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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法国一个照相机,是双头的,看起来可以起鼓。战事起来经济紧了,他想省一点
片子,用手捂着一面,只用半边,每张不是可以照两次吗?被警察看见了以为是奸
细偷照,报告到省里,幸亏正在开省务会议,因为他们常看见我们到朱家进出又住
在警察厅长楼上,所以郑重其事地报告上去。尹任先是财政厅长,也是元任的老朋
友,都对省长说,动不得,是某某学者,等我们查清了再说。朱一回家赶快到我们
住处来问,元任告诉理由。并且有个人问元任话,元任没有回答他,他们以为是日
本人不懂中国话,也是一个疑问,以后我不让元任一个人出去照相了。梁思成的一
个助手一不小心都被打和关起来了。不久政府公务人员也来了更热闹了。那位吴之
椿则妙不可言,他闻到太太在九江下船,他就急急地赶到九江,不知如何弄到南浔
铁路的车票,上了车去强占了四个坐位。他们夫妇两还和老妈子站在椅子外面,不
让别人进来坐,因为小孩睡在里面。那趟车是专给运军人家眷用的,无位坐的人自
然抗议了。问他们何人允许这样的,吴回说是吴玉峰将军批准给他们两面椅子的坐
位。等了一会一群人来了,一个人问吴,你和将军是何交情,怎么准你特别?吴回
他是我的学生,早给我预备了通知我的。那个人指指自己的鼻子说,我就是吴玉峰,
你不认识我吗?我何时给你弄火车坐位的?这是大家公共避难用来专门给军人家眷
撤退后方的,无人能占如此多地位,两面争吵,在半路一个小站上停下来叫他们出
去。以后不知如何设法带了个消息到长沙,杨振声他们设法弄汽车,在一百多里外
接到长沙。一到吴之椿就大病了。我们去看他,他只拱手对元任说,对不起我们报
应报应。路上消息是丁绪贤夫妇俩同在一个车上告诉大家的。我想这一段故事陈之
迈也许知道得很详细吧,因为那时他也到长沙了。他和黎女士就是那时结婚的。我
们大家虽然挤到一块避难,倒是过得很快乐。有一天早上彦堂两手抱着一个孩子在
我们房门前走廊上两头走(因为我们的正房栏檐宽点),我看他也不会抱的样子,
小孩都要掉下来了似的,我对他说小心点,不要给小孩掉了,太太要骂的,他回我
早知这个年头也不来这一手了。我们大家听了,都大笑起来了。以后我常常拿他来
开玩笑,今天来不来这一手,明天来不来那一手的。没料到他们好些人比我们年轻
比我们避难的少,而反倒都作古了。
我们在长沙和李家虽然每家有两大间房子,但是人不少,所以一切家具都没买,
知道不过临时地过家,所以床也是木板加稻草褥子,方桌一元一张,大约三尺见方,
面子可以拿下来的,腿也可折起来,日里当桌子用,晚上折起来让地方搭地铺给孩
子和老妈子们睡觉。如此相安了四个月,日机又来了,只得再向后方撤退了。
在长沙大家住下来倒是安居乐业的,以为可以定下来了,小孩们都进了学校了。
但是在小孩们当中忽然发生了一个小问题。有一天小中小竺和小祈三个人都来对我
说,我们不能进学堂了,受不了气味和吃午饭,因为大辣椒炒小辣椒,我们闻了打
喷嚏不停,吃到嘴里更受不了。我对她们说现在避难期间,第一你们不能废学,因
为这个仗不知何日才能打完,不管到什么地方只要有学校一天都得读一天书,第二
学费付出去不容易,连维持家用和我们吃饭都得省下来给你们进学校用,如何能半
途而废呢?三女来思她是和大女如兰另进周南学校,她就不平地在旁边多嘴说,妈
咪你不要骂她们,你自己去查看查看就知道了。我一想她说得不错,第二天送她们
到学校我就一同去了。哪知一进学校大门就打喷嚏不停,再看她们用一个大木盆给
些辣椒大的小的绿的红的放在一道,再用一个月牙刀从上面往下舂,连辣椒子都在
里面,一面放点盐一面舂,他们自己也打喷嚏不停。我问他们做什么?他们回答我
说做菜用的。如此一来,我可相信外省人不能维持下去了,而小孩们更难呆下去,
只得给花的钱忍痛叫她们三个人退学。可是“大辣椒炒小辣椒”这句话,一直留传
到现在还常常说呢。
没有过几天日本的飞机又追着我们大家到长沙了。头两次没炸,只放警报。外
