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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码头-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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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有人嘿嘿的笑。声音不大,但很有穿透力,就象乐队里偶尔一用的木鱼,让他惊觉似的,扭头去看。原来是个拾荒的老头,背个硕大的背篼,戴个硕大的草帽,腰弯得厉害,腿也跛得厉害。
  八师兄一路闲走,慢慢地发现云南的女人不漂亮。实在是不漂亮。仔细研究过后,明白了是因为皮肤:黑,还泛黄,而且干瘦,远不如重庆的白皙水灵而且丰满——重庆式的丰满并不是块头(重庆话说的,堆头)有多么大,而是捏摸着有那种感觉,当地说的,看起消瘦,摸起有肉。深入一点的说法是,重庆女娃的骨头是篾条做的自然就想起了公主。公主是那种女人的典范。但典范已属于别人家。尽管一切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但八师兄每一想起,都有一种被全人类抛弃了的感觉。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5(3)
  走出一条街口,头顶敞亮,突然就看见天上的云在那空旷之中这么粘着:这边看着象一团糨糊,那边看着更象一团糨糊。八师兄想笑,实在又笑不出来,突然就自问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那些男女,实在是无聊,贪图那点安逸,造些生命出来,自己便成了父母,享受尊敬,索取回报。凭什么?我又没有请哪个生老子出来!越想越气,不由在街边一屁股坐下来。
  他闻到了酒的香气。恩,是酒的香气。酒香。在白沙码头,也会时时闻到酒香的。一闻到酒香,就知道有人来打酒了。而且打得不少——酒坛子得揭开那么一会儿。是那种巨大的酒坛子。据说可以同时淹死五个男人的酒坛子。在这种酒坛子的周围,总坐着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职业酒徒。有些酒徒会背出一些古诗,尤其是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这一类的,然后说都是屁话啊,李白诗如写得不好,哪个晓得他的酒量有多大!众人就快乐地哄笑起来,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八师兄去寻那酒香。他并无喝酒的意思,但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看看那卖酒的地方。凭着家乡给他的感觉,他拐进一个巷子,又拐过两个巷口,就看见了同家乡大同小异的冷酒铺子。所不同的是没有能淹死五个男人的酒坛子——这里的酒坛子连脑袋都放不进去。但显然要干净一些,文雅一些。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人来问他需要什么。这点同家乡完全一样。喝酒的人是最不管别人是非的。从这点来说真正的酒徒是相当脱俗的——八师兄就在这一瞬间发现了这个人间规则。
  他转身离开。他抬起头时看见了一段绛红色的墙。想了想,哦,这地方就在圆通寺旁边啊!这么想着时感到了点什么。好象背后有点什么,咦,如书上说的芒刺在背。奇怪。他不由回过头。这次他感到有人一直在盯着他的。在他转过身时盯着他,转过来时又避开了的。他又一次转过身,走了两步,的确有那种感觉。让你走不掉似的。
  八师兄明白今天可能会有点什么了。他索性进得店去,坐下来,说给我打二两酒。他故意不要下酒物——连花生胡豆之类也不要。这样才象一个真正的酒徒。
  酒打来了。很大一碗,让他吃了一惊。旋即反应过来:云南习惯公制。你说二两,实际在上就是二公两,四两。他笑起来,感到一切十分有趣,突然之间非常非常喜欢云南。
  他喝了一口酒。这是他第一次在云南喝酒。这酒与家乡重庆的高粱酒有些不同。他想起了,这是玉米酒。在白沙码头的酒店里,不止一次的有人说起过云南贵州的玉米酒也很不错。恩,的确不错,虽然没有高粱酒那种稠稠的感觉,但要香一些,软一些。他又喝了一大口。立刻感到,这酒还是很有劲的。因为他自觉人一下子放开了似的,逐一打量起其他酒客。
  这样,他就注意到了对面的那个老头。老头坐在角落里,光线少,不注意还看不到有人。但八师兄看清了,这老头很瘦,感觉从头到脚,全身上下到处都是尖的。老头在对着他微笑。那笑很和善,但那笑里有一种东西,似乎那老头早就认识他。他禁不住冲他点点头,也笑了一下。
  这时他看见了门口的大背篼,和背篼上的那顶破草帽。他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个老头。那个自己说天气比快门还快时笑得象敲木鱼的老头。他不由得张了张嘴。然后,不知道有一股什么力量,让他端起酒碗,走到对面,在老头旁边坐下来。这样,就有了下面的对话。
  重庆来的?老头问。
  对。你怎么知道?
  听口音嘛,我早年也在重庆住过。
  你住在重庆的哪里呢?
  会仙桥。
  哦,还住在市中区哦。那为什么到云南来了呢?
