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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学功先生!”
众读书人对林延潮的名字是如雷贯耳。
众读书人问道:“河南催科如此之重,为何唯独归德没事呢?”
那官兵道:“都是林大人与付大人的恩德。林大人来归德来任官后,老百姓没饿死过一个人,反而将官府里的钱,拿出来救济老百姓!咱们归德百姓哪个不感念他们的恩德啊。”
“你的母亲若在归德府,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有付大人,林大人在,什么天灾人祸都害不到他们。”
那商贾闻言流泪道:“这实在太好了,小人谢过了林大人大恩大德了!”
于大人不屑地道:“道听途说未必当真?一名官兵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事?眼下朝堂上那么多言官弹劾于他!”
一旁一名年轻官兵大声道:“回禀于大人,我就是归德府人。林大人在归德做的事,老百姓都看在眼底,若说他是坏官,那么世上就没有好官了!”
“你!”于大人被这话一堵,不由哼了一声。
众读书人们纷纷议论道。
“好官坏官,只有老百姓说的才算!”
“在老百姓心底,这林大人就是好官!”
“朝堂上有奸臣要害林大人!”
“何止是奸臣,简直就是秦桧!”
“朝廷有这帮太监,以及庸庸碌碌的言官在,咱们老百姓怎么有好日子过?”
一名读书人当下出面道:“于大人,就将这万民书递上吧!让圣上知道,我们河南老百姓眼底谁是好官,谁是坏官,将民意告知天子!”
“不能使得忠臣义士蒙冤!”
“天日昭昭之下,圣上必给天下万民一个公道!在下在此恳请大人了!”
说着这读书人长长一拜,随即会馆里几百名读书人都是出声恳求。连同在场几名官兵,甚至连会馆里的伙计,店小二都是跪下了。
会馆外寒风凛冽,但会馆内众意却是沸腾如火,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于大人见此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转着圈道:“这行不通,行不通。这里有列位大人的奏章递上就好了,你们再将这万民书一上,此事不是一发不可收拾吗?”
“这讨不了好去的。抚台不知京里舆情,不行,让本官致书省里,再作定夺!”
这于大人这么说,众人脸色一变。
就在这时一名读书人站了出大声道:“大人!这万民书就是民意,这堵塞民意,使得民情不能上抵天听,此罪也够你罢官!即你怕当风险,左右都是丢官,你愿意留下一身骂名而丢,还是为百姓而丢!”
于大人急道:“我又不是不上交,只是再请示抚台而已!”
那读书人拉住于大人的袖子喝道:“民情如火,如何能缓,若是迟了数日,后果不堪设想,若是于大人怕奸人阻扰,那么我等随你一并往通政司投书!”
于大人心道这么多人投书,不是闹出动静更大,我的乌纱帽是要保不住了。他正要阻止,却听闻下面的读书人都是一并轰然叫好。
一名士子登上桌子对四面高喊道:“诸位我等读书所为何事?一为往圣继绝学,二为万世开太平!”
“我们读书人不为老百姓说话,还有谁能替老百姓说话,诸位若有胆量,随我去通政司一行!”
众读书人纷纷拍桌道:“愿去!”
“我愿去!”
下面读书人将桌面擂得如山响,灼热之情驱散了冬日的寒意,那等情景任何人见了都一辈子不会忘记。
连方才那商人也是道:“我虽不是读书人,但也知道什么是大义,算我一个!”
于大人见了摊手道:“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当下一名读书人不容于大人分说,从腰间拔起剑道:“于大人随我前去!若有奸人阻拦,就拔剑杀了!”
“我去!我去!”于大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于是众读书人将于大人夹在挟持当中,一并前往通政司。
通政司门前官兵,但见这么多读书人一并涌来,吓得连忙逃入堂中禀告上官。
于大人被挟持着上气不接下气,连忙扯谎道:“诸位,通政司只受官员投书,你们这样怎么行?”
众读书人纷纷道:“既是到了这里,哪里有折回去的道理。”
一名胆气十足的读书人,二话不说冲到通政司的鼓前。
于大人见了吓得魂都没了,但已是喝止不及。
但见这读书人双手各拿起一只鼓槌,面露坚毅之色,当下二话不说,轮起胳膊咚咚咚地敲了起来!
激昂的鼓声犹如敲在每一个的心上!
鼓声声震四周,直透入紫禁城的重重宫阙之中!
“这下事情闹大了!”于大人见此一幕,几乎就晕了过去。
而这时通政司大门一开。
鼓声犹自不歇。
“还不给本官停下!”
