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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者,恐因不便泄露徐氏早有密报之事。是年四月钱徐两人或又会于扬州,流传转述,事后赋诗,庶可避免嫌疑,且借以见徐氏所为有合于孔光不言温室树之义欤?
此题后第叁题复为“挽西蜀尹西有长庚”二首,其第壹首“万言书上黄扉寝”句下自注云:“西有为余上书蜀相,不蒙省答。”“蜀相”当指王应熊而言。
明史贰伍叁王应熊传略云:
王应熊字非熊,巴县人。(崇祯)六年特旨擢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八年乞休去。延儒再相,患言者攻己,独念应熊刚很,可借以制之,力言于帝,十五年冬遣行人召应熊。明年六月,应熊未至,延儒已罢归。延儒被逮,不即赴,俟应熊至,始尾之行。一日帝顾中官曰:延儒何久不至?对曰:需王应熊先入耳。帝益疑之。九月应熊至,宿朝房。请入对,不许。请归田,许之。乃惭澽而返。”
寅恪案:非熊本玉绳党,即使再任,当亦未能起用牧斋,可知牧斋在当时实负宰相之望,为朝野所推,故延儒尤忌之也。因并附记之,以供参考。
抑更有可论者。初学集柒玖卷末附瞿稼轩跋语云:
先生平生持论,一味主认和平,绝无攲帆侧舵之意。特忌者不知,必欲以伐异党同之见,尽力排挤,使之沉埋挫抑,槁项山林而后快。假使先生得乘时遘会,吐气伸眉,以虚公坦荡之怀,履平康正直之道,与天下扫荊棘而还太和,雍熙之绩岂不立奏。而无如天心未欲治平,人事转相挠阻,岁月云迈,白首空山,徒令其垂老门生,闭户诵读,共抱园桃叹,此式耜于编纂之余,而窃不胜世道之感也。因并述之,以缀于后。崇祯癸未八月门人瞿式耜谨跋。
寅恪案:初学集为稼轩承牧斋之命编纂校刻者。今初学集目录之后载稼轩后序,末署“崇祯癸未九月朔日”,此外别有跋语,即上所节录者也。此跋语附于柒玖卷之末,下一卷首载“上阳羡相公书”及“寄长安诸公竖”,据是可以推知牧斋当时实有意特列两书于次卷之首,所以见其在崇祯朝出处本末,与阳羡始合终离之关键。瞿氏跋语所言,牧斋平生持论“无攲帆侧舵之意”,即“含弘光大”之义,忌者必欲使之“槁项山林”,即“领袖山林”之旨,故稼轩之跋与牧斋之诗可以互相证发也。此“癸未元日杂题长句”第陸首第柒句“千树梅花书万卷”,亦是牧斋自道其当时之实况,赋此诗时绛云楼虽未落成,但牧斋之家所藏书籍早已甚富。茲不须广引,即取前论东都事略时言及之“钱嗣美墓志铭”中“余家居访求遗书,残编落简,捐衣食无所恤”之语可证知也。至“千树梅花”乃指拂水山庄之梅而言,前论东山酬和集壹“新正二日偕河东君过拂水山庄,梅花半开,春条乍放,喜而有作”诗时已详言之,茲可不赘。唯牧斋举此以谢绝玉绳,亦更在其故。
初学集壹伍丙捨诗集上“阳羡相公枉驾山居,即事赋呈四首”其一云:
阁老行春至,山翁上冢回。衰衣争聚看,棋局漫相陪。乐饮倾村酿,和粒垡懊贰T档烫依钍鳎灰晃
其二云:
黑头方壮盛,缘野正优游。月满孙弘阁,风轻傅说舟。鸱夷看后乘,戎马问前筹。侧席烦明主,东山自可求。
其三云:
堤柳眠风翠,楼花笑日红。秾华欺冷节,妖艳仗天工。舟楫浮春水,车茵爱晚风。暂时忧国泪,莫洒画桥东。
其四云:
若问东山事,将无畏简书。白衣悲命驾,红袖泣登车。甲第功谁奏,歌钟赏尚虚。安危有公在,一笑偃蓬庐。
寅恪案:此题前第壹题为“清明河阳山上冢”,第贰题为“寒食偕孟阳璧甫山行,饭破山寺”,此题第叁首复有“秾华欺冷节”之句,可知崇祯十二年己卯清明寒食后不久之时玉绳曾到拂水山庄访问牧斋也。玉绳既亲见拂水山庄园林之胜境,则其“虞山正堪领袖山林”之语尤为适切。才调集伍元微之“刘阮妻”二首之二云:“千树桃花万年药,不知何事忆人间。”然则牧斋此时已拥有蕚绿华之河东君,又何必不忘情于人间买菜求益之书哉!
