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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马-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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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极了!美极了!温都姑娘!”马老先生向她一伸大拇指头。
  玛力听老马一夸奖,两手忽然往身上一般,一扬脑袋,唏的一笑,一溜烟似的跑了。
  其实,马老先生只把话说了半截:他写的是个“美”字,温都太太绣好之后,给钉倒了,看着——美——好象“大王八”三个字,“大”字拿着顶。他笑开了,从到英国还没这么痛快的笑过一回!“啊!真可笑!外国妇女们!脑袋上顶着‘大王八’,大字还拿着顶!哎哟,可笑!可笑!”一边笑!一边摇头!把笑出来的眼泪全抡出去老远!
  笑了老半天,马先生慢慢的往楼下走,打算送她们到车站。下了楼,她们母女正在门口儿等汽车。头一样东西到他的眼睛里是那个“大王八”。他咬着牙,梗着脖子,把脸都憋红了,还好,没笑出来。
  “再见,马先生!”母女一齐说。温都太太还找补了一句:“好好的,别淘气!出去的时候,千万把后门锁好!”汽车来了,拿破仑第一个蹿进去了。
  马老先生哼哧着说了声“再见!好好的歇几天!”汽车走了,他关上门又笑开了。
  笑得有点儿筋乏力尽了,马先生到后院去浇了一回花儿。一个多礼拜没下雨,花叶儿,特别是桂竹香的,有点发黄。他轻轻的把黄透了的全掐下来,就手来把玫瑰放的冗条子也打了打。响晴的蓝天,一点风儿没有,远处的车声,一劲儿响。马先生看着一朵玫瑰花,听着远处的车响,心里说不上来的有点难过!勉强想着玛力的帽子,也不是怎回事,笑不上来了!抬头看了看蓝天,亮,远,无限的远,还有点惨淡!“几时才能回国呢?”他自己问自己:“就这么死在伦敦吗?不!不!等马威毕业就回国!把哥哥的灵运回去!”想起哥哥,他有心要上坟去看看,可是一个人又懒得去。看着蓝天,心由空中飞到哥哥的坟上去了。那块灰色的石碑,那个散落的花圈,连那个小胖老太太,全活现在眼前了!“哎!活着有什么意味!”马先生轻轻摇着头念叨:“石碑?连石碑再待几年也得坏了!世界上没有长生的东西,有些洋鬼子说,连太阳将来就是要死的!……可是活着,说回来了!也不错!……那自然看怎样活着,比如能作高官,享厚禄,妻妾一群,儿女又肥又胖,差不多了!值得活着了!……”
  马先生一向是由消极想到积极,而后由积极而中庸,那就是说,好歹活着吧!混吧!混过一天又一天,心中好似……他差点没哼哼出几句西皮快板来。这种好歹活着,便是中国半生不死的一个原因,自然老马不会想到这里。
  完全消极,至少可以产生几个大思想家。完全积极,至少也叫国家抖抖精神,叫生命多几分乐趣。就怕,象老马,象老马的四万万同胞,既不完全消极,又懒得振起精神干事。这种好歹活着的态度是最贱,最没出息的态度,是人类的羞耻!
  马老先生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高明主意来,赌气子不想了。回到书房,擦了一回桌椅,抽了袋烟。本想坐下念点书,向来没念书的习惯,一拿书本就觉得怪可笑的,算了吧。“到楼下瞧瞧去,各处的门都得关好了!”他对自己说:“什么话呢,人家走了,咱再不经心,还成!”
