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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木给殷商续上茶:“情伤也是伤,你在苏泽浅身边,到底还是被他的煞气伤到了啊。”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苏泽浅没有入剑道,只是为了远离我们,毕竟,他命格不好,在山里那么长时间,够他看清自己了。”
殷商咬牙切齿:“我不信命。”
李木问:“后来呢,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走了,我被他的话说傻了,忘了追。”
“既然他从山里出来,又背着剑,肯定是要走天师这条路,总会有遇上的时候,棠市最近可不太平。”
七月半鬼王的高调亮相拉开了乱斗的序幕,自那日起,山外魑魅魍魉作祟的事件突然增多,天师们还没从山那头的事件里回过神,就发现自己的世界也开始乱了。
“关键是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会谈恋爱的剑修也不是没有。
殷商是真心喜欢苏泽浅,但回想起他冷淡的眼神又觉得自己再坚持也没意思:“好聚好散呗。”
李木心想:你们有聚过吗?
夜幕低垂,西北风呼啦啦的刮着,莫洵开了空调上床睡觉,房间门给阿黄留着条缝,大狗不敢爬莫洵的床,在地毯上趴着睡,对于三百岁的小妖怪来说,保持人形还有点费劲。
这一觉注定是睡不好的,鬼王怎么会忘记莫洵呢?
夜半时分,莫洵在空调的嗡嗡声里睁开了眼,地毯上的阿黄同一时间蹦了起来,对莫洵轻轻“汪”了声,两只前爪往窗台锁上一搭,灵巧的拨开锁,推了窗户就要跳出去。
半空中飘满了鬼魂,白色的是小区里本就有的往生者执念,黑色的则是鬼王的小卒子。小卒子们肆无忌惮的追着白色的魂魄跑,就像猎食者在追逐羊羔。
黑色魂魄的实力在莫洵面前不值一提,但他们数量太多,和往生者距离太近,在人类社会动手要悠着点,于是莫洵每每都要清上一宿。
鬼王的目的很简单,他不想让莫洵睡个安生觉。
亲手把徒弟赶出自己生活的莫洵情绪低迷,对人类躯壳的保养不再如从前那般上心。而会监督莫洵生活作息的,偏偏又只有一个苏泽浅。
莫洵可以少吃少睡,但他到底披着人类的壳子,不能完全不吃不睡。
鬼王的目的简单又阴险,他要慢慢的耗干莫洵。
莫洵套着人类壳子是有原因的,不能一场急病假装死一次,把壳子扔了,而想要换个地方,换个身份,又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定的。
他让苏泽浅忘记的是宫殿里对话,不是他这个师父,殷商往他这儿跑得又勤快,莫洵只能慢慢来,一拖二拖的,精神头就差了。看在殷商眼里,那就是空巢老人特有的一股颓废,来探望得愈发频繁。
莫洵只能在心里苦笑。
阿黄甩着尾巴跳出去,又是“汪”一声,说的是主人回去睡,这里我来搞定。
莫洵还没心宽到这个地步,站在窗口看着,没出手。对阿黄来说,这是锻炼机会。
可阿黄连爪子都没来得及伸,天上就落下了一片银色流光。
那光又亮又锋利,阿黄嗷呜一声,躲回室内。
莫洵一把把窗关上,连锁都来不及,把阿黄推回毯子上,自己窝回床上。
落下来的银色是剑光,其中掺杂的灵力非常熟悉,是他的小徒弟,苏泽浅。
那剑光普通人是看不见的。
普通人更不该看见黑白的魂魄,此刻就该像小区里其他人一样,安安心心睡在床上。
一只普通的狗也不会从四楼蹦出去又蹦回来,阿黄在喉咙里呜呜发声,趴在毯子上装死,觉得自己闯大祸了。
漫天银光落下,化作万千剑雨,只一招,苏泽浅就扫干净了小区里所有的黑色魂魄,被完美避开的白色魂魄继续游荡着,灵智朦胧的小东西们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阿黄躲得很及时,苏泽浅根本没看见它。
但这不妨碍年轻人从窗户翻进师父家里。
阿黄瞪着眼睛看他,又看了看床上装睡的莫洵,决定顺从本能,嗷呜一声往苏泽浅身上扑过去。
因为修了剑,神色越发冷淡的年轻人接住了他,嘴角漾开一丝笑纹。
阿黄叫出了声,莫洵就顺势“醒”了,他拧亮床头灯,看见了房间里的年轻人,装模作样的愣了下:“阿浅?”
苏泽浅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消失了,年轻人的眼神极其复杂,莫洵这回是真愣了:“阿浅?”
