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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广全的妈妈也是当时省立医院的一个专家过来做的手术。
这样做有利也有弊。
有利的地方就是大大方便了病人：一是不必跑那么老远，舟车劳顿的还不一定挂上专家号，在大城市等一个床位也是很难的，二是费用大大节省，当时人均收入太低，医疗保险也只有公职人员才有，小老百姓有时候真是花不起。
弊端是专家在桥州待的时间短，往往做了手术没几天，专家就走了，后续的治疗跟不上。而且专家手术前更多的只是看看片子和检查报告单，真正接触病人的时间不长，再加上当时的设备很差，有时候下了刀以后，才发现诊断出了偏差。
“我的时间紧，就不约你到办公室谈了，咱们就在走廊里说说你母亲的情况。”医生说。
“恩，好。”
“病理的活检刚刚出来，和之前的判断基本一致就是肺癌，你母亲的手术基本上是成功的，基本上看得见的病灶都已经切除了。”王教授顿了顿，“你母亲的肺癌发现得算是比较早的，而且手术做得也很及时，按照现有的医学条件，存活率可以高达40％。”
“这么及时，咋还只有40％！”陈瑶小声对屈广全耳语。
“因为肺癌很复杂。”屈广全示意继续听。
“我想给你讲一下，接下来你母亲的化疗，按照现在的新的研究，你母亲应该首选依托泊苷。”
“小细胞肺癌？”屈广全本能地插了一句。
“是小细胞肺癌。”王教授其实刚刚就听到了陈瑶那句，但是医学的发展只能够达到这个地步，王教授也是穷尽自己所能，本不想理睬的，可是自己一提依托泊苷，屈广全居然能判断出是小细胞肺癌，很是好奇：“你们是——”
“这是我的两个学生。”刘艳秋以为陈瑶和屈广全的插嘴惹王教授不高兴了。
“额，小同学能和我说说，为什么我一说依托泊苷，你就能说出患者是小细胞肺癌？”
肺癌是分类型的，王教授只说是肺癌，不过那个年代已经把肺癌分为了小细胞肺癌和非小细胞肺癌。后世更是把肺癌详细分成四种：鳞形细胞癌、未分化癌、腺癌、肺泡细胞癌，这样更有助于精准治疗，便于选择靶向药物。
这个时代靶向药物基本上都是在实验室，而且还都是在欧美，中国大陆也就是比较前沿的几个专家知道而已。
“额，因为依托泊苷主要对小细胞肺癌，有效率达40％，增至85％，完全缓解率为14％~34％。对小细胞肺癌，口服疗效较静脉注射为好。”屈广全随口说道。
“这真是你的学生，高中生？”王教授眼睛瞪大了。
“确实是我的学生，他叫屈广全，这孩子在生化方面天分极高。”屈广全的不假思索一说，也是把刘艳秋给惊得目瞪口呆。
“高中生咋可能？”太专业吧！
“王教授，我妈也是癌症患者，只不过她是乳腺癌。”屈广全也感到自己有点太特异了，就把妈妈得病搬出来当挡箭牌。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王教授见到无数癌症患者的家人，为了治愈患者几乎都可以上天入地，“既然你的学生知道，我就简单说了吧。依托泊苷的副作用太大，而且你母亲的体质很差，精神焦虑，还有些胃溃疡，即使配合麦芽硒，可能还是要比一般人的化疗反应大。”
依托泊苷被广泛的应用于癌症的化疗方案，但由于其化疗过程中存在着比较严重的骨髓抑制，肠胃道反应和肝肾损伤等，故需配合同步服用麦芽硒。
麦芽硒，是一种具有抗氧化作用抗癌的物质。在化疗时和化疗药物同时服用，可以有效的增进淋巴因子il…12等的活性，提升免疫，部分癌细胞对于依托泊苷敏感度较低，这时麦芽硒可以起到帮助控制杀灭这类癌细胞的作用，另一方面它对于提高白细胞的活性也已经得到证实。
“王教授，她这个情况能不能再搭配一下沙利度胺？”屈广全斟酌着语气，尽量不显自己说话太突兀。
不过不突兀，也是不行的，王教授立即反应过度——
“什么，反应停——你也想用！”
第五十七章 老药新用（）
“什么是个反应停？”看王教授的反应太过激烈，陈瑶立即对这个反应停充满了好奇。。
“沙利度胺就是反应停，主要成分是α…苯酞茂二酰亚胺。”王教授记忆尤甚：“是一种镇静剂，对于各型麻风反应如发热、结节红斑、神经痛、关节痛、淋巴结肿大等，有一定疗效，50至60年代初期在全世界广泛使用，它能够有效地阻止女性怀孕早期的呕吐，所以叫个反应停。”