路去的各大学和中央研究院的人都避到圣经学院地下室去,算是防空壕。元任对蒋
梦麟说这个办法不好,万一一个炸弹下来,学术界要人全完了,一个不留,他还改
编了外国成语说:“不要把所有知识阶级放在一个地窨子里。(Don ‘t put all
eggheads in one basement)蒋摇头说真没有办法,只这个地方结实一点,若真的
再来炸,只得又撤散到别处去。我们定的再退就是到云南。但这么多人和经济两个
问题,都是不容易的事,一连避了三次,大家就公举蒋先到云南去一趟和省长龙云
接头。我们在避难中也有些笑话,比方郑桐荪太太(陈省身的岳母),她本来患血
压高,平日连走路都坐轮椅。警报一来了,她就大跑起来了,从住处一直跑到圣经
学院地下室,大家都希奇得不得了。我说这不是怪事,因为一慌张,就忘了自己,
并无大害,只不要提醒她就无害的,这都是心理作用。一次我正在住处等小孩回家
和唐生智的侄女婿在走廊说话,日机就在头上飞过,里面的人都看得见,和在南京
一样地低飞。十一月二十四日这次可真轰炸了,地方在火车站,伤了很多人。一点
钟后湘雅医院有人打电话给我,叫我一同去救受伤的人去,因为我一到长沙后就加
入了红十字会服务。到了火车站,看他们乱得一塌糊涂。医药材料都没有,受伤的
人也无处送,只得就地安插。好在火车站地方还大一点,还有一阵人啼啼哭哭的,
我问为什么?他们告诉我车站旁边一个礼堂办喜事被炸中了,新郎未死,而新娘只
存了一条腿,还穿着红绣花鞋呢。我赶去看已搬走了。我看没有需我的事,就回家。
大三两女也正回来,一头灰土,因为她们正由周南学校派出去尉劳军队。大女是在
军乐队里,她们到了半路轰炸机到了就避在路边小店门口,震动得一头的灰土,老
三说幸亏炸弹没到我头上。
如此接二连三地来了几次警报,大家又商量往后方撤退了,元任和济之就去和
一位姓徐的接洽车的事,陶孟和也在内。元任的意思是要退就退到最后方,而他们
还要先到阳朔,说向来听说桂林山水甲天下,而阳朔山水又甲桂林,所以要到广西
去。元任那时自然无心思去玩山水,而且我们家产尽亡,他身体又未复元,当然不
在乎这些上头了。他就说若退就到云南和各大学在一道最好,所以另和章元善坐华
洋义赈会的车子一同到云南。梦麟和月涵也非常赞成此举,并且托元任先到云南后
和建设厅长张西林,教育厅长龚自知给各大学接洽住处,因梦麟已去过一次还未谈
妥,所以要元任再和他们谈妥一下,各大学再动身前往。
二十七年一月十二日从长沙动身(史语所和社会研究所已走了)。因别人不肯
带张奚若和丁绪宝两家人走,我就和章元善商量,大家挤挤好了。章虽然是个独断
的性情,但是被我一说答应了带丁家,因为他们有小孩子。同车还有张绍镐家,也
是有小孩子的。好在是一个大长途汽车,再加一辆小点的私人汽车,一共二十八个
人上路。一路争吵的事虽然很多,可是章只听我和元任的话,路过广西省城桂林,
到处很难找旅馆,也因为那时撤退后方的人太多了,而史语所和社会所等人还停留
在城中一个大旅馆内未能动呢,因为省政府还未拨车给他们,停在那儿不能动。我
们到时无好旅馆住,只得住在一个车夫们住的旅馆内。第二天章带元任去拜望省主
席,元任说我不要去看这些大人物,章说不能不去,因由广西经过镇南关、谅山这
一带非由省政府派车送不可,否则不能去,而你老兄又是多数人知道的,去一下效
果很大。元任无法只得和他去了,那时省主席是黄旭初,哪知一见到他就和元任说:
赵先生我天天办公前总和你谈谈天才去公事房。元任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他又请元
任二人去到他休息室内去看看,他们两人更莫名其妙地对看着,还以为他有何秘密
要谈,只得跟着他进去。到那儿一看,不觉大笑起来。原来他的床前放了一套元任
做的国语留声片,有一片还在机器上转动呢,他说每日我至少都要听一刻钟或半点
钟我才办公呢。他去停机器,章偷偷对元任说我们的车子一定要得到了。黄回头说
你们来要车的?到哪儿去?章说华洋义赈会同人家眷往云南退,中央研究院一部到
阳朔,赵先生一部也到云南。他问一共要几部车?元任回他语言组还有几个人加入,