第陸首“君看松下有清风”句,即王摩诘“酬张少府诗”(见王右丞集柒)云:“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反旧林。松风吹解帯,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盖右丞此诗正可道出牧斋答复玉绳所欲言也。
其七略云:
潘岳已从槐柳列,石生宁在马蹄间。邓尉梅花侵夜发,香车明日向西山。
寅恪案:“潘岳已从槐柳列”句,牧斋实兼采晋书伍伍潘岳传安仁谄附贾谧事,与李百药书贰贰卢文伟传所载,两者合用,构成此句。且因“石生宁在马蹄间”句同是晋人故实(除钱遵王注所引者外,并可参世说新语政事类“山公以器重朝望”条刘注引虞预晋事),遂联想及之耳。遵王注引北齐书卢文伟传云:“卢询祖好臧否人物。尝语人曰:我昨东方未明,过和氏门外,已见二陆两源森然与槐柳齐列。盖谓彥师仁惠与文宗那延也。”以释之,自是不误。惟北齐书本作“两源”,而此注作“两潘”,殊为可笑。恐是由于偶尔笔误,抑或版本目录专家疏于乙部校雠之学所致耶?俟考。“邓尉梅花侵夜发,香车明日向西山”一联,前于论“京口舟中感怀”诗时已及之。邓尉山在苏州府治之西南,故称之为“西山”。但此不过希望河东君病愈出游之意。其实此时河东君正在病中,非真能往游苏州也。
又此诗七八两句之意实暗用晋书柒玖谢安传中“安虽放情丘壑,然每游赏,必以妓女从”及“征西大将军桓温请为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送。中丞高崧戏之曰: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出,将如苍生何?”等语。牧斋诗之“西山”即谢安传之“东山”也,但牧斋赋此诗时正怨望朝旨之不至,则与谢安石大相违异耳。一笑!
第四章
河东君过访半野堂及其前后之关系
(十六)
明季北略壹壹“郑芝龙击刘香老”条略云:
崇祯六年海盗刘香老犯长乐。甲戌四月,又寇海丰。乙亥四月芝龙合粤兵击刘香老于四尾远洋。(寅恪案:“四”字疑当依国榷作“田”。俟考。)香势蹙,自焚溺死。
寅恪案:大云与芝龙同里,熊文灿督粤,令其摄海道,领粤兵共郑飞黄之闽兵合击刘香。平香之役,粤省上状,霖寰功居第一。后来之巡抚登莱,亦是同其前任之曾樱俱与郑氏兄弟关系密切之故,(可参后论牧斋贺孙朝让得子诗条。)当日明廷如此措施,自有理由,而牧斋之不得任登莱巡抚,乃势所必然者也。
至仲含与郑氏之关系,可参明史贰柒陸曾樱传。其文略云:
曾樱字仲含,峡江人。崇祯元年以右参政分守漳南。母忧归。服阕,起故官,分守兴泉二郡。进按察使,分巡福宁。先是,红夷寇兴泉,樱请巡抚邹维琏用副总兵郑芝龙为军锋,果奏捷。及刘香寇广东,总督熊文灿欲得芝龙为援,维琏等以香与芝龙有旧,疑不遣。樱以百口保芝龙,遂讨灭香。芝龙感樱甚。十年冬,帝信东厂言,以樱行贿欲擢官,命械赴京。御史叶初春尝为樱属吏,知其廉,于他疏微白之。有诏诘问,因具言樱贤,然不知贿所从至。诏至闽,巡抚沈犹龙、巡按张肯堂阅厂檄有奸人黄四臣名,芝龙前白曰:四臣我所遣。我感樱恩,恐迁去,令从都下讯之,四臣乃妄言,致有此事。犹龙肯堂以入告,力白樱寃。芝龙亦具疏请罪。削芝龙都督衔,而令樱以故官巡视海道。寻以衡永多寇,改樱湖广按察使,分守湖南。樱乃调芝龙剿贼,贼多降,一方遂安。迁山东右布政使,分守东莱。十四年春擢右副都御史,代徐人龙巡抚其地。明年迁南京工部右侍郞,乞假归。