  温都太太并没把屋子全锁上,因为怕是万一失了火,门锁着不好办。马先生看了看客厅,然后由楼梯下去,到厨房连温都太太的卧室都看了一个过儿。向来没进过她的屋里去,这次进去,心里还是有点发虚,提手蹑脚的走,好象唯恐叫人看见,虽然明知屋里没有人。进去之后,闻着屋里淡淡的香粉味,心里又不由的一阵发酸。他站在镜子前边,呆呆的立着,半天,又要走,又舍不得动。要想温都寡妇,又不愿意想。要想故去的妻子,又渺茫的想不清楚。不知不觉的出来了,心里迷迷糊糊的,好象吃过午饭睡觉做的那种梦,似乎是想着点什么东西,又似乎是麻糊一片。一点脚步声儿没有,他到了玛力卧房的门口。门儿开着,正看见她的小铁床。床前跪着个人,头在床上,脖子一动一动的好象是低声的哭呢。
  马威!
  老马先生一时僵在那块儿了。心中完全象空了一会儿,然后不禁不由的低声叫了声:“马威!”
  马威猛孤丁的站起来:脸上由耳朵根红起一直红到脑门儿。
  父子站在那里,谁也没说什么。马威低着头把泪擦干,马老先生抹着小胡子,手直颤。
  老马先生老以为马威还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每逢想起马威,便联想到:“没娘的小孩子!”看见马威瘦了一点,他以为是不爱吃英国饭的缘故。看见马威皱着眉,他以为是小孩子心里不合适。他始终没想到马威是二十多的小伙子了,更根本想不到小孩子会和——马老先生想不起相当的字眼,来表示这种男女的关系;想了半天,到底还是用了个老话儿:“想不到这么年青就‘闹媳妇’!”他不忍的责备马威,就这么一个儿子,又没有娘!没有那样的狠心去说他!他又不好不说点什么,做父亲的看见儿子在个大姑娘床上哭,不体面,下贱,没出息!可是,说儿子一顿吧?自己也有错处,为什么始终看儿子还是个无知无识的小孩子!不知道年头儿变了,小孩子们都是胎里坏吗!为什么不事先防备!还算好!他和玛力,还没闹出什么笑话来!这要是……她是个外国姑娘,可怎么好!自己呢,也有时候爱温都寡妇的小红鼻子;可是那只是一时的发狂,谁能真娶她呢!娶洋寡妇,对得起谁!小孩子,想不到这么远!……老马看了小马一眼,慢慢的往楼上走。
  马威跟着出来,站在门口看着那个铁床。忽然又进去了,把床单子……自己的泪痕还湿着——轻轻舒展了一回。低着头出来,把门关好,往楼上?摺?
  “父亲!”马威进了书房,低声儿叫:“父亲!”老马先生答应了一声,差点没落下泪来。
  马威站在父亲的椅子后面,慢慢的说:“父亲!你不用不放心我!我和她没关系!前些日子……我疯了!……疯了!现在好了!我上她屋里去,为是……表示我最后的决心!我再不理她了!她看不起咱们,没有外国人看得起咱们的,难怪她!从今天起,咱们应该打起精神做咱们的事!以前的事……我疯了!李子荣要走,咱们也拦不住他,以后的事,全看咱们的了!他允许帮咱们的忙,我佩服他,信任他,他的话一定是真的!我前两天得罪了他,我没心得罪他,可是,我……疯了!他一点没介意,他真是个好人!父亲!我对不起你,你要是有李子荣那样的一个儿子,什么事也不用你操心了!”