一大一小也够了,我们还要在此地等人来加入,还待四五天才能动身。他一口答应
照办,并且请元任他们第二天吃晚饭,又问下午在旅馆不在?章赶快回他我们因找
不到地方住在一个小旅馆里,不必劳驾来看。元任就说下午还要去看别的部分人,
明日一定再打扰吧。
回旅馆告诉我们走的事是办妥了。元任还要去看看其余停在大旅馆里一班人。
一见到他们,他们就问你们到云南去的,为何也来此地?我很快地回他们也来看看
山水的,济之倒老实回说他们在此不得动了,等车还无消息,问我们如何?也是我
回得很快一切办好了,四五天就走。济之问如何办的?元任告诉他章带去见省主席
他一口答应了。大家哼了一声不响了。第二天早他们来看我们,笑我们为何住在车
夫旅馆里?我实在忍不住只得又回他们,我们虽住下等旅馆,可是省主席还要来拜
望我们呢,比住在大旅馆里无人问得好多了。大家对我瞪瞪眼,我的做人从来不喜
欢人家刻薄,但是若遇到刻薄人,我可以比他更刻薄地回他。大家彼此挖苦了一阵,
他们就谈到正事上去了。济之等托元任当晚吃饭时和黄主席催运送的办法。(那时
好像广西省内一切运送等等车辆,必须归省政府的批准方能行动似的,我可记不清
了。)那天晚上元任就再三和黄旭初提到此事。他一口答应照办。他没请太太们,
我就提议去吃特别广西饭馆。本想吃他们的特别点心的,可是四点钟以后就没有了,
也不会点广西的菜,随他们拿来,哪知和湖南菜相像,多数是咸鱼腊肉等等。第二
天中午我们去吃他们的特别点心了和狸猫。下午车夫就来问何日动身?章和元任正
睡午觉,我叫了问他们。章告诉我在广西不能叫人家车夫的,必须叫司机。以后我
们大家商量商量并无别的事须停留,不如早点动身吧,所以第三天一早就走了。出
了省城到乡下,章叫我坐小汽车先到一个地方打尖(吃饭)定菜等等。广西的三餐
饭同安徽一样,早上是正式开饭,午餐不过是点心等等。可是我们这一班江浙人吃
不惯硬的早饭,但是到了中午就饿得不得了了。小孩们听说午饭由我去办,都高兴
得不得了,大叫多预备一点。我到了乡下路边一个小饭馆问他们有什么吃的?只有
一大锅汤在那儿煮着,挂了一只鸡和一块肉在桌上,其余什么都没有,连鸡蛋也没
有,素菜更不用说了。而鸡和肉上爬满了苍蝇。我想章最讲卫生的若是看见一定不
肯吃,我叫店里人给苍蝇打去放在热锅里大煮十五分钟,用医学消毒的方法一定无
害的。切了两大盘,可是盘子用水来洗也脏得很,叫他们放在汤锅里烫一下,拿出
来刀板也够脏的了,只得就盘子切切。饭是蒸的当然无危险。他们一到大家就大吃
大喝起来了。杨时逢就想说,我对他瞪一眼,他就不开口了。我说几点钟以后我对
你们说个好故事,现在大家安静一点休息休息。一路风景真好看,大家又吃得饱饱
的,高兴得唱的唱说的说,章说还是大阿嫂会办事,以后都归大阿嫂办吧,小车归
你坐。我回他自然了,因为我是医生,自然会办事了,但是坐小汽车不要你在内才
能办事,你多插嘴这个那个的,事就不好办了。章的舅嫂大拍手说回得好,因为他
们两个人一路吵,章说大阿嫂对的,要办成功一件事务必能独断,才能办成,别人
多出主意不能成事的。我说都对,公有公理,婆有婆理,好了不要争了,大家留点
精神吧,争得不舒服晕车吐了又要怪我办的不好了。其实我的话是双关的,丁声树
笑笑不响。丁声树、董同龢那时都未结婚,只杨时逢一家四口从广西起语言组的人
都随我们走了。到晚饭时大家又来推我办,我说不来了,让我担了几个钟头心累了,
找个大城市大饭馆去吃一餐安安稳稳的饭吧。章疑心了,问我怎么?我说没怎么,
小地方费事想,等于我给你们做饭,章说大阿嫂做的事谁可以抱怨,我回他就是恐
怕你抱怨,大家笑笑,以后才告诉苍蝇的故事。
经过龙州以后我们住在柳州一个大点的旅馆,这一路虽险,可是风景好极了,
一路我们还吃了活鳜鱼。过镇南关就入法境,关上人还要查一下行李,可是他们知
道是避难的,只查了一个箱子就算了(广西省政府有个程委员陪着去的所以没很查)。
从这儿起就改坐火车。
到谅山后大家住在一个旅馆里,因为这是个大地方了(一路往往一个旅馆住不
下就分了住)。章又提议这两天大家自由一点吧,各家归各家自由行动和吃用(因
