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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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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嫂子;失敬;袁腮道;今日怎么没让陈鼻抱在怀里呢?

我豁了你的嘴!王胆挥动着一只小手;气哄哄地说。

妈妈;抱抱……原本是跟在王胆身后;长得已跟王胆差不多高的陈耳转到前边来哼唧着。

陈耳!我弯下腰去;把她抱起来;说;让叔叔抱抱。

陈耳哇的一声哭了。陈鼻把陈耳接过去;拍打着她的屁股;说:耳耳;别哭;你不是要来看解放军叔叔吗?

陈耳伸出手;找王胆。

这孩子;认生。陈鼻将孩子递给王胆;说;刚才还哭着闹着要来看解放军叔叔呢。

这时;王仁美敲打着窗棂喊:王胆!王胆!快来呀!

王胆抱着陈耳;像小狗叼着个大玩具;有几分滑稽;又有几分庄严。她的小腿紧挪着;像卡通片中的小动物在奔跑。

这小姑娘;太美丽了!我说;简直像个洋娃娃!

苏联人下的种;哪能不美丽!袁腮挤眉弄眼地说:鼻哥;你可真够忍心的;听说一宿也不让嫂子闲着?

陈鼻道:闭嘴吧!

袁腮道:爱护着点用啊;你还得用她生儿子呢!

陈鼻踢了袁腮一脚;道:我不是让你闭嘴吗?!

袁腮笑着说:好;好;闭嘴;不过真是羡慕你们;结婚这么多年了;还是天天抱着亲啊;啃啊;可见这自由恋爱的和包办婚姻就是不一样……

陈鼻道: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你知道个屁!

我拍拍陈鼻微微腆起的肚子;道:将军肚都出来了。

生活好了嘛!陈鼻说;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这要感谢华主席。袁腮道。

我看得感谢毛主席;陈鼻道;他老人家要不是主动死了;一切还是照旧呢。

这时;又有客人到来;大家都站在院子里;听我们说话。原本已在厢房里坐定的客人见外边热闹;也都走了出来。

我舅家小表弟金修挤到陈鼻身边;仰着脸说:陈大哥;我们村;都把您传神了。

陈鼻摸出一盒烟;扔给我小表弟一支;自己点上一支;将双手往皮夹克斜兜里一插;很有派头地说:说说看;传我什么啦?

都说你只带了十块钱;就坐飞机去了深圳。小表弟搔搔脖子说;说你跟在一个苏联代表团后边;大模大样的;那些小姐们以为你是代表团成员;一个劲儿地给你鞠躬;你就对她们说;哈拉少;哈拉少……说你到了深圳;跟着苏联代表团住进了豪华酒店;大吃大喝了三天;白得了一大堆礼物;然后你将礼物拿到大街上卖了;换成二十块电子表;回来卖了;有了本钱;就这样倒腾了几次;您就发了。

陈鼻摸摸自己的大鼻子;说:说;接着往下编啊!

小表弟道:说你去了济南;在大街上闲逛;遇到一个老头;在大街上哭。你上去问:大爷哭什么?老头说;出去转圈;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把老头送回家。老头的儿子是济南卷烟厂的供销科长;看到你这人心好;就与你拜了把兄弟;这样;你就能按批发价买到香烟。

陈鼻哈哈大笑;笑罢;说:小兄弟;这不是编小说吗?我实话对你说;飞机;我确实坐过那么几次;但都是花钱买了票。济南烟厂;也确实认识几个朋友;但他们卖给我的烟;也就是比市价便宜那么一点儿;一盒能赚三分钱吧。

不管怎么说;您是大能人;小表弟由衷地说。俺爹让我拜您为师呢。

真正的大能人在这里呢;陈鼻指指袁腮;说:这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五百年前的事他全知道;五百年后的事他知道一半。你应该拜他为师。

袁大哥也了不起;小表弟说;袁大哥在我们夏庄集上摆摊算卦;号称半仙。我大娘家的老母鸡丢了;袁大哥掐指一算;说;鸭走水沿;鸡走草边;草窝里去找吧。果不其然就在草窝里找到了。

陈鼻道:他岂止是会算卦?他会的本事多了去了。他随便教你一手;就够你吃喝一辈子。

五官道:磕头拜师!

