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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应有敬畏,因为有些人如天上之雷霆,落在江湖,声势浩大,我们抬头去看。。。。。。是会瞎眼的。”
他轻轻俯下身子,在楚西壁耳边说了几句话。
第一句是。
“我死了以后,刀盟送给你了。”
第二句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第三句是。
“看好这一刀。”
第一百二十章 西楚双玉
一气刀盟的老人缓缓抬臂。
楚西壁肩上一轻。
那柄墨刀从他肩膀上缓缓移开,抬起。
西阁少主看见这个老人缓缓起身,临走之前轻轻拍了拍自己肩膀。
这三句话让他怔住。
他缓缓扭头,看见春雷湖上,水雾弥漫,那个老人单手抬举墨刀,踩踏湖水,缓缓走向了一艘小船,船上有一对年轻的男女,年轻男子身上裹着墨色莲衣头顶斗笠,女子一身飒爽紫色,以帷帽遮容。
易潇眯起眼。
老人走到了小舟十丈前。
他举着那柄墨刀,手臂未曾有过丝毫的动摇。
老人深吸一口气,拿着只有自己与小舟那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诚恳说道:“我从未想过能在今日碰见您,今日前来,别无他求,只求能赐我一死。”
小殿下微微皱眉。
这个老人缓缓合眼,前踏一步。
持刀前赴!
老人前赴的姿态极为壮烈,轰隆隆踏水而来,刀尖自然下垂,拖刀而行,满溢刀气在身后将春雷湖湖水刺开排开,让所有人都能目睹这一幕。
这位一气刀盟的老人,虽然是八品之身,但当他持刀挫败西阁少主之后,在围观群众眼中,已经是当仁不让的江南道江湖第一人。
江湖所有风采,尽于暮年。
江湖所有风华,止于一刀。
没有人明白,为何这个老人平白无故放过了西阁少主,接着没来由冲向了那只小舟。
小舟上带着斗笠披着莲衣的年轻男人皱起眉头。
他本不想出手。
只是此刻不得不出手。
苍穹上隐约雷光闪过,闷雷咆哮。
那个墨色莲衣的年轻男人陡然从船上起身,在众人惊悚目光之中掠起踏水,居然也是一位不折不扣可以元力出窍的大高手。
易潇只前踏了两步,将小舟和魏灵衫拦在了身后。
他轻轻屈起中指,第一节指肚压在拇指上,接着继续下压,翻扣,指盖抵在大拇指指腹。
拖刀而行的老人冲出雨幕,来到了他的面前。
一根手指无比“轻缓”弹出。
弹指。
一道可见的水纹在刀尖扩散开来。
那个拖刀奔袭,最后抬刀刺出的老人,保持着双手持刀刺出的姿势。
就这么一刹那由极速变为静止。
小殿下蹙起眉头。
“我看了那么久,也算是明白了。”
易潇轻声说道:“要想让那个叫‘楚西壁’的男人明白江湖险恶,最好的方法不是你去赴死,你死在我的手里没有用。”
老人的姿态无比僵硬。
却笑了笑。
“况且他有那块玉佩,再努力个十年八年,未尝不能抵达我这个地步。”小殿下平静说道:“江湖上的野心,到了我这个境界,想要完成,已经绰绰有余了。”
丁一只是摇了摇头。
这句话没有丝毫夸大的成分。
小殿下如今位列九品,基本上能与当年的白袍老狐狸酣畅淋漓打个五五开,不分胜负。
这样的一种修为,驰骋江湖如千里辟易。
老人感慨说道:“您果然是天纵奇才,楚西壁不及您万分之一。”
小殿下面无表情说道:“谬赞了。比起待会要出场的那位,还是差了些火候的。”
丁一有些微惘。
易潇稍显善意,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空上有些暴怒的雷光,轻声说道:“你来求死,我成全你了,本想着平平静静在春雷湖看那人取琴,如今出手了,被他瞧见,自然免不了一场争斗。”
一气刀盟的老人听不太懂易潇的话,只能感慨说道:“真羡慕您啊,这样的江湖,若是我能年轻三十岁,兴许也能看上一眼,此生便也可以知足了。”
易潇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老人柔声说道:“很多年前,我从老祖宗那,见过您的画像。”
小殿下陡然睁开双眼。
丁一被那双黄金瞳孔盯住,非但没有不安和惶恐,而是心潮澎湃说道:“大王,您果然重新君临人间了!”
