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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同堂-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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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把嫂嫂的“真的”解释成:庶务领队真乃“出类拔萃”。于是,有枝添叶的把事情的经过与将来的希望都又说了一遍。

“你哥哥也得去吧?”韵梅从老二的叙述中听出点不大是味儿的地方来。她知道那个出好酱菜的城也是中国的,而中国人似乎不该去庆祝它的陷落。假若她没想错,她以为,瑞宣就又必很为难,因为难而也许又生她的气。她很怕丈夫生气。在结婚以前,她就由娘家人的神色与低声的嘀咕中领会到她的未婚夫不大喜欢她。虽然心中反对自由结婚,她可是不能不承认现在的世界上确乎可以“自由”一下,而未婚夫的不欢喜她,或者正因为不“自由”!她认定了自己是毫无罪过的苦命人。假若瑞宣坚持不要她,她愿意把这条苦命结束了。幸而瑞宣没坚持己见,而把她娶过来。她并不感激他,因为既是明媒正娶,她自有她的身分与地位。可是,她心中始终有点不大安逸,总觉得丈夫与她之间有那么一层薄纱,虽然不十分碍事,可是他们俩老因此而不能心贴着心的完全粘合在一处。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用“尽责”去保障她的身分与地位——她须教公婆承认她是个能干的媳妇,教亲友承认她是很象样的祁家少奶奶,也教丈夫无法不承认她的确是个贤内助。她——即使在结婚和生儿养女以后——也不能学那些“自由”的娘们那种和男人眉来眼去的丑相。她不能把太太变为妖精,象二弟妇那样。她只能消极的不招丈夫生气,使夫妇相安无事。在思想上,言论上,和一部分行动上,瑞宣简直是她的一个永不可解的谜。她不愿费她的脑子去猜破这个谜,而只求尽到自己的责任,慢慢的教“谜”自动的说出谜底来。是的,她有时候也忍无可忍的和他吵几句嘴,不过,在事后一想,越吵嘴便相隔越远;吵嘴会使谜更难猜一些。她看清楚:不急,不气,才会使日子过得平安。

最近,丈夫更象个谜了。可是她看得很明白,这个谜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了。现在这个谜是日本人给她出的。日本人使她的丈夫整天的没个笑容,脸上湿碌碌的罩着一层忧郁的云。她可怜丈夫,而无从安慰他。她既不知道日本人都怀着什么鬼胎,又不清楚日本人的鬼胎在什么地方影响着她的丈夫。她不敢问他,可又替他憋闷的慌。她只能摆出笑脸操作一切,而不愿多说多道惹他生气。只要他不对她发脾气,她就可以安一点心,把罪恶都归在日本人身上。因此,她也盼望中日的战争早早结束了,所有在北平的日本人全滚出去,好使瑞宣仍旧作她一个人的谜,而是全家的当家人,有说有笑有生趣。

瑞宣从钱家刚回来。关于学生游行的事,他已经听到,而且打定主意不去参加。他的校长,在开学的那天没有到校,现在还请着假。瑞宣猜想:假若大游行成为事实,校长大概十之八九会辞职的。他颇想到校长家中去谈一谈,假若校长真要辞职,他自己也该赶早另找事作;他知道校长是能负责必负责,而不能因负责累及自己的气节的人。他愿和这样的人谈一谈。

他刚走到枣树那溜儿,老二便由东屋的门外迎接上来。“大哥,你们学校里筹备得怎样了?我们那里由我领队!”“好!”瑞宣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这个“好”字是块更无表情的硬石子。

韵梅在厨房的门口,听到那块石子的声响。她心中跳了一下。假若她怕丈夫对她生气的话,她就更怕他和别人发脾气。她晓得丈夫在平日很会纳着气敷衍大家,使家中的暗潮不至于变为狂风大浪。现在,她不敢保险丈夫还能忍气,因为北平全城都在风浪之中,难道一只小木船还能不摇动吗?

