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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坐一坐,等他来便了。”两个便扯了那婆子进去,说道:“妈妈宽
坐一坐,等雨住了回去。自亲骨肉,虽是一时有些不是处,只宜好好宽
解,不可便经官动府,坏了和气,失了体面。”那婆娘道:“多谢两位
① 出跳——出色、出众。
② 望六——接近六十岁。
③ 生活——这里指针线活计、家务活儿。
① 干净——这里指长相端正,身段匀称。
② 老儿——这里是老妇称自己的丈夫,犹如说“老头儿”。也作对老汉的泛称,下文即有这种用法。
… 46…
相劝,老身且再耐他几时。”一递一句,说了一回,天色早黑将下来。
婆娘又道:“天黑了,只不见来,独自回去不得,如何好?”两个又道:
“妈妈便在我家歇一夜何妨?粗茶淡饭,便吃了餐把,那里便费了多
少!”那婆娘道:“只是打搅不当。”那婆娘当时就裸起双袖,到灶下
去烧火,又与他两人量了些米煮夜饭,揩台抹凳,担汤担水,一揽包收,
多是他上前替力。两个道:“等媳妇们伏侍,甚么道理到要妈妈费气力?”
妈妈道:“在家里惯了,是做时便倒安乐,不做时便要困倦。娘子们但
有事,任凭老身去做,不妨。”当夜洗了手脚,就安排他两个睡了,那
婆娘方自去睡。次日清早,又是那婆娘先起身来,烧热了汤,将昨夜剩
①
下米煮了早饭,拂拭净了椅桌,力力碌碌 ,做了一朝,七了八当。两个
媳妇起身,要东有东,要西有西,不费一毫手脚,便有七八分得意了。
②
便两个商议道:“那妈妈且是熟分肯做,他在家里不像意,我们这里正
少个人相帮,公公常说要娶个晚婆婆,我每劝公公纳了他,岂不两便?
只是未好与那妈妈启得齿。但只留着他,等公公来再处。”
不一日,爷儿三个回来了,见家里有这个妈妈,便问媳妇缘故。两
个就把那婆娘家里的事,依他说了一遍。又道:“这妈妈且是和气,又
十分勤谨。他已无了老儿,儿子又不孝,无所归了。可怜!可怜!”就
把妯娌商量的见识,叫两个丈夫说与公公知道。扈老道:“知他是甚样
人家,便好如此草草!且留他住几时着。”口里一时不好应承。见这婆
③
娘干净,心里也欲得的。又过了两日,那老儿没搭煞 ,黑暗里已自和那
婆娘摸上了。媳妇们看见了些动静,对丈夫道:“公公常是要娶婆婆,
何不就与这妈妈成了这事,省得又去别寻头脑,费了银子。”儿子每也
道:“说得是。”多去劝着父亲。媳妇们已自与那婆娘说通了,一让一
个肯。摆个家筵席儿,欢欢喜喜,大家吃了几杯,两口儿成合了。
过得两日,只见两个人问将来,一个说是妈妈的兄弟,一个说是妈
妈的儿子。说道,“寻了好几日,方问得着是这里。”妈妈听见走出来,
那儿子拜跪讨饶,兄弟也替他请罪。那妈妈怒色不解,千咒万骂。扈老
从中好言劝开。兄弟与儿子又劝他回去,妈妈又骂儿子道:“我在这里
吃口汤水也是安乐的,倒回家里在你手中讨死吃?你看这家媳妇,待我
如何孝顺!”儿子见说这话,已此晓得娘嫁了这老儿了。扈父便整酒留
他两人吃,那儿子便拜扈老道:“你便是我继父了。我娘喜得终身有托,
万千之幸。”别了自去。似此两三个月中,往来了几次。
忽一日,那儿子来道:“孙子明日行聘,请爹娘与哥嫂一门同去吃
喜酒。”那妈妈回言道:“两位娘子怎好轻易就到我家去?我与你爷、
两位哥哥同来便了。”次日妈妈同他父子去吃了一日喜酒,欢欢喜喜,
醉饱回家。
又过了一个多月,只见这个孙子又来登门,说道:“明日毕姻,来
请阖家尊长,同观花烛。”又道:“是必求两位大娘同来,光辉一光辉。”
