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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而来的魔族众，见到这样一个落单的剑修，在吃了一惊后，纷纷扑了上来。但用不着云雁出手，与她神念相通的凛紫，便带着玄狰与英招赶到，三下五除二，就将敌人击下万丈悬崖。
“今夜是枢夜。”凛紫跟着云雁踏上传送平台，熟门熟路地摁下木质机关，轻声感慨：“有雨的枢夜，在魔族的传说中，是不祥的。”
“我这个酆州的厄运者回来了。”云雁抱着止水，仰望悬崖高处，剑光和火光交织下，她的面容映照出灿烂光华：“终于回来了。”
“这一次不再是大斗师的身份，而是神州持剑。”她抿唇：“摧毁这一切前，我想见见她。”
凛紫叹了口气：“可是相见后，你和魔皇之间，还能说什么呢？”
“是啊……”云雁也叹了口气：“还能和她说什么呢……”
第二千一百零七章 禅让
在苍龙城居住过多年的云雁和凛紫，几乎不用在黑夜里辨识道路，便沿着曲折栈道，进出数个传送平台后，来到了临近魔皇殿的高峰山崖。
这里还是威严堂皇的一拍景致，因神州众还远在下方，战火一时半会未能蔓延到此，所以四周显得宁静安详。
在巨大的黑曜石雕像前，立着一小队的魔族，看见云雁和凛紫，左右相伴着黑豹百鸟走来，都齐齐怔住。他们倒不像栈道上的敌人，立刻举刀舞棍冲上来，只安静地抄着手，对来客默默凝视。
“是云仙姑吧。”为首的队长沉闷地叹了口气，抬手揭开黑牛头盔，亮出一张令云雁有些印象的面孔，使她微微皱眉。
“你……”她在脑中搜索这个魔修的记忆，却有些想不起来，毕竟大战混乱中，见过的魔修成千上万，没有空闲一一牢记。
“我叫雷蒙斯。”那魔修对他鞠躬：“仙姑当日放了我，并且和我约定了一件事。”
不等云雁回答，他苦笑连连：“你说有朝一日会摧毁酆州，我当时全然不肯信，所以你告诉我，要我来做个见证，亲眼看见这一切。”
云雁从纷乱的记忆里回神，点了点头：“好像有这么回事。”
“仙姑地位尊崇，日理万机，想不起我这样的人当属正常。”雷蒙斯侧身摸出把金灿灿的钥匙，将魔皇殿的大门开启，又摁住铜环重重叩击了三下。
“请跟我来。”他举起首，身边的卫队齐刷刷两侧散开：“吾皇陛下已等候多时。”
云雁诧异道：“三三念猜到，我率军进城后，会单枪匹马先走上这里？”
雷蒙斯点头：“陛下说了，你定会想在摧毁苍龙前，先见她一面。”
那魔族点起火炬走在前方，引着云雁几人，跨过华丽的走廊：“陛下还说，你和她算是老友，总有那么点默契的。”
云雁垂首不语，心情极为复杂，见到三三念后，她会对自己大吼大叫，还是会苦苦哀求，或者是波澜不惊地从容冷笑？
但这并不能改变结局。
酆州一定要灭亡！
坚定的决意涌上心头，她甚至没有发现，已走进了勇士大殿，那个供奉着酆州历代英豪的地方。
“仙姑……”雷蒙斯停下脚步，举起火炬照亮了一个雕像，指给云雁看：“你神州修士的身份暴露后，许多内阁长老，都要求魔皇将你的大斗师身份抹除，也熔了这尊像。”
“但陛下一直不理睬他们。”他笑了笑，不无感慨：“瞧瞧，你的雕像现在还布置在这里呢。”
云雁抬眼朝左上一角望去，果然自己手握长剑，显得威风凛凛的金色巨像，十分高大上地矗在勇士大殿内。它和历代酆州的勇士高手、著名魔尊并排站立，正目光炯炯地凝视过来，神气活现的。
“罢了。”她有些闷气，举起止水朝那黄金像砍去：“再摆在这里，连我都觉得碍眼，还是将它撤掉。”
“手下留像！”任仲奚的一声大吼，从殿内金柱后传出，接着一群魔皇近卫气势汹汹地扑了出来，展开双臂，好像老母鸡护住小鸡，把云雁的雕像团团围住。
“真是讨厌！”玄狰气呼呼地咆哮，对他们张牙舞爪：“撕干净算了！”
“别别别……”任仲奚双手摇晃，陪着笑脸对云雁道：“等陛下驾到后，与阁下有要事相商，这雕像是毁不得的。”
云雁横了他一眼：“为何毁不得？”
“因为历代魔皇的雕像，如果被毁掉，都是不祥之兆。”三三念妩媚的声音，从幽暗里传出。接着她头缠白布，身后拖着白纱，手里扬着白绸帕，一声缟素地迈了出来。