不敢不敢。我干这些事;都是上不了台盘的;下九流的营生。你应该学你表哥;去当兵;当军官;或者考大学;上大学。这样你才能走上光明大道;成为上等之人;袁腮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指指陈鼻的鼻子;说;包括他;干的都不是堂堂正正的事业。我们是没有办法了才干这个;你年纪轻轻的;不要跟我们学。

小表弟固执地说;你们这才叫真本事呢;当兵;考大学;都算不上真本事。

陈鼻道:好;小兄弟;你有自己的想法;很好;到时候咱们一起干!

我问五官:王肝怎么没来?

五官说:他呀;肯定是跑到卫生院站岗去了。

这兄弟真是鬼迷心窍;陈鼻道;三匹马也拉不回转。

他家的宅子不对;袁腮神秘地说;大门口的位置不对;厕所的位置也不对。十几年前我就对你岳父说过;必须立即改门口;挪厕所;否则必出神经病!你岳父以为我咒他;提着鞭子要抽我。怎么着?应验了吧?他自己拄着根棍子;弯着腰;得空就往卫生院跑;去耍死狗;装无赖;不是神经病是什么?王肝更好;地道一个农民;却长了一个小资产阶级的脑袋;被那满脸粉刺的小狮子迷得魂不附体;基本上也是神经病。

我说:好了;各位亲朋;不听袁腮胡咧咧;入席;入席吧。

袁腮道:咱们公社大院的风水也不好;从古到今;衙门口;朝南开;可咱们公社;大门口朝北开;正对着大门口的;就是屠宰组;整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肉模糊;煞气太重。我去公社反映;他们说我搞封建迷信;差点将我扣起来。现在怎么着?老书记秦山得了偏瘫;他弟弟秦河;是老牌的神经病。新来了一个邱书记;带着十几个人去南方考察;出了车祸;死的死;伤的伤;几乎全军覆没。风水是大事;不怕你硬;再硬你也硬不过皇上吧?皇上也得讲风水……

入席!我说着;同时拍了袁腮一把;道:大师;风水很重要;吃饭喝酒也很重要。

公社大门口要是不改;接下来还得出神经病;还得出大事。袁腮道;不信咱就走着瞧!

第二部5

王肝单恋小狮子;做出了许多古怪的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人们耻笑的对象。但我从不耻笑他;我心中充满对他的同情和敬重。我认为他是一个既生不逢时又生不逢地的天才;一个用情专一、如果机缘凑巧足可以谱写出传唱千古的爱情诗篇的情种。

当我们尚在孩提、对男女情事还处于懵懂状态时;王肝就情窦初开;爱上了小狮子。我记得多年前他那句感叹:小狮子真美丽啊!客观地讲;小狮子实在不美丽;甚至连好看都算不上。我姑姑曾试图把她介绍给我;我以她是王肝的梦中情人为借口婉拒。实际上我是看不上她。但她在王肝眼里是天下第一美人;说文雅点;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说粗俗点;这叫王八瞅绿豆;看对眼了。

王肝将第一封写给小狮子的情书投进邮箱之后;心情非常激动;将我拉到河堤上;对我畅叙情怀。那是一九七零年夏天;我们刚从农业中学毕业。河里洪水滔滔;水面上漂浮着庄稼秸秆;动物尸体;有一只孤独的海鸥默默地飞行着。河边的稳水中;王仁美的父亲坐在那儿钓鱼。我们的师弟李手蹲在一边观看。

要不要告诉李手?

他是小孩子;不懂。

我们爬上了生在河堤半腰上那棵老柳树;并排坐在一根伸向河面的树杈上。树枝下垂到水中;在水面上激起一道道瞬息万变的波纹。

什么事?快说。

你先发誓;替我保守秘密。

好;我发誓:如果我泄露了王肝的秘密;就让我掉到河里淹死。

我今天……我终于将寄给她的信投进了邮筒……王肝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说。

给谁的信呀?这么庄严;是写给毛主席的么?