“能治怀孕早期的呕吐，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当年刘艳秋的妊娠反应可是深入骨髓的记忆。
“现代医学史上造成巨大灾难的药物啊！”王教授摇摇头：“反应停于1953年首先由西德一家制药公司合成，1956年进入临床并在市场试销，1957年获西德专利，这种药物治疗早孕期间的孕吐反应，有很好的止吐作用，对孕妇无明显毒副作用，相继在51个国家获准销售。”
“那不是很好么？”陈瑶听得很清楚——对孕妇无明显毒副作用。
“可是反应停的使用妨碍了孕妇对胎儿的血液供应，导致大量‘海豹畸形婴儿’出生。”王教授比划着：‘这些畸形婴儿没有臂和腿，手和脚直接连在身体上，很像海豹的肢体，故称为‘海豹肢畸形儿’。”
“啊，怎么会这样！”陈瑶惊呼。
“从1956年反应停进入市场至1962年撤药，全世界30多个国家和地区（包括我国台湾省）共报告了海豹胎1万余例，各个国家畸形儿的发生率与同期反应停的销售量呈正相关，如在西德就引起至少6000例畸胎，英国出生了5500个这样的畸胎，倭国约1000余例，台湾省也至少有69例畸胎出生。”
“这些孩子太可怜了！一万多个！”刘艳秋想起自己怀孕分娩如果正好赶在那个时期的话，自己的孩子肯定是受害者，立即心惊肉跳。
王教授看着屈广全：“反应停是第一个被明确为人类致畸的药物。此后全世界进行了大规模的药物致畸的研究，结果发现了不少药物有不同程度的致畸作用。这个教训是沉痛的。”
王教授很明显反对屈广全的提法。
屈广全提醒道：“王教授，你说的这些很对。可是胎儿畸形，是因为反应停通过母体胎盘对新生细胞的作用。刘老师母亲不存在这样的情况。”
“尽管反应停可以明显阻止呕吐，鉴于它的沉痛教训，我不主张用！”
“可是，王教授既然你很担心刘老师母亲化疗反应过强，为什么不换个思路呢？我就拿我妈妈来说，我妈妈要比刘老师的母亲年轻多了，而且体质更好，用的化疗药物是阿霉素和环磷酰胺组合，仍然有点吃不消，依托泊苷的情况应该反应更强烈。可以想见刘老师母亲该会是多么痛苦！”
“是的，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这可不是用反应停的理由，反应停现在虽然是有人说可以治疗癌症，不过那都是欧美一些比较激进的研究人员的自家学说，没有临床的数据支撑。我不相信的。毕竟反应停现在基本上就是禁药！”
“屈广全，王教授是全国著名的专家。”刘艳秋提醒了屈广全一句，意思是自己只会相信王教授，是不可能听一个毛头小伙子随便翻书看到的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
之所以屈广全建议用反应停，也是基于当时的情况，做出的最好选择。
这要先从当时治疗肿瘤的药物说起。
当时化疗可选的药物品种比较少，那个时代的肿瘤化疗主要是以杀死所有增生快速的新生细胞的药物为主，所以传统的化疗，对人的毒副作用不是一般的大。
后世众多的靶向治疗肿瘤的药物是在九十年代以后才随着基因技术的发展，以及合成手段的进步，才有了长足的长进，
好在当时阿霉素和环磷酰胺在治疗乳腺癌的应用上取得了相当好的效果，存活率和治愈率的数字都比较高，所以屈广全才没有在妈妈刘桂香的化疗上动多少脑筋。
可是刘老师的母亲确实不一样了，一个是肺癌的手术，在当时腔镜手术没有在内地开展起来，手术中只能够切除看得见的感染组织，一些看不见的微小血管和组织，难免残留下来，相对于乳腺癌的手术效果，就差了很多。
第二个就是药物化疗，依托泊苷在当时算是比较好的化疗药物了，但是对于小细胞肺癌的治疗，远没有阿霉素＋环磷酰胺治疗乳腺癌的治疗效果好，而且还容易复发。
尽管反应停制造了海豹胎婴儿，罪孽深重，全球几乎禁用沙利度胺。然而，科学家并未全盘否定沙利度胺，继续对它进行深入研究，特别是在免疫、抗炎、抗血管生成的药理和一些疑难病症上的临床治疗研究中取得了令人欣喜和鼓舞的结果，从而使人们对沙利度胺又有了新的认识。
1991年发现它有抑制肿瘤坏死因子（TNF…α）作用¡；ª；——抗炎作用。
1994年发现它有抗血管新生作用¡；ª；¡；ª；——抗肿瘤作用。