通政使倪万光在左右兵卒护卫下出门,见这么多的人聚集在此,人头涌动,士子们不顾天寒地冻,群情激愤。
倪万光暗暗心惊,面上喝道:“吾乃通政使,尔等所为何事竟然敲鼓?”
众读书人一并行礼道:“见过大人,我们乃河南士子,有民情上呈天子!”
倪万光骂道:“什么民情,好让尔等聚众在此,还击鼓鸣冤,赶快散了,若是惊扰了圣驾,你们谁来当此责任?”
“晚生愿以身当之!”领头士子一句话就将倪万光堵了回去。
“说的好!”众读书人都是鼓起掌,大声叫好。
倪万光黑着脸道:“好,本官记住你了,什么民情递上来吧!”
这时几名读书人将万民书摊开。倪万光吃了一惊道:“这是什么?”
“万民书!”
倪万光变色了。
那士子顾盼四周,然后朗声道:“这是我们河南五百二十万百姓的万民书,上呈朝廷,求陛下圣断!”
八百九十一章 贪财好货()
紫禁城,乾清宫中。
内监正抱着一堆堆厚厚的卷宗,步入乾清宫里。
乾清宫中现在摆放着十几张桌案,桌案上就堆放着无数这样的卷宗。
而在一旁内承运库的掌印太监张速,一副勉强镇定样子,指挥着几十个书手查账。
当初太祖建国时,十分鄙夷宋朝皇帝设立皇家私库的做法,太祖时国库称为内库,一共十库,其中内承运库主要存放金银。
但太祖后,他的后世子孙却是用实际行动打了他的脸。到了正统七年时,户部设立太仓库,而内承运库正式成为天子私库。
张速提心吊胆,是因为之前报给天子说内库空虚,没什么钱了,故而令天子龙颜大怒,当即下令派人在乾清宫里查账。
而此刻天子却不在宫里,而是去皇城内教场视察内操去了。
所谓内操就是选太监在宫里授甲操练。
明朝皇帝里最热衷内操是正德皇帝,后来时停时续。
皇帝是很想设立内操,因为京营士卒的战斗力实在太差,不足以依靠,同时也有让自己亲信太监掌军的意思。
但大臣们却反对,他们认为在皇城里再设立这样一支军队,怕有什么不测,而且也容易使太监权力过大。
不过当今天子向来我行我素,在去年张居正病死后,就开始重建内操。
今年四月,天子从宫中拣选三千名内竖,授予衣甲,于内廷里操练。
养军队肯定是要钱的,天子第一个考虑肯定是这笔钱不会从内承运库里出,而是伸手向户部。
天子先要太仆寺配三千匹战马,然后又是狮子大开口要钱。
户部尚书张学颜明确表示,没钱,马也不给,同时奏请停内操。天子不听同时命户部每年加刍料银七万多两,最后一共从户部每年划走三十万两之数。
于是言官们不干了,给事中孙世祯,阮子孝,道御史田一麟,郭惟贤,潘惟岳,谭希施陆续上表要天子停止内操。
当即天子大怒,上谏的御史要么罢官,要么夺俸。
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万历在言官弹劾下,终于停了内操,但马却不肯还回去,继续养在内廷。所以从户部划走的这笔钱没停下来,户部没钱被迫向各省摊派。
这笔钱天子就这样一直领了十几年,按理说三千匹马这么些年没剩下多少匹了。于是言官上表请皇帝查实马匹匹数,裁减草料钱。但万历不肯,继续堂而皇之地虚冒马匹,不肯户部裁减费用。身为堂堂天子,竟带头吃起了空饷,更坐实了万历贪财好货的名声。
身为内承运库的掌印太监,张速自然知道当今天子有多么贪财,若是被他知道内库现在剩下这点银子,恐怕一会他就惨了。
这时一声'陛下驾到',令张速额上冷汗频出。
但见天子穿着一身戎服,满头是汗的回到了乾清宫中,显然不仅视察内操,还骑过马了。
天子前后左右一堆太监服侍。
但见天子对秉笔太监等数人道:“朕当今方知毅皇帝在时为何那么喜欢骑马射猎,其中自有乐趣。”
一旁太监笑着道:“陛下内操,也是观以武事,如此是居安思危,以示边臣的道理。”
天子龙颜大悦笑着道:“说的好,立即把张宏,张诚叫到暖阁来!”
