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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 第4期 … 外国科幻小说
孙维梓
老鼠的名字米基是后来才取的，当初它只是只普通老鼠，和所有的老鼠一样，也住在房子的地板下面。尽管它每次进入屋内都小心翼翼地竖起了耳朵，但它也和其他老鼠一样，从不去管这所房子的主人是谁，哪怕主人就是大名鼎鼎受人尊敬的赫尔教授。
就这样，两个都住在康纳提克特州，又都在同一所屋子里——小小的灰毛老鼠和灰发的小老头儿。差别只在于老头孤身一人住了大房子，而老鼠虽然是一家之主，却只能住在护墙板后面的缝隙里。
讲到赫尔教授的为人，毫无疑问应当归入到孤僻这一类里，他是个铁了心的单身汉，在家里能整小时地自言自语（这一点在以后至关重要），而米基老鼠的耳朵又极为灵敏，于是它也整小时地倾听着主人的夜间独白。当然，它并不能理解其内容，在它看来，教授仿佛是只啰嗦不休的超级老鼠，而且还日夜不停地写啊，干啊的。
教授从事的是火箭研究，但当时谁都不知道赫尔教授竟然在业余时间自制出一枚宇宙火箭，而且还是微型的。
教授利用新型的合金材料制造自己的微型火箭，他日以继夜，月复一月地计算着，他的一片苦心和顽强劳动终于有了初步成果：一段时间以后，他已能带着慈父般的爱慰来欣赏这一产物了，一米高的发射装置已被安置在临时发射架上。
正在这个时刻，科学家第一次看见了米基，更准确地说，是他的目光正好落在一双灰色的髭须和一颗黑色发亮的鼻子上，那小鼻子正紧贴在护墙板的缝隙中间。
“Very good！”教授说，“米基大人阁下，不想出去旅行一次吗？”
教授没有等待米基的同意，就马上往城里去买了个老鼠笼子，而且他刚把笼子放在桌上并放进一块奶酪时，米基就闻到了那股心爱的气味，迫不及待地当着教授的面做了他的俘虏。
装着老鼠的笼子就放在桌上，而整天整夜在桌旁工作的教授也不知疲倦地和老鼠谈着话：
“你知道，我本来是想从哈尔福德的实验室里拿只白老鼠来的，但这又何必呢？你更好，更健康，长期住在黑暗中，你的眼病也会更少些，看见我做的这个有趣的翅膀吗？这对在空气中着陆是非常重要的，而这个防震器将保护你的头不受撞击，我是这样想的。”
别以为教授的自言自语就是头脑有毛病，事实上，这只是他的古怪脾气。赫尔教授的头脑非常健全，他不仅是发明家，还是工程师，他对米基说，他所用的所有零件都是自行设计并制造的，只要能精确设计并细致装配就行了。
“我们肯定能够克服地球引力，不过在大气对流层以及同温层里可能还会有些麻烦，但是我想，你一定能绕上月球一圈并成为世上第一个动物宇航员的，可惜我太大了，不然的话，咱俩就一起去了。”教授就这样结束了他对米基最后的告别词。
当老鼠米基正被新鲜的奶酪气味以及发动机的震耳轰鸣声搞得头昏脑涨时，它已无忧无虑地而且飘飘然地离开了地球。只有赫尔教授总不免有一丝焦虑：“它真能上月球吗？它还能回来吗？”教授先生当然是位伟大的科学家，但是就连他也无法知道至今地球上还没人知道的事情——在地球附近当时正好有一艘来自帕克里星球的飞船经过。
自从火箭发射以后，教授就整夜寸步不离望远镜，八英寸的反射镜头耐心地朝火箭所去的方向搜索着，不知这一切的人是根本不可能发现那极为微弱的由火箭尾部喷出的火苗的。由于白天能见度太低，教授只好以家务打发时间。有次他在整理工作桌时，突然听到一阵忐忑不安的吱吱叫唤声，他看见笼子里又来了个灰色的小老鼠，比米基还小，胡须也更短。
“Very good！”教授惊呼道，“您，米莉夫人，是来找米基的吗？”
教授虽不是生物学家，但这一次他正好说对了，这正是米基的伴侣，凭着某种神秘的本能进入了连诱饵都没有的老鼠笼子。不过教授对此并不知情也不感兴趣，他只是为米莉的勇敢而激动，并马上朝栅栏里塞进一块够大的奶酪以示招待。
赫尔教授庆幸自己又有了新的交谈者，决定为老鼠夫人造个没有铁栅栏的新住所。不到一小时，米莉的宽大的新家就造好了，那是用包装纸箱的盖子做成的，四周没有栅栏，但教授在周围放上了薄金属片，用小变压器通上了微弱的电流。米莉起初在中间安全地带散步，但不久那电流就给它上了第一堂课，使它再也不愿靠近边缘。教授也用不着再为米莉担心——它既饱暖又幸福，只是可爱的米基又在哪儿呢？于是赫尔教授又在望远镜旁度过他的不眠之夜。