两个媳妇巴不得要认妈妈家里,还悔道前日不去得,堆下笑来应承。次
日盛妆了,随着翁妈丈夫,一同到彼。那妈妈的媳妇出来接着,是一个
① 力力碌碌——即现在口语所说利利落落,形容做事快速而有条理。
② 熟分——亲热,不拘束。
③ 没搭煞——旧时俗语,也作没挞煞、没掂三,意谓没头没脑,含有荒唐之意。
… 47…
黄瘦有病的。日将下午,那儿子请妈妈同媳妇迎亲,又要请两位嫂子同
去。说道:“我们乡间风俗,是女眷都要去的。不然,只道我们不敬重
新亲。”妈妈对儿子道:“汝妻虽病,今日已做了婆婆了,只消自去,
何必烦劳二位嫂子?”儿子道:“妻子病中,规模不雅,礼数不周,恐
①
被来亲轻薄 。两位嫂子既到此了,何惜往迎这片时,使我们好看许多。”
妈妈道:“这也是。”那两个媳妇也是巴不得去看看耍子的,妈妈就同
他自己媳妇,四人作队儿,一伙下船去了。更馀不见来,儿子道:“却
又作怪!待我去看一看来。”又去一回,那孙子穿了新郎衣服,也说道:
“公公宽坐,孙儿也出门望望去。”摇摇摆摆踱了出来。
只剩得爷儿三个在堂前灯下坐着,等候多时,再不见一个来了。肚
里又饥,心下疑惑,两个儿子走进灶下看时,清灰冷火,全不像个做亲
的人家。出来对父亲说了,拿了堂前之灯,到里面一照,房里空荡荡,
并无一些箱笼衣衾之类,止有几张椅桌,空着在那里,心下大惊,道:
“如何这等!”要问邻舍时,夜深了,各家都关门闭户了。三人却像热
地上蝼蚁,钻出钻入,乱到天明,才问得个邻舍道:“他每一班何处去
了?”邻人多说不知。又问:“这房子可是他家的?”邻人道:“是城
中杨衙里的。五六月前,有这一家子来租他的住,不知做些甚么。你们
是亲眷,来往了多番,怎么倒不晓得细底,却来问我们?”问了几家,
一般说话。有个把有见识的道:“定是一伙大拐子,你们着了他道儿,
把媳妇骗的去了。”父子三人见说,忙忙若丧家之狗,踉踉跄跄跑回家
①
去,分头去寻,那里有个去向!只得告了一纸状子,出个广捕 ,却是渺
渺茫茫的事了。那扈老儿要娶晚婆,他道是白得的,十分便宜,谁知到
为这婆子白白里送了两个后生媳妇。这叫做贪小失大,所以为人切不可
做那讨便宜苟且之事。正是: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贪看天上月,失却世间珍。
这话丢过一边,如今且说一个拐儿,拐了一世的人,倒后边反着了
一个道儿。这本话却是在浙江嘉兴府桐乡县内,有一秀才,姓沈,名灿
若,年可二十岁,是嘉兴有名才子,容貌魁峨,胸襟旷达。娶妻王氏,
姿色非凡,颇称当对。家富丰裕,多亏那王氏守把。两个自道佳人才子,
一双两好,端的是如鱼似水,如胶似漆价相得。只是王氏生来娇怯,恹
恹弱病尝不离身的。灿若十二岁上进学,十五岁超增补廪,少年英锐,
自恃才高一世,视一第何啻拾芥!平时与一班好朋友,或以诗酒娱心,
或以山水纵目,放荡不羁。其中独有四个秀才情好更笃,——自古道:
①
“惺惺惜惺惺,才子惜才子。”——却是嘉善黄平之、秀水何澄、海盐
乐尔嘉、同邑方昌,都一般儿你美我爱。这多是同郡朋友,那他州外府
与灿若往来的,不计其数,大约不过是并时的才人。那本县知县姓稽,
单讳一个清字,常州江阴县人,平日敬重斯文,喜欢才士,也道灿若是
① 轻薄——轻视、怠慢。
① 广捕——超越辖管地界通缉告示。
① 秀水——旧县名,明代析嘉兴县置,与桐乡、嘉善、海盐等县同属嘉兴府。
… 48…
②
个青云决科之器,与他认了师生,往来相好。是年正是大比之年,有了
科举。灿若归来,打叠衣装,上杭应试,与王氏话别。王氏挨着病躯,