  我本来就是云南人。你又是为什么到云南来了呢?
  我出差。
  是演出吧?
  噫,你怎么知道?
  你是拉小提琴的呀。
  噫,你怎么又知道?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5(4)
  拉小提琴的人,脸上有点东西的。
  什么东西?
  说不出,但是看得出。
  噫,有这么玄?
  不是玄,是人老了,看得多了。
  那,你老人家能不能看得出,我现在最想干什么?
  你最想的是发财嘛。
  八师兄吃了一惊。但他不想马上认帐:这个吗,哈哈,我也会猜的呀,哪个不想发财呢?
  不一样啊,有意是一回事,起心又是一回事。
  啊,老人家你是说我起了心了?好吧,就算是吧,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很简单啊,你来到这种本不该你这种人来的地方嘛。
  八师兄沉默了。他感到了这说法里的厉害。来到本不该来的地方!但他还是不愿立刻服输:人旅行到了一个地方,就不能随便走走,譬如说看看风土人情什么的?
  老头摇了摇头。这是他第一次摇头。小兄弟你不象随便走走的人啊。
  八师兄大吃一惊。这个都能看得出来?
  当然。老头眯着眼,嘴一瘪,笑起来。
  从哪里呢?八师兄迟疑的问。
  就是你的眼睛嘛。
  眼睛怎么?
  眼神嘛。
  眼神怎么?愿闻其详。八师兄不知怎么感到象走进了武侠小说。
  眼神既然是神,怎么可能详?
  八师兄无法接话了,不知如何是好。老头却兀自说了下去:鲁迅先生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说的不准确。应该说眼神是心灵的窗户,对不对?一看兄弟你的眼神,就明白你的德性。
  什么德性?
  你随便做个什么,都是有目的的。
  八师兄又笑起来。哪个人做事没有目的呢?
  还是不一样啊 ,譬如我来喝酒,是想舒服一下,这个当然也是目的,但是我这种目的,不是你那种目的,是不是呀?
  八师兄一时没有吭声。他连不吭声都是有目的的——他突然意识到了,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他想这是个什么人呢?这家伙似乎料事如神,但又并不象大街上那种算命先生,说些玄里巴机的话。这人说的话一句是一句,认认真真的,象个教授。真的,人家是认认真真在同你讨论问题的。
  八师兄决定,索性直接讨教。反正这里是十万八千里的外乡。他清了清喉咙,恭恭敬敬的问道:老师傅有没有能让我发财的办法?
  老头问:你问的是发顺财呢,还是发横财?
  什么是顺财?
  就是用常规之道生财嘛,比如做生意,开矿山,办工厂。
  八师兄想了想,在内心摇了摇头。自己连做小生意的本钱都没有,更别说其他了。再说,又慢。发了财人都老了(重要的是公主老了),有什么意思?他问,那么发横财呢?
  老头说:发横财的办法,普天之下,人尽皆知,毫无秘密可言啊,任何人都知道的,哪里还需要打听呢?
  无外乎一偷二抢三诈骗四赌博嘛,八师兄想,这些方法他妈的老子已经想过三千次了。我没有那个胆子。八师兄惭愧的笑着说。
  赌博不需要什么胆子,老头认真的说,就看你赌什么。
  八师兄陡然来了劲。那么请问老师傅,赌什么不需要胆子?
  比如在我们云南,赌玉石就不需要胆子。
  赌玉石?八师兄从来没有听说过。甚至连玉石同赌博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
  老头就很耐心地讲给他:你知不知道,玉,都是藏在石头里的?
  八师兄并不知道,但他想起了中学学过的和氏璧的故事:那个叫卞和的人,知道一块石头里有绝好的美玉,要将它献给楚王,楚王却不相信,反将卞和的双腿砍去了。啊,原来玉石玉石,玉都是藏在石头里的啊!八师兄开始默默的不停的点头。
  看这块石头里有多少玉,成色如何,价值多少钱,就是赌玉。当地叫赌石。
  八师兄以他首席小提琴的悟性,立刻就明白了。但他还是问了下去:能不能剖开呢?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5(5)
  怎么不可以?只要你付了钱。
  就是说,剖开以后,玉比预想的多,比预想的好,你就赚了,反之你就赔了?