就在这天夜里教授感到非常不安，他已经一再复核过自己的计算，又通过屋顶的洞口用望远镜一再地寻找目标，而光点还是没出现。
只是在两个小时以前教授还看见过火箭的，不过它已经偏离了轨道5°，而且行踪诡异，正如一般人所说的，在打转子，而用术语来说则是成螺旋状飞行。使教授大惑不解的是它转的圈子越来越小，就象是在某个轨道上似的。
“这该死的轨道是怎么回事？”教授还在疑神疑鬼时，火箭却已消失在苍穹黑暗之中，于是教授只好重新再检查计算，深信自己无误后，他对米莉说：“这说明在那儿有个力，我在计算时无法预见到这一点，而且谁都不会相信有这种事的。”
教授想，还能对火箭的重返地球寄以希望吗？真能那样的话，就连爱因斯坦本人也是算不出着陆点会落在哪里的。教授并不知道这个责任其实应该由帕克里人来承担。
凯勒——帕克里人飞船的主要负责人——推了推助手贝米在地球上称之为肩部的地方说：“瞧，有什么东西在朝着飞船飞来了？是某个人造的运动物体吧！”贝米把视线转向墙上的大屏幕，又将自己的脑电波脉冲指向放大部份，屏幕上的图象开始跳动，出现了交错的线条，然后又趋向稳定并把图象放大了十倍。
“是个高度原始的装备，”贝米说，“极为普通的火箭，是按照运动的反冲原理工作的。我得看看它来自哪颗行星。”
贝米看了一下屏幕旁刻度的读数，不一会计算机给出了答案：发射地是地球，同时也算出了赫尔教授万万没有想到的事——火箭的飞行正因受到飞船的影响而在偏离轨道。
“是地球，”凯勒若有所思地说，“当我们以前最后一次对他们的文明感到兴趣的时候，我记得他们还根本谈不上火箭呢！”
“他们的进步很巨大，”贝米说，“现在怎么办？是接受它还是消灭它？”
“绝对别破坏它，得把它接过来，这种火箭对我们没什么危险。”凯勒说，“准备好超强力场，让火箭进入环绕我们的临时轨道，直到我们准备好飞船外面的降落场地为止。别忘了在火箭降落前关闭它的发动机。”
……火箭降落得如此成功，以至使蹲在暗舱中的米基只感到喧闹的发动机噪音突然停止了。凯勒坐在意念遥感机前面，几分钟后他说：“火箭里有活的生物，但给我的印象是混乱的，且只有一个，但我捕捉不到他的思维，好象在飞行中他碰落过一颗牙齿。”
贝米认为这里面不是地球人，人要大得多，可能这是个实验火箭，但不是真正载人的。
“我想你说得不错，贝米。”凯勒点点头，“得进一步研究一下这个生物的思维，尽管他比我们大得多，我还是想冒险试一下把门打开。”
“那么空气呢？地球人没有稠密的空气是不能生存的，就连动物也如此，”贝米提醒说。
“没关系，强力场能把空气保持住的。另外，我确信那里面有空气再生设备，不然他也活不到现在的。”凯勒作了决定。
几分钟后，在强力场的作用下，一只看不见的手打开了火箭的外门，接着是内门，于是看见了象恐龙怪物似的灰色脑袋和两撇灰胡髭（我们应当告诉读者，帕克里人长得不大，全长只有老鼠胡子那么长），贝米不无嫌恶地说：
“我觉得，这家伙比我们的牲畜还要笨得多。”
“此话为时过早，”凯勒打断了他的话，“当然，这是个无知的生物，但是在每个动物的潜意识里都有着记忆，保存着各种出现过的形象和对他起过作用的事情，如果他听过地球人的谈话，那么每句话都会在他脑海中留下痕迹的。”
“啊，凯勒，我这倒没有想到，”贝米喜形于色，“让我们马上从这个无知的东西诞生的第一天开始如何？”
“这也没有必要，”凯勒说，“把X—19波发往他的大脑中枢，别影响他的记忆部份，只要加强智力就行。目前它只有0。0019。”
“你打算把他弄得同我们一样聪明吗？”
“不，当然不！”凯勒吩咐道，“把他的智力提高到0。2就足够了。”
在他们进行实验的当儿，凯勒对助手说：“看一下意识图的指数，现在已唤醒了他对许多谈话的记忆。真奇怪，这都是自言自语的。眼下他能够用自己的语言和我们说话了，这总比教会他使用我们的语言要简单些。我们的速度得加快点，贝米，有一个词被重复了多次——叫米基，这大概是他的名字吧。”
总之，经过了雪崩似的反应与作用，米基总算透了口气，他们之间能对话了。
“请问，您所使用的语言是地球上普遍使用的吗？”
