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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就到这里,也只到这里,因为所有人听到这里,都会感慨于这个故事的意义。”
白鲤指了指门口白鲤的方向。
“所有人都说,如果没有那条白鲤,他们就不可能相遇,不可能相爱。”
“而爱情让他们放弃了宗门,放弃了那条天大造化的白鲤。”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
郡主大人抿了抿唇。
她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
“就像是很久以前看到的书里,那些令人艳羡传唱已久的古老故事。”
“故事的结局总是皇子跟公主殿下历尽了无数的磨难,最终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可是为什么呢?”
“又凭什么呢?”
“这根本不是故事的结局。”
“因为皇子会老死,公主也会老死,这才是故事的结局。”
“皇子也许会变心,会爱上别人,会成为一个暴君。”
“一直到老死之前,结局都没有落定。”
郡主大人低垂眉眼,说道:“有情人终成眷属,眷属之后的故事呢。”
白鲤突然笑了一声。
他面无表情望向面前的小殿下和郡主大人。
“你真的想知道结局?”
郡主大人抬起头来,未发一言。
小殿下微微蹙起眉头。
“让你失望了。”
白鲤冷笑了一声:“这个故事本就是从‘白鲤镇’传出来的,只是为了吸引那些北姑苏道的纨绔子弟们,而真正的真相,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些一掷千金来白鲤镇,求白鲤赐下姻缘的,这辈子也不会如愿。”
这个老成的少年面色漠然。
“那位剑道天才,离开西域之后,根本没有再来赴约。”
“这根本就是一个。。。。。。”
“负心人背叛爱情的故事。”
屋子内一片寂静。
落针可闻。
。。。。。。
。。。。。。
风雪很大。
有一道身影逆着风雪前行。
他的手里拎着大红灯笼,满头白发染上流雪,与白袍一同呈现流水般的掠舞。
速度极快。
肩膀上的两只小银狐发出了不安分的叫声,像是楚楚可怜的求饶,四只小爪子紧紧攥住白袍男人的肩头衣袍。
年轻仙师的腰间,几把古剑随颠簸碰撞,发出清脆而古老的脆响,剑气鼓荡,无形气机迸发。
他已经感应到了小镇里“警铃”的触发。
那道警铃,会自行感应妖气。
看样子,应该有九品境界的大妖来到白鲤镇了。
年轻仙师面无表情,心底默默想着应该不会是那只狐妖自投罗网。
不知道是哪只妖怪,无事会来白鲤镇。
警铃那边的触发很平稳。
仅仅触发了一次。
他也没有嗅到血腥气息,也未曾感应到妖族元气的迸发。
年轻仙师的赶路速度快得惊人,肩膀抗着两只小家伙,半柱香时间就从西域雪原赶到了白鲤镇。
“仙师大人。”
“仙师大人。”
白鲤镇内的少年少女们恭恭敬敬对这位年轻仙师揖礼。
“触发警铃的妖怪呢?”
白发男人抖了抖衣袍上的雪花,踮起脚将手中大红灯笼挂在屋檐下,接着轻轻卸下肩膀上的两只小狐狸,动作轻柔将其一左一右捧在怀里,平静问道:“在禁制里?”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他望向设有禁制的屋内。
隔着一扇门。
那扇门内倒是没有激烈的声响。
很是太平。
年轻仙师望着这扇门,微微蹙起眉。
他来的时间不算晚,听力又极好,所以也听到了最后白鲤的那句话。
年轻仙师面色复杂想了片刻,缓缓将两只小狐狸挪到一个臂弯里,腾出一只手。
轻轻推门而入。
只是推开门之后,看清了屋内两人容貌的一刹那。
气氛变得更加寂静。
有些微妙。
。。。。。。
。。。。。。
小殿下从来没有想过,白鲤口中的“年轻仙师”,会是这么一个男人。
郡主大人也没有想过。
在他们的想象中,这位“高深莫测”的仙师,极有可能是一位白发苍髯的老者,算是半个隐世高手,大约摸到了九品的门槛,修为不会再高,顶多精通一些类似北魏大国师玄术之流的旁门左道。
而推门而入的,却是一位容貌极美的年轻男人。
满头白发如霜。
怀里抱着两只毛发极为雪白的小狐狸。
身上还带着些许雪气。
一共三把古剑栓在腰间。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那人的脸。
小殿下和郡主大人有些微微怔神。
推门而入的年轻仙师也有些微微怔神。
易潇面色复杂,终于明白了白鲤口中的仙师大人很厉害,究竟是什么概念了。
“仙师大人很厉害,就算你们俩是来自西域的真正大妖,恢复了巅峰实力,也不是他的对手。”
小殿下细眯起眼,望着这位极美的白发男人。
无数剑气被他抑制住,硬生生压在了宗师之下的九品境界。
不能再满。
只要愿意,随时直抵宗师。
易潇有些感慨,这大概就是。。。。。。他乡遇故知?