“师父。”
苏泽浅狠狠咬了下嘴唇,立时就见了血。
心中有愧的莫洵都被他吓住了。
如同中元夜做徒弟的喊了他三声,这个重逢的夜晚莫洵也喊出了第三声:“阿浅?”
相似的画面预示的相似的进展。
上一次莫洵抖出了他的秘密,那么这一次,轮到苏泽浅了。
“师父,”苏泽浅看着莫洵,表情即克制又挣扎,“我选第二种。”
莫洵:“……什么?”
“我选第二种,”苏泽浅看着莫洵,目光清醒明亮,“我跟着你,跟一辈子。”
莫洵装模作样的冷静维持不住,连声音都打了个颤:“你在、在说什么?”
“我没忘,师父。”把话说出来后,苏泽浅像是卸下了负担,脸上又带出了些微的笑来,他重复道,“我没忘。”
“忘忧草对我不起作用。”
“我都记得。”
第三十九章()
莫洵花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清楚。”
在莫洵沉默的时间里,苏泽浅解下了背后的剑,握在手中,然后在床沿坐下,他面向外,侧对莫洵,却没有看他,视线直直投出窗外。
床柔软的陷下去,年轻人的姿态既亲近又疏离,莫洵心里一疼。
听见莫洵的问话,苏泽浅的视线没有移动,嘴唇颤了下,清凉的嗓音缓缓的淌出,带着字斟句酌的谨慎,以及些微的自嘲。
“师父,你,真的很狡猾。”
“榕湖大道上那次,你明明看见鬼了,不否认,只问我看见了什么,在李木店里也是,你明明什么都清楚,却总要等别人问了才开口,给出的答案当时听着没什么,现在想想却是模糊的,更别提到了山里,说到王老师的时候……”
“现在又是这样。”苏泽浅终于转过头,和莫洵对上了视线。
中年人脸上笑意全无,勉力维持的平静下是难以言说的慌张。
莫洵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慌的,那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现在不过是被徒弟戳穿了,有什么可慌的?
但是啊……他怎么会,还记得?
苏泽浅看着莫洵,年轻的剑修周身气势锋利,没表情的脸更显得冷清。然而冷清不是冷情,年轻人胸膛里是满满当当的一腔温情,充盈到令人疼痛。
“你不敢确定我是真的记得,还是在诓你,所以让我‘说清楚’。”
“真狡猾。”苏泽浅低声念了句,又笑了笑,笑容转瞬而逝,说不出的惨白,“不过没关系。”
“这是理所当然的,应该的。”
在莫洵的记忆里,就算自己有意引导,苏泽浅也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的话。然而今天晚上显然是个例外,莫洵只说了三个字,而苏泽浅给出的回复三百个字都不止。
“我真的都记得,从被鬼王拘魂,到大殿里的谈话,你的身份,你给我的选择,以及那句……”
“——那句喜欢……”
“我都记得。”
给出了证明后,苏泽浅终于停了下来,莫洵愣愣的看着他,脑子里轰隆作响,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
阿黄觉得室内气氛不对,偷偷溜出了房间,在客厅冰凉的瓷砖地板上焦躁的转来转去,想偷听又不敢。
苏泽浅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莫洵,昏黄而朦胧的灯光下,年轻人的一张脸仿佛泛着冷玉般的光。
莫洵干涩开口:“你怎么会……怎么会记得?”
“师父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硬要我找一个理由的话,大概是因为我真的不想忘吧。”
“我不想忘记关于师父的任何一件事情。”
“如果遗忘是因为我太弱,我会努力,去赢得知晓的权利。”
“我想跟着你一辈子。”
中元夜,他被鬼王掐着脖子,看见对面年轻的男人时苏泽浅诧异、惊讶、不敢置信,然而这些情感之后还有一份不容置疑的欢喜,无形中仿佛有一段距离被拉近,那头的模糊东西变得清晰起来。
大殿之中,莫洵的那句忘记是惊天霹雳,劈出了苏泽浅从所未有的愤怒和无力,年轻男人的那句喜欢也是霹雳,劈得苏泽浅茅塞顿开。
和殷商交往中的那些违和、犹疑、不确定,在那一瞬间统统有了归宿。
他的被动,他的不接受,不是因为不懂,不开窍,而是因为心里早就有了一个人,再容不下其他。
所以当莫洵在酒桌上开玩笑说他是儿子的时候,苏泽浅无法接受。
所以当被鬼王扔出去,被黑雾吞噬的时候,苏泽浅一点不觉得失望,他的命是莫洵救的,莫洵不想要了,那他也没反驳的立场。只是有些悲伤,悲伤才知道了师父到底是什么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师父,让我跟着你好吗?”