  “万幸,我没李子荣那样的个儿子!”马老先生摇着头一笑。
  “父亲!你答应我,咱们一块儿好好的干!咱们得省着点花钱!咱们得早起晚睡打着精神干!咱们得听李子荣的话!我去找他,问他找着事没有。他已经找着事呢,无法,只好叫他走。他还没找着事呢,咱们留着他!是这样办不是,父亲?”“好,好,好!”马老先生点着头说,并没看马威:“自要你知道好歹,自要你不野着心闹——什么事都好办!我就有你这么一个儿,你母亲死得早!我就指着你啦,你说什么是什么!你去跟李伙计商议,他要是说把房子拆了,咱登时就拆!去把他找来,一块来吃中国饭去,我在状元楼等你们。你去吧,给你这一镑钱。”老马先生,把一镑钱的票子掖在马威的口袋里。
  …………
  马威这几天的心里象一锅滚开花的粥:爱情,孝道,交情,事业,读书,全交互冲突着!感情,自尊,自恨,自怜,全彼此矛盾着!父亲不好,到底是父亲!李子荣太直爽,可是一百成的好人!帮助父亲做事,还有工夫念书吗?低着头念书,事业交给谁管呢?除此以外,还有个她!她老在眼前,心上,梦里,出没无常。总想忘了她,可是那里忘得下!什么事都容易摆脱,只有爱情,只有爱情是在心根上下种发芽的!她不爱我,谁管她爱不爱呢!她的笑,她的说话,她的举动,全是叫心里的情芽生长的甘露;她在那儿,你便迷惑颠倒;她在世上,你便不能不想她!不想她,忘了她,只有铁心人能办到!马威的心不是铁石,她的白胳臂一颤动,他的心也就跟着颤动!然而,非忘了她不可!不敢再爱她,因为她不理咱;不敢恨她,因为她是为叫人爱而生下来的!……不敢这么着,不愿意那么着,自己的身分在那儿呢?年青的人一定要有点火气,自尊的心!为什么跟着她后边求情!为什么不把自己看重了些!为什么不帮助父亲作事!为什么不学李子荣!……完了!我把眼泪洒在你的被子上,我求神明保护你,可是我不再看你了,不再想你了!盼望你将来得个好丈夫,快活一辈子!这是……父亲进来了!……有点恨父亲!可是父亲没说什么,我得帮助他,我得明告诉他!告诉了父亲,心里去了一块病。去找李子荣,也照样告诉他。
  “老李!”马威进了铺子就叫:“老李!完了!”“什么完了?”李子荣问。
  “过去的是历史了,以后我要自己管着我的命运了!”“来,咱们拉拉手!老马,你是个好小子!来,拉手!”李子荣拉住马威的手,用力握了握。
  “老李,你怎样?是走呀,还是帮助我们?”
  “我已经答应西门爵士,去帮助他。”李子荣说:“他现在正写书,一本是他化验中国磁器的结果,一本是说明他所收藏的古物。我的事是帮助他作这本古物的说明书,因为他不大认识中国字。我只是每天早晨去,一点钟走,正合我的适。”“我们的买卖怎办呢?”马威问。
  “我给你们出个主意:现在预备一大批货,到圣诞节前来个大减价。所有的货物全号上七扣,然后是照顾主儿就送一本彩印的小说明书。我去给你们办这个印刷的事,你们给我出点车钱就行。《亚细亚杂志》和东方学院的《季刊》全登上三个月的广告。至于办货物呢,叫你父亲先请王明川吃顿中国饭,然后我和老王去说,叫他给你们办货,他是你伯父的老朋友,他自己又开古玩铺,又专办入口货的事情。交给他五百镑钱办货,货办来以后,就照着我的办法来一下。这一下子要是成功,你们的事业就算站住了。就是失败——大概不会吧!你看怎样?你得天天下午在这里,早晚去念书;专指马老先生一个人不成!货到了之后我来帮助你们分类定价码,可是你们得管我午饭,怎样?”
  “老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啦!我们的失败与成功,就看此一举啦!老李,父亲在状元楼等你吃饭呢,你去不去?”“不!谢谢!还是那句话,吃一回就想吃第二回,太贵,吃不起!我说老马,你应当上乡下歇一个礼拜去,散逛散逛。好在我还在这儿几天,你正好走。”
  “上那儿好呢?”马威问。
  “地方多了,上车站去要份旅行指南来,挑个地方去住一个礼拜,对身体有益!老马!好,你去吃饭吧,替我谢谢马老先生!多吃点呀!”李子?傩ζ鹄戳恕?
