,若令一指得着肌肤,则此耻西江不能濯
也。”生哀求不已,女曰:“当即图之。”次夕至,告曰:“妾为君遣婢南下矣。婢子弱,
恐不能便诛却耳。”次夜方寝,婢来叩户,生急内入,女问:“何如?”答曰:“力不能
擒,已宫之矣。”笑问其状,曰:“初以为郎家也;既到始知其非。比至婿家,灯火已张,
入见娘子坐灯下,隐几若寐,我敛魂覆瓿中。少时物至,入室急退,曰:‘何得寓生人!’
审视无他,乃复入。我阳若迷。彼启衾入,又惊曰:“何得有兵气!’本不欲以秽物污指,
奈恐缓而生变,遂急捉而阄之。物惊嗥遁去。乃起启瓿,娘子若醒,而婢子行矣。”生喜谢
之,女与俱去。
    后半月余,女不复至,亦已绝望。岁暮解馆欲归,女复至。生喜逆之,曰:“卿久见
弃,念必有获罪处;幸不终绝耶?”女曰:“终岁之好,分手未有一言,终属缺事。闻君卷
帐,故窃来一告别耳。”生请偕归,女叹曰:“难言之矣!今将别,情不忍昧。妾实金龙大
王之女,缘与君有夙分,故来相就。不合遣婢江南,致江湖流传,言妾为君阄割五通。家君
闻之,以为大辱,忿欲赐死。幸婢以身自任,怒乃稍解;杖婢以百数。妾一跬步,必使保母
从之,投隙一至,不能尽此衷曲,奈何!”言已欲别,生挽之而泣。女曰:“君勿尔,后三
十年可复相聚。”生曰:“仆年三十矣;又三十年,皤然一老,何颜复见?”女曰:“不
然,龙宫无白臾也。且人生寿夭,不在容貌,如徒求驻颜,固亦大易。”乃书一方于卷头而
去。
    生旋里,甥女始言其异,云:“当晚若梦,觉一人捉塞盎中;既醒,则血殷床褥而怪绝
矣。”生曰:“我曩祷河伯耳。”群疑始解。
    后生六十余,貌犹类三十许人。一日渡河,遥见上流浮莲叶大如席,一丽人坐其上,近
视则神女也。生跃从之,人随荷叶俱小,渐渐如钱而灭。此事与赵弘一则,俱明季事,不知
孰前孰后。若在万生用武之后,则吴下仅遗半通,宜其不为害也。