整顿了行李,眼中流泪道:“官人前程远大,早去早回,奴未知有福分
能勾与你同享富贵与否?”灿若道:“娘子说那里话?你有病在身,我
去后须十分保重。”也不觉掉下泪来。二人执手分别。王氏送出门外,
望灿若不见,掩泪自进去了。
灿若一路行程,心下觉得不快。不一日到了杭州,寻客店安下。匆
匆的进过了三场,颇称得意。一日,灿若与众好朋友游了一日湖,大醉,
回来睡了。半夜,忽听得有人扣门,披衣而起,只见一人高冠敞袖,似
是道家妆扮。灿若道:“先生夤夜至此,何以教我?”那人道:“贫道
颇能望气,亦能断人阴阳祸福。偶从东南来此,暮夜无处投宿,因扣尊
扃,多有惊动。”灿若道:“既先生投宿,便同榻何妨?先生既精推算,
①
目下榜期在迩,幸将贱造推算,未知功名有分与否,愿决一言。”那人
②
道:“不必推命,只须望气。观君丰格,功名不患无缘,但必须待尊阃
天年之后,便得如意。我有两句诗,是君终身遭际,君切记之:鹏翼抟
③
时歌《六忆》,鸾胶续处舞双凫。”灿若不解其意,方欲再问,外面猫
儿捕鼠,扑地一响,灿若吃了一跳,却是南柯一梦。灿若道:“此梦甚
④
是诧异。那道人分明说待我荆妻亡故,功名方始称心。我情愿青衿没世
也罢,割恩爱而博功名,非吾愿也。”两句诗又明明记得,翻来覆去,
睡不安稳。又道:“梦中言语,信他则甚?明日倘若榜上无名,作速回
去了便是。”
正想之际,只听得外面叫喊连天,锣声不绝,扯住讨赏,报灿若中
⑤ ⑥ ①
了第三名经魁 。灿若写了票,众人散讫,慌忙梳洗上轿,见座主会同
年去了。那座师却正是本县稽清知县,那时解元何澄,又是极相知的朋
友,黄平之、乐尔嘉、方昌,多已高录,俱各欢喜。
灿若理了正事,天色傍晚,乘轿回寓。只见那店主赶着轿,慌慌的
叫道:“沈相公!宅上有人到来,有紧急家信报知,候相公半日了。”
灿若听了“紧急家信”四字,一个冲心,忽思量着梦中言语,却似十五
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正是:
②
青龙白虎同行 ,凶吉全然未保。
② 大比——旧时对“乡试”的别称。
① 贱造——指自己的生辰八字,贱,自谦词。造,对出生年、月、日、时干支八字的称谓。
② 阃(kǔn 捆)——内室,借指妻子。
③ “鹏翼”句——意谓科举得意之时也正是悼亡之日。《六忆》为南朝梁时沈约所作的悼亡诗,原六首,现
仅存四首:“忆来时”、“忆坐时”、“忆食时”、“忆眠时”。
④ 青衿——周代学子服装,明代作秀才的代称。
⑤ 经魁——明代以五经取土,每经各取一名为首,称为经魁。乡试每科各经经魁列为前五名,得中第一名
者称为“解元”,见下文。
⑥ 票——兑取银钱的证券。
① 座主——生员对主考官的敬称,也叫“座师”,见下文。
② “青龙”句——中国古代神话中,青龙为东方之神,白虎为西方之神,“同行”只是暂时,必要分离。
… 49…
到得店中下轿,见了家人沈文穿一身素净衣服,便问道:“娘子在家安
否?谁着你来寄信?”沈文道:“不好说得。是管家李公着寄信来,官
③
人看书便是。”灿若接过书来,见封筒逆封 ,心里有如刀割。拆开看罢,
方知是王氏于二十六日身故。灿若惊得呆了,却似:
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雪水来。
半晌做声不得,蓦然倒地。众人唤醒,扶将起来。灿若咽住喉咙,千妻
万妻的哭,哭得一店人无不流泪。道:“早知如此,就不来应试也罢。
谁知便如此永诀了!”问沈文道:“娘子病重,缘何不早来对我说?”
