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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的流程,凡三甲的进士出仕,初履一般是授予知县,推官,且一来上就是实缺。
而举人呢分两等,吏部认为干练,年富力强的(其实暗中给了大红包的),可出任县正印官和州府佐贰官,若认为年老,不能任事(没使钱,背景不够硬),则是在地方出任教职。
但是举人不是一到地方就有官职,必须要在籍候缺,等个几年甚至十几年的都是寻常事。
看来盛贸钱庄,是大力栽培此人来闽地补官的。大伯打听来的消息,这于推官上任后确实帮盛贸钱庄办了好几件事,用诬告,构陷等手段,吞并了两个钱庄,一个码头货栈。
林延潮心底有数寻思起怎么打这场官司。
如果盛贸钱庄手上,只有于推官这一张牌,林延潮自是不怕。
那位致仕的按察使,听说已是十分老迈了,都不能理事了。官场上都是人在人情在,见面情三分,你活蹦乱跳时,旁人都会念着过去卖你人情,但现在在家里都不能动弹,他子孙拿他的面子来也不好用了。
唯一就是于推官,这于推官显然是盛贸钱庄下了重注投资的,两边有利益关系,算是盛贸钱庄在闽地的势力保护伞。
但是林延潮也不担心,因为于推官是举人出身。
举人和进士官员出身都是一样,区别在于关系网。
进士出身的官员,有一干进士同年相互扶持,还有当朝阁老作为座师照拂着,自己一个举人要挑战这重重关系网,根本不现实。但举人就逊色多了,乡试的同年和座师,比进士差了好几个档次。
此外这于推官有把柄在,他为盛贸钱庄做事徇私枉法不说,还有一些手脚不干净的地方,这些事可以瞒得了上,也可以瞒得下,但瞒不了官场上的同僚,大伯稍稍一打听就知道了。
不过林延潮没有轻举妄动,他需谋定后动,只是让大伯暗中收集于推官的不法行为,同时他也提防着盛贸钱庄还有其他的底牌。
但是于推官的报复却来得很快,没几日府衙就派人查封了林家的倾银铺,还派人来拿三叔,只是走了个空。
不过于推官还是抓了倾银铺里几个掌柜,伙计至府衙拷问。
这边大伯和岳父已是坐不住,一并来到林宅里,却找不到林延潮,一问林浅浅方知林延潮去赴文林社的社集了。
大伯不免埋怨几句,都火烧眉毛了,林延潮还有心情去参加什么社集。
此刻九仙山的易园里,两百多名读书人聚在一处。
林延潮与翁正春,徐?,陈材等八名举人正在竹林里的一处亭子下品茶聊天,吃点心,看亭子外竹子的景色,好一副士大夫们悠闲的生活。
众人谈得正高兴时,展明走来与林延潮耳语几句。
林延潮点点头,翁正春在旁察言观色问道:“宗海,可是有什么为难事?”
林延潮道:“不瞒翁兄,现在确实有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徐?听了哦地一声,一面斟茶一面道:“难不成,还有人敢为难咱们解元郎吗?”
“也不是没有。”林延潮拿起沏好的茶喝了一口笑着道。
众人听了一并道:“岂有此理,竟有此事,宗海兄,尽管道来,我们替你想办法,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林延潮点点头道:“也好,此事正要麻烦诸位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五章 本官就是驴脾气()
听了林延潮这么说,众人都是一并抱拳道:“宗海兄,客气了,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林延潮当下与众人说了自己家倾银铺被盛贸钱庄看上的事。
翁正春,徐?等于林延潮交好的,听了无不愤慨:“竟有此事,此乃官商勾结,我等当上书巡按御使,按察使弹劾于推官。”
林延潮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自己经营文林社差不多半年了。凭着解元和尚书古文注疏的名声,文林社也是越来越壮大,现在社员五十余人,包括自己在内举人八人,秀才二十余人,其余都是童生,可谓是兵强马壮。
林延潮正这么想着,一旁申举人道:“我记得宗海兄,当初创立文林社时说过此社,只是专研学问,不涉及朝政之事,但眼下若是上书弹劾于推官,岂非是以乡议胁迫朝廷,如此不是有违初衷吗?”