据此可知仲含霖寰之成事及牧斋之企图。但郑氏与二曾真正交谊密切,与牧斋之仅以文字酬应者大有不同。假使牧斋果得任登莱巡抚,恐亦不得如二曾之能指挥郑氏之水军也。
一为南都与全局之关系。盖当时长江以北受困于李张及建州,已成糜烂之势。江左士大夫颇欲保全南方,以留都南京为中心,聚兵力藉图偏安之局。观石斋“与郑将军书”第贰通云“李大司马方今伟人,所号召豪杰立应,拟与南都诸绅击牛酾酒,以俟麾下”及“与张鲵渊书”云“南都名贤所聚,熊坛老诸公提挈于内,刘良佐诸将匡襄于外。借漕捐资,尚支岁月”等语,是其明证。熊坛老即熊明遇。明史贰伍柒熊明遇传略云:“熊明遇字良孺,进贤人。崇祯元年起兵部右侍郞。明年进左,迁南京刑部尚书。四年召拜兵部尚书。五年以故官致仕。久之,用荐起南京兵部尚书。”并参以上论侯方域代其父恂作书致左良玉,阻其拥兵至南京事,所引诸史料,足见崇祯十六年春间至初夏熊氏亦在南京遥为牧斋共谋王室群公之一人也。
一为关于左良玉之为人,石斋致郑飞黄书中所论,与牧斋撰李邦华神道碑中所言颇不相同。盖石斋深知良玉之为人不可信赖,故欲借郑氏军力以防制之也。夫左氏固不可信赖,郑氏亦略相似。石斋当日或亦有所感觉,但此时所以取郑而舍左者,其关键实在左氏军糈不能自筹,动以索饷要挟官吏,残害人民。前述其拥兵东下欲寄帑南京之事,可为一例,不必多论。至若郑氏所统之兵,军饷既能自给,故纪律亦较严肃。此点尤为当时所罕见,非他军所可企及也。
明季北略壹壹“郑芝龙击刘香老”条略云:
初,芝龙为海盗。崇祯元年五月招之。九月芝龙降于巡抚熊文灿,授以游击。十三年八月加芝龙总兵。芝龙既俘刘香,海氛颇息。因以海利交通朝贵,寝以大显。芝龙幼习海,知海情,凡海盗皆故盟,或出门下。自就抚后,海船不得郑氏令旗,不能往来。每一船例入三千金,岁入年万计。芝龙以此富敌国。自筑城于安平海梢,直通卧内,可泊船径达海。其守城兵自给饷,不取于官。旗帜鲜明,戈甲坚利。凡贼遁入海者,檄付芝龙,取之如寄。
同书同卷郑芝龙小传略云:
海盗有十寨,寨各有主。飞黄之主有疾,疾且痼,九主为之宰牲療祭。飞黄乃泣求其主:“明日祭后必会饮,乞众力为我放一洋,获之有无多寡,皆我之命。烦缓颊恳之。”主如其言,众各欣然。劫四艘,货物皆自暹逻来者,每艘约二十余万。九主重信义,尽畀飞黄。飞黄之富逾十寨矣。海中以富为尊,其主亦就殂,飞黄遂为十主中之一。时则通家耗,辇金还家。置苏杭细软,两京大内宝玩,兴贩瑠毬朝鲜真腊占城三佛齐等国,兼掠犯东粤潮惠广肇福游汀闽台绍等处。此天启初年事也。刘香既没,余皆跪拜投降,海上从此太平,往来各国皆飞黄旗号,沦海大洋如内地矣。抚按又为报功,因升漳潮两府副总兵。后至崇祯末年百计营求,欲得福闽全省正总兵,赍银十万至京师,大小司马手长胆怯,不敢也。至十七年三月,此银为流贼所得。
小腆纪年壹叁“顺治三年十一月丁已明郑芝龙降于我大清”条略云:
王师进逼安平镇,芝龙军容烜赫,炮声震天地。(将降于贝勒),其子成功谏曰:闽粤之地不比北方,得任意驰驱。若凭险设伏,收人心以固其本,兴贩各港,以足其饷,选将练兵,号召不难矣。芝龙拂袖起。成功出告(其叔)鸿逵,逵壮之,入语芝龙曰:兄尚帯甲数十万,舳舻塞海,粮饷充足,辅其君以号召天下,豪杰自当响应,何委身于人?