后世的科学发展发现，抑制肿瘤血管形成成为肿瘤治疗的一个新途径：反应停具有抗肿瘤血管生成药物的机制，直接抗肿瘤血管生成的药物特点：
1．毒性低
2．肿瘤内血管不成熟，对药物敏感
3．放大效应
4．内皮细胞遗传性状稳定，耐药机会少
5．与放疗和化疗具有协同作用
1998年美国FDA批准Celgene公司生产的沙利度胺胶囊（Thalomid）用于治疗麻风性结节性红斑（ENL）。
2006年5月，美国FDA又批准Celgene公司生产的沙利度胺胶囊用于治疗多发性骨髓瘤（MM）。
所以当刘老师母亲面临当时抗肿瘤药物极其匮乏的时候，屈广全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沙利度胺，也就是反应停。
当时国内的一家制药厂还在生产反应停，只不过是用于麻风性皮肤结节红斑患者。
只是现在是1988年，这些后续的研究还只是停留在一些科学家的臆断之中，并不是专业研究药物学的王教授当然无法接受。
但是明明有反应停可以用，效果也不错，屈广全不想让刘老师的母亲错过这样的历史机遇，毕竟生命是脆弱的，有药物可以用，就不应该错过机会。
第五十八章 我愿意承担责任（）
可是怎样说服王教授抛掉成见呢？
屈广全从自己背的包里掏出一张纸，然后拿出笔，画出了沙利度胺的分子式：“王教授你看，沙利度胺是一种合成的谷氨酸衍生物。在生理ph条件下有二种旋光异构体——R（右旋）和S（左旋），R构型——有镇静作用，S构型——致畸有关。”
王教授一看屈广全随手就画出了沙利度胺的分子式，一种说不出理由的特殊信任油然而生，这种信任是无条件地对天才的敬仰之情。
刘艳秋和陈瑶更是惊讶地合不拢嘴。
“一些细胞因子如血管内皮生长因子和成纤维细胞因子，均是血管生成的刺激剂，他们和特异性受体结合刺激信号转导，引起内皮细胞的增殖。”
屈广全转了一下纸张，指着分子式里面的S构型：“沙利度胺之所以对胎儿产生致畸作用，就是因为它能够减少胎盘中刺激剂的分泌，从而抑制血管生成。这些新生细胞对于非孕妇来说基本上就是所谓的迅速增生细胞的肿瘤细胞。”
收了一下笔，屈广全意味深长地说：“肿瘤的转移和细胞的恶变与肿瘤细胞和血管内皮细胞的粘连、血管的生成有关。”
王教授手捧下巴，拿起屈广全画着沙利度胺分子式的纸，手轻微地抖动：“思路很新颖，从理论上来看，应该是对的，可是，这是临床啊，容不得半分的猜度。”
很明显王教授的表态是基于对屈广全解释的合理性的认可！急于救母的刘艳秋彻底被震撼了。
屈广全说的有可能是对的！
这是天才少年的天才判断！
要是其他老师可能对天才的概念还有点模糊，可是毕竟是两届奥赛班跟班老师，刘艳秋对天才就差见怪不怪了。
一种信任油然而生。
“王教授，我这个学生说的，可以考虑吗？”
“作为一名医生，没有科学和准确的数字支撑，我暂时不加评论。”王教授毕竟是教授、专家，不可能光凭假说去治病救人的。
“刘老师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讲完，我要说的就是化疗的费用，依托泊苷胶囊的价格一盒50mg*10粒胶囊现在的价格是450元，每天两粒，一个疗程大约是4周，光依托泊苷的费用就2500元还要多点，麦芽硒的价格一个疗程也是在1100元左右。一个疗程光这两项基本药物就得3600元还要多，再加上其他花费可能要4000元出去。”
要放在今天这个价格也真不算太贵，不过，那个时候可是1988年，人均收入每个月才200元左右，真是一笔巨款了。
刘艳秋的老家是农村的，四个孩子里面只有刘艳秋自己有工作，其他都是在农村看天吃饭，所以才会有了老太太节省费用在桥州医院做手术之事。
一听费用如此之高，刘艳秋脸色就是一变。“我学生说的那个反应停是什么价格？王教授。”
“刘老师，反应停是国家政策倾斜的药物，也就是40元一瓶，不过，这个药物我真是没有临床用过，最好还是谨慎！”王教授语重心长地说：“当年就是美国弗朗西丝。凯尔西博士，顶住来自全社会的压力坚决不予反应停通过FDA的认证，才挽救了美国千千万万的婴儿！”
王教授说的这个弗朗西丝。凯尔西博士，确实是个传奇人物。
“反应停”在实验室被称为MER…32，德国格郁能化学公司购买了反应停的专利。公司对于反应停的宣传卖点是镇静效果，相比当时药效强副作用大的剂巴比妥酸盐及其类似产品来说，反应停药效一样且无副作用。
