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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第3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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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水妖飘渺无踪,裴邺却愣了,听他奇道:“恁香么?不如老朽也来一杯吧。”

    琼芳将暖茶靠在脸旁,不时呵着热气,看那头黑柔秀发垂肩而落,烛光掩映,双颊隐带娇红,更显出丽色。裴邺雅名士,七老八十的人,只知鉴赏美人,莫有一寸色心,他含笑望着琼芳,拊须道:“瞧见你的娇俏,便让老朽想起倩兮。”

    背后书架悉悉窣窣,琼芳也是心中一奇:“倩兮?”转念醒悟:“他是说顾话,莫非我和她生得像么?可我上回同她见面,一点也不觉得啊!”

    琼芳与顾倩兮毫无相似之处,顾倩兮脸蛋较尖,凤眼韵长,略显上钩,琼芳面颊较腴,鼻梁挺直,杏目大而圆秀,除了都是人外,容貌大相迳庭,别无半分近似。

    裴邺笑了笑,也不回话,自管取杯去饮,问道:“房里睡得还惯么?”琼芳呼着热茶,含笑颔:“我很喜欢她的卧房,别致秀,就像她的人。”裴邺微笑道:“状元爱女,扬州第一佳人,名下岂能有虚?”

    房里烛火晕暗,裴邺眼望书房,好似怔怔出神,琼芳忽道:“裴伯伯,你和顾尚书是好朋友,对不对?”裴邺点了点头,道:“我俩均为扬州人,自幼相识。我的表妹还是嗣源的姨。”

    琼芳嗯了一声,道:“顾尚书望重士林,每回听爷爷提起他,总是又敬重、又惋惜。”

    裴邺提起砚墨,随手研磨,微笑道:“敬重他的人养,惋惜他英年早逝,对不对?”琼芳点了点头,低声道:“应该是吧。”

    两人低头饮茶,琼芳留心房内动静,正自偷眼打量背后书架,忽见裴邺拿起桌上的经书,随手翻了翻,问道:“读过顾尚书的‘疑公论’么?”陡听千古章,琼芳自是肃然起敬,忙道:“当然读过,顾先生的章拗口艰涩,每回背他的书,总要多挨爷爷的几回板呢。”

    裴邺忍不住哈哈大笑:“顾老死都死了,九泉之下可还害人不浅。”他见琼芳扭捏不安,登时取笑道:“来,难得来了人家的书房,背几句听听,瞧瞧板有无白挨。”

    琼芳吐了吐舌头,娇声道:“背错了,裴伯伯可不能打我。”少女俏皮,本是玩笑,裴邺便也笑答:“这般可爱姑娘,疼你都来不及了,谁舍得打呢?”

    这段话若是年轻男来说,琼芳非得开枪射他不可,但裴邺有种人儒性,言语间不卑不亢,昨日虽才相识,言语便已十分亲切。虽只是个管家,却让琼芳甘心自居晚辈,不见少阁主的架。

    偷眼去看裴邺,眼光好似颇为热切,琼芳心道:“也罢,应付几句吧。”她凝神思量,取了“疑公论”的知名段落,微启樱口,颂道:“吾本息机……息机……”裴邺倒了热茶,提点道:“忘世。”

    琼芳面泛红云,心中大羞:“第一句话就错,丢脸丢到家了。”她喝了口茶水,用力咳了咳,朗声叉道:“吾本息机忘世、槁木死灰之人也,念念在滋于…古…嗯…古之忠臣…”

    绕口令也似的古,每回读来痛苦不堪,眼看又要丢丑,忙偷眼云瞧裴邺,只见这老人自顾自翻食聋茶,嘴角却挂着一幅笑。

    琼芳气得炸了,好胜心大炽:“你以为姑娘背不出,偏要让你大吃一惊。”当下专心守志,潜心思,又道:“念念在滋于古之忠臣义士、侠儿剑客,读其遗事亦为泣泪横流,痛哭滂沱而若不自禁,今虽不能视富贵若浮云,然立心之本,岂能尽忘?我身入梏炬,我心……我心嗯……受……受嗯…天氨自来背章一旦滞涩,多出嗯啊之声,果然绞尽脑汁,后头便是一片嗯埃天幸她容貌秀丽,口齿清脆,嗯来啊去,倒也称得上好听。琼芳满头大汗,却是想不起半句了。裴邺赶忙解围,拍手鼓掌道:“背了这许多,真难得。”