  马威一个人出来,李子荣还在那儿笑。 
  
第四段
  从一入秋到冬天,伦敦的热闹事儿可多了。戏园子全上了拿手好戏,铺子忙完秋季大减价,紧跟着预备圣诞节。有钱的男女到伦敦来听戏,会客,置办圣诞礼物。没钱的男女也有不花钱的事儿作:看伦敦市长就职游行,看皇帝到国会行开会礼,小口袋里自要有个先令,当时不是押马,便是赌足球队的胜负。晚报上一大半是赛马和足队比赛的结果,人们在早晨九点钟便买一张,看看自己赢了没有。看见自己是输了,才撅着嘴念点骂外国的新闻,出出恶气。此外溜冰场,马戏,赛狗会,赛菊会,赛猫会,赛腿会,赛车会,一会跟着一会的大赛而特赛,使人们老有的看,老有的说,老有的玩,——英国人不会起革命,有的看,说,玩,谁还有工夫讲革命。伊太太也忙起来,忙着为穷人募捐,好叫没饭吃的人到圣诞节也吃顿饱饭。她头上的乱棉花更乱了,大有不可收拾的趋势。伊牧师也忙得不了,天天抱着本小字典念中国书,而且是越念生字越多。保罗的忙法简直的不易形容,在街上能冒着雨站三点钟,等着看看皇太子,回到家来站在镜子前边微微的笑,因为有人说,他的鼻子真象皇太子的。皇太子那天在无线电传播替失业工人请求募捐,保罗登时捐了两镑钱,要不是皇太子说工人很苦,他一辈子也想不起来这回事;有时候还笑他妈妈的替穷人瞎忙,忙得至于头发都不易收拾。去看足球,棍球,和骂中国人的电影什么的,是风雨勿阻的。凯萨林姑娘还是那么安静,可是也忙。忙着念中文,忙着学音乐,忙着办会里的事,可是她的头发一点不乱,还是那么长长的,在雪白的脖子上轻轻的盖着。温都母女也忙起来,母亲一天到晚添楼上下的火,已足使她的小鼻子尖上常常带着一块黑。天是短的,非抓着空儿上街买东西不可,而且买的东西很多,因为早早买下圣诞应用的和送礼的东西,可以省一点钱。再说,圣诞的节饼在一个多月以前就得做好。玛力的眼睛简直忙不过来了,街上的铺子没有一家不点缀得一百成花梢的,看什么,什么好看。每个礼拜她省下两个先令,经十五六点钟的研究,买件又贱,又好,又美的小东西。买回来,偷偷的藏在自己的小匣里,等到圣诞节送礼。况且,自己到圣诞还要买顶新帽子;这可真不容易办了!拿着小账本日夜的计算,怎么也筹不出这笔钱来。偷偷的花了一个先令押了个马,希望能赢点钱,恰巧她押的马跑到半路折了个毛跟头,一个先令丢了!“越是没钱越输钱!非把钱取消了,不能解决帽子问题!”她一生气,几乎要信社会主义!