她说了话。她宁愿话不投机,招丈夫对她发怒,也不愿看着他们兄弟之间起了口舌。“刚由钱家回来吧?钱先生怎样了?是不是能吃点什么啦?跌打损伤可非吃不可呀!”“哪——好点啦!”瑞宣仍旧板着脸,可是他的回答教韵梅明白,并且放心,他理解了她的用意。

他走进自己的屋中。她相当的满意自己。老二没有声音的笑了笑,笑老大的不识时务。

这时候,冠先生穿着半旧的绸袍走出门来。由他的半旧的衣服可以看出来,他要拜访的一定不是什么高贵的人。他奔了六号去。 

  

24

在冠家的历史中,曾经有过一个时期,大赤包与尤桐芳联合起来反抗冠晓荷。六号住的文若霞,小文的太太,是促成冠家西位太太合作的“祸首”。

小文是中华民国元年元月元日降生在一座有花园亭榭的大宅子中的。在幼年时期,他的每一秒钟都是用许多金子换来的。在他的无数的玩具中,一两一个的小金锭与整块翡翠琢成的小壶都并不算怎样的稀奇。假若他早生三二十年,他一定会承袭上一等侯爵,而坐着八人大轿去见皇帝的。他有多少对美丽的家鸽,每天按着固定的时间,象一片流动的霞似的在青天上飞舞。他有多少对能用自己的长尾包到自己的头的金鱼,在年深苔厚的缸中舞动。他有多少罐儿入谱的蟋蟀,每逢竞斗一次,就须过手多少块白花花的洋钱。他有在冬天还会振翅鸣叫的,和翡翠一般绿的蝈蝈,用雕刻得极玲珑细致的小葫芦装着,揣在他的怀里;葫芦的盖子上镶着宝石。……他吃,喝,玩,笑,象一位太子那么舒适,而无须乎受太子所必须受的拘束。在吃,喝,玩,笑之外,他也常常生病;在金子里生活着有时候是不大健康的。不过,一生病,他便可以得到更多的怜爱,糟蹋更多的钱,而把病痛变成一种也颇有意思的消遣;贵人的卧病往往是比穷人的健壮更可羡慕的。他极聪明,除了因与书籍不十分接近而识字不多外,对什么游戏玩耍他都一看就成了专家。在八岁的时候,他已会唱好几出整本的老生戏,而且腔调韵味极象谭叫天的。在十岁上,他已经会弹琵琶,拉胡琴——胡琴拉得特别的好。

在满清的末几十年,旗人的生活好象除了吃汉人所供给的米,与花汉人供献的银子而外,整天整年的都消磨在生活艺术中。上自王侯,下至旗兵,他们都会唱二簧,单弦,大鼓,与时调。他们会养鱼,养鸟,养狗,种花,和斗蟋蟀。他们之中,甚至也有的写一笔顶好的字,或画点山水,或作些诗词——至不济还会诌几套相当幽默的悦耳的鼓儿词。他们的消遣变成了生活的艺术。他们没有力气保卫疆土和稳定政权,可是他们会使鸡鸟鱼虫都与文化发生了最密切的关系。他们听到了革命的枪声便全把头藏在被窝里,可是他们的生活艺术是值得写出多少部有价值与趣味的书来的。就是从我们现在还能在北平看到的一些小玩艺儿中,象鸽铃,风筝,鼻烟壶儿,蟋蟀罐子,鸟儿笼子,兔儿爷,我们若是细心的去看,就还能看出一点点旗人怎样在最细小的地方花费了最多的心血。