这申举人是建阳府人,上个月社集时请求加入文林社的。此人是个一心做学问的,看了林延潮的尚书古文注疏后,十分佩服,当下上门讨教。两人议论一番后,当下申举人请求加入文林社。
林延潮笑了笑,没说什么,一旁徐?立即道:“申兄此言差矣,当初宗海兄定下社规时,说不可对抗官府,乃是不可干扰朝廷律令,但眼下是宵小假公济私,迫害宗海兄,我等怎么能看下去。”
翁正春接着徐?话说:“此事不说是宗海,我看就算是任何一社员若遭不公之事,咱们文林社也不可坐视不理。何况当初入社时,不是也说了相互扶持吗?若是见难不为,岂是君子。”
林延潮一句话没说,但是很满意翁正春,徐?这番说辞,真不愧是我文林社的‘社鞭’。
自己这么一大帮人聚着虽说是专研科举的,但是不通过实战,锻炼队伍,再公器私用一下这可不太好。
打倒一人,可以团结更多的人。
就算没有于推官,林延潮也是会‘制造’一个于推官来。
众人一直在议论,但申举人却一直不说话,待最末向林延潮表示退社。林延潮表示:“合则来,不合则去,申兄请自便。”
申举人走了,对于林延潮而言没有影响,反而是件好事。
林延潮与众人商议一阵后,决定明日再聚,于是回到家里。
家中大伯和程员外二人,早就是急着火急火燎了。
大伯一见林延潮就焦急地凑前:“我的好侄儿,今日于推官都派人将倾银铺给查封了,还下了通告抓拿三叔,还警告我们若是三日内再不交人,就告我们一个包庇窝藏之罪!”
林延潮道:“大伯,此事我都听展明说过了,我已有主张,这姓于的底细你打探清楚了吗?”
“这姓于的是隆庆元年云南乡试的举人,其乡试的座师,官至南京太仆寺卿,两年前才致仕,同年里没几个有名望的人物,至于同乡中也没听说过有于姓的显宦,看来这姓于的就是靠贸盛钱庄才补缺福州推官,没有其他背景。”大伯下了一番功夫调查。
林延潮听了点了点头。
程员外眯着眼,慎重地道:“贤婿啊,此事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结,除非能十拿九稳地告倒于推官,否则只要他在位一日,以后我们的麻烦都是数不完的。我正好与府衙的何通判有数面之缘,不如我请何通判出面,来与于推官说和,大家化解了这干戈才是。”
数面之缘也非很深关系,看来这就是自己岳父最大的力量了。
林延潮还是表示了一番感激:“老泰山所谋缜密,小婿前思后想过了,若是只有于推官,咱们并不怕他。”
“你莫要看于推官是浊流出身,就小瞧了他。他眼下毕竟是官身,而你并非是官,若是与他斗起来,对你没有好处。”程员外一脸担心。
林延潮笑着道:“多谢泰山关心,我自有分寸,但小婿主意已定,还请泰山帮我联络那些当初被于推官与贸盛钱庄坑害的苦主,我要他们的供词。”
程员外见林延潮主意已定,就不说什么了。
三日后。
于推官从四抬大轿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门额上‘解元第’三个字,冷笑一声对左右属吏,书办道:“解元第,解元如何,本官上负皇恩,岂可纵容权贵欺压百姓,坐视这等不法之事。”
左右属吏,书办都是一并躬身道:“大人公正严明,真乃包龙图再世啊!”
于推官点点头道:“本官不敢自比包拯,唯有做到铁面无私,执法奉公八个字。”
于推官脸一沉喝道:“来人啊,给我杵门!”
“是。”一派府衙衙役拿起棍棒准备朝林家大门杵去。
正待这时大门一开。
林延潮与大伯,展明三人走出门来。林延潮见了喝道:“谁敢砸门!”
一旁衙役大声道:“我等奉大人之命,前来缉拿要犯,解元郎若是敢包庇要犯,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凭你一个皂隶,也敢这么与我说话!你够资格、”
林延潮喝了这衙役一句,当下对方立即怂了道:“解元郎,小人不敢!”
“滚开,叫于推官来与我说话!”
于推官见属下被林延潮喝退,骂了一声废物,走到门前道:“林解元,你贵为举人,却做出这等不法之事,国法难容。此事本官职责所在,今日就问你一句你交不交人?”
“交人如何?不交人如何?”
于推官冷笑道:“交人,就随我去府衙申辩,不交人,我就要进门去搜,到时候坏了家里器物,冲撞了女眷,你不要怪到我的头上!”