她已恢复了昔日的花容月貌，因化为人形，不知道白骨尾巴长肉没有。以她的威能和魔皇宝藏，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但打扮成这一幅模样，不知道在唱哪出。
云雁皱眉看她：“好像离上次见面没过多久，你的品味怎么变化得如此厉害？”
“你说这白衣白纱？”三三念无力地抱住金柱，哀怨地抹着眼泪：“我在给顾擎苍奔丧，难道你看不出来？”
就算是奔丧，你也显得妖里妖气的。
云雁在心中腹诽，但对大黄龙的怀念此时突然涌起，也跟着魔皇沉郁下来。她在有些怅然里，突然记起三三念刚才的话，便又开口：“方才你说的魔皇雕像，又是何意？”
三三念这才抬起头，将手中白绸帕朝她扔过来：“白衣是给顾擎苍奔丧，白帕是送给你，做投降信物用的。”
接着那魔女移了过来，颓废地坐在金像前，供拜祭用的蒲团上，支起手臂捂住半边脸：“你率人攻破我酆州一事，早就得到消息了。但我知道，被天魔惩戒后的部族，就算拼尽全力，也无法抵抗。”
“而且我也哀伤过度，没有半点力气折腾。”她微微苦笑：“那个人走了……我心中的太阳陨落了，看着所有一切，都笼罩着暗夜的幽色。”
“陛下，我听见神州众朝这里冲来的动静了！”小乖这时跌跌撞撞跑到，三个头摁住三三念猛撞：“都到这个时候了，求你别文艺啦！快对云雁说正事！”
云雁凝视魔族们：“什么事？”
“禅让。”三三念一骨碌爬起来，握住她的手，殷切道：“你来做魔皇，反正你是个辉夜，所有人都不会有大抗拒。”
“做了魔皇的你，自然就能给酆州一条活路。”她满怀期待：“眼下这地方都要散架了，就算神州众不趁机进攻，两界和平的日子也会相当久远。”
“我们绝不会像从前一样，频频前来打扰贵地。”任仲奚插话。
雷蒙斯也很真诚：“而且死海也将沉没，神州大陆会重新拼接，再无南北斗之分。”
两人一起叩击胸口，对云雁做出效忠姿势：“在新皇引导下，酆州将洗心革面，迎接崭新未来！”
“放屁！”玄狰怒了。
“这……”英招惊讶地用翅膀捂住嘴。
“恐怕不合理吧。”凛紫也后退了几步。
“如果带领神州众的不是你，这事我万万不会去想。”三三念继续对云雁急切道：“但现在能下谕令停战的，偏偏是你。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生死之谊上，你就从了吧！”
“你脑子发烧了？”云雁抬手敲击她的额头：“明知我不会答应，却偏要异想天开。”
“魔皇我不会做。”她凝视眼前凄婉的魔女，一字一句道：“酆州必须亡。”
第二千一百零八章 识破乾坤（上）
三三念的一脸热情冷却下来，丢开云雁的手，背过身去幽幽道：“那你前来看我，又是为何？”
云雁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向你说声对不起，就如你说的一样，昔日情谊……我也还记得一点。”
“你因有辉夜体质，所以呆在这个位置上多年，魔族各部的长老们，包括魔尊和大司祭，向来把你当成个洋娃娃一般。”她走到三三念身前，继续道：“就像大黄龙说的一样，你完全不必淌这浑水。”
“等会破了苍龙城后，我会对大家说，魔皇已被我剑毙。”云雁咬了咬嘴唇：“这样你便可以同小乖等亲卫一起，远远逃走。”
玄狰大喝一声，打断她的话：“你说什么？要对全体人族妖修，撒下这弥天大谎？”
云雁侧身点了点头，平静地注视他。
玄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看见现在的云雁，从骨子里就会生出一种压力，就算她静默不语，意念也让人难以抗拒。玄狰伸出爪子挠挠脑袋，轻声嘀咕了几句，终于垂下豹子头，显得疑惑不已。
“紫姬……”英招见玄狰败退，抢上一步正要劝解，却被凛紫挥袖挡在后方。
“她能立下决意，孤身铲除终结零，也就能立下决意放走三三念。”凛紫对两名剑卫道：“如今的云雁，无人能阻拦她的意志。”
“放就放吧，反正这魔皇也并非大恶，还曾出手与夜逝水缠斗。”玄狰继续嘀咕：“如今她元气大伤，看在黄帝的面子上，让她找个旮旯里呆着，不为祸世间就好。”
云雁见身边三人都不再有异议，微微松了口气，心道凛紫也变了，若是放在从前，恐怕他要对此事纠结许久。
她微微露出笑意，再次转身对三三念道：“魔皇我不做，你也不要做了，现在就开启地宫能量，缔结夜幕行歌走人吧。”