为以前每日差不多六十元一天呢)。我知道他也是受累还受人抱怨真够了。他们休
息一下就一家出去玩。我们也无心出去玩,就在旅馆走廊上看看外面,只一下功夫
看他们又全回来了,而且脸上都不好看的样子。大舅嫂口快就问为什么不多玩玩,
我们大家还没出去呢。章家老六最小的嘴快,说不要去了,我们才转了一个弯就被
人偷了,哪是偷,就是抢么!从爸爸身后伸手就给自来水笔抢去就跑了。大舅嫂哈
哈大笑说你爸爸怎么会被抢呢?我说不要再说了。一路就是他们两人争吵得不停。
所以谅山只住了一夜,旅馆主人是中国人,和我们大谈受法国人压迫的苦处。
从谅山到河内还去看了一下法国办的远东学校和博物院。看店内的小洋娃娃好
玩还买了两个给老三老四,以后她们一直留着做纪念。老二最懂事,赶快说我们大
了不要了,并且现在没有钱,其实她最喜欢玩洋娃娃。从河内又包了一节四等木板
火车(只有这种车),大家两面半坐半靠,中间堆行李,软东西就算靠背。经过牢
开(其实就是“老街”两个字)又入中国境,因黄主席打了一个电报给云南省政府,
所以一切未查,只给一个无线电收音机扣下,以后也给运送来了。一路经过七十个
山洞。有一天一眼可以看见四个山洞。火车上无吃的,非得停车时叫面担子上车可
以点什么,他们当时煮给你吃,并且做得非常可口,但是无味精在里面,一路大小
总算平平安安地到了云南昆明。昆明有一八九六公尺高,天气温和,就是潮湿一点。
我们是由章的连襟彭陆炳工程师招待一切。他给我们定了拓东路六六三号华洋义赈
会当日造云南公路起点留下来的办公室,由彭租下来给我们大家住。房子很大,楼
上下十几间,每间不隔到顶,像笼子似的。后面还有六间下房,也可以住人,只要
九十五元中央币(在那时是很贵的了),大家分摊,以住房占多少定价。第二天一
大早元任就去拜看龚自知和张西林谈各大学(那时还未成联大呢)住处事,他们非
常努力帮忙。就给拓东路的迤西会馆作为各大学的临时住处(以后才又迁到昆华师
范和工业学校等处,成为西南联大)。元任又和熊庆来商量了一阵(熊那时是云南
大学校长)。还有金龙章在云南也很重要的,他又是清华学生出身,所以帮忙很多。
我们到菜市去买东西比长沙等处便宜多了,因为他们那时还都用云南钱制呢,我们
用钱他们叫中央币,所以我们从长沙到昆明每人一路用下来只花了九十五元中央币。
在昆明买东西都还照云南币算,所以我们觉得便宜得不得了。可是我们到的第二天
住处出了一个大事就是二月一号到二号,五个小孩都呕吐得不得了,而丁家小男孩
更昏迷不醒。赶快托彭家给他们都送入医院检查,说是中毒。我想房子干干净净的
从哪来的毒呢?要么毒蛇住过喷毒气也许有的。我就一个人在园子里走来走去的想
原因和查看,看见小孩们用砖搭了一个小灶,在那儿还掐了一堆花在上面当菜,周
围一大些砖瓦等等,并且那些花也是我们常见的。我只得带了些又到医院去看他们,
见丁家弟弟醒过来了,吐了一大些黑血。其余还有点头痛,不过都见好了。我对医
生说,我一点异常的东西都没见到,只找到小孩们玩的花草而已,就给带去的花给
他看,他也很认真的说拿去化学试验,因为还有很多外省人来呢,我们不得不注意
一点。隔了一天报告出来,果然有毒,幸亏不太厉害,五天就出医院了。
从二月八号起一大些人陆续的都到昆明。十五日蒋梦麟到,一六、十七两日蒋
廷黻、周培元、王慎名、张奚若等也到了。二十六日蒋太太、萧伦徽、罗莘田等又
到了。二十八日大学到了五十个人。任之恭夫妇来无处住,和其他很多人就住在我
们楼上地板上放被睡。(写到此想到日前任之恭来还谈到此事的呢。)我们住处楼
下就给凌纯声、吴定良、萧伦徽等办公,后面小屋芮逸夫、劳榦、董同龢、丁声树、
杨时逢等办公。一两个人的,也就住在那儿,人多的家誉就另找房子住。十多人的
伙食就成问题了,我无法只得叫关景来管大家的。每人出十一元一个月,因为关景
来从前在小桥食店做过跑堂的。(所以有人以后又造谣言说赵太太在云南又打算开
饭馆子了。)虽然在那种乱搬时代,可是只要有一点定下来的时候,大家总还坐在
书桌上办公或写东西。二月底孟真来信要史语所的人全聚在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