文侯爷不是旗人。但是,因为爵位的关系,他差不多自然而然的便承袭了旗人的那一部文化。假若他不生在民国元年,说不定他会成为穿宫过府的最漂亮的人物,而且因能拉会唱和斗鸡走狗得到最有油水的差事。不幸,他生在民国建国的第一天。他的思想——假若他也有思想——趣味,生活习惯与本领,完全属于前朝,而只把两只脚立在民国的土地上。民国的国民不再作奴隶,于是北平那些用楠木为柱,琉璃作瓦的王府,不到几年就因老米与银锭的断绝而出卖,有的改为军阀的私宅,有的改为学校,有的甚至拆毁了而把砖瓦零卖出去,换些米面。贵族的衰落多半是象雨后的鲜蘑的,今天还是庞大的东西,明天就变成一些粉末,随风而逝!文侯爷的亭台阁榭与金鱼白鸽,在他十三四岁的时候,也随着那些王公的府邸变成了换米面的东西。他并没感到怎样的难过,而只觉得生活上有些下方便。那些值钱的东西本来不是他自己买来的,所以他并不恋恋不舍的,含着泪的,把它们卖出去。他不知道那些物件该值多少钱,也不晓得米面卖多少钱一斤;他只感到那些东西能换来米面便很好玩。经过多少次好玩,他发现了自己身边只剩下了一把胡琴。

他的太太,文若霞,是家中早就给他定下的。她的家庭没有他的那么大,也没有那么阔绰,可是也忽然的衰落,和他落在同一的情形上。他与她什么也没有了,可是在十八岁上他们俩有了个须由他们自己从一棵葱买到一张桌子的小家庭。他们为什么生在那用金子堆起来的家庭,是个谜;他们为什么忽然变成连一块瓦都没有了的人,是个梦;他们只知道他们小两口都象花一样的美,只要有个屋顶替他们遮住雨露,他们便会象一对春天的小鸟那么快活。在他们心中,他们都不晓得什么叫国事,与世界上一共有几大洲。他们没有留恋过去的伤感,也没有顾虑明天的忧惧,他们今天有了饭便把握住了今天的生活;吃完饭,他们会低声的歌唱。他们的歌唱慢慢的也能供给他们一些米面,于是他们就无忧无虑的,天造地设的,用歌唱去维持生活。他们经历了历史的极大的变动,而象婴儿那么无知无识的活着;他们的天真给他们带来最大的幸福。

小文——现在,连他自己似乎也忘了他应当被称为侯爷——在结婚之后,身体反倒好了一点,虽然还很瘦,可是并不再三天两头儿的闹病了。矮个子,小四方脸,两道很长很细的眉,一对很知道好歹的眼睛,他有个令人喜爱的清秀模样与神气。在他到票房和走堂会去的时候,他总穿起相当漂亮的衣裳,可是一点也不显着匪气。平时,他的衣服很不讲究,不但使人看不出他是侯爷,而且也看不出他是票友。无论他是打扮着,还是随便的穿着旧衣裳,他的风度是一致的:他没有骄气,也不自卑,而老是那么从容不迫的,自自然然的,眼睛平视,走着他的不紧不慢的步子。对任何人,他都很客气;同时,他可是决不轻于去巴结人。在街坊四邻遇到困难,而求他帮忙的时候,他决不摇头,而是手底下有什么便拿出什么来。因此,邻居们即使看不起他的职业,可还都相当的尊敬他的为人。

在样子上,文若霞比她的丈夫更瘦弱一点。可是,在精力上,她实在比他强着好多。她是本胡同中的林黛玉。长脸蛋,长脖儿,身量不高,而且微有一点水蛇腰,看起来,她的确有些象林黛玉。她的皮肤很细很白,眉眼也很清秀。她走道儿很慢,而且老低着头,象怕踩死一个虫儿似的。当她这么羞怯怯的低头缓步的时候,没人能相信她能登台唱戏。可是,在她登台的时候,她的眉画得很长很黑,她的眼底下染上蓝晕,在台口一扬脸便博个满堂好儿;她的眉眼本来清秀,到了台上便又添上英竦。她的长脸蛋揉上胭脂,淡淡的,极匀润的,从腮上直到眼角,象两片有光的浅粉的桃瓣。她“有”脖子。她的水蛇腰恰好能使她能伸能缩,能软能硬。她走得极稳,用轻移缓进控制着锣鼓。在必要时,她也会疾走;不是走,而是在台上飞。她能唱青衣,但是拿手的是花旦;她的嗓不很大,可是甜蜜,带着膛音儿。