申氏

    泾河之间,有士人子申氏者,家窭贫,竟日恒不举火。夫妻相对,无以为计。妻曰:
“无已,子其盗乎!”申曰:“士人子不能亢宗而辱门户、羞先人,跖而生,不如夷而
死!”妻忿曰:“子欲活而恶辱耶?世不田而食者,止两途:汝既不能盗,我无宁娼乎!”
申怒,与妻语相侵。妻含愤而眠。
    申念:为男子不能谋两餐,至使妻欲娼,固不如死!潜起,投缳庭树间。但见父来,惊
曰:“痴儿,何至于此!”断其绳,嘱曰:“盗可以为,须择禾黍深处伏之。此行可富,无
庸再矣。”妻闻堕地声,惊寤:呼夫不应,爇火觅之,见树上缳绝,申死其下。大骇。抚捺
之,移时而苏,扶卧床上。妻忿气少平。既明托夫病,乞邻得稀酡饵申。申啜已,出而去。
至午负一囊米至。妻问所从来,曰:“余父执皆世家,向以摇尾羞,故不屑相求也。古人
云:‘不遭者可无不为。’今且将作盗,何顾焉!可速炊,我将从卿言往行劫。”妻疑其未
忘前言不忿,含忍之。因渐米作糜。申饱食讫,急寻坚木,斧作梃,持之欲夫。妻察其意似
真,曳而止之。申曰:“子教我为,事败相累,当无悔!”绝裾而出。
    日暮抵邻村,违村里许伏焉。忽暴雨上下淋湿,遥望浓树,将以投止。而电光一照,已
近村垣。远外似有行人,恐为所窥,见垣下有禾黍蒙密,疾趋而入,蹲避其中。无何一男子
来,躯甚壮伟,亦投禾中。申惧不敢少动,幸男子斜行去。微窥之,入于垣中。默忆垣内为
富室亢氏第,此必梁上君子,伺其重获而出,当合有分。又念其人雄健,倘善取不予,必至
用武。自度力不敌,不如乘其无备而颠之。计已定,伏伺良专。直将鸡鸣,始越垣出,足未
至地,申暴起,挺中腰膂,踣然倾跌,则一巨龟,喙张如盆。大惊,又连击之,遂毙。
    先是亢翁有女绝惠美,父母甚怜爱之。一夜有丈夫入室,狎逼为欢。欲号则舌已入口,
昏不知人,听其所为而去。羞以告人,惟多集婢媪,严肩门户而尺。夜既寝,更不知扉何自
而开,入室则群众皆迷,婢媪遍淫之。于是相告各骇,以告翁;翁戒家人操兵环绣闼,室中
人烛而坐。约近夜半,内外人一时都瞑,忽若梦醒,见女白身卧,状类痴,良久始寤。翁甚
恨之,而无如何。积数月女柴瘠颇殆,每语人:“有能驱遣者,谢金三百。”申平时亦悉闻
之。是夜得龟,因悟祟翁女者,必是物也。遂叩门求赏。翁喜,筵之上座,使人舁龟于庭脔
割之。留申过夜,其怪果绝,乃如数赠之。
    负金而归。妻以其隔夜不还,方且忧盼;见申入,急问之。申不言,以金置榻上。妻开
视,几骇绝,曰:“子真为盗耶!”申曰:“汝逼我为此,又作是言!”妻泣曰:“前特以
相戏耳。今犯断头之罪,我不能为贼人累也。请先死!”乃奔。申逐出,笑曳而返之,具以
实告,妻乃喜。自此谋生产,称素封焉。
    异史氏曰:“人不患贫,患无行耳。其行端者,虽饿不死;不为人怜,亦有鬼祐也。世
之贫者,利所在忘义,食所在忘耻,人且不敢以一文相托,而何以见谅于鬼神乎!”
    邑有贫民某乙,残腊向尽,身无完衣。自念何以卒岁?不敢与妻言,暗操白梃,出伏墓
中,冀有孤身而过者,劫其所有。悬望甚苦,渺无人迹;而松风刺骨,不可复耐。意濒绝
矣,忽见一人伛偻来。心窃喜,持梃遽出。则一臾负囊道左,哀曰:“一身实无长物。家绝
食,适于婿家乞得五升米耳。”乙夺米,复欲褫其絮袄,臾苦哀求,乙怜其老,释之,负米
而归。妻诘其自,诡以“赌债”对。
    阴念此策良佳,次夜复往。居无几时,见一人荷梃来,亦投墓中,蹲居眺望,意似同
道。乙乃逡巡自冢后出。其人惊问:“谁何?”答云:“行道者。”问:“何不行?”曰:
“待君耳。”其人失笑。各以意会,并道饥寒之苦。夜既深,无所猎获。乙欲归,其人曰:
“子虽作此道,然犹雏也。前村有嫁女者,营办中夜,举家必殆。从我去,得当均之。”乙
喜从之。至一门,隔壁闻炊饼声,知未寝,伏伺之。无何,一人启关荷杖出行汲,二人乘间
掩入。见灯辉北舍,他屋皆暗黑。闻一媪曰:“大姐,可向东舍一瞩,汝奁妆悉在椟中,忘
扃鐍未也。”闻少女作娇惰声。二人窃喜,潜趋东舍,暗中摸索得卧椟;启复探之,深不见
底。其人谓乙曰:“入之!”乙果入,得一裹传递而出。其人问:“尽矣乎?”曰:“尽
矣。”又给之曰:“再索之。”乃闭椟,加锁而去。乙在其中,窘急无计。未几灯火亮入,
先照椟。闻媪云:“谁已扃矣。”于是母及女上榻息烛。乙急甚,乃作鼠啮物声。女曰:
“椟中有鼠!”媪曰:“勿坏尔衣。我疲顿已极,汝宜自觇之。”女振衣起,发肩启椟。乙
突出,女惊仆。乙拔关奔去,虽无所得,而窃幸获免。
    嫁女家被盗,四方流播。或议乙。乙惧,东遁百里,为逆旅主人赁作佣。年余浮言稍
息,始取妻同居,不业白梃矣。此其自述,因类申氏,故附志之。

恒娘

    都中洪大业,妻朱氏,姿致颇佳,两相爱悦。后洪纳婢宝带为妾,貌远逊朱,而洪嬖
之。朱不平,遂致反目。洪虽不敢公然宿妾所,然益劈妾,疏朱。
    后徙居,与帛商狄姓为邻。狄妻恒娘,先过院谒朱。恒娘三十许,姿仅中人,言词轻
倩。朱悦之。次日答拜,见其室亦有小妾,年二十许,甚娟好。邻居几半年,并不闻其诟谇
一语;而狄独锺爱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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