林延潮道:“好你个于推官,只是眼下你自身难保,恐怕是轮不到你在我眼前张狂了。”
“什么?林解元是不是犯了什么病,居然敢威胁于我,”于推官对左右气笑,“好,既你是不肯就范,就莫要怪我了,捕快何在?”
于推官刚说了一句,但见林延潮将一帖子丢在地上道:“于推官,这是本省七名举人,二十三名生员联名上书,状告你勾结贸盛商行,迫害百姓,徇私枉法之事,其中列举你的罪名一十八条,条条足以摘掉你的乌纱帽,你给我仔仔看看再废话不迟!”
“什么?”于推官顿时脸色一变,但随即冷笑,“你竟然诓我?”
林延潮不欲说什么,就负手站在那。于推官将信将疑,从地上捡起那帖子仔细看起,但见上面罗列的罪证,句句是真,很多自己都不记得了,对方居然都查得清清楚楚。
于推官不由毛骨悚然,但看到帖末突然笑着道:“一派胡言,你说那些举人,生员签名在哪里?”
林延潮笑着道:“于推官,你蠢不蠢?这是副本,联名上书的正本,早就寄送往巡按御史与按察使大人的公案上了。”
于推官骂道:“放屁,就你这杂碎,也想扒下本官这身官服,以为一封信能够吓得倒我?”
说完于推官动手将手中的帖子扯得四分五裂,伸手一甩,顿时纸片乱飞。
于推官用手一指林延潮道:“告诉你,本官就是个牵着不走,打得倒退的驴脾气,你完了,今日这家本官是抄定了!来人!”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真不知死活!”
于推官袖子一拂道:“给本官上!”
左右衙役只能听令行事,于是一并上前。
“谁敢!”这时听得林宅里一声大喝。
见衙役退缩,于推官骂道:“不要管三七二十一,挖地三尺,给本官抄了他家。”
但见一名身穿御史袍服,年已古稀的官员,从林宅大门走出喝道:“好你个牵着不走,打得倒退的驴脾气,放在本官面前试一试!”
于推官见了此人腿一下子就软了,颤声道:“巡按……巡按大人!”
站在林延潮身后的官员,虽年已古稀,但威势甚重,此刻他面色铁青地看着于推官。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福建巡按御史商为正。
民间戏剧里常出现的替民申冤,惩治贪官的八府巡按,就是巡按御史。
巡按御史不过正七品,与推官也只是平级,但是权力非常大,有代天子巡狩之责,拥有弹劾地方,整饬吏治之权。
于推官犹自不死心道:“商大人,你怎么怎么会在林解元的家中。”
商为正拿着一封信函道:“本官接到本乡举人生员联名上书弹劾你于推官的信函后,心想此事兹事体大,不可轻信,故而连夜上门至解元府上了解此事,本官方才正在询问之际,你居要抄家砸门。方才之话,本官句句听在耳里,堂堂解元你尚敢如此,何况一方百姓乎,故而信中所言看来不虚!”
“你就等着停职待劾吧!”
于推官听了最后一句,整个人都瘫软了栽在地上。
嘉靖二十一年时,朝廷下文,巡按御史遇六品以下官吏犯事,可直接拿问!
于推官正好是悲催的正七品!
再随便说一句,商为正是绍兴人,绍兴商氏与陶氏是世交,历史上陶提学的侄儿陶望龄还娶了商为正儿子商周祚的孙女为妻。
再再随便说一句,中举后的鹿鸣宴上,陶提学曾让林延潮以后辈之礼,拜见商为正这位绍兴同乡。
由此可见官场上人际关系有多么重要。
商为正见于推官一团烂泥的样子摇了摇头道:“堂堂朝廷七品官,你这样成何体统,来人将于大人扶起!”
当下左右官吏将于推官一左一右提起笑着道:“起来吧,于大人,你这几日就委屈一下吧!”