据上引史料观之,郑氏父子之兴起非仅由武力,而经济方面,即当时中国与外洋通商贸易之关系有以致之。明南都倾覆,延平一系犹能继续朱氏之残余几达四十年之久,绝非偶然。自飞黄大木父子之后,闽海东南之地,至今三百余年,虽累经人事之迁易,然实以一隅系全国之轻重。治史之君子,溯源追始,究世变之所由,不可不于此点注意及之也。茲不避枝蔓之嫌,稍详述之,以俟通人之教正。
至石斋致张鲵渊书所谓黎总戎延庆者,当是芝龙部下之将领。张鲵渊者,当日福建巡抚张肯堂之号(将黄宗羲思旧录“张肯堂”条),其事迹详见明史贰柒陸张肯堂传。唯明史传书字不书号,今同治修福建通志壹贰玖张肯堂传载其字鲵渊,实则鲵渊乃其号,非其字也。熊明遇明史本传及明诗综伍玖熊氏小传皆言其字子良,光绪修江西通志壹叁捌及小腆纪传伍柒遗臣贰熊氏传则谓其字良孺,微有不同。但陈忠裕全集壹捌白云草“赠熊坛石大司马”五言排律,附考证,引明史熊明遇本传以实之。又谈迁北游录纪闻类上“熊明遇”条云:“进贤故大司马熊坛石隐山中。”故知石斋所谓“坛老”即明遇。明史诸传例仅书字,而不书号,实则名与字尚有相互关系可以推寻。至于别号,则与其名之关系颇难揣测。如此节中所论黄李张熊诸人,苟仅就明史证之,殊不能得其联系。此亦读史者不可不知也。
牧斋“癸未四月吉水公总宪诣阙”诗题中所谓“辇下知己”者,当指郑三俊范景文冯飚龚鼎孶等而言。此题第肆首自注云:“上命精择大德,冢宰建帅公以衰晚姓名列上。”可以为证。明史贰伍肆郑三俊传云:“郑三俊字用章,池州建德人。”故称“建德公”。同书壹壹贰七卿年表吏部尚书栏载,崇祯十五年壬午“郑三俊八月任。”十六年癸未“三俊五月免。”故云“冢宰。”范质公与牧斋之关系见前论“题将相谈兵图,为范司马蔡将军作”诗。明史壹壹贰七卿年表工部尚书栏载,崇祯十五年壬午“范景文十月任。”十六年癸未景文仍任原职。十七年甲申二月入阁,三月殉难。至牧斋与冯元飏元飚兄弟关系尤密,见前论“(癸未)元日杂题句”八首之五,及有学集贰捌“慈溪冯公墓志铭”所述牧斋因张汉儒告讦被逮北行,时尔赓任苏松兵备参议特加营护事。
明史贰伍柒冯元飚传略云:
(崇祯)十五年六月召拜兵部右侍郞,转左。元飚多智数,尚权谲,与兄元飏并好结纳,一时翕然称二冯。然故与冯铨通普谊,初在言路,诋周延儒。及为侍郞,延儒方再相,元飚因与善。延儒欲以振饥为铨功,复其冠帯,惮众议,元飚令引吴敫笾<榷‘背延儒议。熊开元欲尽发延儒罪,元飚遽止之,开元以是获重谴。兵部尚书陈新甲弃市,元飚署部事。一日帝召诸大臣游西苑,赐宴明德殿,因论兵事良久。帝曰:大司马缺久,无逾卿者。元飚以多病辞,乃用张国维。十六年五月国维下狱,遂以元飚为尚书。至八月,以病剧乞休,帝慰留之,请益坚,乃允其去。将归,荐李邦华史可法自代。帝不用。用兵科都给事中张缙彥,都城遂不守。
及同书七卿年表兵部尚书栏载:
十六年癸未(张)国维五月免。冯元飚五月任,十一月告病。张缙彥十月任。(寅恪案:谈迁国榷部院表下兵部尚书栏载“崇祯癸未慈溪冯元飚五月任,十月罢。□□张缙彥十月任。”与明史略异。岂元飚久病,十月尚虚留原缺,缙彥代任职务,至十一月元飚始正式开去原缺,而缙彥遂真除本兵耶?俟考。)