你想到哪里去了!王肝道:毛主席与我有什么关系?是写给她的;她!

她是谁呀;我着急地问。

你发过誓了;永不泄露我的秘密——

——永不泄露。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别卖关子了。

她;她啊……王肝双眼放射着奇异的光芒;心驰神往地说:她就是我的小狮子……

你给她写信干什么?要娶她做老婆吗?

功利;太功利了!王肝动情地说:狮子;我最亲爱的小狮子;我愿意用我年轻的生命全力以赴地热爱着的小狮子……我的亲人;最亲的人;请你原谅我;我已经在你的名字上吻了一百遍……

我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胳膊上爆出了一层鸡皮疙瘩。王肝显然是在背诵他的信;双手搂着树干;脸贴在粗糙的树皮上;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自从我在小跑家第一次见到你之后;我就被你迷住了。从那一刻起;直到现在;直至永远;我这颗心;就全部属于你了。你如果想吃我的心;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扒给你……我迷恋你绯红的脸膛、生动的鼻头、娇嫩的双唇、蓬松的头发、亮晶晶的眼睛;迷恋你的声音;你的气味;你的笑容。你一笑;我就感到头晕目眩;恨不得跪在地上;抱住你的双腿;仰望你的笑脸……

王师傅将鱼竿猛地往后一抡;亮晶晶的钓线弹出一串串水珠;在阳光中闪烁;宛若珍珠。钓钩上挂着一只茶碗口大小、浅黄色的小鳖;猛地砸在河堤上。那只小鳖大概被摔晕了;仰面朝天;露出白色的肚腹;蹬崴着四只小爪;既可怜又可爱。

李手欢呼着:鳖!

小狮子;我最亲爱的人;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出身低贱;而你是妇科医生;吃商品粮;咱俩的社会地位相差悬殊;你对我;也许根本不屑一顾;也许读罢我的信后;会从你那可爱的小嘴里发出一声冷笑;然后把我的信撕成碎片;你或许;收到我的信后连看都不看就扔进垃圾篓里;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亲爱的;最最亲爱的;只要你接受了我的爱;我就如同猛虎插上了翅膀;骏马配上了雕鞍;我就会获得无穷无尽的力量;就像打了一针小公鸡的血;精神抖擞;意气风发;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我相信在你的鼓励下;我会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成为一个吃商品粮的人;与你站在一起……

哎;你们俩在树上干什么?朗读小说吗?李手发现了我们;大声问。

……如果你不答应我;最亲爱的;我不会退却;不会放弃;我会默默地追随着你;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会跪在地上亲吻你的脚印;我会站在你窗前;注视着室内的灯光;从它亮起;到它熄灭;我要把自己变成一根蜡烛;为你燃烧;直至燃尽。最亲爱的;如果我为你吐血而死;你如果能开恩;到我坟头前看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如果你能为我流出一滴眼泪;我就死而无憾;你的眼泪;最亲爱的;就是让我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我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消失了。我的心;渐渐被他的痴情朗诵所感动。想不到他竟会爱上小狮子而且爱得如痴如醉;想不到他竟然有这么好的文采;竟然能把一封情书写得如泣如诉。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感到青春的大门对着我隆隆敞开了;王肝是我的引路人。虽然那时我不懂爱情;但爱情的灿烂光华;吸引着我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犹如投向烈火的飞蛾。

你这样爱她;她也一定会爱你的;我说。

真的吗?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眼睛闪烁着光芒;说;她真的会爱我吗?

会的;一定会的;我用力回握着他的手说;如果实在不行;我替你找我姑姑去说媒;她最听我姑姑的话。

不要;千万不要;他说;我不希望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强扭的瓜不甜。我要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赢得她的心。

李手仰着脸问我们:你们俩在上边搞什么鬼名堂?

王师傅抓起一把泥;对着我们投上来:别吵吵!把鱼都给我吓跑了!