“陛下……”任仲奚显然有些动心，开口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就照紫姬大人说的办，可好？”
小乖已经开始拉扯三三念的袖子：“快走快走！神州的人恐怕已经要抵达魔皇殿了！”
三三念立在原地，轻轻推开身边的人，突然扬起手来，亮出一个银色卷轴，上面刻印着阴阳鱼的小小赤印。那卷轴循着她的魔气迎风而长，瞬间好像一轮皓月，挂在了勇士大殿内。
祭坛、金像还有高耸的祭祀红烛与图腾，都剧烈地摇晃起来，虽然感觉不到此物的杀气，但它具备着某种古怪的威能，让人的心神不由自主地，想要朝内窥探。
“紫姬小心！”英招惊呼。
“奶奶的，魔皇就是魔皇，居然玩偷袭！”玄狰怒骂。
“三三念，你搞什么鬼？”云雁呵斥：“若不住手，我就立刻将魔皇殿尽毁！”
“你们都跟我来吧……”三三念的人影已消失在原地，幽幽的话音，竟是从卷轴里传出：“此物名叫识破乾坤卷，是我偶尔用来消遣的小玩意。”
随着她的声音，众人只觉凉风扑面，眼前白光闪耀，竟已立在另一个空间。这个空间颇为奇妙，有山有水，青翠空灵。但一草一木，包括飞鸟走兽，都好像工笔画的浓墨重彩绘制。
它们迸发出鲜亮色彩，四处飞舞，偏偏周身巧妙地围绕着轮廓，如梦似幻。
“我们……这是入了画中？”凛紫显然很欣赏这奇异美景，流露出好奇。
“是画，却与现实有所对应。”三三念举步走在前头，抬手朝身旁的山水景致一抹，青翠尽褪后，呈现出暗云密布，豪雨与火焰齐飞的另一番景致。
云雁凝神望着雨火包围内，高山上的巍峨城阁，讶然道：“这是苍龙城？”
三三念点点头：“我平时闲得发慌时，会进入乾坤卷内，欣赏与现实对应的这些画，但这个消遣很是劳神，并不能经常玩儿。”
她领着大家走到一面宽阔的青石上坐下，指着前方的苍龙城工笔画：“在这里，能够窥探宇宙里发生的一切，但无法改变什么。”
“若有什么大灾祸降临……”她垂首：“也只能这样看着，看着原本的生机勃勃，褪色消亡，尘埃落定。”
这时，一只拖着华美尾羽的小翠鸟，叽叽喳喳叫着，落到她的肩头。三三念正要抬起手指，引它过来，却有条棕色大蛇从背后的林间窜出，一口便将翠鸟衔住吞掉。
三三念的指缝间，凋零下几根鸟羽与殷红的赤色画彩，她怔怔地捻起翠羽，轻声道：“可怜的小家伙，不知在哪里遭难了……”
“看吧，我身为魔皇，却连这里的一条蛇也杀不了。”她站起身，仰望着浮世绘形态的彩云：“而且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在现实里同时发生的。”
“真令人丧气啊……所以渐渐的，我就不大到画里来玩了。”她对众人微微一笑：“乾坤里众生浮沉，作为一个喜欢大团圆结局的人，不爱伤春悲秋。”
小乖扭着三个脑袋，有些急躁：“可是陛下，现在我们就算躲在这里，总得出去。出去以后，苍龙城恐怕已变成一片废墟，呆在这里纯粹浪费时间啊！”
“一点儿也不浪费。”魔皇站了起来，沿着画卷走到极远处，徘徊片刻后对云雁招手：“因为我想让她看看这个东西。”
云雁与众人一起，来到她的身边，却看见了一幕光滑的洁白之色，所有画卷的色彩线条，到此处突然戛然而止。
雷蒙斯揉了揉眼睛：“陛下，你想让云仙姑瞧什么啊？明明什么都没有！”
“因为是泄露天机，所以要耗一些力气……”三三念瞥了他一眼：“而且以你的修为，是看不见的。”
她连连释放灵力击打白色画布，侧身面朝云雁和凛紫：“这二位应该能看见一些东西了。”
云雁和凛紫静默站立，凝神注视着那片洁白，当上面渐渐浮现出一些奇异景象时，都同时“咦？”了一声。
“魔皇神叨叨的，引你们看见啥了？”玄狰鼓起豹眼，急不可耐地询问。
“似乎是天域。”凛紫微微后退一步：“我看见天界和天魔界相互挤压，上下颠倒，宇宙乾坤产生出细小的裂痕。”
第二千一百零九章 识破乾坤（下）
“之所以宇宙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正是因为酆州的变故。”三三念双手拢在衣袖里，直立凝视着白色画卷：“你们也许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奇妙之处。”