易潇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一气刀盟的老人却突然黯然下来,幽幽叹息说道:“只是。。。。。。您复活了又能如何?西楚的甲士已经不在了,那块玉佩里也只存了西楚的一丁点气运,我们翻不了盘的。”
小殿下眯起眼,微微抬起手,五指扣拢。
远方的楚西壁惊悚出声,袖内那块玉佩被一股大力隔空吸走,直接撕破了衣袖,全然无法挽留。
易潇刹那捏住那块玉佩,缓缓摩挲,温玉如羊脂。
他抬起头,若有所思望向眼前的老人。
老人感慨万分,柔声笑道:“大王,无憾了。”
面前墨刀陡然崩裂一道裂纹。
刀身依旧完好,只是那道裂纹迅速蔓延,极快地延伸至手臂之处。
再蔓延之后,老人面前缓缓浮现一抹血线。
小殿下先前“轻柔”一指的指力将他的刀气尽数点回,无比锋利地一线割开。
白色道袍的老人化为一尊血人。
远方的楚西壁惊悚看着这一幕,再也没有了前去讨要玉佩的打算,尖叫一声,低垂着一条右臂,身形都站立不稳,丝毫不顾形象地向着反方向狼狈掠去。
小殿下根本懒得去追。
郡主大人早就起身来到了易潇身边,此刻望向那个跌坠身子入湖,将湖水染成一片红的老人躯体。她轻声说道:“这个人最多八品,不可能察觉我们的气机,唯一能认出来的可能,就是他所说的。。。。。。”
小殿下面色复杂。
曾经见过自己的画像。
“那个老祖宗。。。。。。就是穆家的第一代铸剑师?”郡主大人语气游移不定说道:“听说他功败垂成,被林半瞎一箭射散了成仙的气运,接着被池鱼吞去,最终坠落淇江而亡。”
易潇摩挲着这块玉佩,望向魏灵衫。
“但他的尸体还没有找到。”
小殿下将那块玉佩递给郡主大人,柔声说道:“到了宗师境界,没见到真正的尸体,谁也不敢说他死了。你我都知道,大修行者究竟有多么强大。当年木鬼子是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老古董了,靠着妖术把自己变得不人不鬼,硬是活到了春秋大世,这样的一只老狐狸,苦心积虑准备了如此多年,怎么会没留几个后手?”
郡主大人将玉佩在手里把玩了几圈,柔声说道:“西楚双玉,这块是西壁。”
“对。”易潇笑了笑,轻声说道:“这里倒是残留着西楚的气运,虽然不多,却至少能让一个人安然无虞修行到半步宗师的境界。”
“这块玉佩未曾合一。。。。。。本来应该有两块的。”小殿下顿了顿,说道:“西壁和楚玉,是当年霸王和虞姬的定情信物。”
说到这,魏灵衫意味深长望向易潇。
丁一的那声“大王”。
隔了老远的楚西壁未曾听清,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小殿下低垂眉眼,自嘲问道:“你相信有转世?”
“我不信。”魏灵衫很平静回答,接着顿了顿,说道:“可他们都说我是大夏龙雀的妖刀魂魄转世。”
“我也不信。”易潇苦笑一声,说道:“但已经不是一人说我是霸王转世了。”
“霸王被誉为九天十地纯战力最强的人物,你要是他的转世,理应气震寰宇,无敌当世,又怎么会屈居于那五个人身下?”郡主大人挑了挑眉,揶揄说道:“就算比不过师兄,也不该怕东君西妖这些。。。。。。”
“西妖我倒是真不怕。。。。。。”小殿下自嘲笑了笑,抬起头来,望向漫天苍穹雷光闪耀。
“前不久跟青石打了一架,应该说是被青石打了一顿。”易潇笑眯眯说道:“这几天心有所悟,觉得那几位妖孽。。。。。。没那么吓人。”
说完以后,他捋下一根发丝,将西壁串联而起,挂在魏灵衫修长玉颈前。
郡主大人没好气咕哝说道:“还玩这一套?”
小殿下笑着赞道:“真的很好看。”
魏灵衫俏脸微红。
“这块西壁送你,且看好了,”小殿下笑着说道:“待会。。。。。。我一剑压跪那位号称谪仙人的隐谷妖孽。”
郡主大人噗嗤一声笑了,笑眯眯道:“待会别被打趴下了。”
易潇往下按了按斗笠,眨了眨眼说道:“不还有你呢,打不过,你带着我逃命天涯啊。”
魏灵衫笑着说道:“这是齐梁啊,你要是打不过,就拿百万甲堆死他。”
“有道理。”
易潇笑了笑,舒展身躯。
“春雷湖是千年古湖了,一千年前的始符大世,有位高人隐世之前特意将琴埋在湖底,千百年来未有人取出,湖底翻了一圈扒烂了也不曾找到琴匣。”
小殿下温声细语,“春雷湖因琴得名,可沧海桑田之后,到头来却被人忘了埋琴的故事。”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只是始符之后,再无琴魔。”
“今儿春雷到了春雷湖,有人要取春雷琴,千年前的江湖大世回来了,所以那些该来的。。。。。。一样也不会少。”
舒展身躯的年轻男子身上迸发出噼里啪啦如炒豆子般的声音,斗笠下遮掩面容,遮住两抹眼眸里的幽幽金灿光芒,一身莲衣随风随湖水起伏。
大雷蓄势欲落,已压至头顶。
“先清个场,免得打起来殃及池鱼。”
小殿下笑了笑,缓缓伸出一只手,按下斗笠。
湖畔的围观者,看到一气刀盟的老人被一指点死,沉尸春雷湖,之后西阁少主仓皇逃离,早已经心神震颤,不能自已。
多半是见到了耳濡目染的那些大世真正高人了——
一脚踩下,江南道江湖便被踩翻!