从河的下游;驶上来一艘漆成红蓝双色的铁皮机动船。船上的机器发出急促的“波波”声响;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焦灼和恐慌。河水湍急;船逆流而上;行进迟缓。船头激起很大的白浪花;两道田塍般的细浪;从船体两侧分开;然后又渐渐合拢。河面上浮动着淡蓝色的烟雾;一股燃烧柴油的气味;扩散至我们唇边。十几只灰色的海鸥跟随着小船盘旋飞翔。

这是公社计划生育小组的专用船;也是姑姑的专用船;当然;小狮子也在船上。为了防止汛期石桥淹没、两岸交通隔断时发生违规怀孕以及其他料想不到的问题;为了保持我们公社不发生一起超计划生育;为了这面计生战线上鲜艳的旗帜;县里特意为姑姑配备了这艘船。船上有一个小小的舱;舱里有两排覆着人造皮革的座位;船尾装着一台12马力的柴油机;船头安装着两个高音喇叭。喇叭里播放着一首歌颂毛主席的歌曲。那是一首湖南民歌;旋律优美;悦耳动听。船头拐了一个弯;向我们村子靠拢。音乐声突然停止。片刻寂静;机器声愈加刺耳。突然;响起了姑姑嘶哑的声音: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人类要控制自己;做到有计划的增长……

从姑姑的船在我们视线里出现那一刻开始;王肝便不言语了。我看到他的身体在颤抖。他半张着嘴;湿漉漉的眼睛紧盯着船。越过中流的瞬间;船体倾斜;王肝嘴里发出惊呼;身体紧张;仿佛随时要跳下河去。船在上流缓水中调过头;轻快地向我们驶过来。柴油机的鸣叫声平稳而均匀。姑姑来了。小狮子来了。

驾驶机动船的是那个我们都熟悉的人——秦河。“文革”后期;他哥恢复了公社书记职务。有一个在集市上乞讨的弟弟;不管他的乞讨方式是如何高雅;也让书记脸上无光。据说兄弟俩进行了谈判;秦河提出了一个古怪的要求:安排我到公社卫生院妇科工作。——你是个男人;如何到妇科工作?——有很多妇科医生都是男人——你不懂医术——我为什么要懂医术?——就这样;他成了这艘计划生育工作船的专职驾驶员。在日后的漫长岁月里;这个人一直跟随着姑姑;有船可开的日子里他开船;无船可开的日子里;他坐在船上发呆。

他的头发依然中分着;像那些电影里常见的“五四”青年。盛夏的天气;他依然穿着那身厚华达呢的蓝色学生制服;口袋里依然插着两支笔——一支钢笔一支双色圆珠笔——他的脸色似乎比我上次见时黑了一些。他手握方向盘;让船体慢慢地向河边靠拢;向这棵歪脖子老柳树靠拢。柴油机转速减缓;高音喇叭里放出的声音更加高亢;震动得我们的耳膜嗡嗡作响。

在歪脖子柳树西侧;有一个根据公社指示、专为停泊计生船而搭建的临时码头。四根粗大的木头立在水中;木头上用铁丝绑着横木;横木上敷着木板。秦河用绳子固定好船只;站在船头上。机器声停止;喇叭声停止。我们重新听到了河水的喧哗与海鸥的尖叫。

第一个从船舱中钻出的是姑姑。船体摇摆;她的身体摇晃;秦河伸出一只手;想去扶持她;但被她拨开了。姑姑纵身一跳;上了木码头。她的身体虽已发福;但行动依然矫健。我看到姑姑额头上有一圈绷带;发出刺目的白光。

第二个从舱中钻出来的就是小狮子。她身体矮胖;背着一个巨大的药箱;显得身体更矮。她虽然比姑姑年轻许多但动作比姑姑笨拙。就是她让王肝搂着树干、脸色苍白;眼睛里盈满泪水。

第三个从船舱里钻出来的是黄秋雅。几年不见;她的腰已佝偻;脑袋前探;双腿弯曲;动作迟缓。她站在船上;身体摇晃着;双手挥舞着;仿佛随时都会跌倒。看样子她也要上岸;但她的腿难以完成从船头到木码头的一跨。秦河冷冷地看着;不施援手。她弯腰;伸出两只手;像大猩猩一样;抓住木码头的边缘。这时;姑姑粗声粗气地说;老黄;你在船上待着吧。姑姑没有回头;继续发布命令:好好看着她;别让她跑了。