  是啊。你说的这个,当地叫解,解开,解玉。但到了解开,已经是赌石的最后阶段了,多数时候并不解的,将就那块石头,就是玉石的坯料,赌来赌去,有人大赚,有人大赔。
  那赔了怎么办呢?八师兄失声问道。
  赔了就赔了。老头的语气淡得就象敞了一夜的酒。如果不想自杀,就只有习惯。
  自杀,习惯,八师兄喃喃自语。声音大了些,周围有人笑起来。但是八师兄突然发现懂了。
  但他突然又疑惑了:还不是需要本钱?赌博哪有不要赌本的。在家乡白沙码头,参赌者都要先亮钱。空手参赌给知道了是要被暴打的。
  老头摇摇头。有些事,要的就是人去,只要你去。
  八师兄想这句话。他明白这话说不通,但他相信有些事恐怕就是这样。
  他那二公两玉米酒是怎样喝下去的,他事后怎么也想不起。老头例行公事似的喝完自己的酒,没有理会任何人,戴上破草帽,背上那巨大的破背篼,一瘸一瘸的走了。他是个严重的瘸子,两条腿都瘸,他每走一步都象往地上坐。他很瘦削,但看得出很高大。他所有的骨头都象他的脸上的器官,尖锐地顶着衣服和裤子。这是一个穷人,但决非等闲之辈。八师兄想。他目送着他往圆通寺方向去了。然后他端起酒碗,才发现碗已经空了。
  自杀,习惯。八师兄想,突感其乐无穷。假如一个人,又不敢自杀,又不能习惯,你就完全是一条狗。他想起在家乡白沙码头,每年涨大水的时候,部分众师兄弟就要凫过对岸。凫过去干什么?不干什么。只看谁敢不敢玩命。奇怪的是那些娘老子,就由着这些龟儿子玩命。尽管有玩死了的,哭起来还是很伤心。年年都有玩死了的。重庆民政局年年都有数字公布。数字并不小。但好象这种公布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回到剧院驻地,同老邓说起那喝酒的老头。老邓愣了好一阵,然后说,你说的那样子吗,就是那个假和尚,但是假和尚怎么会拾起破烂来了呢?
  又说起老头说的,赌石头。老邓想了想,说,我小的时候就听说了这种事。好象这种事从古到今都没有断过,这边搞文化大革命,那边也照样赌石头。但是,老邓又说,好象赌石头的人,不是发财,就是死。
  八师兄一时没有吭声。这会儿他发现,这地球上不管有多少人,其实活法只有两种。一种是也不发财也不死,一种是不是发财就是死。他不禁笑了起来。他想,本来,假如公主不乱来,可能大家过的就是也不发财也不死的生活。但公主去跟了那发了财没有死的,这个“被端了甑子的”(重庆话,指被别人抢走了情人或弄走了机会一类事情。甑子即多层的蒸笼。整体还在,却被悄悄端走了一格。这是极为耻辱,应该以死来雪的事)还这么温吞水的一直下去吗?
  又问,需要揣多少本钱,才能去赌石呢?老邓定格似的想了老半天,迟疑地说,没有听说哪个人要先揣一砣钱去赌石呢。码头上长大的八师兄这下完全明白了。
  第二天,歌剧院传出惊人消息:首席小提琴不翼而飞了。
  这是在昆明演出的最后一场。省市领导,还有兄弟文艺单位的负责人,还有各种友情人士,诸如此类诸如此类吧,荟萃一堂。二道铃响过了,乐队还差一个人,就是首席小提琴。立刻一片兵荒马乱。
  一阵快板似的问来问去,没有结果。终于,低音提琴老邓说不要再问了,他肯定不在昆明了。
  第三道铃响。无计可施的歌剧院只好豁出去了,上演了一场首席缺席的四幕歌剧,空前而绝后。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6(1)
  老邓说的不错,首席小提琴八师兄在剧场的大幕徐徐拉开的时候,正躺在开往中国西南边界的大卡车上。他全部的钱——他卖掉了那架120相机——只够勉强让卡车司机答应将他捎到银见县城。他带上的最为重要的行李,就是那支史特拉琴。他想的是如果需要讨饭,就拉着这支世界级的小提琴讨。
  八师兄真正的人生就这样开始了。
  他在昆明给七师兄写了一封信。他不能让白沙码头认为他失踪了。他在信里说,要到滇西边境去闯荡。闯到哪里算哪里,碰到什么算什么。也不排除闯出了境就留在了外国。
  最不能排除的,就是一无所获,人死球。那么这封信就是遗嘱。一,请把我烧了,骨灰运回重庆,葬在天梯石壁里面,象大师兄说的一把水泥糊个天衣无缝。(写到这里他想,说不定我会成为第一个悬棺,不禁有点兴奋。)二,大家不要记恨公主。人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何况她终究也是我们码头上的孩子,她以后若有困难,大家要尽量帮助。