到了殿里,天子扫了张速一眼,张速欲说话,但天子理也不理,直接步入暖阁更衣。
天子更衣后,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与张诚二人陪着。
即有太监捧着奏章上前道:“陛下,世袭黔国公沐昌祚有云南边事上奏!”
天子坐在龙椅上一趟道:“念!”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取过奏章读起:‘缅王莽应里素怀不臣之心,窥视云南……万历十年冬,莽应里命叔父猛别、其弟阿瓦,连同汉人岳凤,岳曩乌,土司罕虔,刀落参,分道入寇,攻打雷弄、盏达、干崖、南甸、木邦、老姚、思甸各地,烧杀抢掠,伤残数郡,蹂嗬一方……万历十一年春,岳凤率军六万,破施甸,陷顺宁,云南众土官皆叛,其势有几十万之众,更有象兵,及佛朗机人助阵……’
“……其顺宁沦陷,臣已率军移驻洱海,云南巡抚刘世曾移驻楚雄,并征调汉,土兵马数万,参政赵睿守蒙化,副使胡心得守腾冲,陆通霄守赵州,佥事杨际熙守永昌,监军副使傅宠、江忻协同督参将胡大宾……与缅军大小十余战,杀敌一千六白人,毙莽应里叔父猛别,南甸土司刀落参……”
“……今大军云集,粮草不济,恳请陛下从贵,川调三十万石粮秣入滇……若军粮不济,贼若反攻,则云南危矣……”
天子听完黔国公沐昌祚的奏章,眉头拧成了川字问道:“黔国公忠心可嘉,为我朝世守云南,这一次朕要好好重赏他。但他所请粮秣……内阁如何票拟?”
司礼监太监张宏答道:“票拟上言……云南路途艰险,从贵州,四川二省调粮,实是艰难,命所司部议……”
天子怫然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若前方无粮,如何打战?”
天子于殿中踱步走了几步又问:“云南巡抚刘世曾可有本上?”
一旁张诚立即去奏章堆里找了一番答道:“陛下,刘世曾有本。”
“速速拿给朕看!”
张诚递上后,天子夹手取过奏章,但见云南巡抚刘世曾奏章上写至……
“……臣刘世曾与黔国公率军分驻洱海,楚雄后,缅军不敢深入……江头城外有大明街,闽、广、江、蜀居货游艺者数万,而三宣六慰被携者亦数万,内奸岳凤闻天兵将南伐,恐其人为内应,与其子举囚于江边,纵火焚死,弃尸蔽野塞江……”
混账!
天子见叛军将汉人以及当即百姓尽数屠杀于江边,并纵火焚烧之事,不由大怒。
“……平定叛军,需用猛将,南京坐营中军刘綎,武靖参将邓子龙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其下兵卒骁勇善战,臣请陛下调至云南助战……另请户部拨给兵饷一百五十万两,以备军用……”
天子边看边念,眉头皱了更深。
张宏知天子是为钱的事发愁,给张诚使了个眼色。张诚当下宽解道:“陛下,听闻这武靖参将邓子龙虽年近六十,但却有廉颇之勇,还有这南京坐营中军刘綎所使用的镔铁刀重达一百二十斤,他在战马上能将刀轮转如飞,若是他们二人在,蛮夷必定望风而逃。”
天子没有理会,直接看下附在奏章上的内阁票拟。
但见小票上写着,命刘綎为腾越游击,邓子龙为永昌参将,各率本部军至云南助战。
天子点点头对张宏道:“依此批朱……等一下,内阁为何没有提军饷?”
陡然天子将拳头重重往御案上一砸怒道:“朕的大军马上就要与缅军决战了,但粮草军饷都未备齐,这战如何能胜?”
天子一怒,张宏,张诚都跪在地上。
张宏双手捧着奏章,跪着答道:“陛下,三位辅臣各个都是肱股之臣,但户部的情况,陛下是知道的,去年苏松,河南大水,之前云南边事又支银五十万两,现在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天子怒气稍歇,他见张宏年纪一大把还跪在地上,也觉得方才自己不对道:“朕知道,但是户部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是有一般大臣不肯给钱。先让户部部议,能凑多少是多少……”
张宏道:“是,陛下,可是朝堂上有些大臣对陛下用兵颇有非议,兵部主事李坦上奏言,天子治理天下,威服万邦,在德不在险。云南世代蛮夷之地,昔日太祖虽平之,但蛮疆险远,易动难驯,降了又叛,叛了又降,用兵讨之,有伤天和,且劳师费饷无数。倒不如请陛下对内修以仁德,对外效仿交趾,于当地设宣抚司,汉官兵马皆退回……”
“此卖国之言!”但见天子从案上拔出了剑厉声道,“什么叫世非汉土?”