  伦敦的天气也忙起来了。不是刮风,就是下雨,不是刮风下雨,便是下雾;有时候一高兴,又下雨,又下雾。伦敦的雾真有意思,光说颜色吧,就能同时有几种。有的地方是浅灰的,在几丈之内还能看见东西。有的地方是深灰的,白天和夜里半点分别也没有。有的地方是灰黄的,好象是伦敦全城全烧着冒黄烟的湿木头。有的地方是红黄的,雾要到了红黄的程度,人们是不用打算看见东西了。这种红黄色是站在屋里,隔着玻璃看,才能看出来。若是在雾里走,你的面前是深灰的,抬起头来,找有灯光的地方看,才能看出微微的黄色。这种雾不是一片一片的,是整个的,除了你自己的身体,其余的全是雾。你走,雾也随着走。什么也看不见,谁也看不见你,你自己也不知道是在那儿呢。只有极强的汽灯在空中漂着一点亮儿,只有你自己觉着嘴前面呼着点热气儿,其余的全在一种猜测疑惑的状态里。大汽车慢慢的一步一步的爬,只叫你听见喇叭的声儿;若是连喇叭也听不见了,你要害怕了:世界已经叫雾给闷死了吧!你觉出来你的左右前后似乎全有东西,只是你不敢放胆往左往右往前往后动一动。你前面的东西也许是个马,也许是个车,也许是棵树;除非你的手摸着它,你是不会知道的。
  马老先生是伦敦的第一个闲人:下雨不出门,刮风不出门,下雾也不出门。叼着小烟袋,把火添得红而亮,隔着玻璃窗子,细细咂摸雨,雾,风的美。中国人在什么地方都能看出美来,而且美的表现是活的,是由个人心中审美力放射出来的情与景的联合。烟雨归舟咧,踏雪寻梅咧,烟雨与雪之中,总有个含笑的瘦老头儿。这个瘦老头儿便是中国人的美神。这个美神不是住在天宫的,是住在个人心中的。所以马老先生不知不觉的便微笑了,汽车由雨丝里穿过去,美。小姑娘的伞被风吹得歪歪着,美。一串灯光在雾里飘飘着,好象几个秋夜的萤光,美。他叼着小烟袋,看一会儿外面,看一会儿炉中的火苗,把一切的愁闷苦恼全忘了。他只想一件东西,酒!
  “来他半斤老绍兴,哎?”他自己叨唠着。
  伦敦买不到老绍兴,嗐!还是回国呀!老马始终忘不了回国,回到人人可以赏识踏雪寻梅和烟雨归舟的地方去!中国人忘不了“美”和“中国”,能把这两样充分的发达一下,中国的将来还能产出个黄金时代。把科学的利用和美调和一下,把不忘祖国的思想用清明的政治发展出来,中国大有希望呀!可惜老马,中国人的一个代表,只是糊里糊涂有点审美的天性,而缺少常识。可惜老马只想回国,而不明白国家是什么东西。可惜老马只想作官,而不知道作官的责任。可惜老马爱他的儿子,而不懂得怎么教育他。可惜……快到圣诞节了,马老先生也稍微忙起来一点。听说英国人到圣诞节彼此送礼,他喜欢了,可有机会套套交情啦!伊家大小四口,温都母女,亚力山大,自然是要送礼的。连李子荣也不能忘下呀!俗气,那小子;给他点俗气礼物,你看!对,给他买双鞋;俗气人喜欢有用的东西。还有谁呢?状元楼的掌柜的。华盛顿——对,非给华盛顿点东西不可,咱醉了的那天,他把咱抬到汽车上!汽车?那小子新买了摩托自行车,早晚是摔死!唉,怎么咒骂人家呢!可是摩托自行车大有危险,希望他别摔死,可是真摔死,咱也管不了呀!老马撇着小胡子嘴儿笑了。
  “几个了?”马老先生屈着手指算:“四个加三个,七个。加上李子荣,状元楼掌柜的,华盛顿,十个。还有谁呢?对,王明川;人家给咱办货,咱还不送人家点东西!十一个。暂时就算十一个吧,等想起来再说!给温都太太买个帽子?”
  马老先生不嘟囔了,闭上眼睛开始琢磨,什么样的帽子能把温都太太抬举得更好看一点。想了半天,只想到她的小鼻尖儿,小黄眼珠儿,小长脸;怎么也想不起:什么样的帽子才能把她的小长脸衬得不那么长了。想不起,算了,到时候再说。
  “啊!还有拿破仑呢!”马老先生对拿破仑是十分敬仰的——她的狗吗!“这倒难了,你说,给狗什么礼物?还真没给狗送过礼,说真的!啊哈!有了!有了!有了!”马老先生一高兴,把刚装上的一袋烟,又全磕在炉子里了:“弄点花纸,包上七个先令,六个便士,用点绒绳一系,交给温都太太。那天听说:新年后她得给拿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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