在苏泽浅的注视下,莫洵溺水般的呼吸困难:“你知道跟着我是什么意思吗?”
“没有自由,要时时刻刻被我监视着,不能和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有深入交流,更不能成家养小孩,你一辈子就毁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你现在说知道,但未来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苏泽浅说,一弯笑意出现在他嘴角,他看见莫洵再没了平日的温和从容,露出一副丢盔弃甲的狼狈相,心里有些小得意,“修士天师感承天道,不妄谈不虚言,我说不后悔,就不会后悔。”
卧室里那么安静,客厅里阿黄嗒嗒嗒的走路声清晰得仿佛是踩在心上。莫洵几乎是在垂死挣扎,苏泽浅是他一手带大的,他哪能听不出年轻人话里的意思:“那么殷商呢?”
“我对他说‘对不起,我是剑修’。”
“剑修,好个剑修,”莫洵狼狈而恼怒的笑起来,“我从没见过这么伶牙俐齿的剑修!”
莫洵一抖被子,风携着灵力平推过去,把苏泽浅从床上扫下去:“去客房睡!”
苏泽浅不想让莫洵混过去:“师父你答应了?”
莫洵哼一声:“你觉得呢?”
他看苏泽浅一副不给答案就赖着不走的模样,扬声叫道:“阿黄。”
客厅里黄狗耳朵一竖,立马跑了进来。
莫洵掀被子下床,把衣服穿起来:“不是谁都能跟在我身边的。”
阿黄一听,觉得自己被表扬了,咧着嘴摇起尾巴。
莫洵穿戴整齐,抬手做了个下拉的动作——动作才开始就顿住,中年人看了苏泽浅一眼,复又躺回床上。
苏泽浅不明所以又不敢问,好在疑惑没持续太长时间,平日里隐藏着的,覆盖了莫洵家的结界发动,同样是黑色,却和鬼王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雾气从平躺在床上的中年人身上涌起,年轻的魂魄从人类的壳子里坐了起来。
莫洵的灵力收敛的滴水不漏,除了头发长些,袍子复古些,乍一看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
恢复了本体的莫洵重复了刚刚的动作,抬手一拉,扯出了一道黑色的缝隙:“都跟我来。”
阿黄对苏泽浅汪了声,好像在安慰苏泽浅别怕,甩着尾巴跟着莫洵走了进去。
苏泽浅抬腿跟上。
老林中特有的湿润空气扑面而来。
苏泽浅第一步跨进缝隙,第二步跨出,人就又回到了山里。
月光朗朗而下,四围林木合抱,置身处是一片白地,空中灵气炽烈。
莫洵身边的黄狗已经变成了琥珀色眼睛的小童子。
被当做神祭拜的鬼对苏泽浅说:“和他打一场,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跟在我身边。”
阿黄的三百年修行在山里排不上号,但妖先有妖力才能化形,和人类相比,在术法修行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犬妖阿黄修行三百载,人类苏泽浅入门三个月,怎么想都是前者更厉害些。莫洵虽然没说要打败阿黄,苏泽浅才有资格跟在他身边,但安排这场比试本身便有了拒绝的意思。
苏泽浅不想让莫洵有机可乘,问:“怎样才算有资格?”
莫洵直白的说:“我说了算。”他根本不给苏泽浅讨价还价的余地。
但如果苏泽浅能打败阿黄,莫洵就算再不乐意,也只能承认他有资格。
阿浅必输无疑。
莫洵想。
可回忆起小区里苏泽浅华光耀耀的漫天剑雨,莫洵心里多了几分不确定。
“啊啊?”还不会说话的阿黄比划着问开始吗?它心思单纯,不会去想为什么要和苏泽浅打架,只要是莫洵的吩咐,他去做就对了。
苏泽浅持剑一礼,一板一眼的套路显然是桃木教出来的:“请。”
山中的这片空地是专门用来给精力过剩的原住民们打架斗殴的,山里人种族各异,打起架来会引发各种奇奇怪怪的效果,山里人见得多了,瞅见再奇怪的场景也不在意了。
但人和妖切磋带起的灵力风暴却已经有几百年没遇上了,阿黄和苏泽浅一开打,就引起了无数山里人的注意,可敢来围观的却是寥寥,因为它们发现莫洵在。
才送走苏泽浅又发现他回来的桃木跑来了,和桃木在一块儿的甘草跟了来。察觉事情大条了的老王冲了过来,莫洵出现就会出现的白也来了。
还有一只胆子特肥的胖兔子,蹦到莫洵脚边,把自己团成团,不声不响的蹲着看。
跑来围观的一群人相互看看,白代表大家保守发问:“怎么回事?”