在当时大部分国家的药品监管制度宽松，几乎没有一个国家的药监部门提出——药品只有进行严格临床实验才能上市。企业只要组织一些不太严谨的研究资料就可以上市。1957年，反应停仅以几份实验室报告和证词为基础的反应停即得到了德国、英国等国家的上市批准，并迅速延伸到多个国家的市场。
这时的美国药品市场，虽然没有正式对“反应停”开放，却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一些好奇的美国妇女趁出境旅游的机会，偷偷将“反应停”携带回国，还有一部分消息灵通人士，通过邮购方式也得到了令人羡慕的神奇药片。他们焦急地等待着“反应停”进入美国的那一天，这样，就能在家门口的小诊所里购买了。
实际上，格仑南苏公司比这些人更急，这家德国公司早就盯上了美国市场。他们找到一家同样野心勃勃的美国公司，梅瑞公司（Richardson…Merrell）。
梅瑞与格仑南苏两家公司的气质如此相投，以至于毫不费力就能发现有太多相似——大胆的财务政策，对药品研究工作缺乏经验，对医学问题漠不关心。像格仑南苏当初一样，梅瑞公司急于将“反应停”推向市场，更准确说，是挤进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市场。那个时候，人们或许更加需要镇静类药物所带来的平安与宁静。
在提出申请的美国梅瑞公司看来，FDA 的审批应当很容易通过，因为该药已在德国上市。按照当时的法律，FDA 有60 天的时限完成药品审批。如果审批人员认为申请条件不够完备，就有理由要求撤销申请。
由于圣诞节临近，梅瑞公司开始给负责“反应停”的审查员弗朗西斯？凯尔西（Frances Oldham Kelsey）施加压力。只要拿起电话，凯尔西就能听见他们的叫嚣：“‘反应停’必须赶在圣诞节前上市！”正在进行镇静剂审批的凯尔西似乎比任何人都更加需要这样一种东西，来给她片刻安宁。
凯尔西发现自己没办法不焦虑。她反复研究眼前这份事实混乱、数据可疑、语调不科学的药物申请报告，还是觉得恐怕连报告的作者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别人议论，这个刚来FDA 一个月的内科医生脑子有点“轴”。一个镇静剂，能出什么问题？且不说它早已在其他国家上市。
但是正是由于凯尔西的“轴”拖延了反应停在美国的上市，以至于当其他国家接二连三的报道海豹胎的时候，美国人才意识到他们幸免了一场活生生的灾难！
“是的，美国人很感激她，约翰肯尼迪总统为此还向她颁发了杰出联邦公务员服务奖。我也很敬佩他。”屈广全怀着极其认真的语气说：“但是，我还是觉得刘老师的母亲还是不应该错失了治疗的机遇期。”
“就凭你刚刚画的这个分子式，和貌似合理的推导？”王教授很纳闷屈广全的态度，反应停就有这样深刻的教训和活生生的例子，你都知道还敢乱用？
“是基于我对反应停药理作用的理解，医疗从某个角度来说，就是尝试，刘老师母亲的手术在肺组织的切除术上，很难做到彻底，因此化疗就非常关键，与其只靠毒副作用太大的依托泊苷，有可能极大摧毁免疫系统，就不如联合用药，增强疗效，而且降低毒副作用。”
王教授见屈广全依据这样固执己见，而且刘艳秋一听有便宜有效的反应停明显动了心思，就退了一步：“刘老师，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要是准备用反应停，你就用！不过，每一个疗程你要把化疗的结果及时寄给我！”
刘艳秋游移不定地看着屈广全。
屈广全点点头：“刘老师，您可以放心用，绝对要比单用依托泊苷的效果好。如果因为用反应停出了意外的话，我愿意承担责任。”
“你这样肯定的话，我马上就安排我的研究生做一个小鼠对比实验，尽快看看结果。”王教授也不是死板的人，总觉得屈广全说的有些道理。
第五十九章 咱们是同命的苦人啊！（）
虽然屈广全这样保证，虽然对屈广全有着某种说不出的信任，刘艳秋也还是对反应停有戒心的。
毕竟，王教授说的这些历史，只要有些理智的话，都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