沈文道:“官人来后,娘子只是旧病恹恹,不为甚重。不想二十六日忽
然晕倒不醒,为此星夜赶来报知。”灿若又哽咽了一回,疾忙叫沈文雇
船回家去,也顾不得他事了。暗思一梦之奇,二十七日放榜,王氏却于
二十六日间亡故,正应着那“鹏翼抟时歌《六忆》”这句诗了。
当时整备离店,行不多路,却遇着黄平之抬将来,——二人又是同
门,——相见罢,黄平之道:“观兄容貌,十分悲修,未知何故?”灿
若噙着眼泪,将那得梦情由与那放榜报丧、今赶回家之事,说了一遍。
平之嗟叹不已,道:“尊兄且自宁耐,毋得过伤。待小弟见座师与众同
①
袍 ,为兄代言其事,兄自回去不妨。”两人别了。
灿若急急回来,进到里面,抚尸恸哭,几次哭得发昏。择时入殓已
毕,停柩在堂,夜间灿若只在灵前相伴。不多时,过了三、四七,众朋
友多来吊唁,就中便有说着会试一事的,灿若漠然不顾,道:“我多因
② ③
这蜗角虚名,赚得我连理枝分,同心结解 。如今就把一个会元撇在地
下,我也无心去拾他了。”这是王氏初丧时的说话。
转眼间又过了断七,众亲友又相劝道:“尊阃既已夭逝,料无起死
回生之理,兄枉自灰其志,竟亦何益?况在家无聊,未免有孤栖之叹。
同到京师,一则可以观景舒怀,二则众同袍剧谈竟日,可以解愠。岂可
为无益之悲,误了终身大事?”灿若吃劝不过,道:“既承列位佳意,
只得同走一遭。”那时就别了王氏之灵,嘱付李主管照管羹饭、香火,
同了黄、何、方、乐四友登程。正是那十一月中旬光景,五人夜住晓行,
不则一日,来到京师。终日成群挈队,诗歌笑傲,不时往花街柳陌,闲
行遣兴。只有灿若,没一人看得在眼里。韶华迅速,不觉的换了一个年
头,又早上元节过,渐渐的桃香浪暖。那时黄榜动,选场开,五人进过
了三场,人人得意,个个夸强。沈灿若始终心下不快,草草完事。过不
①
多时揭晓,单单奚落 了灿若,他也不在心上。黄、何、方、乐四人,自
② ③ ④
去传胪 。何澄是二甲,选了兵部主事,带了家眷在京;黄平之到是庶
③ 逆封——反封,旧时作为凶信的标志。
① 同袍——指极有交情的朋友。语出《诗·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② 连理枝分,同心结解——均喻夫妻生离死别。两棵树枝条连生在一起谓连理枝,用锦带打成连环回文样
式的结子谓同心结,均用作男女相爱永不分离的象征。
③ 会元——会试的第一名。
① 奚落——这里是冷落之意,指落第。
② 传胪——殿试后由皇帝主持宣布进士名次的典礼。
… 50…
⑤ ⑥ ⑦ ⑧
吉士 ;乐尔嘉选了太常博士 ;方昌选了行人 ;稽清知县已行取做刑
⑨
科给事中 。各守其职不题。
灿若又游乐了多时回家。到了桐乡,灿若进得门来,在王氏灵前拜
了两拜,哭了一场,备羹饭浇奠了。又隔了两月,请个地理先生,择地
殡葬了王氏。已讫,那时便渐渐有人来议亲。灿若自道是第一流人品,
王氏恁地一个娇妻,兀自无缘消受,再那里寻得一个厮对的出来?必须
是我目中亲见,果然像意,方才可议此事。以此,多不着紧。光阴似箭,
日月如梭,有话即长,无语即短。却又过了三个年头,灿若又要上京应
试,只恨着家里无人照顾。又道是:“家无主,屋倒竖。”灿若自王氏
亡后,日间用度,箸长碗短,十分的不像意,也思量道:“须是续弦一
个掌家娘子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