莫洵不答反问:“苏泽浅在山里三个月,你们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听惯了莫洵“阿浅”、“阿浅”的喊,“苏泽浅”三个字一出来,在场的人都是表情一变。
中元夜,忘忧按照莫洵的意思,给苏泽浅服下忘忧草,意在让他失去当晚的一部分记忆——莫洵的真实身份,以及他只说给苏泽浅一个人听的话。
苏泽浅还会记得莫洵是他的师父,也不会忘记自己入了山,学了本事,中元夜发生的事情他也会有大致的印象。
莫洵还让忘忧给了苏泽浅一个暗示,他得留在山里把剑术学成才能出去——这是为了从鬼王手里保护他。
没有人类能抵抗万年忘忧草,所有人都没想过忘忧会失败。
但接下来的几个月,苏泽浅的表现确实有点不对劲。
莫洵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有问题:“怎么?”
白难得哼哧着说不出话,老王接过话头,表情也很复杂:“小苏他……太拼命了。”
第四十章()
山里的妖精都是历经劫难才修成人形的,吃的苦足够多,尤其是寿数悠长的老王,不仅自己经历得多,看见的更多,能让他表情复杂的说出“太拼命”,那一定不是一般的努力了。
莫洵心里滋味难言,他想到了苏泽浅对他说的话,如果因为自己太弱而被迫要忘记,他会努力去赢得知晓的权利。
小少年跪在他面前说要去学厨,和老王说“他是为了你”的画面在眼前交替出现,最后定格在元宝山庄中,苏泽浅答应李木入天师行时斩钉截铁的表情上。
莫洵问老王苏泽浅到底如何拼命:“怎么说?”
甘草疑惑的问道:“拼命就是非常非常努力认真嘛,现在的重点不该是他为什么没忘记吗?”
单纯的小姑娘继续疑惑着:“如果是忘忧草没作用,那么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都记得,不是像话本里那样一点点记起来。那他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
甘草自顾自的分析了起来:“怕我们再给他喂一遍忘忧草吗?可现在告诉了莫大人不是一样吗?”
白:“忘忧草只能用一次。”人类承受不了两次忘忧草的效力。
山神的视线在莫洵身上:“那天你和他说什么了?”
老王也反应过来:“小苏会那么拼命应该就是因为你说的话吧。”
老王教过苏泽浅太极,知道年轻的认真与努力,但这次,他的认真程度和那时候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
莫洵:“我说了……”
活了那么长时间,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的“喜欢”,莫洵不想留下遗憾,于是想着苏泽浅不会记得,就放纵了一把。
“我说了一些……”那种话怎么可能告诉别人,“……很直白的话。”
在场的都多精明,老王直接笑了:“哦,一些不能说给我们听的直白的话。”
然而他们猜测的方向却是莫洵告诉了苏泽浅自己的秘密,就连白也不敢保证,自己知道莫洵的所有事情。
他们理所当然的想,莫洵告诉了苏泽浅秘密,然后又告诉苏泽浅因为他太弱,所有不能知道这些秘密。
有关遗忘与困在山中的事情,不止老王找莫洵谈过。
随即山里人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又一个重点:“苏泽浅没忘,又不能再给他吃一次忘忧草,那怎么办?”
服两剂忘忧草人类会把生存的本能都遗忘,会死。
能让人忘记前尘往事的只有忘忧草,其他精怪们只能“无中生有”,让人以为自己做了实则没做的某件事,却无法改变过去。
“让他呆在山里?”白望向莫洵,山神表示怀疑,以莫洵对苏泽浅的宠爱,舍得么?
“或者你回来吧。”
身份暴露,老王回到了山里,人类社会里的那个少年宫看门大爷,因为一场急病死去了,是莫洵给办的葬礼。
只要莫洵回到山里,就算苏泽浅知道他是什么人也没关系了。
甘草:“话说起来,莫大人为什么要到山外面去呢?”
“为了不和人类社会脱节,”白回答,“也为了在恰当的时间点,和人类彻底脱离。”
所以谁都不能代替莫洵去外面。
至于老王……他是去体验生活的。
小少年桃木抓住了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重点:“莫大人,苏泽浅为什么会和阿黄打起来?”
“我不可能回山里,也不想把阿浅关在山里。”莫洵说,“那么就剩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