郡主大人则是有些微惘的念了一句。
“叶小楼?”
第一百四十章 百年
“仙师大人,你们认识?”
白鲤有些不敢相信。
叶小楼捋了捋怀中两只小狐狸的毛发,轻轻说道:“是以前的故友。”
少年郎瘪了瘪嘴:“还以为能看到仙师大人您出手呢。”
叶小楼笑着摇了摇头。
白鲤拍了拍屁股起身,“无趣啊无趣,既然你们是仙师大人的朋友,那应当算是好人了。”
他顿了顿,望向床榻上的魏灵衫,这个女子体内有妖气,应当不属于“人”的范畴。
白鲤想了想,挑眉说道:“你也是好人。”
郡主大人双手捧着茶杯,无声笑了笑。
少年离开屋子之后,叶小楼搂着两只通体毛发雪白的小银狐,坐了下来。
“莲仙?”他笑眯眯望着眼前的小殿下。
易潇有些无奈。
“你的名气现在大得很,听说你在春雷湖抢了某人的造化,那位东君一路追杀,却始终奈何不了你。”叶小楼笑着说道:“我倒是没想过,你会这么快来到西域。”
小殿下诚恳说道:“我九品有缺,与东君打了几场,每场都是被压着打。”
叶小楼眯起眼打量了一下郡主大人,柔声问道:“你们身上的元气。。。。。。是怎么回事?”
小殿下和郡主大人对望了一眼。
白发年轻仙师笑着说道:“如果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易潇摇了摇头:“不。。。。。。”
小殿下知晓眼前的白发男子脾性温和,在风庭城帮过自己数次,是个可以信赖的人物。
“就在前不久,在北姑苏道又打了一场,东君已经恢复了超越九品的巅峰境界,我和灵衫别无他选,最后用了一式禁忌剑招,应该重创了他。”易潇尽量简短说道:“不过代价是元气透支,可能要很久才能恢复了。”
叶小楼眨了眨眼:“九品境界的剑招,重创宗师?”
小殿下点了点头,没有隐藏:“是‘大元气剑’。”
这位剑冢传人闻言之后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倒是没有表露出对“大元气剑”丝毫的艳羡神情,认真说道:“师父说过当世剑术,若不论施展门槛,‘大元气剑’毫无悬念可以列在天下第一等的位次。”
叶小楼向来是这么一个人,看似冷漠,实则温和,骨子里是个好战到了极点的剑胚。
可他绝不会认为别人的剑,比自己的更要强。
所以他当年敢向剑宗明拔剑。
小殿下抿了抿唇,摇头说道:“如果有的选,我宁愿当时回头逃命。想来那位东君即便受创,也不至于比我还惨,至少恢复元气,也可以寻着踪迹再追过来。”
叶小楼轻声问道:“你抢了他的春雷琴?”
易潇苦笑说道:“是春雷琴弦。”
叶小楼嗯了一声,怀里两只毛茸茸的小家伙好生可爱,不停拱着身子,想往怀外面钻。
叶小楼动作轻柔反复按了好几次,依旧按不住银狐不断尝试的小脑袋,索性就松开了怀抱,两只小银狐出怀之后动作利索,倏忽就窜到了郡主大人的床榻之上,轻轻嗅着鼻子,绕着郡主大人滴溜溜转了几圈,毛茸茸的身子极为享受的蹭了几下,最终。。。。。。
拱到了小殿下的怀里。
“这两只银狐?”易潇有些微惘,这两只恨不得钻出叶小楼怀抱里的小东西,此刻就像是黏在了自己身上,扒住了就不肯撒爪。
郡主大人没好气哼了一声。
“没道理呀。”小殿下苦笑不得:“妖物喜妖气,往我这爬,是我的妖气太重?”