那个斗笠年轻男子在万众瞩目之中缓缓张口,声音抑扬顿挫。
开口之后,如同狮子忿怒,佛门金刚怒吼。
春雷湖湖水刹那如大碗倒扣。
被一声压下,抬起,炸开。
“轰隆隆——”
雷光绵延,在小殿下头顶盘桓。
然后落下。
炸开。
第一百二十一章 敢与东君抢造化
轰然大浪倒卷。
天心有一道雷光落下。
春雷落在春雷湖之前。
斗笠年轻男子的笑容在雷光里若隐若现。
郡主大人抱着漆虞后退两步,笑着说道:“不借你剑。”
易潇背对魏灵衫,缓缓摊开双臂,双袖鼓荡,元力澎湃。
他朗声笑道:“何须漆虞?”
“我借春雷湖水为剑!”
春雷湖湖畔上的江湖客捂住双耳,被湖中心那人的狮子怒吼震颤得口鼻溢血,纷纷逃开,十丈二十丈,依旧免不了被春雷湖炸开的湖水溅得一身湿润。
此刻所有人身上刀兵狂颤。
那个一裹圆的莲衣年轻男人缓缓举起双手。
漫天春雷湖湖水刹那倒卷而回。
若有人曾去过风庭城,便会发现眼前景象,与剑主大人当年“万剑启幕”的一幕何其相似!
在成百上千江湖人身上的春雷湖湖水,陡然凝结成水珠,顺着衣摆滚动,此刻若有一条元力丝线拉扯,突兀奔向湖中心那人头顶。
漫天水珠,连带着无数刀剑。
剑主大人是“借”。
易潇则是明目张胆的“抢”。
长笑声音之中,小殿下周身形成一道约十丈的磅礴水龙卷,盘踞而起,将自己笼罩在内。
小殿下高举双手,保持扛鼎之姿,看似“漫不经心”缓缓握拳。
那道水龙卷猛地咆哮而起,迎着雷光逆袭而上。
无数刀兵夹杂在水龙之中,金铁之音铮然碰撞,藏在元力水龙之中,看似“缓慢”地逐渐崭露头角,实则无比迅速地拼凑成了一副巨大的水龙头颅。
除了传说中的剑骨相,那位北仙,可以以血脉之力轻松驱使刀兵,其他人想造成这一幕这一景,就只能拿自身的元力去硬堆!
这是何等磅礴的元力?
又是何等强大的心力?
小殿下双手抬起龙卷,端的是声势无比浩大,那道水龙卷昂首奋爪,悍然撞上了那道春雷。
刹那水雷交接!
接触之处寸寸碎裂,雷光将刀兵尽数劈开,将那条水龙的头颅极为缓慢地撕裂开来!
雷光劈下,并非是直直落下,而是蜿蜒曲折,从九天之上,缓缓扭转身子。
“水龙”在雷光之下显得脆弱不堪一击。
只因雷光曲折蔓延的身子上,坐了一位气质如谪仙人的清俊男子。
东君在邀北关出现,便一直是一袭宽大黑袍,与小殿下的衣饰风格很近,只不过修行隐谷琴道,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空灵的仙感。
如今他身上覆着一件极宽大的白色仙袍。
一丝一毫也不像是当年的东君。
背后的那柄大圣遗音更是不知去向。
他坐在九天落下的雷光之上,面色清俊,眼神漠然,白袍除了仙意以外,更多的。。。。。。像是一种从地狱里积攒而出的森然冷意。
累累白骨,也是白色。
瀑布般的墨发铺散在身后肆意飘摇,可额前那抹,却无比苍白。
小殿下站在水龙卷之中,抬起头来,笑意不减望向这位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妖孽,如今天翻地覆一般,他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碰面。
十丈的水龙卷硬生生被雷光挤入腹中,于是膨胀变宽,刹那扩张到了二十丈左右。
盘坐在雷龙头颅额前的白色仙袍男人,一手托腮,一手抚膝,面无表情,仙姿飘摇,风华绝代,漠然俯视着水龙卷里的小殿下。
“我知道春雷琴开匣需要一滴宝贵的鲜血。”水龙卷最中央的易潇笑着说道:“若是我今天不来,你想开匣,就只能忍痛取自己的血。”
骑乘春雷而来的东君面色不变:“可现在没必要了。”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我就这么好欺负?”易潇笑了笑,没好气指了指水龙卷外面的郡主大人,半自嘲半恐吓说道:“逼急了我和我媳妇一起上,你能打得过?”