可知牧斋与冯铨周延儒诸人之复杂关系,尔彛涤星I妗D琳浮伴轮骸保麖|应为其中一人,自无疑义也。
又龚鼎孶定山堂集载其门人孝感严正矩所撰“大宗伯龚端毅公传”略云:
莅蕲七载,抚按交章类荐,举卓异,行取陛见。上注视嘉悦,拜兵科给事中。居兵垣十阅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于人才士气尤为谆谆致意云。于司寇徐公石麒之去国,特疏请留,极论言官章公正宸惠公世扬,宪臣刘公宗周、金公光宸等皆当赐环。因及钱公谦益、杨公廷麟、忤珰同难之方公震孺,俱不宜终老岩穴。
寅恪案:芝麓时任兵科给事中,请起用自命知兵之牧斋,则不仅能尽本身之职责,亦可称牧斋知己之一矣。至作芝麓传之严正矩,其人与顾横波三十九岁生日金陵市隐园中林堂盛会有关。板桥杂记中丽品门“顾媚”条纪其事略云:
岁丁酉(顺治十四年)尚书挈(横波)夫人重游金陵,寓市隐园中林堂。(寅恪案:园在南京武定桥油坊弄。见嘉庆修江宁府志玖古迹门,并可参吴应箕留都见闻录上园亭门关于市隐园条。)值夫人生辰,(寅恪案:横波生辰为十一月三日。此年三十九岁。详孟森心史丛刊二集“横波夫人考”。)张灯开宴,请召宾客数十百辈,命老梨园郭长春等演剧,酒客丁继之张燕筑及二主郞(原注:“中翰王式之,水部王桓之。”)串王母瑶池宴。夫人垂珠帘召旧日同居南曲呼姊妹行者与宴。李六(大?)娘十娘王节娘皆在焉。(寅恪案:三人事迹见余书中丽品门及同卷“珠市名妓附见”,并同书下轶事门。)时尚书门人楚严某赴浙监司任,逗留居樽下,褰帘长跪,捧卮称贱子上寿,坐者皆离席伏。夫人欣然为罄三爵,尚书意甚得也。余与吴园次邓孝威作长歌纪其事。嗣后还京师,以病死。尚书有白门柳传奇行于世。(可参定山堂诗集附诗余壹。)
寅恪案:澹心所言芝麓门人赴浙江监司任之“楚严某”,今检严氏所作芝麓传云:“(崇祯九年)丙子分校楚闱,总裁为娄东吴骏公(伟业)宋九青(玫),两先生称文坛名宿,与公气谊甚合,藻鉴相同,所拔皆奇俊,得士周寿明等七人,中甲科者五,不肖矩与焉。”及光绪修孝感县志壹肆严正矩传略云:“严正矩字方公,号絜庵。癸未成进士,未仕。国初授嘉禾司理。以贤能升杭州守,代摄学政。寻简饬兵备温处。”故澹心所指即絜庵无疑。茲以余氏所述涉及善持君事,颇饶趣味,因附记于此。
依上引诸资料,最可注意者,牧斋此诗作于崇祯十六年四月,其时正欲以知兵起用,故目当日管领铨曹并此时前后主持戎政之人皆为知己,斯又势所必然。今日思之,甚为可笑。
至牧斋京华旧友可称知己者恐尚不止此数人,仍当详检史籍也。诗题中“二三及门”者当指张国维等。检商务重印本浙江通志壹肆拾选举门举人表载:“天启元年辛酉科。张国维。东阳人。壬戌会魁。”及明史壹壹贰七卿年表兵部尚书栏载:崇祯十五年壬午“张国维九月任。”十六年癸未“国维五月免。”故牧斋所指“二三及门”,玉笥必是其中最重要之人。若熊汝霖,则浙江通志举人表载:“天启元年辛酉科。熊汝霖。余姚人。辛未进士。”是雨殷之为牧斋门人,固不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