叶小楼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摇了摇。
“非也。”
他面带笑意,轻声说道:“是春雷琴弦的原因。”
易潇有些微惘。
此刻莲池里似乎有些微微的嗡动。
一龙一蛇缓缓睁开了双眼,腹部有雷音震颤。
那七根春雷琴弦,如同遇见了旧物。
一颤一颤,不能停歇。
“你刚刚也听白鲤他说了当年的故事。”
“这个镇子里的人知道真正的故事,但他们不知道,”叶小楼低垂眉眼,柔声说道:“当年那位违约再也没来西域的剑道天才。。。。。。”
“就是我的师父。”
易潇目瞪口呆。
魏灵衫也怔住。
叶小楼轻声说道:“你们也应该听说了,我在追一只狐妖的事情。”
郡主大人有些微惘,易潇则是点了点头。
先前白鲤陪着自己踏入这个禁制屋子之前,就跟自己说了白鲤镇的仙师大人,一直在追一只修为很高的狐妖。
“你们以为我要除去这只狐妖?”
叶小楼捋了捋鬓角,瞥了一眼扒在易潇身上不肯下来的两只小银狐,看到正主没有生气,反倒是温柔抚摸着银狐温驯的毛发。
他柔声说道:“那只狐妖现在的修为时强时弱,如今正是退化厉害的时候,若是不趁这个时候找到她,等她修为恢复,我恐怕不是她的对手。”
小殿下听得有些不敢相信。
如今叶小楼的修为压抑在九品,真要打起来,至少是不逊色于五妖孽的超强人物。
比不过一只狐妖。
“因为那只狐妖。。。。。。”
“是师父当年的道侣。”
死寂。
叶小楼丝毫不意外眼前两人的反应,笑着说道:“说起来,这其实是一桩一百年的姻缘了。”
小殿下蹙起眉头,小心翼翼问道:“白鲤说,故事里的那两人,都是人类修行者?”
“是。”
叶小楼低低说道:“应当是,原先都是。”
“师父当年是风庭大宗师座下的关门弟子。”叶小楼双手捧起茶杯,轻啜一口:“师母。。。。。。是琴府琴君的独苗弟子。”
“琴府?!”
白日惊雷。
小殿下听到这个词,猛地想到了自己莲池里的七根春雷琴弦。
“对。”
叶小楼微微颔首,说道:“就是背负春雷琴的那位琴府琴君。”
“一百年前,始符大世,琴君凭借‘春雷’年少成名,最后被评为天下最强的十人之列,手抚春雷可杀天人。”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最终琴府没落,春雷被埋在江南道湖底,无人可掘。”
叶小楼温柔一叹:“原因就在于此。”
“那位琴府琴君的亲传弟子,也是唯一的一位弟子,在此脱去人身,甘愿化妖。”
易潇心神震撼,喃喃问道:“何求?”
叶小楼低垂眉眼。
“求长生,求不死。”
他自嘲笑了笑:“求能活得足够久,在西域凭此妖身活下去,永生永世,千年万年。”
剑主大人的弟子抬起头来。
平静说道:“等那个负心人赴约。”
易潇有些口干舌燥。
他终于有些明白了。
明白了自己脑海里的春雷琴弦,为何一直指引着自己,把自己引到了西域,引到了这个“白鲤镇”。
因为“春雷琴”重现世上,若说要有一个真正的主人。
不是东君,也不是易潇。
只能是那位化为狐妖之身的女子,那位琴府琴君当年的亲传弟子,无数日夜抚摸春雷,早已经与春雷建立了密不可分的联系。
叶小楼的声音幽幽传来。
“琴府小君,春雷嫡子,音道大家,顾家仙人。”
他卸下腰间一柄古剑,轻轻摆放在膝间。
剑主大人亲自写下的一行小字,最后以四字收尾:西域故人。
小殿下想到了剑主大人当年万剑启幕时候向着全天下人念的那首诗。
“不喜桃花酿春酒。”
“最恨睹物思旧人。”
“人间最后行乐事。”
“风华出鞘念故人。”
齐梁的书库里,对百年前的始符大世记载的尤为详细,易潇幼年时背下了始符大世里说得上名的天才人物,其中那位琴府琴君入天下前十,所以记忆犹深,而唯一的那位弟子也称得上惊才绝艳,如今依旧有所印象。
只可惜后来琴府销声匿迹,再无音讯。
琴府琴君的亲传弟子。
顾玖。
而昔年剑主大人那首诗里的个别字眼,此刻再读来念来,细细斟酌,便显得尤为揪心。
最恨睹物思旧人,思旧人,思玖。
风华出鞘念故人,念故人,念顾。
顾玖。
叶小楼轻声说道:“东君出自隐谷,天下功法任其挑选,最终选择了音道,而世间音道,便以始符年间的琴府最著盛名。所以东君他。。。。。。修行的就是琴府顾玖一脉的功法。”
易潇喃喃说道:“所以他的修为。。。。。。”
“是了。”叶小楼低垂眉眼,平静说道:“修行琴君那一脉功法的修行者,都会有这个弊病,只要修为未曾修至圆满,便时强时弱,强时罕逢敌手,弱时寸步难行,状态起伏不定,有极大的阴晴圆缺之分。”
这位白发剑冢传人淡淡说道:“琴君一脉的修行者,若是缺了一把本命琴,便永远无法真正圆满。”
易潇心底咯噔一声。
“春雷出世,顾玖第一时间感应到了。”叶小楼平静说道:“所以她想把春雷重新召回,于是便接着春雷琴弦把你引来了西域。”
郡主大人蹙起好看的眉头:“若是春雷琴弦能被顾玖召来西域。。。。。。那么春雷琴又当如何?”