  他想继续交代,却发现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不禁有点吃惊,也有点沮丧。更加明白了自己其实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只好就这样付了邮。
  到了银见的次日,他生平第一次吃上了免费的午餐。八师兄的勇气在于他兜里还有钱,却定要象穷途末路的逃难者那样白吃。我不能等真的弹尽粮绝之后才去被逼出勇气来。我要在任何时候都能表现出任何需要的遭遇。需要我遭遇着什么我就遭遇着什么。我既然是全中国都数得着的大剧院里出来的,怎么会不会表演呢!笑话了!既然舞台上的正式表演无人观赏,那么下面的非正式表演就应该有它的作用了,他想。而且要白吃得体面,他又想。我要人家白给我,却不能侮辱我。我一定要象一个高贵的人暂时落难,让有远见的人来帮助我。书上说的有贵人相助,但只有自己也差不多是贵人的人才有贵人相助。一定是这样。
  他路过一家理发店时进去照了照镜子。阿弥托佛,我长得并不富态。我家乡的典型相貌本来如此,有一种狼一般的瘦削和强悍。我只需耷拉下眼皮,将强悍收拾起。若说饿了几天,那是有人相信的。阿弥托佛,我长得并不低级。尤其是我的鼻梁挺直,又有足够的长度(书上说的,下等人往往都有短而塌陷的朝天鼻),如是你稍微有点眼光,就不会将我象狗一样的赶出去。
  尽管有大码头淘出来的某种鄙气,为了做得象,八师兄还是故意饿了三顿。这是他第一次体会故意饥饿的难受。而且,他相信,人挨不是非挨不可的饿时更加难受。
  他在银见县城游荡。这个中缅边界的小县城肮脏凌乱,野狗乱窜,而且到处当众交媾。八师兄想起大师兄家里那条叫杠碳的大黑公狗…他明白自己在想念家乡了。
  啊,一切还没开始呢,他提醒自己,我一定不能软弱。
  他相中了一家食店,卖炒菜、米饭和云南米线——这才是真正的云南米线,显然比在昆明吃到的地道。他咽着口水,撑出三分气派,跨进去,坐下来,要酒要菜,提醒自己,慢一点吃喝,尤其不能先忙着喝酒。
  他努力慢慢地吃喝。一边认真听旁边的人聊天。
  靠近门口那一桌的聊天引起了他的注意。这里的方言比昆明的重一点,但还是能听出个大概。他听出来,离这里不远有个偏偏镇,赌石头的多,大赌小赌都多。他心中一动:要不,就先去那个偏偏镇?
  不觉吃了五盘菜,这时候,店主发问了,你有钱没有钱?
  他大吃一惊。但他还是很沉着,问这是这里的习惯吗,先问顾客有没有钱?
  一般不问,看情况还是要问一下的。店主说。
  八师兄来了兴趣。那我是个什么情况呢?
  老弟你至少饿了两天了吧。店主笑起来,拿过粗大的烟筒,吹燃了纸捻子。
  八师兄低下了头。这是第一课。社会比才子厉害。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6(2)
  但才子决定进入社会。他说今天的饭钱还是有的,煮一锅米线吧。
  你要把钱摆出来,店主说。
  八师兄略一思索,明白了今天不可能硬来。但也不愿轻易就范。他笑起来,叹口气,打开琴盒,将小提琴取出来。他说:实话说,身上已经没有现钱了,跑江湖的手艺还是有的,我今天卖唱还店家您的饭钱。不由分说就开始拉。他拉了《祝酒歌》,看店主饶有兴致,又拉了《在希望的田野上》。琴声引来了一些观众,他们的眼里流露出钦佩。八师兄不由得意气风发。他说,我用我的手艺来抵偿你您的饭钱,您叫我拉几支,我就拉几支。
  没想到店主却立刻地慢慢地说不拉了,把乐器留在这里。
  八师兄暗吃一惊。以前一直听说云南人厚道,脑壳少根弦。继而明白了,边界就是边界。
  再看那些围观的,很是平静的各自离开。他突然就很真实的感觉到了——江湖。
  这才是江湖。白沙码头算什么江湖?想起以前众师兄弟在一起,个个都是是江湖好汉。现在想来很是好笑了。
  但他反而非常非常的轻松了。他问,我应该付多少钱?还煮不煮米线呢?煮,就是九块六角。店主的回答平静而认真。这店主见得太多了,八师兄想,已经见怪不怪了。又想,九块六,我这支琴,一千个九块六,啊不,一万个九块六也不止啊!那么这支贵重的史特拉琴,其实是我的包袱。
  他想,我何不将这包袱暂时交付这店主呢?
  他问,如果我把乐器押在这里,我拿了钱来取,你取不取?
  会取给你的。这里没有人乱来的。
  他立刻相信了。这种地方恰恰是最不乱来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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