论唱,论做,论扮相,她都有下海的资格。可是,她宁愿意作拿黑杵的票友,而不敢去搭班儿。

她唱,小文给她拉琴。他的胡琴没有一个花招儿,而托腔托得极严。假若内行们对若霞的唱作还有所指摘,他们可是一致的佩服他的胡琴。有他,她的不很大的嗓子就可以毫不费力的得到预期的彩声。在维持生活上,小文的收入比她的多,因为他既无须乎象她那么置备行头和头面,而且经常的有人来找他给托戏。

在他们小夫妇初迁来的时候,胡同里的青年们的头上都多加了些生发油——买不起油的也多抿上一点水。他们有事无事的都多在胡同里走两趟,希望看到“她”。她并不常出来。就是出来,她也老那么低着头,使他们无法接近。住过几个月,他们大家开始明白这小夫妇的为人,也就停止了给头发上加油。大家还感到她的秀美,可是不再怀着什么恶意了。

为她而出来次数最多的是冠晓荷。他不只在胡同里遇见过她,而且看过她的戏。假若她是住在别处,倒也罢了;既是近邻,他觉得要对她冷淡,便差不多是疏忽了自己该尽的义务。再说,论年纪,模样,技艺,她又远胜尤桐芳;他要是漠不关心她,岂不是有眼而不识货么。他知道附近的年轻人都在头发上加了油,可是他也知道只要他一往前迈步,他们就没有丝毫的希望;他的服装,气度,身分,和对妇女的经验,都应当作他们的老师。从另一方面看呢,小文夫妇虽然没有挨饿的危险,可是说不上富裕来;那么,他要是常能送过去一两双丝袜子什么的,他想他必能讨过一些便宜来的;有这么“经济”的事儿,他要是不向前进攻,也有些不大对得住自己。他决定往前伸腿。

在胡同中与大街上,他遇上若霞几次。他靠近她走,他娇声的咳嗽,他飞过去几个媚眼,都没有效果。他改了主意。

拿着点简单的礼物,他直接的去拜访新街坊了。小文夫妇住的是两间东房,外间是客厅,内间是卧室;卧室的门上挂着张很干净的白布帘子。客厅里除了一张茶几,两三个小凳之外,差不多没有什么东西。墙上的银花纸已有好几张脱落下来的。墙角上放着两三根藤子棍。这末一项东西说明了屋中为什么这样简单——便于练武把子。

小文陪着冠先生在客厅内闲扯。冠先生懂得“一点”二簧戏,将将够在交际场中用的那么一点。他决定和小文谈戏。敢在专家面前拿出自己的一知半解的人不是皇帝,便是比皇帝也许更胡涂的傻蛋。冠先生不傻。他是没皮没脸。

“你看,是高庆奎好,还是马连良好呢?”冠先生问。小文极自然的反问:

“你看呢?”小文的态度是那么自然,使冠晓荷绝不会怀疑他是有意的不回答问题,或是故意的要考验考验客人的知识。不,没人会怀疑他。他是那么自然,天真。他是贵族。在幼年时,他有意无意的学会这种既不忙着发表意见,而还能以极天真自然的态度使人不至于因他的滑头而起反感。

冠晓荷不知道怎样回答好了。对那两位名伶,他并不知道长在哪里,短在何处。“哪——”他微一皱眉,“恐怕还是高庆奎好一点!”唯恐说错,赶紧又补上:“一点——点!”小文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干脆的把这一页揭过去,而另提出问题。假若他摇头,也许使冠先生心中不悦;假若点头,自己又不大甘心。所以,他硬把问题摆在当地,而去另谈别的。幼年时,他的侯府便是一个小的社会;在那里,他见过那每一条皱纹都是用博得“天颜有喜”的狡猾与聪明铸成的大人物——男的和女的。见识多了,他自然的学会几招。