于推官一翻白眼,当下晕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六章 蒸蒸日上()
于推官被商为正拿下后,停了一切职务,被押在察院看管。
可怜的于推官没什么靠山,被拿至察院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无人搭救于他。
林延潮与文林社中举人和生员们,联名检举于推官的十八条罪名中,有一半以上是与贸盛钱庄勾结的罪状。
打到于推官后,贸盛钱庄也遭到了调查,林延潮联合了当初被其侵占的商家一并至府衙上告。
告状当日,几十名穿着儒衫的举人和生员,以及上百商家苦主与家属,一并至府衙递上控状。
暂时署缺的同知大人,以及府衙的三位通判,有几分吓尿了,闽地已是多久没有这样士子,商人集体上诉了。这一处置的不慎,就容易遭到民变,遭御史弹劾。
于推官的罪案,已是由巡按御史商大人亲定的。
但对于贸盛钱庄的案子,同知大人却不好审,贸盛钱庄毕竟还颇有底蕴,一位致仕地方大佬的能量不可轻忽。
贸盛钱庄也展开反击,用着自己关系,与林延潮她们斗法。
官司打了几个月,府衙没有个结果,同知大人索性推至了提刑按察司那。提刑按察司那对这场官司左右为难,贸然处置也是不妥。
福建按察使也不好贸然断案,于是用了一个拖字诀。
此官司一直拖过了年后,最后那位致仕的按察使病故后,贸盛钱庄失去最大的靠山。
贸盛钱庄最后认输,将当初其多吃多占的利润都是吐了出来,并变卖所有在省城的财产,灰溜溜地离开了省城,从此一蹶不振。至于于推官也没好下场,在万历六年开春后,就被朝廷下旨剥官夺职,贬为平民。
这场官司,林家终于大获全胜。
当初几个被贸盛钱庄侵占的商家都是收回了原先的资产,对林家自是不免千恩万谢。
至于林家也从打倒盛贸钱庄中,分得一间当铺,一间生药行来,总算没有白忙一趟。
这当铺就开在北门大街,福州府治的旁边。
店面三开间,上下两楼,比原来倾银铺还要气派。
在民间开当铺,可谓日进斗金,但也容易遭到他人忌惮,故而必须财雄势厚,同时黑白两道都要通吃。
这两点林家都是具备,这家当铺很快就开张了,开张那日林延潮送了一‘以诚为本’的匾额给三叔。
本着一贯厚道的原则,三叔的林记当铺定下‘逢冬减利’的规矩,也就是每逢冬季减息一个月。
至于林记药铺,林延潮则是定下‘是乃仁术’的方针。
这句话出自孟子。梁惠王上,原句‘医者,是乃仁术也。’
依着规矩,每月抽出一日,为贫寒百姓,免费看病施药。
当铺和药铺的经营,看来会亏些一点钱,但眼下林家已是渡过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到了发财立品的时候。
不过如此一来林记的名声反而还传了出去,在百姓那有了好口碑,反而更多人愿意上门。
林延潮就当铺股份划分,两成分成长乐陈家,出身海商的陈家是林延潮的大金主,还有两成就给了程员外,至于自己家则是占了六成。
眼看生意红火,为了防范未然,林延潮还从长乐陈家那招了二十名青壮,平日看守当铺,倾银铺,顺便给林家看家护院。
现在随着百姓们口碑日好,林记当铺,林记倾银铺,林记生药铺也在全城站稳脚跟,生意蒸蒸日上。
生意好时,三铺每日流水可达三百两银子以上。
陈家的十三叔知道后,顿时对林记的实力刮目相看,原本投资林记倾银铺只是小打小闹,但眼下已是成为小有实力的商家了,还不用说程员外那边的几个商铺。
自林凤被剿灭后,福建沿海的生意越发不好做,陈家也是打算将重心移至内陆,有林家撑着,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陈家与林家关系更是紧密。
当然这一场足足打了大半年的官司,让林延潮打出了名气,打倒一名七品推官,打垮了大名鼎鼎的贸盛钱庄,令众人见识了这位解元郎的厉害。
省城里若是有人要对付林记,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看看是否比那位于推官和贸盛商行底子更硬一些。
这一切当然都是靠林延潮这一身解元的光环撑着,同样文林社的名声也是更响亮。
打倒于推官,贸盛钱庄一战,显示地方文人的力量,对于林延潮而言,这一次练手的对象选得刚刚好。于推官没有背景,只是举人出身,正好处于可以打倒的范围。
既为自己家解决了难题,又锻炼了队伍,团结了文林社的力量。
数月之后,福建本地士子,争相加入文林社,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社员已是到了近百人。
可林延潮依旧低调,将社务教给了他人,平日无事足不出户,闭门在家著书,同时每日也给徐火勃,陶望龄二人讲书。
二人在林延潮指点下学问大进,对于次年童拭信心满满。
光阴如水,匆匆而过,万历七年的正月来的有些迟,离林延潮上京赶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街头巷口正余着鞭炮的声音。
一摞写好的书稿放在一边,林延潮站起身活动了身子,然后走向内房,但见已作新妇的林浅浅,正在给林延潮打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