“天福三年,石敬瑭卖国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洪武元年,太祖命大将军徐达率师北伐中原,幽云收复,隔了整了整四百三十年。”
“天不亡汉室,降下太祖如此雄主,逐元人于漠北,复华夏之衣冠!若依这这位李主事的说法,幽云丢了四百三十年,太祖就不要收服?那么朕现在脚下踩着的就是蛮夷之地!”
张宏,张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年少的天子怒气冲冲的按剑于暖阁内。
有明一代的君王都是如此,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当今天子虽有不少缺点,但论骨气二字,却是没有丢先祖的脸面。
“内承运库查得如何了?让张速进来!”天子问道。
这时跪侯在门外的张速进入暖阁叩了三个头,向天子递上账本。
天子扫了一眼不由道:“怎么这么少?”
张速连忙叩头道:“陛下,确实只有这么多了。这几年太后,潞王,武清伯都有从内库中拨钱,实已没有多少了!”
天子将账本丢在金砖怒道:“这几年,你就是这么给朕当的家?内库就这么多钱,朕怎么拨给前线打战,让将士效命?”
说完天子飞起一脚,踹在了张速的头上。
八百九十二章 淤田哪里去了?()
张速被天子的龙足踹翻在地,然后慌忙爬起来,又连连叩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张速向张宏露出恳求的眼神。
张宏叹了口气,当下向天子道:“陛下,事情到了如此,也没有办法,太后,潞王有命,当奴才怎么能替主子做主?不如陛下由他人代管内承运库吧。”
天子看了张速一眼,斥道:“既是张卿家求情,你的狗头且暂寄你头上。”
天子转对张诚道:“张诚,你来代管内承运库,以后一万两以上支出都需向朕请旨!”
张诚当下领旨。
天子见张速还跪在地上,无比厌恶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奴才告退!”张速眼泪泛出,重重叩了个头后退出门外。
张速走后,天子嫌弃地道:“此人昔日服侍太后多年,朕本来打算看在他是宫里老人的份上,继续让他掌管内库,但是他如何对得起朕?”
历史上天子对李太后战战兢兢的,一直如此几十年,但现在有了文臣撑腰,将权力夺回后,自是有了底气裁撤太后的亲信。
这边一名太监捧着一叠奏章来至天子面前,奏章上都是今日大臣们递上奏章,上面大多是议云南边事。
天子拿起奏章,仿佛觉得奏章有千钧重,但最后还是拿起奏章,犹如小时候捏着鼻子吞药汤般,飞速看过。
满朝大臣对于云南意见有两类。
一类是认为莽应里与叛军势大,不可浪战,应退守云南几个要地,让三宣六慰与叛军自己去打,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地方放弃就好。
还有一等则是慷慨陈词,大声主战,但对于粮秣兵饷的凑集只字不提,仿佛朝廷军队不吃饭,不要钱都可以打胜战了一般。但偏偏奏章写得是慷慨激昂,最后还不忘补几句‘云南全境不再为我大明所有’的言辞。
天子初看时尚觉可气,愤怒,但是后来却是冷不然传来一两声叱笑。
张宏,张诚额上汗水一滴一滴的落下。
最后天子将奏章丢在一旁,仰天道:“朕怎么养着一般酒囊饭袋,满朝臣工就没有一个能替朕分忧的吗?”
“陛下,息怒!”
张宏,张诚一并垂头言道。
天子将奏章举起放在张宏,张诚面前翻着,“你看看他们说得多好?大不了丢了云南就是,没错,我大明地大物博,丢了一个云南,朕还有十二个承宣布政司。云南丢了,还有四川,贵州嘛!”
张宏,张诚噗通一声跪下。
天子将奏章一份一份地丢在御案上,借此发泄,待翻至奏章下面时,手上却是顿了顿。
这是外头御史弹劾林延潮的奏章。
眼下朝堂上大臣焦点大体就是两件事,一是云南边军,主抚派和主战派各自争议。
二就是攻讦林延潮的淤泥贪墨案,以及马玉身死的案子。
天子看着这奏章脸上不由青一阵紫一阵起来,张宏与张诚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就在此刻。
在紫禁城外,众书生们对着倪万光,将万民书展开后。
倪万光当场就倒吸一口凉气,老百姓上万民书一般用于两等场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