脸上一点没露出来,他的心中可实在没看起冠先生。又谈了一会儿,小文见客人的眼不住的看那个白布门帘,他叫了声:“若霞!冠先生来啦!”倒好象冠先生是多年的老友似的。

冠先生的眼盯在了布帘上,心中不由的突突乱跳。很慢很慢的,若霞把帘子掀起,而后象在戏台上似的,一闪身出了场。她穿着件蓝布半大的褂子,一双白缎子鞋;脸上只淡淡的拍了一点粉。从帘内一闪出来,她的脸就正对着客人,她的眼极大方的天真的看着他。她的随便的装束教她好象比在舞台上矮小了好多,她的脸上下似在舞台上那么艳丽,可是肉皮的细润与眉眼的自然教她更年轻一些,更可爱一些。可是,她的声音好象是为她示威。一种很结实,很清楚,教无论什么人都能听明白这是一个大方的,见过世面的,好听而不好招惹的声音。这个声音给她的小长脸上忽然的增加了十岁。

“冠先生,请坐!”

冠先生还没有站好,便又坐下了。他的心里很乱。她真好看,可是他不敢多看。她的语音儿好听,可是他不愿多听——那语声不但不象在舞台上那么迷人,反而带着点令人清醒的冷气儿。

冠晓荷,在进到这小夫妇的屋里以前,以为他必受他们俩的欢迎,因为他十分相信自己的地位身分是比他们俩高得很多的。因此,他所预备下的话,差不多都属于“下行”的:他会照应他们,他们理应感激与感谢他。他万没想到他们俩的气度会是这么自自然然的不卑不亢!他有点发慌!预备好的话已经拿不出来,而临时找话说总容易显出傻气。

他扯什么,他们夫妇俩就随着扯什么。但是,无论扯什么,他们俩的言语与神气都老有个一定的限度。他们自己不越这个限度,也不容冠晓荷越过去。他最长于装疯卖傻的“急进”。想当初,他第一次约尤桐芳吃饭的时候,便假装疯魔的吻了她的嘴。今天,他施展不开这套本事。

来看小文夫妇的人相当的多。有的是来约帮忙,有的是来给若露说戏,或来跟她学戏,有的是来和小文学琴,有的……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象是毫无用处的人,可是社会要打算成个社会,又非有他们不可。他们有一种没有用处的用处。他们似乎都晓得这一点,所以他们只在进来的时候微向冠先生一点头,表示出他们自己的尊傲。到临走的时候,他们都会说一声“再见”或“您坐着”,而并没有更亲密的表示。冠先生一直坐了四个钟头。他们说戏,练武把,或是学琴,绝对不因他在那里而感到不方便。他们既象极坦然,又象没把冠先生放在眼里。他们说唱便唱,说比画刀枪架儿便抄起墙角立着的藤子棍儿。他们在学本事或吊嗓子之外,也有说有笑。他们所说的事情与人物,十之八九是冠先生不知道的。他们另有个社会。他们口中也带着脏字,可是这些字用得都恰当,因恰当而健康。他们的行动并没有象冠先生所想象的那么卑贱,随便,与乱七八糟!他觉得大家对他太冷淡。他几次想告辞而又不忍得走。又坐了会儿,他想明白:大家并没冷淡他,而是他自视太高,以为大家应当分外的向他献殷勤;那么,大家一不“分外”的表示亲热,自然就显着冷淡了。他看明白这一点,也就决定不仅呆呆的坐在那里,而要参加他们的活动。在一个适当的机会,他向小文说,他也会哼哼两句二簧。他的意思是教小文给他拉琴。小文又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把冠先生的请求撂在了一旁。冠先生虽然没皮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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