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云雁，她轻笑：“天道的善恶缔造了天界与天魔界，在它们之间横亘着这片大陆。两者好像对影一样，是不可分离的。”
“酆州如果覆灭后，也许过一百年，也许过几百年，神州也会渐渐衰退消亡。”三三念笃定道：“我此话并非猜测，而是确实。”
“胡说八道！”玄狰怒道：“你们酆州作恶多端，如果被彻底铲除后，这个世界将一片和平，大家遵循正道，会万古留存！”
“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妄想花言巧语，哄骗云雁相信你，以解除酆州之危。”那黑豹刨动爪牙：“云雁！别和这魔头废话，咱们走！”
“和平？”三三念却没有生气，只轻笑：“只要贪婪和**存在，就永远有堕落存在。”
“酆州消亡后，神州不会有永远的和平。”她懒洋洋地坐倒在草地上，抱住双膝：“你们失去了目标后，也失去了督促自身的警惕。安逸会让人堕落，为争夺资源，就算旧恶消亡，新恶也会诞生。”
“因为呀，天道如果要完整，就必须存在这黑白两面。”魔皇瞥着云雁和凛紫：“在天下只有白时，七剑与他们的道义也会没有作用了。”
凛紫摇摇头：“我们并不在乎这些，就算人们忘却了七剑之义，也将继续履行守御的职责。”
“但你们要继续守御什么呢？”三三念摇头：“不完整的天道，就好像断了一条腿的两脚凳，它会驱动宇宙渐渐倾覆，整片大陆天灾**不断。”
“你危言耸听！”玄狰大吼。
“你们都要放我走了，我何必编造这些来保全自身？”三三念用手撑住脸颊，滚下泪珠：“只是我不想，看见擎苍用命换来的东西，到了最后还是得碎掉。”
云雁一直沉默倾听，终于开口：“你的意思是，酆州作为天道的恶性被消灭后，天道善的一面神州，也将逐渐消亡？”
“这就是它所谓的平衡。”魔皇点头：“光与影相生相对，如果凭空少了一面，世界就将产生裂痕。”
“夜逝水太急了。”她感慨：“我若是他，便会在策划之后继续等待。等着酆州的灭亡，或者神州的消除，那么这个世界，就会慢慢变成他理想中的一样了。”
魔皇随手捡起个石头，放到一根草茎上，看着它被压得瑟瑟发抖，入神地托腮道：“可惜他押注的时机和方位都不正确，大司祭也是这样。”
“哼！”玄狰冷笑：“你身为酆州的皇，难道就不想攻破神州？”
“想啊，历代魔皇都是如此，就连我祖母也是，一辈子都想反攻神州。”三三念陷入回忆：“但她从来都告诉我，就算能回到阳光下，也绝对不能彻底摧毁那个地方，将正道抹灭。”
“所以她曾在钧天大战里主动撤军……”云雁记起有关前代魔皇的传说，恍然大悟。
当真是如此吗？
怪不得三三念从来不支持大司祭和夜逝水，想要彻底摧毁七剑的计划。正因为前代魔皇的教导，让她能够窥破乾坤机密，知晓神州或酆州，只要有一方毁灭，另外一方也无法长久存在。
因为天道要完整，就必须是复杂的黑白双色，善恶制衡，永无绝缘！
多么古怪的说法，却让人难以辩驳。
要怎么办？
云雁感觉握剑的手松懈下来，也跟着三三念坐到草地，侧过脸望着她：“如果这次酆州得以留存，宇宙乾坤之间的崩裂缝隙，能否恢复？”
“我也不知道。”三三念摇头，对她一笑：“就算是活了这么久的老妖怪，我不知道的事情，也有许多啊。”
见云雁有些丧气，她又道：“或许能吧，希望能。”
云雁严肃地打量她：“你给我看的，对我说的这一切，当真不是骗术？”
三三念也严肃起来：“当真不是。”
“不假？”
“不假。”
“果然？”
“果然……喂，你有完没完啊云雁，我何时骗过你什么？”
“没有骗过？”
“唔……就算有所隐瞒，那也是善意的，善意的。”
两人低声嘀咕了半响，云雁将头抬起，看着乾坤卷上的洁白画卷，怔怔出神。
“我们出去吧。”她终于在心底立下决心，站了起来，对三三念深深注视，点了点头。
魔皇在五彩缤纷的画彩中，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倾世绝俗。
……
……
三个月后。
著名的《神州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