“不，”米基回答，尽管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赫尔教授曾对我讲过别的语言，而这个是他到了美国才学的，叫英语，是相当美好的语言，不是吗？”
贝米哼了一声作为回答，而凯勒则把谈话主题引到另一方面：“您说过，叫做老鼠，那么地球上对你们的同类友好吗？”
“大多数人不喜欢我们。”米基不失公正地回答。
“米基，我想提醒你一件事，对电要小心，因为你脑子里的分子结构已经是新组成过的了……”
但是见米又打断了凯勒，提出个新问题：“米基，你相信赫尔教授在火箭制造方面是地球上的权威吗？”
“绝对相信。”米基回答，“我听说有许多其他杰出的科学家，但他们都只精通一门，而能全面掌握的就只有赫尔教授一人了，尤其是他发明了新的秘密火箭燃料。”
对于帕克里人来说，小灰老鼠真象史前猛兽那么庞大，如果愿意的话，米基简直可以将任何一个帕克里人一爪毙命！不过老鼠天性和平，根本没有这么想过，就象帕克里人也从未想过要害怕老鼠一样，他们对米基彻里彻外地研究了一番，研究了他的智力和心理活动以后，帕克里人打算继续他们原先的航程了。凯勒为了对米基表示感谢，就说：
“米基，你想要件衣服吗？我知道所有有文化的地球人都是穿外衣的。”
“Very good！”米基说，“我甚至知道要什么样的衣服，教授有次给我看了张画片，是大艺术家迪斯尼先生画的米老鼠，穿条鲜红的裤子，前后各有两颗纽扣，后脚穿黄鞋子，前脚还有双黄色的手套，别忘了给我在裤子后面留上个洞，这样尾巴就自由自在多了。”
“Very good！”贝米说，“一会儿就好。”
这是送米基回去前夕的一番谈话。
“我们已经做好了送你回去的一切准备，如果着陆时不在赫尔家附近的话，别担心，我们相信那也是不会太远的。”
“啊，谢谢！凯勒教授和贝米教授，真可惜我们又要分手了。”
经过遥远的旅行，火箭依然降落得十分准确，离赫尔教授的家只有六十几公里。帕克里人为米基设想得十分周到：米基的装备可以使他在水下维持上一个星期，还有足够的人工食品。不过这些他全都没有用上，因为他正好搭上一艘航船，他躲在底舱的夹缝里，生怕被人发现。在一个半小时以后，他已回到了家。
“您……您好，赫尔教授！”
“谁？谁在说话？”教授四下张望着问道。
“教授，那是我，米基。是您把我送往月球的，而我却到了……”
“呸！谁在开这种玩笑？是我神经错乱了吗？”
“不……不！赫尔教授，我只是已经能和您一样会讲话罢了。”
“让我看看，米基，你在哪里？”
“我躲在墙边的洞里，谁知道您会不会出于激动而弄伤我呢？那样的话就谁也不知道帕克里人的事了。”
“说什么来着？米基，我伤害过你吗？”
这时老鼠才来到了房间中央，还穿着那条红裤子，以致教授先生大吃一惊：
“是米老鼠？”
“教授先生，别激动，我就把一切全告诉您。”
然后他就讲了旅行中的一切，他们谈了整整一夜话。当黎明来临时，米基和教授还在谈论着。
“对了，米基，你知道米莉——就是你的妻子——也和我住在另一间房里吗？”
“妻子？”米基有些吃惊，他当然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家，不过教授的话提醒了他，于是米基迫不及待地穿过了门缝，然后……
然后的事情用不着去猜了，都怪赫尔教授并不知道凯勒对米基讲过要注意电场的警告，而米基又是那样不顾一切地扑向还在熟睡的米莉，在穿过薄金属片那会儿，一股电流通过了米基的大脑，他的四脚抽搐了一下，只不过是一刹那，然后……
“米基！”教授唤道，“你上哪儿去了？我们还有一系列问题要谈呢。”可是他什么回答也没能听到。
进入邻室以后，教授只看见两只灰老鼠相互依偎在一起，很难认出谁是米基了，它俩一般大，而红裤子和黄手套已不复存在。
“米基，来给我继续讲下去！”可是回答只是绝对的静寂。
“我可爱的米基！你又是只普通的老鼠了，不过你总算是回到了自己幸福的家庭。”
有很长一段时间，教授仍然带着微笑观察着这对老鼠。最后，他把它们托在手掌中放到地板上，一只老鼠马上躲进了洞里，另一只用小黑眼珠莫名其妙地望着教授，然后也躲进了洞里。
“是时候了，米基！回去过老鼠的生活吧，在我家里总有你们爱吃的奶酪的。”
图 程国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