姑姑的命令显然是对秦河和黄秋雅二人而发;因为我看到秦河立即弯腰往舱中探看。这时;我听到了从船舱中传出一个女人低低的抽泣。

姑姑上了岸;大步流星;沿着河堤东去。小狮子一溜小跑;方能跟上姑姑的步伐。我看到了姑姑额头的血染红了绷带;她脸上肌肉僵硬;目光犀利;面部的表情坚毅;也似乎是凶狠。当然;王肝看不到我姑姑;他的目光追随着小狮子。他嘴角哆嗦不止;口里念念有词。我有点可怜他;但更多的是感动;那时我远不能理解;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竟然会神魂颠倒成那般模样。

事后我们知道;姑姑的头;是在那个解放前出过很多土匪、民风凶悍的东风村;被一个已经生了三个女孩、妻子又怀了四胎的男人用棍子打破的。此人姓张名拳;生着两只牛眼;家庭出身好;是村子里无人敢惹的强汉。东风村所有育龄妇女;生过二胎的;如果有男孩;大都已结扎;如果二胎都是女孩的;姑姑说她们充分考虑到了农村的实际情况;不强行结扎;但必须戴环。生过三胎的;即便三胎全是女孩;也必须结扎。全公社五十多个村庄;只有这张拳的老婆;既不结扎;也不放环;而且还怀了孕。姑姑她们冒着大雨;驾船至东风村时;就是要把这张拳之妻;动员到卫生院做人工流产手术。姑姑的船还在途中时;公社党委书记秦山就打电话给东风村的支部书记张金牙;下达了死命令;让他动员一切力量;可以动用一切手段;把张拳妻弄到公社流产。姑姑说那张拳手持一根带刺的槐木棍子;把守门户;两眼通红;疯狂叫嚣。张金牙和村里的民兵远远地围着;但无人敢近前。那三个女孩;都跪在门口;用仿佛事先编好的词儿;一把鼻涕一把泪水;齐声哭喊着:好心的大爷大叔、大娘大婶子、大哥大姐姐们——饶了俺娘吧——俺娘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一做人流——非死不可——俺娘一死;俺们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啦——姑姑说;张拳导演的苦肉计效果很好;围观的女人们;有许多流了眼泪。当然也有许多不服气的。那些生了二胎就被放环的、那些生了三胎就被结扎的;都为张拳家怀了四胎而愤愤不平。姑姑说;一碗水必须端平;如果让张拳家的第四胎生出来;我会被那些老娘们活剥了皮!如果让张拳家得逞;红旗落地事小;计划生育工作无法进行是大事。姑姑说;所以我;一挥手;带着小狮子和黄秋雅对着张拳走过去。小狮子这孩子;有胆有识;对我忠诚;冲上前去;要替我挡棍子;被我拨拉到身后。黄秋雅;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搞点技术还可以;真到了刺刀见红的关口;骨头都吓酥了。姑姑对着张拳;大踏步前进。他骂我的话;那可是太难听了;姑姑说;对你们重复;脏了你们的耳朵;也脏了我的嘴。当时我心硬如铁;将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张拳;随你骂吧;婊子;母狗;杀人魔王;这些侮辱性的称号;我照单全收;但是;你老婆必须跟我走。去哪里?公社卫生院。

姑姑直视着张拳那张狰狞的脸;一步步逼近。那三个女孩哭叫着扑上来;嘴里都是脏话;两个小的;每人抱住姑姑一条腿;那个大的;用脑袋碰撞姑姑的肚子。姑姑挣扎着;但那三个女孩像水蛭一样附在她的身上。姑姑感到膝盖一阵刺痛;知道是被那女孩咬了。肚子又被撞了一头;姑姑朝后跌倒;仰面朝天。小狮子抓住大女孩的脖子;把她甩到一边去;但那女孩随即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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