    琼芳自知他说得是客气话,忍不住羞道:“七八年前背的,可贻笑方家了。劳烦拍手小声些。”

    裴邺哈哈笑道:“不容易了,我那儿只知干些坏生意,读书写字一概不通,要他来背,恐怕开头四字都不成。”琼芳笑道:“令郎是做买卖的?什么样的买卖?”这回轮到裴邺窘了,他咳了一声,道:“他是做银两生意的。”琼芳眨了眨眼,惊呼道:“失敬、失敬,可是钱庄么?那可是大买卖。”裴邺苦笑道:“差相仿佛吧。他是开赌场的。”眼看琼芳哑然失笑,裴邺清了清嗓,道:“好,章背过了,咱们来说故事,可知“疑公论”是为何而写?”琼芳听他连番来考,忍不住啐道:“裴伯伯,大过年的,饶了侄女吧。”

    裴邺提笔沾墨,边写边说:“疑公论的这个‘疑’,本做‘遗’‘公’字,起自‘宫’,所谓疑公,便是遗宫,这是正统大案之一,你也该听过吧。”

    琼芳颔道:“遗宫案,说得是景泰帝的那些妃吧。”裴邺颔道:“正是。顾尚书写了这篇‘疑公论’,便是为了针贬这件时事。”他拿起书籍,又道:“来,我们再瞧另一篇章……”眼看裴邺掉过话头,琼芳却是不愿,大案威震天下,牵连无数,她虽也听过名头,但自己是当朝国丈爱女,旁人不好当面谈论案情,是以仅知其表,不悉详情。

    她沉吟半晌,便道:“裴伯伯,我很少听闻这些朝廷时事,您可以多说一些么?”

    老究有些迟疑,琼芳登时撒娇,央道:“裴伯伯,半夜里仅你我二人……”说到此处,脸上一红,撇眼朝书架后头望了望,道:“难道你信不过侄女么?”

    裴邺面望琼芳,见她神态真切,绝非心机狡诈之人,登时叹了口气,便道:“乡野村夫,还怕什么呢?”琼芳微微一笑,见他取起茶壶,替两人各斟一杯热茶,杯中汤水渐渐满溢,耳中听道:“大案……便是样关于前朝皇帝的事儿……正统元年二月,废陵案……月,挺殛案,不过年底,便生出遗宫案。”琼芳听得事涉当今是非,想起亲姑姑乃是当朝国母,满心忧惧之间,更想多听一些内情,忙问道:“什么是废陵案?”裴邺低头饮茶,细声道:“就是拆毁先帝的陵寝。”琼芳啊了一声,颤声叉问:“那挺殛案呢?”裴邺面无表情:“废掉景泰的。”

    琼芳陡听两案内情如此,已是嚅嚅啮啮,当即低头道:“遗宫案……便是……便是要赶走他的嫔妃……是么?”裴邺微微苦笑,道:“岂止嫔妃?连他的元配国后也要驱离禁城。这个案便如个大关卡,每过一关,都会让朝廷少掉一些人,能撑过关不倒的,若非是侥天之幸……便是……嘿嘿……”

    琼芳内心一片难受,裴邺见她眼中噙泪,便道:“不关你的事儿,别放在心上。”琼芳双手握紧茶杯,低声道:“原来…原来顾尚书写这‘疑公论’是为了她们。我倒也没背错它了。”

    裴邺大著胆伸手出去,轻抚琼芳的秀发,谆谆说道:“嗣源并非是天生豪侠之人,但当时也是别无选择了。他忍气吞声,撑过了前两关,但第关来了,却是躲也躲不掉,那时钦点名尚书经办此事,嗣源不幸,成为其中之一。”他怀想往事,叹道:“这些嫔妃多半年长,毫无谋生之力,离宫之后别无去,一旦娘家不愿收容,恐怕坠入风尘,再不便沦为乞妇,下场堪忧……大臣们虽想劝谏,但废陵案、挺殛案连番生出,已逼垮了一名宰辅、十来名大臣,那时皇上又不准任何人辞官,嗣源自知抗命必死,可又不愿与人联手,为此缺德之事,当下便绕来走,盼能两全其美,既能保住辟职,也能救她们一命。”