王雪斋略微瞥了眼水龙卷外抱剑而立的魏灵衫,沉默片刻,平静问道:“你想怎么样?”
小殿下笑眯眯说道:“你放心,二打一欺负小孩儿这种事,我和我媳妇是不会去做的,到时候传出去,你东君的名号也不好看。”
王雪斋置若罔闻。
“我虽然不懂琴道,但春雷琴的仙运造化。。。。。。我还是想沾染一二。”小殿下笑意不减:“所以我就想问问,如果我今儿就站在这,不跟你打架,也不闹事,那柄琴开匣以后让我碰一碰,你觉得怎么样?”
白色骨袍的东君哦了一声。
他平静望向水龙卷外,指了指郡主大人,面无表情说道:“你们俩一起上吧。”
抱剑而立的魏灵衫笑了笑,望向水龙卷最中心的小殿下。
易潇叹了口气。
他摆了摆手,诚恳说道:“我这么有诚意,你居然都不接受。。。。。。”
小殿下摇了摇头:“不愧是宗师之境,好生威风啊,如果你不是被那人打的连根基都差点丢了,我还真不敢跟你在这装。”
坐在春雷上的骨袍清俊男子面色极为难看。
“被那人强行拔高境界踏入宗师,修为起伏不定,时强时弱,现在最多也就是九品巅峰。”小殿下咧嘴笑了笑:“东君何以落魄至此?”
春雷湖外。
只见那道水龙卷终于压抑不住。
漫天雷光撕裂水龙。
两道身影飘然飞出,其中一道白色骨袍的年轻仙人一脚踩下,春雷湖以一点为圆心,小半面湖水被踩得压低下去。
双臂抬起,硬生生抗住这一脚的小殿下被踩入春雷湖湖底,好在两人的气机都太过强盛,毫无保留之下,这一片陡然被挤压,犹如真空,大碗倒扣而下。
其余的湖水澎湃涌起。
所有人看见春雷湖平白无故高出了几丈,只因那一脚踩空了小半湖水,挤出了如此空间。
接着大浪翻涌。
那个单看背影已经惊艳无比的紫衣女子站在小舟上,抱剑而立,被浪头送到了最高点,帷帽面纱下看不清神情。
湖底的两人气机纠缠。
身负“小金刚体魄”的小殿下被这一脚踩得气血翻涌,双臂有些酸麻,依旧逞强笑道:“东君不修体魄,若是那位‘中菩萨’结结实实踩上我一脚,我现在就乖乖躺在湖底了。”
白骨仙袍的王雪斋面无表情收脚,手指遥遥一引。
那随春雷湖湖水一同起伏的画舫大船猛地一颤。
那只画舫大船早就在西阁少主与刀盟老人的打斗中被摧残成了半个残次品,此刻东君只是缺个信手一用的物事。
那只大船猛地下坠。
如同有一根极为强硬的丝线扯下,这只大船刹那穿梭湖水,突破浪流,层层屏障,猛地砸入真空地带。
那根丝线的主人就是东君。
东君面无表情,十指钩拉。
整个春雷湖湖水之上停留的小船,大小物事,全都被无形的气机丝线扯动,刹那成群结队汹涌而下。
小殿下目瞪口呆望着头顶密密麻麻的无数物事,那白袍年轻男人正在蓄势,顶多还有一个深吸,这些物事砸下来,能把春雷湖湖底凿深至少十丈。
易潇赶忙深吸一口气,心想那位大光明山主才是真正的妖孽风流人物啊,一个一个踩点殴打五妖孽,强行拔高别人境界。
不知大光明山山主究竟取走了东君什么,让王雪斋变成了这幅模样,一身修为时强时弱,如今只怕已经是最低谷了,依旧强得匪夷所思。
这些念头只停留了一刹那。
头顶已经传来让人头皮发麻的轰鸣声音。
小金刚体魄随着龙蛇咆哮。
双足站在湖底的易潇猛然屏住呼吸。
春雷湖滔天湖水被那个白骨仙袍的年轻男子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