叶小楼轻声说道:“自然也会被冥冥召来。”
魏灵衫深吸一口气,幽幽说道:“东君的修为已经在大元气剑之下被重创了。”
叶小楼眯起眼,指了指两只黏在易潇身上的小银狐:“师母在这两只银狐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妖气,可见春雷气息已经深入骨髓。”
易潇试探性问道:“你的意思是,若是东君踏入西域,那么春雷琴。。。。。。保不住?”
“不。”
叶小楼摇了摇头:“比这个还要严重。”
“连人带琴,可能都会被借走。”魏灵衫轻轻吐气,感慨说道:“东君的天资是修行音道的上上之选,修行的功法又是琴君一脉,对于顾玖而言,就是求之不得的一份甘饴啊。”
叶小楼深深看了一眼魏灵衫。
“女人是很可怕的物种。”郡主大人面无表情说道:“让一个女人抛弃一切,就这样在西域以妖身苦苦等待一百年。。。。。。”
她望向易潇,一字一句说道:“后果很严重。”
第一百四十一章 圆缺
西域的边缘。
有一道瘦削身影行走在雪原之中。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衣袍有些破旧,被风雪吹起,颜色如同森森白骨。
他的面容有些惨白,眉宇之间有一抹惨淡的意韵,片片雪花黏在他的眉间,发丝间,面颊上,并不消融,而是就这样一片叠着一片,轻薄如棉絮,看起来更加凄惨。
用凄惨来形容不太恰当。
是冷漠。
这个男人并不在乎自己身上,衣袍上,面颊上,眉发间会黏上多少雪花,所以他甚至懒得动用元气去融化这些雪花。
因为他的元气很珍贵。
而这些雪落在他的身上,并不会阻碍他向前走的速度,所以他没有必要浪费一丝一毫元气。
所以他浑身上下一片雪白。
所以他看起来,便难免有了一些狼狈。
就像本该看起来是仙姿卓然的白袍仙君,此刻看起来居然像是一个落魄的求道者。
任谁被漫天大雪覆在身上,偏偏又行路缓慢,都不会像是一位真正的大修行者。
可这个男人不一样。
他是东君。
王雪斋左脚迈出,未曾有丝毫停顿。
右脚接着踩在雪地里。
步伐虽然缓慢,却无比稳定,向着一个方向前进,他的面前是一望无垠的西域雪原,他的背后是来不及被大雪掩盖的一连串脚印,连成一条笔直的直线。
而那条直线的最尽头,有一团血红色的雾气。
不能散去。
。。。。。。
。。。。。。
东君背后背负着一柄狭长幽白的琴匣。
与他身上落满大雪的骨袍不一样,这柄琴匣被东君护得极好,首尾未曾有一丝落雪,降落下来的那些雪花早在落在琴匣之外,就被东君的元气阻拦开来。
西域多妖。
所以即便是平妖司里极为强大的仙师,出行西域执行任务之时,也一定会组织一只自己的队伍。
单身赴西域,便等同入了妖族埋好的坟。
东君面色漠然,他停下了脚步。
远方有一列车队,不快不慢,从远天的雪原地平线缓缓驶来,顺应着风雪,马蹄声音踩踏大雪,由远而近。
那列马车的主人瞧见了这个在雪地里驻足的年轻骨袍男人。
西域里不会有热心肠的江湖人。
因为那些人都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