    琼芳啊了一声,道:“您说得是书林斋……”

    裴邺颔道:“两代朝议书林斋,专论天下不平事。嗣源开办书斋,私下匿名印行刊物,便是要以舆论牵制朝廷,让皇上不敢妄动。”他意兴甚豪,仰头喝完了茶水,又道:“那时嗣源决意放手一搏,我劝他谨慎小心,他回话道:‘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春;兄弟两人不相容,这世道如何得了?朝廷如何得了?此乃救时政之弊,早该如此做了。’当下筹足了万两白银,自己掏钱印书,倡议时论……结果……嘿嘿……”

    琼芳别过头去,低声道:“被抄家了……”

    裴邺点了点头,黯然道:“正统二年正月,嗣源被捕,罪名是擅讽时政。此罪可大可小,只是多半不及死。皇帝知道把人交给大理寺,多半轻轻发落,便自己下手蛮干,他指挥御前侍卫抓人,之后没人书刊,停下俸禄。不许任何大臣插手。此案不经大理寺,未审先判,胡乱清算家产,已有不按章法之处,众大臣自是议论纷纷。早朝时有人大胆询问,皇上大动肝火,一边打落廷杖,一边交代下来,嗣源若想活着离开牢笼,便认错谢罪,起草移宫诏书,否则一辈耗在牢里。我托人传话,嗣源居然扔了个字条出来,说他牢坐了,祸也闯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想回头也没用,只要遗宫一日不保,他便坐牢明志。”琼芳摇头道:“乱来了,他坐牢也就罢了,家里老小怎么办?”

    裴邺幽幽叹息:“照啊,咱们这些大臣怕的就是这个。大户人家,那是来口人啊!嗣源不认错,皇帝不放人,顾家没了俸禄,北京的官宅又给抄没,十口人蹲在客栈里,开销哪里吃得住?眼看娘亲以泪洗面,姨娘东借西凑,便把倩兮逼了出来。”琼芳啊了一声,道:“是顾小姐!”

    裴邺想当年,叹道:“嗣源也该引以为傲,他虽然没有儿,却还有个能干女儿。顾夫人富贵福态,禁不起大场面惊吓,家里只剩倩兮与姨娘管用,这两个女人平日看不对眼,患难倒也能见真情。当下商议了,先领着老小迁居,租下一处旧房,之后变卖所有饰,姨娘主内,倩兮主外,两个女人便开始多方奔走。”琼芳低声问道:“她们还能找谁?”

    裴邺道:“我是第一个不请自来的,老朽与嗣源何等交情,她不找我,我也会找她。我那时向她剖析局面,朝廷里若要论到实力,只有几个人说得上话,除了你爷爷以外、何宰辅、陈二辅都能救,不过与顾家有交情的只有两个,一是威武侯大都督伍定远,另一个则是监管舆论的五经博士杨肃观。若要救人,必须从他俩身上着手。”琼芳听这计策甚是对盘,连连颔,问道:“他们怎么说?”裴邺道:“那时伍定远去西北打仗了,没有一两年是回不来的,一时找不到人。再说这人官场手段刚硬,远不如杨肃观机巧管用……顾小姐知道爹爹情况危急,便去拜访他,盼他出力救人。”

    琼芳微微一笑,插话道:“他还能拒绝么?杨五辅不就是顾到此处,背后书架一阵轻晃,琼芳赶忙回头去望,却又没了动静。她怕裴邺知觉,忙道:“后来呢?杨五辅答应了么?”裴邺道:“杨五辅说,他会尽力。”琼芳大喜,插口道:“我就说嘛,他一定答应的,后来顾尚书就放出来了?对不对?”

    裴邺苦笑道:“我话还没说完,他是说……他会尽力……尽力劝,劝顾尚书让步。”

    琼芳愕然无语,裴邺叉道:“杨肃观这句话一说,已与推搪婉拒无异。倩兮大为生气,要是她爹爹愿意认错,自己早就出来了,哪还需要求人?顾家父女天生一个孤傲脾气,当下也不乡做争执,拂袖便走。”琼芳摇头道:“杨五辅居然见死不救,实在不敢相信。”

    裴邺咳了一声,道:“杨肃观天生是个两面刀的人,一颗心长了十七八个窍。他这么说话,大有用心。当时我也不谅解,隔日杨肃观找我说了,他说自己早已奏请上命,把这个案转入大理寺。只要不让御前侍卫插手,顾尚书就不会被虐打,也不会被人下手刺杀。他不敢担保顾尚书何时出狱,但他可以保证,他在狱里一定平安。”琼芳啊了一声,喃喃地道:“原来他早有安排……那……那他为何要气顾小姐?”

    裴邺道:“想要和皇上斗,那是跟自己的脑袋犯冲。整件事若要善了,嗣源非让步不可。倘若杨肃观大卖故人情,一股脑儿跳到顾家父女那一端,说不准倩兮发起小姐脾气,硬把事态闹大,到时圣天下不了台,杨肃观手段再高,也要引火**。所以他要顾小姐死心绝望,好来帮着劝她爹爹。”琼芳怔怔地道:“她照做了么?”

    裴邺叹了口气,道:“她要这般干法,她也不是嗣源的女儿了。故人见死不救,爹爹也不愿屈服。倩兮也不来怕,她去狱里见父亲,探明心意。嗣源那时也很犹疑,便问女儿怪不怪他,倩兮倒很坦然,她说事情都到这个地步,只有挺下去,她会让爹爹没有后顾之忧。

    琼芳点头道:“难怪爷爷说她比男还强,真是有胆识。”

    裴邺叹道:“难处才开始哪,顾家上下食指浩繁,租了个大房,光是餐起居,每个月都是一大笔开销,这些人养尊处优惯了,省也省不了。眼看钱两即将用凿,又不能尽赖我们这些亲友接济,倩兮便返回扬州,先把祖宅田产全变现了,换得六千二两银。一切所作所为,只为爹爹安心坐牢。”琼芳望着身处的大宅,点了点头,才知这大房为何会转到朝廷手中,原来是当时售卖的。

    裴邺叉道:“房卖了六千两,稍稍解了燃眉之急,只是这些银一个人好使,一多口来花,又能撑得多久呢?个月之后,便已捉襟见肘,待要拮据开支,家丁们却都闹了起来,一个个嚷着走,倩兮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便与姨娘商量,把剩下的银钱一次发散,让下人返乡,自己带着几个死忠家人搬到一处小屋,预备卖画日。”琼芳拍手赞道:“妙计!彼小姐画风高妙,这倒是门好生意。”

    裴邺摇头道:“你同倩兮一样年轻啊,不想爹爹成了皇上的眼中钉,哪里还能从容风雅?顾小姐大张旗鼓,皇帝一听她要卖画,自是大为恼怒,当月勒令京城书画买卖,一率课以十倍重税,又发动些酸儒去讥讽她的画。眼看门可罗雀,全是些旧日朋友捧场,倩兮没法,只得被迫停下生意。”琼芳全身凉了半截,想那顾小姐一个柔弱女人家,没了俸禄家产,连画也不能卖,却要如何是好?她喃喃地道:“那……那她怎么办?”

    裴邺道:“山不转转,她找了朋友手艺。改卖豆腐。”琼芳目瞪口呆,道:“豆腐?”

    裴邺回思往事,含笑便道:“那时顾家住的旧房有一口磨,很是合用,她就带着贴身丫鬟磨啊磨,又弄了些古怪方,东西居然香嫩好吃,顾小姐生得又貌美,往街坊娇声一吆喝,每天都卖得精光。眼看生意兴隆,皇帝傻眼了,便又下达怪令,不准姓卖豆腐,我这宝贝小姐不慌不忙,便改卖豆浆,朝廷禁豆浆,她小姐又卖豆腐脑、豆腐乳、卤豆干、香豆皮,皇帝暴跳如雷,朝廷禁不胜禁,总不能禁食黄豆吧?终于给她打赢了这一仗。”

    眼看琼芳错愕不已,裴邺更是逸兴揣飞,他喝了口清茶,又道:“朝廷让步,禁令一开,北京街坊敬重嗣源的风骨,更是拼命来喝这个“尚书豆浆”,买些豆干豆皮回去吃。每天一大早人山人海,排队人龙整整两街长,当真门庭若市……”

    琼芳呼出一口长气,笑道:“亏得顾小姐棋高一着!不然我小时可没豆浆喝了。”

    裴邺哈哈大笑,道:“可不是么?那时嗣源没有了后顾之忧,便又无止无尽地撑下去,皇帝莫可奈何,只得眼睁睁拖着‘遗宫案’,任凭先帝那些嫔妃快活逍。”

    琼芳静静听讲,又听裴邺道:“转眼又过了几个月,嗣源牢也坐了一年牢,总不能无止无尽地关着他吧?大理寺按着祖宗规矩,已是开案在即,只是一旦要论法判罪,非得放嗣源出来不可。

    眼看这场斗法胜负分晓,输家居然是当今天,这可怎么得了?几名卑鄙大臣趁机谄上,他们自知奈何不了尚书大人,便差了地痞流氓,半夜便去顾家砸店。要逼嗣源让步。”

    琼芳大惊失色,道:“来阴的?那顾小姐怎么办,跟他们打架么?”裴邺摇头道:“她不会武功,只是个弱女。那时顾家上下剩没几个家丁,她们几个女无法拦阻恶徒,报了官,叉无人理会。到得后来变本加厉,大白天里便有人过来滋扰调戏……连着闹了几天,姓们怕了,全没一个客人……”琼芳咬牙切齿,恨恨地道:“我若是顾小姐,一定杀光他们!”

    裴邺摇头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皇上的意思很明白了。他虽然不能杀死嗣源,但只要嗣源一天不屈服,他的妻女便不会有好下场圣天动了真怒,朝廷上下噤若寒蝉,谁敢去管?可怜豆浆生意实在差,姨娘与小姐只得到处张罗借钱,日便又难过起来了。”琼芳叹道:“后来呢?杨五辅想出办法救人了么?”

    裴邺道:“那时皇上动了怒,谁也无法独力劝说。那年十一月,恰逢五军都督轮调期满,由西北返京,一听顾家的处境,忙与杨五辅联名上奏,请求天放出嗣源。伍都督乃是当年第一号起义大臣,身份非比寻常,天一来看重他,二来也不想背负千古骂名,便先退让一步,他下了懿旨,言明不必嗣源认错,只要他愿意起草移宫诏书,朝廷非但放他出来,还要升他做一光禄寺卿,加封男爵。”琼芳拼命颔:“皇上圣明!早该恩威并施了!”

    烛光闪动,故事也说到了要紧关头,裴邺双手置膝,深深吸了口气,凛然道:“正统年,嗣源入狱已达一年半。五经博士杨肃观衔奉上命,率同老朽、吏部赵尚食粱同入狱探监,那时嗣源吃睡不好,人很憔悴,听我们说了原委,也知事情严重。赵尚书明说了:“和皇帝明着干,古来没一个能活。靠着咱们这些朋友替你奔走,才换来这个良机。不要为难自己,活就在笔下,写吧。以后大家又是同朝臣了。”

    琼芳满心担忧,低声道:“他答应拟诏了么?”

    裴邺摇头道:“赵尚书把宣纸笔墨留下,让嗣源自己思。我和他交友多年,一见他默默无语的神气,已知他另有打算,杨五辅也很烦恼,他知道我与嗣源是多年知交,便请我留下再劝。我等他们走了,便私下同嗣源说:“新皇政变,旧帝禅位,帝王家相争相斗,我们这些臣人微言轻,只能随波逐流,如今你家里人都要保不住了,可万万不能再逞强,便答应草诏吧。”嗣源听我口气转紧,只是一语不发。我急了,只是拼命催他,“值得么?都到了晚年,还有什么事比得亲人的幸福?写吧,不写才是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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